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得天下,霸道失天下。”秦王稷念着这几个字,“寡人要天下。”
范雎道:“王上要天下,就要推崇王道。可,武安君杀降,让秦国走上霸道之路。我们伐邯郸是霸道,非王道。得邯郸,也不能守住。”

秦王稷问道:“难道寡人要错过亡赵的机会,就这样算了不成。”

范雎似笑非笑地道:“我们不伐邯郸,可以狠狠痛宰赵国一顿。”

秦王稷看着他,语气低沉地问道:“如何宰。”

“我们大胜,赵国没有勇气与我们继续开战。我们让赵王割城、赔钱,补偿我们的损失。如此,我们才会止息兵戈。”

秦王稷想了想,问道:“赵王会答应割城、赔钱乎?”

范雎早就想到秦王稷会这般问,忙道:“赵王不答应,我们就出兵邯郸。”

“好。”秦王稷笑道:“就依你的计策。赵国不赔偿、不割城,寡人师出有名,再伐邯郸。”

范雎见秦王稷表明态度,忙道:“王上,赵国求和使者,已经来秦谈判。”

“你说什么?”秦王稷道:“赵国求和使者,已经来了。”

范雎点头道:“赵国使者已经在咸阳。”

秦王稷脑海第一印象就是想起老朋友,追问道:“赵国使者是谁,不会又是郑朱吧!”

范雎摇头道:“不是郑朱,是苏厉。”

“苏厉?”秦王稷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此乃何人,寡人怎么没有听过。”

范雎道:“他是苏代、苏秦之弟。”

“苏氏男儿?”秦王稷想起苏代、苏秦,纵横诸侯,成名已久,问道:“苏厉有何本事。”

范雎道:“苏厉之名,不贤达诸侯。赵王以他为使者,想必是借助苏氏男儿之名,为和平谈判争取利益。”

“如此说来,苏厉也没什么本事。”秦王稷漠不关心道:“寡人就会会苏氏男儿,好好宰赵国一顿。”

“恭喜王上。”范雎恭贺道:“我们不用开战,既能得到赵国的城池,还能得到赵国的赔偿。又能让将士得到休息。此乃,一举多得啊!”

秦王稷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范雎见秦王稷脸色和睦,赞成他的观点,很自然地问道:“王上,武安君那边如何交代。”

“寡人是秦国的王,打不打赵国邯郸,寡人说了算。”秦王稷嘴上虽这么说,但也要顾及到武安君的感受。毕竟,武安君手中可是有数十万大军。武安君的威望,在军中无人能及。

范雎是聪明人,看穿也不说破,恭维道:“大秦在王上的带领下,国运蒸蒸日上。恭祝,大秦千秋万岁。”

“你这张嘴,总是能讨寡人欢喜。”秦王稷闻言,大乐不已,“你为寡人献计,立下大功。此次,攻韩拔上党。长平一战,我们又斩杀赵国数十万,扬我大秦威名与四海。你有功,寡人就得赏。你说吧!需要寡人赏赐你什么。”

范雎不敢居功,语调谦卑道:“此战能胜,是王上运筹帷幄,大秦将士用命。臣献计,是臣的本分。臣怎能居功,要王上赏赐。”

秦王稷就喜欢范雎这样居功不自傲,反而更懂得谦恭之人,“赏罚分明,乃明君之为。你有功,寡人就得赏。寡人思来想去,封你为应侯。”

秦王稷封范雎为侯,这是多大的恩典和赏赐。范雎又怕朝臣不服,忙道:“承蒙王上的厚爱,臣,感激涕零。鞠躬尽瘁,也不能报答王上的恩赐。臣,不能接受。”

范雎出言拒绝,倒是令秦王稷有些意外,问道:“你为何不接受。”

范雎脸色有些难看,语调不高不低地道:“臣,显赫无战功,怎可得此殊荣。”

伐韩败赵,范雎献计、献策,鼓励秦王,才换来斩杀赵卒数十万大胜,这不是显赫战功又是什么。秦王稷见他拒绝,想必是有什么顾虑,柔和道:“寡人说你行,就行。”

范雎见推辞不掉,问道:“王上,武安君破赵,功不可没。王上封武安君为什么。”

这个问题,秦王稷早就想好了,语调有点冰冷地回道:“武安君破赵,立下汗马功劳。但,折损我大秦数十万将士。此战,有辱武安君威名,也是大罪。寡人让他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不赏不罚?”范雎本以为按照武安君之功,足以位居秦相,裂土封王。怎知,秦王稷却不赏不罚,问道:“王上,武安君会不会有意见。”

“他敢有意见。”秦王稷冷哼道:“此战,负了武安君之名,折了我数十万将士,还敢坑杀赵国降卒二十多万,让寡人背上残暴的骂名。这些帐,寡人还没有跟他算,他能有意见。”

范雎见霸道凌厉,处事果断的秦王稷回来了,“武安君,破长平,杀降卒,欲攻邯郸。王上下令停止,攻邯郸。武安君和将士都会有怨愤。王上,要三思。”

秦王稷见范雎说得不无道理,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秦王稷冷静下来,想了想,“你说的很有道理。”

