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溜出新房,趁着天黑摸回了家。
找了几件要穿的衣服,匆匆留下纸条,便直奔南门而来。

此时,天空刚刚泛白。

启明星,正眨着疲乏的眼睛,努力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空旷的街道,除偶尔飞过几只早起的麻雀,和那只不紧不慢地,走在娟子前面的白狗,就再也见不到一丝儿活气。

娟子扮成男装,粗壮的辫子,被盘绕着塞进八角灯笼帽里,头皮感到拔拔的难受。

她伸手在帽顶烦躁地揉了揉,便漫无目的的超前走着。

此时,既不是吃饭的点儿,也不是住店的时间。

于是,她只能在街上溜达到天亮。

好在跟着那条狗走,倒也不显得十分寂寞。

那只狗像是停了下来,照着一处小木棚的柱子,跷起后腿,摆弄了一会。

又在棚里四处,嗅着转了几圈,便又失望地继续朝前走去。

娟子走到棚前,见是个卖小吃的摊点。

三面和顶子都用苇席围成,靠西边的柱子上,还用草绳捆绑着一截木墩。

娟子心中一喜,这倒是个歇脚的好地方。

一夜的折腾,娟子也确实累了,靠着木柱,竟然香甜地睡了过去。

一阵手推木轮车的“吱吱呀呀”声,将娟子从甜美的睡梦中惊醒。

睡眼惺忪的,扭动了一下酸困的脖子。

强烈的白光,让她一时睁不开眼。

朦胧中见一对中年男女,手扶着推车,正用疑惑的目光瞅着自己。

娟子知道,自己占了人家的地方。

于是,尴尬地笑了笑,说:“买啥好吃的哩?”

那男人一边卸车,一边说:“豆腐脑儿和烧饼。”

娟子听说,肚子便隐隐地叫了起来。

于是,自嘲般地打趣说:“哎呀,为吃你这口,我从天不亮就等在这里咧。”

男女憨厚地笑着,手脚麻利的支好了小桌,和热气腾腾的木桶。

一个烧饼一碗豆腐脑下肚,娟子立刻觉得浑身暖和,也来了力气。

她起身整了整衣帽,便径直朝城南的骆驼店走去。

她在离骆驼店不远的地方,选了家干净的旅馆安顿下来,先是美美地睡了一觉。

吃过午饭,到街上买些路上吃用的东西,又到南门外的牛马市,选了匹膘肥体壮的白马,配齐鞍具便去打听商队消息。

她要随商队入关,去西安投奔舅舅。

在店里猫了两天,终于等到从伊犁过来,要去兰州的商队。

商队有二十多人,个个背着枪,倒像个小部队似的。

也难怪,如今是土匪四起,强盗横行。

手里没有硬家伙,商队是很难走货的。

娟子打问到了正在喝酒的商队头头,暗暗塞给他十块大洋,说:“小弟要去西安投亲,想和商队同行,还望大哥行个方便。”

商队头,是个三十几岁的黑脸儿大汉,生满杂草般胡须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泛着深邃狡猾的光芒。

他目光闪电般地扫了娟子一眼,咧嘴淫邪地笑了笑,低声说:“是逃婚吧?”

娟子猛地楞了一下,继而,略显慌乱地说:“啥逃婚不逃婚的,我是去西安投亲的。”

那人掂了掂手中的大洋,惬意地喝下一口酒,竟没了声音。

娟子迟疑了一下,又从兜里摸出五块大洋放到桌上。

不卑不亢地说:“都是出门人,行个方便吧。”

那人麻溜地收起钱,声音冰冷地说:“只能跟在商队后头,一路上捂严实些,别让小的们看出,你是个女娃。不然,可就乱套咧。”

娟子冲他尴尬地笑了笑,拧身返回了小店。

跟着商队走,一路上倒也安宁。

虽有两次土匪探头探脑地张望,相互放了几声冷枪了事,也没见有大股土匪硬抢。

到了兰州再往前走,一路的人际就多了起来。

路两边的土地,也渐渐变得鲜活了不少。

不论是石山土坡,都或多或少覆盖着各色的树木青草。

空气,也湿润了许多。

娟子,怀揣着当年舅舅写给母亲的信,按照信皮上的地址,边打听边往前走。

西安是个大地方,街上人稠的,像窝边的蚂蚁似的。

房子盖得都讲究,像是没有穷人似的。

娟子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一处,叫作糜家桥的地方。

在那里,又转悠了大半天,才算问到了信皮上的门牌号码。

娟子兴冲冲地走了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知所措。

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黑漆门上,残留着纸封条的痕迹。

从门前的蹚土厚度来看,院子该有一两年不进出人了。

娟子,惊疑而又失落地倒退了几步。

死气沉沉的大门,只有那对青沙石雕成的小狮子,依然不知疲倦地昂着头,作出一副欢快热情的样子。

正不知如何是好,隔壁的杂货铺,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头,疑惑地朝她瞅了一眼。

娟子马上笑脸迎了过去,说:“大姐,这家人呢?”

那女子,神色略显慌张地朝左右瞅了一眼。

而后,机敏地朝娟子招了招手。

娟子在门前的拴马柱上拴好了马,便满腹疑惑地进了杂货铺。

那女子狐疑地瞅了娟子一会,小声说:“是外地来的吧?”

娟子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那女子冲门口看了看,回过头神神秘秘地说:“你是他家啥人哩?”

娟子爽快地说:“这是我舅家。”

那女子惶恐地摆摆手,说:“小声些。”

接着,神情有些黯然地说:“嗨!林先生是你舅呀?”

见娟子急切的样子,那女子面显同情地瞅了娟子一眼,神情沮丧地叹口气,说:“两年前,林先生就被一群当兵的给带走咧,他儿子是红军,说林先生私通*。”

娟子焦急地说:“那我舅后来咋样咧?”

那女子,神色有些诡秘地说:“听说,半年前让人给救走咧,当兵的还来找过几次哩。

嗨!林先生可是个大好人呐,前些年,可没少帮我家的忙。”

娟子面带疑惑地问道:“那家里其他人呢?”

女人面显悲凉地说:“你舅母几年前就死咧,家里倒有两个用人。

自打林先生被抓就都散咧,大门也让警察封咧。

这些日子算是松缓咧,一年头里,整天都有人藏在暗处盯院子。只要有人来,就被他们带走咧。”

娟子疑惑地说:“还弄得这么邪乎。”

那女子,又警惕地朝门外瞅了一眼,回头冲娟子低声说:“你可不知道,这些年,只要和*沾咧边,那就是个死。

你这是来对时候咧,不然,少不了麻搭。”

见娟子沉吟不语,那女子关切地说:“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这搭,可不敢让人给盯上哩。”

娟子,万般感激地告别了女子。

心突然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神情恍惚地牵着马,在背静的街道上,直愣着两眼,漫无目的的朝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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