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外表上看,许为容确实当得起“绝色”二字,高挑身材,瓜子脸,肌肤细腻白皙如剥了壳的煮鸡蛋,一双水眸十分灵动。
一早她给叶蓁蓁请安时,遭到了围观。按例,才人只能站着,但考虑到她初承恩露,叶蓁蓁十分体贴地给她赐了个座。

许才人是太后的侄女,皇帝的表妹,所以四处树敌如丽妃,招猫逗狗如僖嫔,也不太敢把她怎么样。因此虽然昨晚皇帝歇在她那里,今天并没有人说什么酸话,坤宁宫一片和谐。

然而看到别人面上对她客气,许才人心里头却暗暗发苦。昨晚纪无咎确实睡在她身边不假,但是从头到尾对她秋毫未犯,她一个女儿家家的,又不好主动勾引他。

叶蓁蓁照例赏了几件东西。纪无咎早就发过话,不许她赏癞蛤蟆,所以今日的恩赏也没什么新奇,许才人只扫了一眼,便让人收起来,自己起身谢恩。考虑到因为叶蓁蓁的阻挠,才导致她只能被封个六品才人,许才人对叶蓁蓁自然没什么好的观感,然而两人地位悬殊,她也不敢怠慢。

周围人也跟着看了份儿热闹,僖嫔说道,“臣妾瞧着,娘娘赏的那串香木手串,似乎皇上也有一串?”

温婕妤附和道,“确实如此,前儿我还见皇上戴过。”

叶蓁蓁自己宝贝太多,大部分她都记不清楚来历。不过她对素月素风两个放心,她们俩断不会让她把纪无咎送的东西转手送人。

这手串确实不是纪无咎送的,而是西域某小国进的贡品,只有两串。纪无咎觉着那手串的香气闻起来清神醒脑,就留下来一串,余下一些东西拿到坤宁宫,让叶蓁蓁分赏下去。所以这另一件手串就到了坤宁宫。

许才人闻听此言,回去就把手串戴上了。下午时她又单独去见了太后,正好纪无咎也在,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许才人留心看纪无咎的手腕,果然发现他左手上戴着一串香珠,与她的一模一样。

离开时,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慈宁宫,许才人没顾上身份的差别,快步赶上去,挽起纪无咎的胳膊。反正她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笑什么?”纪无咎问道。

“表哥,”许才人拉起纪无咎的手,自己也伸手给他看,“你看。”

纪无咎听她称呼他表哥而非皇上,已经有些不适应,转而看到两人手腕上一模一样的东西,便问道,“你从哪里得来?”

“皇后娘娘赏的。”

皇后有这东西并不稀奇,纪无咎收回手,没说话。

许才人小鸟依人地靠近他,笑得娇俏可人,“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纪无咎停下脚步,轻轻推开她,“这话也是皇后说的?”

对方拒绝的意思太过明显,许才人落寞地低下头,“这话不好么?”

“不好,以后不要这样说了,”纪无咎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失望,他褪下自己的手串,放入她手中,“既然你喜欢,这个也给你吧。”说着,不理会许才人的反应,大步离开。

许才人低头看着手中的珠子,咬了咬牙,怒气渐渐爬上眼睛。她许为容和纪无咎才是青梅竹马,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站在他身旁的本应是她。只因为叶蓁蓁的爷爷有权势,表哥才被这个女人抢去。

这让她如何心甘!

***

叶蓁蓁不知道纪无咎在发什么疯,拿了好多奏折跑到她的坤宁宫来批。

外头虽然冬寒森森,但坤宁宫里烧着地龙,暖阁中架着两个炭盆,里头堆着无烟的上等银丝碳,烧得旺旺的,烘得室内温暖如春。门口一盆水仙花就这么应着暖气开了,白色水灵的花朵散着丝丝清香,让人闻着就精神一振。

叶蓁蓁心想,怪道人人都想当皇后,就冲着坤宁宫的地龙,她也不能被废。

纪无咎来时,叶蓁蓁正在玩儿华容道。民间那个叫史天长的奇才把华容道也改进了一下,改得更加复杂和匪夷所思。纪无咎看到叶蓁蓁在玩儿,无耻地凑上来,三两下把她的局给解了,换来叶蓁蓁一阵翻白眼。

批了会儿奏折,纪无咎递给叶蓁蓁几份,“朕看你镇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如帮朕批折子吧。”

叶蓁蓁接过奏折还未看,就先觉得纪无咎目的不良。跳坑跳得多了,人也就有了几分经验。这几份奏折的内容看起来平淡无奇,上面都有阁臣的票拟,就等着皇帝做最后的裁定。但是仔细一看,叶蓁蓁就看出了杀机:其中一份是方秀清上的,说的是大同换总兵的事儿。原先那个总兵因为克扣军饷,引起军中哗变,纪无咎毫不含糊,派人过去就地砍了他的头,接着收没家产,补发军饷,安抚军心。现在总兵一职空缺,方秀清在奏折中建议提拔李旭为新总兵。

问题就出在这儿,李旭是叶蓁蓁的大哥叶信芳的连襟,属于叶党,他方秀清跟着献哪门子殷勤?

