“我奶和我爹要撮合我们,还想出了下作的法子,你近些日子不要单独出门!”
壮着胆子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余年低下头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再不敢看向裴云婠。

裴云婠皱了皱眉

因为余年这句话的信息量非常大,裴云婠沉思了好一阵。

下作的撮合法子?

裴云婠估摸着凭余老婆子和余多金这母子俩的头脑,也想不出什么特别复杂的法子,大概就是简单粗暴却也能奏效的那一类。

裴云婠也不惧,那对母子在她眼中,与秋后的蚂蚱差不多,怎么蹦跶在她眼里都是徒劳的。

余年没听到预想中的破口大骂之类,也没听得裴云婠的任何动静,不由得稍稍抬头,试探地看向裴云婠,他的目光不期然就撞入一双清澈纯粹的眼眸之中

那是一双精致而明丽的眸子,明眸善睐,不仅好看,还像是会说话一般。

余年呆愣愣地瞧着,感受到了如坠云雾仙境一般的缥缈之感。

他这是在做梦吗?

裴云婠不知余年为何发愣,她轻咳一声,缓缓道:“余大哥,多谢您告知我此事。”

回过神来的余年猛然甩了甩头,将脑中那些道不清缘由的思绪甩走,“你无须道谢,是我的家人对不起你们家在先。”

先前裴大柱请余年干农活给了他三两银子,其中二两让他留着,一两交给余老婆子。

对此事,余年感激不已,他知道是裴大柱有心帮他,因为自己不过是给裴大柱家的两亩田偶尔除草施肥以及灌溉,一两银子的工钱都是多了的。

而后来的秋收,还给了五两银子,同样是给余老婆子一两,余年自己却是留四两银子。

虽然这件事最后被余老婆子给搅黄了,但余年还是记下了裴大柱家的恩情。

余年知道裴大柱家里要是想雇人做农活,找得到很多便宜的帮工。

却偏偏高价找他,其实就是为了帮他!

眼下自家亲奶和亲爹如此算计裴家,余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的。

裴云婠也大概猜出了余年的心中所想,心道余年品性还是不错的,又记起裴春花以往说过的关于余年的事情,她略微思索了一番,道:“余大哥,你对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余年没料到裴云婠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他在惊讶的同时,也茫然地摇了摇头

还能有什么打算?

自打亲爷去世之后,余年在家就只是一个多余的存在,等他年岁渐大,能干的活多了,就成了家里的“老黄牛”。

亲奶和亲爹留着他不过是利用他,可他生在余家,又有什么办法?

“余大哥,你可想再入学堂?”

裴云婠听裴春花说过,余老爷子年轻时考中了秀才,却因为一次意外,摔瘸了腿,因此不能参加科举,无缘仕途。

余老爷子为人开明,对于余年这个嫡长孙,很是看重,曾经对他寄予厚重希望,想要余年能够替他走完科举之路,完成他多年的夙愿。

所以,余老爷子在余年三岁的时候就给他开蒙,后来还早早把余年送去了学堂。

只是余老爷子在余年十岁那年故去了,成了当家人的余老婆子就不再给余年交束脩,因为她一直觉得送余年去学堂只是浪费银子。

余老婆子贪婪却也眼光不高,认为余老爷子天天讲着一些文绉绉的“之乎者也”,混了一辈子却也就是个窝囊的穷秀才,因此更加不看好余年走读书这一条路了。

余年至此就中断了学业。

但在裴春花看来,她却觉得余年是个读书人的料。

裴云婠也察觉到了余年身上透着一股并非池中之物的气息,因此才有这么一问。

余年听闻,更是惊讶了!

他从未想过,在中断学业的多年之后,第一个问他是否想再入学堂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娃娃!

再过不久,余年就要满十七岁了,在他眼中,十二岁多的裴云婠,可不就是一个小女娃娃。

要说再入学堂,在辍学回来之时,余年对此格外期盼。

但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之后,余年现在仅剩麻木了

目前的他,拿什么再入学堂?

裴云婠看到了余年的神色变化,就知他心有复杂情绪。

“余大哥,我有法子助你脱离余家,也有法子助你再入学堂,就看你是否愿意。”

就冲着余年今日跑来告知余老婆子和余多金会对裴云婠采取下作之举这件事,裴云婠也会以行动感谢余年一番。

再加上看着裴春花的面子,裴云婠就更是有心帮上一帮了。

余年满目震惊地看着裴云婠,“你为何要助我?”

最先问的不是如何相助,而是为何要助,倒不是个急功近利的。

裴云婠对余年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我大姑说你是个好的,今日你又来提醒与我,我因这两点而助你。”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裴云婠将自己的用意早早言明。

余年随即听懂了,他接着问:“你要如何助我?”

“我的法子颇为惨烈,前提是你能够吃得了这个苦。”裴云婠向余年投去探究的目光。

余年的清俊脸庞上浮现严肃神色,“我能吃苦。”

裴云婠赞赏地点了点头,朝着余年招招手,“你附耳过来。”

余年颇为不好意思地向裴云婠走近。

等二人只相隔一个手肘的距离,裴云婠示意余年停步,她压低声音,细细说明自己的法子。

听完,余年一脸古怪地看着裴云婠。

裴云婠莞尔一笑,“给你一盏茶的功夫考虑,我先进去给药田浇水,你要是不同意就自行离去,同意就在此等会。”

说着,裴云婠转身进去了。

余年愣在原地,陷入沉思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裴云婠依言前来,见余年还站在原地,没挪动分毫。

余年看到裴云婠在此出现,目光坚定地看向她,“我同意。”

裴云婠淡淡一笑,“那好,咱们走吧!”

