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前,裴老爷子简单地向裴云婠介绍了家里成员。
裴云婠礼貌客气地唤人。

裴老婆子神色淡淡地看了裴云婠一眼,却不愿应声,对于这个长得丑还病歪歪的大孙女,她看第一眼就不喜。

特别是想到秀才郎大孙子被调换走了,换回来一个赔钱货,裴老婆子对裴云婠就更没好脸色了。

裴大柱与王氏倒是纷纷应声,但看到裴家二老的神色,也不敢表现出很热情的模样。

裴二柱也不搭理这个亲闺女,他连正眼都没瞧上一眼。

“吃饭。”裴老爷子以当家人的做派宣布一声,裴家的男丁就落座吃饭。

裴家的女性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

其实,眼下裴小柱不在家里,那个秀才郎大孙子也不再是裴家的男丁了,因此,上桌吃饭的也就裴老爷子和裴大柱、裴二柱,这三人罢了。

裴老婆子带着一群女娃娃去了厨房。

王氏轻轻地扯了扯愣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做的裴云婠,“云云婠,你跟俺来。”

裴云婠乖巧地跟着王氏去了厨房。

裴老婆子和几个女娃娃正在大快朵颐地吃着糙面馒头。

王氏见赖氏不在,就对裴云婠道:“云婠,你先吃着,俺去喊你娘。”

说着,王氏就往赖氏的房里去喊人。

从田里回来的路上,王氏就听村民们说了裴二柱在家里打赖氏的事情,她不用猜也知道赖氏肯定是躲房里哭去了。

而躲在房里抽抽噎噎的赖氏,其实早就肚子饿了,正盼着人来喊她吃饭呢!

王氏来喊,就是给赖氏铺台阶。

赖氏就急匆匆地跑去厨房,生怕去晚了,那些个饿死鬼投胎的赔钱货,不给她留半口吃的!

糙面馒头配一碟酸豆角,这是裴家众位女性的午饭。

三个爷们倒是还有蛋花汤和蒸红薯。

厨房里没有桌子,就是围着灶台站着就直接开吃。

裴老婆子背上背着个一岁左右的女娃娃,与另五个都不满十岁的女娃娃,将灶台围满了。

裴云婠根本挤不进去。

这些人忙着狼吞虎咽,谁都没分出一份心思来理会她。

而这阵势明显是不愿意同她分食。

裴云婠也懒得挤,干脆站在一旁,做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赖氏跑进来,一把提溜开一个女娃娃,“饿死鬼,滚一边去!”

一边骂着,一边抢走了盆里仅剩的一个糙面馒头。

随后进来的王氏,就看到空空如也的一个盆。

裴老婆子将一个粗面馒头递给王氏,“吃饭还要人请,真以为自己也像她女儿那样,能享千金小姐的福呢!下次你再去喊人,就不给你留吃的了!”

这句话,前半句讽刺的是赖氏和裴云婠,后半句警告的是王氏。

“谢谢娘,我知道了。”王氏低眉顺眼地接过裴老婆子手里的馒头。

裴老婆子之所以给王氏留馒头,不是有多喜欢她,而是下午王氏还要去田里干活,不吃东西干不动。

裴老婆子已经吃饱了,这才将背在背上的小女娃抱到怀里,给她喂用水泡过的糙面馒头渣。

王氏走到裴云婠的身边,将手中的糙面馒头掰开成两半,递过一半给她。

裴云婠正要伸手去接,一只粗糙的手伸了过来,抢走了那半个糙面馒头。

“俺做的馒头,喂狗也不给这个赔钱货吃!再说,公主府的小姐,能吃得惯俺们家的东西嘛!”赖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抢到手的半个馒头,全部塞进了嘴里。

王氏无奈地看了裴云婠一眼,本想把手中仅剩的半个馒头再掰开。

就在这时,看到王氏手中动作的裴老婆子也发话了,“给你留馒头是看在你下地辛苦的份上,不是让你浪费在干不了活的病秧子身上的!”

听闻,王氏的手顿住,她只能歉意地看了眼裴云婠,拿着手中的半个馒头,去外面吃去了。

要她当着裴云婠的面吃馒头,她也还是做不出的。

这个家里,以前是赖氏一个人说了算,裴家二老都被赖氏压着。

现在二老重新翻身,赖氏都要做小伏低。

更何况是一直就没有话语权的王氏。

裴云婠不动声色地瞧着这一幕又一幕。

自打她来,先是赖氏让她吃了闭门羹,再是裴老爷子的警告与敲打,以及裴老婆子和裴二柱的无视。

还有现在的不让她吃饭。

裴云婠表面上依然表现出低眉顺目,不知所措的模样。

心中却是在暗暗思量

虽说公主府里是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但是吧!

再不待见她,至少还是让她有吃有穿。

因为荥阳公主萧鱼雁为了在外能博得一个大度的贤名,对于驸马爷苏楚昇的“长女”,公主府的“庶长女”,表面上还是很好的。

人前,宠爱得犹如亲生女儿。

人后,磋磨得好似低贱女婢。

高门贵族里,只要被冠上一个“庶”字,那么,就等同于府中最低贱的奴婢!

裴云婠自打记事起,就对自己的身份定位很明朗。

她一个“小庶女”,想要在公主府里活下来,就必须藏拙与蛰伏。

十几年如一日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

因此,就算是换了个环境,她依然选择如此伪装。

裴老婆子看着惶恐不安的裴云婠,见她那瘦弱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好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叶子一般。

压下去的不快又冒了出来

裴家的爷们都是五大三粗的彪汉子,赖氏那个媳妇也是屁股大腰圆,能干活还好生养。

偏偏赖氏生的这个大闺女,小身板瘦得像根竹竿不说,还长了一脸的麻子,别说能干活,会生养,嫁不嫁得出去都两说。

裴老婆子隐隐有种担忧,这个病秧子大孙女,怕是要折在手里了

裴老婆子把喂了一半的小女娃丢赖氏怀里,起身走到裴云婠的身边,道:“你过来!”

