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安”他知道是佟霜,但是他不肯睁开眼,只将脸往佟霜手里蹭了蹭。
“我们先去我们家吧,好吗?”他听见佟霜这么说,几乎是在哀求他了,他只能点点头,然后感觉有水滴滴在他的脸上,他疑惑怎么下起了雨,然后就睁开眼,看见了佟霜通红的眸子:“禄安,我们回去。”

佟福见叶禄安三人来,心中老大不愿意,毕竟因着这一事变,他卖给陆家的粮食也没能收到好的收益;奈何小少爷的确是可爱得紧,佟福多看几眼便彻底爱上了,再来自家佟夫人也莫名其妙问了叶禄安好些问题,叶禄安一一回答之后,她却又摸着脸上的伤疤沉默不语。

无论如何,叶禄安三人是在佟家住下了。

好在叶家也不是真的让叶禄安净身出户,该带的一样也没少,如此典当下来,也算有不少本钱,佟福虽仍有些不悦,可还是忍住了。

今夜,佟夫人伺候佟福先睡了,自己又披着外衫到屋外来。

夜色无边,需得走近了才能看到,佟夫人已是泪流满面。她喃喃细语:“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仍是叶家的夫人,想不到你如此福薄,竟然都已经去了”佟夫人又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终是长叹一声,抹了眼泪往屋内走去。

佟夫人本也是翠烟楼曾经的台柱子,彼时她叫白霜,一曲绿腰舞得极好,可是自从毁了容,便是“门前冷落鞍马稀”,那段耻辱的时光,唯一能让她记挂的便是林氏林玉静了,她知道林玉静嫁进了叶家做了夫人,随后翠烟楼老鸨将她撵出去,几番周转嫁给佟福,因为毁容,长年将自己关在屋内,一开始还打听林氏的消息,可后来又觉得如今林氏有了大好前程,自己再多问倒得让旁人起疑,于是就算自己女儿嫁了叶府,她也只得吩咐注意仪态,便不好多言,可哪儿知道,她却早就已经去了。

她之前未曾仔细瞧过叶禄安,今晚一看,却惊讶发觉他像极了林氏!

“你娘可是姓林?”

“啊,是。”

“她还好吗?”

“你不知道?我娘,六年前就已经去了”

六年前便去了

造化弄人啊!佟夫人这么想着,重新躺在佟福身边,她悄悄想着,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关心的了那便彻底与这尘世隔绝了吧。

佟夫人隔天便开始卧床不起,这病来得蹊跷,佟福也不得不把重心放在了治病上。佟霜将自己的私房钱悉数交给佟福,道:“娘看病的钱我和禄安出了,只希望爹爹之前的人脉和关系都用起来,好歹为禄安找个事做。”

“好,男人嘛,总不能坐吃山空的。”佟福拿了钱便去,隔几天说是在那边找了一个账房先生的职位。叶禄安本来不愿意,佟霜拉着他进屋,道:“不要说如今咱们已经不在叶府,再来,你身为男人有什么放不下脸皮的?我带你回娘家住,外面知情的人本就嚼了好些舌根,你若真像我爹那样说的,坐吃山空!我,我和小儿还有什么盼头?”说罢,她便适时地哭起来,看得叶禄安心疼,再温言劝了几句,这件事也就定下了。

叶禄安本在叶家学了好些管账的事情,如今做起管账先生更是得心应手,那老板自是不知道叶禄安的身份,只道叶禄安是个好苗子,有意提拔他做大堂管事。

佟霜在夜里对叶禄安笑道:“你瞧,我就说你做得好的。我从来不会看错人。”

叶禄安心里也有些得意,然而摸了摸佟霜冰凉的手指,仍愧疚道:“还是我没用,你本可以跟着我过更好的日子”

“往事不可留,以后还是少说些这样的话。”佟霜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又道:“别忘了请老板吃饭,送礼也是必须的。”叶禄安含糊着答应,慢慢地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佟霜再下床吹熄了蜡烛,上床前仔细看了看摇篮里的小儿有没有着凉,她轻轻一笑:“很该跟你取个名字的,要不然小儿小儿的叫,像什么呢?”