这个李旭,叶蓁蓁虽然没见过,却也听说过。据说他是一员虎将,勇猛异常,但脾气急躁,适合上阵杀敌,却不适合运筹帷幄。大同是边关重镇,时有夷寇犯边扰民,身为总兵,责任就更重大一些。纪无咎不答应此事还好,一旦答应了,虽是拔擢,却也无异于把李旭架在火上烤。而且官场上没有独行侠,他一人犯错,叶氏必受牵连。

叶蓁蓁心想,这方老狐狸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自己得个选贤不避私的美名,还给叶党出了一道难题。当然,这事儿最终还是要看纪无咎的意思,只是……这混蛋把折子拿给她看是什么意思?

纪无咎能是什么意思?他现如今也想明白了,叶蓁蓁虽是叶修名的孙女,但也是他纪无咎的老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是他纪家的人,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想再为难她。只不过有一点,既然嫁给了他,那就要一心为他着想,不能总顾着娘家的脸面利益。

所以他就拿了这么份奏折试一试叶蓁蓁。标准答案应该是叶蓁蓁把决定权还给纪无咎,并表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这个当妻子的都会支持你;即便不选标准答案,倘若叶蓁蓁同意方秀清的提议,纪无咎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叶蓁蓁选了一个背道而驰的答案:她提起朱笔,在那份奏折上打了个大大的叉,随即说道,“李旭有勇无谋,难当此任。我看方大人选人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这才是叶蓁蓁。纪无咎心想,如此坦坦荡荡地、毫无保留地,给他找着不痛快。

***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叶蓁蓁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加上良医良药,才两个多月,她的腿就完全好了。

这货选了一个很特别的方式来庆祝自己重新活蹦乱跳。

话说这天下午,纪无咎正在养心殿埋头干活儿,外头坤宁宫一个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扑通跪倒,“皇上,皇后娘娘疯了!”

纪无咎闻言,把笔一扔,直奔坤宁宫。冯有德抱着个黑色的披风跑着跟上来,给他披上。

坤宁宫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主子也有奴才,每个人都仰着头,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像一溜等待投食的雏鸟。

纪无咎也跟着抬头,待看到房顶上站的人时,顿时火冒三丈,“叶蓁蓁,你给我下来!”

叶蓁蓁像是没听到他说话。她笔直地站在屋顶上,左手叉腰,右手举着一把鸟铳,仰天大笑,“哈!哈!哈!!!”

下边儿人心都提起来了。坤宁宫高阔宏大,把叶蓁蓁的身影衬得十分渺小。屋顶又陡,还离地那么远,就算是个神志清醒的也要提防万分,何况皇后娘娘……

素月急得都快哭了,她只是一错眼珠儿,叶蓁蓁就不见了,满坤宁宫这么多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

王有才领着几个太监架起梯子,正在往屋顶上爬。

叶蓁蓁突然向着天空扣动扳机——

嘭!嘭!嘭!

堪堪够到房檐的太监被这连着三声震响吓得身体一抖,连人带梯子一起摔了下去,砸到下边儿扶着的人,哎哎呦呦滚了一地。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大家惊得连连后退。

唯有纪无咎,背手而立,一动不动如一棵劲松。他双眼直勾勾盯着房顶上那抹身影,嘴唇微抖。

——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玩儿够了,叶蓁蓁把枪往腰上一插,开始考虑怎么下去这个问题。她上来的时候用的是钩索,本身又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上个房也不是难事。

但现在想要下去却有些麻烦。

王有才又带着太监们开始架梯子。

纪无咎此时也顾不得皇上的威仪,飞跑到檐下,张开双臂对叶蓁蓁喊道,“跳下来!”

叶蓁蓁知道纪无咎身手好。所以她很放心地张开双手往下一倒,滑翔的鸟儿一般,坠落下来。

围观群众又是一阵惊呼。

纪无咎仰脸看着从天而降的叶蓁蓁。晴空之下,美人如花。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下来,万籁俱寂,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叶蓁蓁准确扎进了纪无咎的怀中,后者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卸了她身上的冲力,这才停下。

纪无咎将叶蓁蓁横抱在怀,并没有急着放她下来,而是低头看她,问道,“连几珠?”

“六。”回答言简意赅。

这回换纪无咎仰天大笑了。

“哈!哈!哈!!!”

笑声清朗之中带着几分冲破九霄的豪气。声音不难听,但从纪无咎嘴中发出,总让人觉得有些接受不了。围观群众听得心里头直发毛,纷纷感叹,完了完了,又疯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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