裴云婠乖巧地跟着裴老婆子出了厨房。

裴老婆子把裴云婠带去房里,抢了她的小包袱,直接一顿翻找。

小包袱里除了几件旧衣裳,就是一堆瓶瓶罐罐,里面装的都是各种颜色的药丸,除此之外,没任何值钱的东西。

裴老婆子翻了小包袱,又搜裴云婠的身。

裴云婠的身上,除了一支插在头发里的木簪,就只有挂在脖子上的一枚骨哨,却是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连个随身荷包也没有,身上也没有藏半个铜板,更别说是一角银子了!

“你你你!怎么啥也没有?”裴老婆子又气又失望,她还以为裴云婠好歹是从公主府里出来的,怎么着也能顺些好东西带回来。

裴云婠像只惊弓之鸟似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裴云婠是净身出户,她既然不是驸马爷苏楚昇的长女了,自然不会让她带走一毫一厘的东西。

她身上穿的并小包袱里的几件旧衣裳,还都是那位送她来的老嬷嬷看她可怜而给她的。

老嬷嬷是苏楚昇给裴云婠请来的乳娘。

裴云婠最开始是被养在苏楚昇的老家,一岁后被彰显自己大度的荥阳公主派人接去了公主府,老嬷嬷也一道去了公主府。

这些年,裴云婠的身边,也只有老嬷嬷一人。老嬷嬷是个极会看碟下菜之人,见裴云婠不受待见,对她的态度也就越来越不好。

但终究是主仆一场,最后还是她给了裴云婠几套衣裳,再向苏楚昇求了情,陪同着马车夫把裴云婠送回了裴家,也算是全了最后的主仆之情。

裴老婆子气呼呼地将散乱的小包袱扔给裴云婠,“去找你娘,她让你干啥就干啥!”

说着,裴老婆子就往炕上一躺,背对着裴云婠。

裴云婠收拾好小包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外头依然是细雨霏霏,裴云婠走在雨中,神色未明。

几个爷们已经吃饱喝足,回了房里歇午觉。

王氏和赖氏一同收拾碗筷。

厨房里,只听得赖氏对着几个嚷着没吃饱的女娃娃骂骂咧咧。

其遣词造句,让裴云婠惊叹而又佩服。

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裴云婠是有过美好憧憬的。

她在公主府里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个没了娘的庶女,看到荥阳公主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秀阳郡主那般宠爱,不是不羡慕。

是以,当她知道自己并非苏楚昇的女儿,而是被抱错了的时候,她是又惊又喜的。

她有一个活着的亲娘!

公主府里表面光鲜的日子,裴云婠毫不留恋,她盼着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她看到过很多老百姓家里清贫却温馨的生活状态。

她憧憬着,就算是回到裴家要过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只要一家人和睦有爱,她都是愿意的!

并且,她还刻意忽视了赖氏当年同意调换孩子的原因。

裴云婠甚至还为赖氏抛弃亲生女儿也找好了借口,她说服自己,赖氏当年也都是迫不得已罢了。

赖氏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却又不得不做重男轻女的施害者,她一定是迫于这个时代的无奈!

裴云婠还无比天真地盼望着,她能从赖氏那里得到一丝丝的母爱亲情!

只是——

想象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裴云婠轻轻地甩了甩头,将曾经做的白日梦甩走。

“娘”裴云婠试探着唤了一声赖氏,终归是她亲娘,再不受待见,裴云婠也赖不掉。

赖氏却是直接一个大耳刮子甩了过来,“娘什么娘!俺不是你娘!俺没你这个赔钱货女儿!俺只有儿子!秀才郎儿子!将来要当官老爷的儿子!”

裴云婠被赖氏的这一巴掌直接扇到了地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赖氏的这一巴掌,一是猝不及防,反应慢了半拍;二是腹中空空,闪躲的力气不够;三是

她也很想知道,赖氏这个亲娘,能对亲女儿狠心到哪种程度?

可是,就算心如明镜,裴云婠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没有呜咽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虽然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哭,但她真的忍不住

“哎你”一旁的王氏被吓到了,因此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不敢责骂赖氏打女儿,因为她说一句,赖氏就有着无数句等着她。

果不其然,王氏还什么意思都没表达出来,赖氏就横上了,“我什么我!我生的女儿,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你管得着嘛!”

“赔钱货!贱蹄子!死玩意!搅家精!臭肉!烂肉!当初老娘就应该把你丢粪坑淹死!省得你来祸害人!都怪你!你赔我的秀才儿子!”

赖氏越骂越起劲儿,还对裴云婠手打脚踢上了。

赖氏毫不留情地发泄,却忘了根本不关裴云婠任何事,而是赖氏自己亲手将“秀才郎儿子”给卖了的!

裴云婠也不闪躲,更不反抗,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任由赖氏打骂。

而她心中对于归家的那一团期盼之火,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王氏在一旁看着,心有不忍,但她却不敢上前劝,因为她要是一劝,赖氏就会更加嚣张起劲,变本加厉。

裴云婠默默地忍受着加诸于身的拳脚,她疼,但更冷

赖氏在厨房里闹出的动静,整个宅子里都听得到,甚至还传到了外面。

偏偏,宅子里的人,老老少少,大大小小,没一个人站出来劝阻一下。

今日这裴家众生相,裴云婠算是看得个清楚明白。

打吧打吧

打完这一次,你我的母女缘分,也就到头了。

你生而不养,我以这顿打,满足你的发泄,也终结你生我之恩。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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