范雎道:“王上,武安君那边如何交代。”

“交代?”秦王稷听到这两个字,心中多了一团怒火,“寡人是秦国的王,打不打赵国,寡人说了算。寡人要告诉他,秦国的天下是谁的。”

秦王稷转念一想,范雎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好的法子,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只管说。”

“臣认为,长平一战,我们和赵国打了三年,国内空虚,将士疲惫,不宜再伐邯郸。”范雎见秦王稷听得仔细,也没有打断他说话,“我们就以将士疲惫,回国休整为由,让我们撤军归国。”

秦王稷想了少许,也觉得范雎这个理由不错,但也没有立马表明自己的态度,转移话题道:“赵国使者来了,明日,召他进宫。我们要好好宰他一顿。”

“臣,这就去安排。”范雎听出秦王之意,有驱逐之意。既然他入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地位,不但不会受到武安君的威胁,相反还稳如泰山。

范雎顺势又道:“臣,告退。”

秦王稷挥了挥手,以示答允。

一旁沉默不语地秦太子,见范雎背影已经远去,试探性地问道:“王上,真的不趁机长平大败赵国之际,一举攻克邯郸,亡了赵国。”

“怎么。”秦王稷看着秦太子,问道:“刚才听了那么多,你有什么要说的。”

“孩儿觉得武安君伐赵没有错。”秦太子见秦王稷神色不对,又道:“秦相反对伐邯郸也没错。”

秦王稷问道:“寡人该听白起的,还是该听范雎的。”

秦太子没想到秦王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乱做一团,神色平静道:“两个都不听。”

秦王稷得到这个答案倒是有些意外,追问道:“为何不听。”

“王上是君,他们是臣。”秦太子道:“征伐之事,要王上圣裁独断。”

秦王稷满意地看着秦太子,赞道:“不错。身为君王,不能被臣子所有。要听、多想、多看,圣裁独断。我们的弱点暴露给臣子,他们就会投其所好,蒙蔽我们的眼睛。不枉寡人,栽培你这么多年。你啊!成长了。”

秦太子不敢高点,反而谦恭道:“孩儿还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秦王稷见这里就他们父子二人。难得秦太子又爱学习,教导道:“寡人还有更深层的考虑。这些话是不能当着臣子的面说的。”

秦太子见秦王稷有意教他为君之道,附身恭听。

秦王稷问道:“武安君居功自傲,反叛秦国,又如何。”

秦太子听到这句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上。

秦王稷见状,问道:“武安君,你怎么看。”

秦太子不知秦王何意,答非所问道:“武安君是秦国的战神。”

“这些,不用你说,寡人也知道。”秦王稷道:“你说些寡人,不知道的。”

“王上要臣说点什么。”

秦王稷没想到秦太子跟他装傻,也不揭穿,直言道:“白起是忠心为国,还是会反叛。”

秦太子语调发抖道:“武安君忠心为国,是不会反叛秦国。”

秦王稷多疑,听到秦太子这句话,想到了什么。秦王稷眼角划过阴狠之色,“你告诉寡人。白起是忠于秦国,还是忠于寡人。”

秦太子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身子也有些抖动,“秦国是王上的江山,武安君忠于秦国,就是忠于王上。”

秦王稷见孩儿这般回答,还算过关,长叹一口气道:“寡人给你交给底。若非长平战事紧迫,寡人不会以他为将。”

秦太子闻言,总算想明白了,为何伐韩,取上党之时。秦王稷以王龁为将,不以武安君为将的原因。

秦王稷说了很多了,不妨再多说一点,“帝王之道,再于一张一弛。不能放得太开,也不能收得太紧。武安君是把利器,可以伤敌,也能伤己。周公、姜太公贤明,但寡人不需要。此战,白起破敌四十五万,居功甚伟,功劳最大。他是武安君,地位尊崇,寡人还能封他什么。”

秦太子恍然明白,这是君王最忌惮臣子功高震主。秦太子虽明白,却也不敢接话,更不敢把话说破。

秦王稷回想往事,感触良多道:“赵武灵王一生,是何其波澜壮阔。建立千秋功业,非诸侯能及。然,赵武灵王壮年之时,却遭两子相残,诛心之刑,最终饿死沙丘,是何其悲凉。防微杜渐,避免权臣做大,威胁君权,这是君王必修之课。”

秦太子点头道:“孩儿懂了。”

“武安君地位够尊贵了。他若破了邯郸,寡人封他什么。”秦王稷见儿子还跪着,抬手道:“起来吧!地上凉,小心伤了身体。”

“谢王上。”秦太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抖掉身上的尘土,毕恭毕敬地听着秦王稷说话。

“你帮寡人写封国书,告诉武安君。”秦王稷示意秦太子取笔做好准备,“长平之战,武安君和诸位将士,辛苦了。长平,我军虽胜,但损伤尽半。今,秦国国内空虚,民生疲惫,经济萧条,已经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大战,攻伐邯郸。图邯郸,亡赵国,需缓缓为之。伐邯郸之举,暂且作罢。即刻起,武安君带兵归国,以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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