说着,裴云婠带上后门,率先走远。

余年沉默地跟在裴云婠的身后。

裴云婠将余年带去后山,二人先是捡了大大的一捆木柴。

待余年用随身带着的麻绳将木柴背到背上后,裴云婠指挥他从一处矮坡滚下去。

余年照做,连人带柴一阵翻滚。

等滚到了矮坡之下,虽然颇为狼狈,但人却并无大碍,只是身上的衣裳有几处划破了,还擦破了皮。

裴云婠在矮坡之上布置出滑倒的痕迹后,也走到矮坡之下,看着余年的一身狼狈模样,颇为满意。

“余大哥,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可不保证你能完好无损,你要是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你可得想清楚啊!”

虽然裴云婠早已向余年说得清楚明白,但她此刻还是再问了一遍。

余年却是视死如归一般点了点头,“我想清楚了,你动手吧!”

“那好!”裴云婠伸出双手,向掌心哈气,然后双掌交叠,来回揉搓了一番之后,颇为激动地看向余年,“余大哥,我可要动手了!”

看着裴云婠眼中好似有嗜血的兴奋光芒闪过,余年紧紧地闭上了眼,语气沉重又决然地道:“动手吧!”

于是,裴云婠向余年伸出了蠢蠢欲动的摧残之手

***

“啊救命啊”

往日平静的大贵村,今日被一道又一道的哀嚎打破了。

在家里或忙碌或歇息的村民,以及在外劳作或闲逛串门子的村民,甚至是在裴记吃素串的客人们,都接连听到了哀嚎声,纷纷循声去看。

“哟!这咋躺着个人呢?摔着了?”

“瞧着像是余老婆子那大孙子,咋躺地上了呢?”

“喊救命的就是他吧?莫不是摔伤了?”

循声而来的人凑近一瞧,立马就瞧出了端倪,当即有人上前又是询问又是查看,还有人热心地找来门板。

很快,热心的村民们就用门板将余年给抬回了家里。

还在家里优哉游哉地等着余多金回来的余老婆子见到余年的样子,顿时吓坏了。

有热心的村民把邻村的赤脚大夫给请来了,大夫一瞧余年的伤情,唉声叹气再加摇头晃脑。

“手脚都断了,接不好了,没治了”大夫只给余年的那些小擦伤敷上草药,做了简单的包扎,对于他“摔断”的手和脚却是毫无办法。

余老婆子一听余年不仅手脚断了还治不好了,她的整个人也不好了。

全家现在就指望着余年这个劳动力,他要是再也干不了农活

这般想着,余老婆子的怒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指着余年的鼻子骂道:“你说你咋这么不小心呢!没事往后山跑干啥!这下把手脚都摔断了,干不了活不说,还得浪费俺的银子治病!”

余老婆子这话,是当着在场的村民们骂出来的。

她骂人从来不分场合,只图自己骂了尽兴。

村民们在尴尬的同时又为余年鸣不平,人都摔成这个样子了,没得一点关心,反而还遭了一顿骂,好好地人一点不心疼,反倒是只心疼银子,这余老婆子真是一点不近人情!

村民们顿时觉得余年好可怜啊!

余年一脸委屈地看着余老婆子,他解释道:“奶,您别生气,我今日去山上是捡柴,是您早上说家里的柴火不多了,让我忙完田里的活就去捡柴的,我真不是要乱走的,我一直都很听您的话,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闻言,村民们更为余年愤愤不平了,说到底,余年会遭罪,还是余老婆子导致的啊!

“俺俺哪里有叫你捡柴!”余老婆子根本不记得她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因为她这几日的全副心思都在如何算计裴家身上。

而在这个时候,不管自己说没说过这样的话,余老婆子都不会承认的。

村民们只当余老婆子这句否认的话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根本不相信。

眼瞅着村民们一个个目光质疑还不满,余老婆子又开始撒泼,大吵大闹地将村民们赶出去。

村民们也都是知晓余老婆子的脾性,虽然可怜余年,却也不愿招惹上余老婆子,因此都没有继续留着。

等村民们走了,余老婆子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却是再也不理会余年的惨况。

对此,余年早已预料,甚至是习以为常。

他的一颗心早已被这些所谓的家人伤得千疮百孔,现在他“摔伤”了,没有安慰反而遭受嫌弃,他也习以为常。

余多金是晚饭的时候才回到家,他今日去勾栏院这一趟,身心舒畅,要不是过夜的银子不够,他还不会回来。

得知余年手脚皆断,还治不好了,余多金与余老婆子的反应相差无几。

余多金甚至都没去看一眼躺在柴房里的余年。

入夜,余老婆子和余多金坐在屋子里长吁短叹

看着桌上的一包药粉,余多金烦躁地搔了搔头发,“这东西买来了也用不着了,可惜了二两银子!”

余老婆子一掌拍在大腿上,“谁说用不着!大孙子不争气,不是还有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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