第二天,佟霜便抱着孩子找了个半仙,算了命,说的什么“富贵相”、“命有贵人”等,佟霜都好生记下了,又请教半仙取个名字,那人装模作样地翻开一本古籍,口中念了几句,道:“天命显示,这位小少爷最宜用珏这一字。”说罢,将字写给佟霜看了。

佟霜一见此字,先不说它是什么个意思,只看“玉”边带“王”,心里便有了想法。那半仙见佟霜沉思,以为是说错了字,正说换一个,佟霜却是交了钱,道:“不必再换,珏字很好”她永远也摆脱不了王家,或许这才是天意。

叶家这一辈是“寿”字辈,如此,小少爷便定了名字叶寿珏,小名儿玉儿。

接近年底的时候,叶老夫人听闻曹老爷那边已经派人来,便笑道:“这事情怕是成了八九分了。”

秀婉惊讶询问,叶老夫人道:“若是曹家要拒绝这门婚事,直接传个话就是了,此时听说是让曹夫人又亲自来一趟,我便料想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得了喜讯,叶老夫人自然要去西屋看望一番,她早已吩咐下人不用再守着王夫人,可王夫人听闻叶禄安已经被撵出府,更是明白叶家已经没了她的自己人,如此出去也是遭人笑话,索性将自己关在屋内,谁也不见。

见叶老夫人来,下人连忙合力打开王夫人的门,笑着请叶老夫人进去。

“妹妹在做什么?”叶老夫人进去,其实她是知道的,回禀她的人都在告诉她,王夫人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睡,便是写字念经。

王夫人搁下笔,将写好的宣纸放在一边,嘲讽道:“抄写一些道德经,方便以后有人用得着。”

叶老夫人不理她话里的刺儿,而是兴致盎然地样子看向那些东西道:“原来是经书,说起这个,前年禄英走的时候也是送了一本手抄的心经给我,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他。”

王夫人一听谈起叶禄英,耳朵便比平日清明许多,她终于侧过头认真看了叶老夫人一眼。

叶老夫人被她这个样子逗得一笑:“妹妹放心,我的意思是说,既然都快过年了,也应该请禄欢回来了。”

王夫人眼里燃起奕奕色彩来,却又听叶老夫人似担忧道:“也不知道沐芝可还与他在一起?若是如此,也很该请沐芝一同回来。”果然王夫人脸色瞬间就白了,叶禄英带着沐芝私奔这事早就从陆府传到了各大家,如今若是真的让二人一起回来,还不知道会被别人怎么编排。

叶老夫人又笑道:“你说好巧不巧,这年近了,禄欢和良锦的婚事也近了,可真是喜上加喜,锦上添花啊。”

王夫人闻言又是一惊,她哪里知道叶老夫人动作竟这样快!

王夫人见叶老夫人离去后,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喜得是无论这叶家有多大变数,自己儿子终归是好好的;忧得是,如今王家独剩她一人,她又怎样对叶禄英解释?

王品梅的丧事是王夫人让人写信给远方的各个亲戚筹办的,这样周转下来,愣是让王品梅入土了半月才有了一个马虎的葬礼王夫人想着这些一桩又一桩的事,心里更是多了几分凄苦。

曹家人比叶禄英先到叶府,叶老夫人堆笑着请曹夫人进屋吃热茶,不料曹夫人坐下后却不谈婚事,只冲着叶老夫人身后的芸娘冷笑道:“我来,先是有一件事找这位芸娘!”

沈芸在门外看见瑟瑟发抖的绮罗便已经知道不好,如今曹夫人已是指名道姓地问,她便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如今唯一奢望地便是叶老夫人能念在旧情之上,救她一次。

其他人都显得奇怪,这曹夫人是何时又与芸娘有了梁子?

叶老夫人轻微侧头,看着沈芸问:“你与亲家母有什么矛盾,快些当场说清楚来。”

“沈芸愚钝,不明白何时惹怒了曹夫人,还请明示。”沈芸款款跪下,然没想到的是,叶禄生却是来扶起了她,道:“冬日里天冷,别动不动就跪下,伤了身子。”

沈芸一愣,若是之前她还存着侥幸的心理,妄想谈过这一劫,可眼下叶禄生突然这般待她,心里剩下的便只有悔恨和愧疚

曹夫人让人带着绮罗进来,指着绮罗,冲叶老夫人问道:“你可知,这贱蹄子在梦里说了什么?”

“这”

曹夫人一把揪过绮罗的耳朵,下一刻就将她扔在地上,道:“她竟是将她和别人一起在良瑟房里使用樱粟的事一一抖漏出来,老天有眼,若是这贱蹄子一直隐瞒下去,倒让我死的冤屈!”她说“别人”二字时,目光紧紧锁在沈芸脸上,沈芸不自觉地后退,更让她害怕的是叶禄生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凉了下去

“竟然是你?”叶禄生看着沈芸,问:“她对你这样好,为何”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