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姬自觉她至死也忘不去今夜!
大王暴戾,她听过;大王弑杀,她知道;大王无情,她已领会多年......这些明明是惯来如此之事,到了眼前、到了亲眼所见,竟会是这般令人震恐惊怖么?!

大王杀了阖府的仆役!原来府里居然有这么多的仆役、多到那坑里竟是堆不下!?然他们也算是得了爽快的吧,毕竟被一刀抹了脖子,总比被活活烧死要好上了许多罢!

吴姬、程姬她们被押去了那个坑里的!还有那两个被剁了手的、痛吓到半死不得动弹的,那是被扔进去的!她们就如同是两块污秽不堪的破布,被砸落在那满是血污的坑里后就再也难辩难寻!

程姬是疯了!她始终在笑!被赶到那坑里时,她指指这个倒下的、点点那个横卧的,笑得好不欢畅!可她的笑声......林姬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约莫鬼哭之声就是那般的了!此生此世、但求不要再闻得再听见!

“你气数尽了!你气数尽了!你离败亡亦不久诶!你必不得善终!”

吴姬一直在这般嘶吼着,喊破了喉咙,喊哑了声音,直至那火焰包裹住她的身子,她像还是在吼!这恨!这愤!这不甘!林姬搜肠刮肚也寻不着词能描画一二。

烈火燎天!转瞬间万事皆休!待大火熄时、过往皆落成泥!无人会再在府中耀武扬威、也无人会再整日取笑指摘自己“姿色平庸、人穷智短”!这算是天理昭彰么?故以会让大王无意间听得了那些等于是自告其罪之言?可若真有天网恢恢,为何又是来得这般晚?!

滔滔热浪藉着春夜酥风一波接着一波猎猎席卷而来、林姬被灼得眉紧眼茫。不断响起的噼啪声让思绪万千的林姬不停抽抖着、畏惧着,然心里也聚起越来越多的酣畅快意!

尚好尚好!尚好自己存得善念、未曾因信了大王已于梅姝夫人无情就与她们同流合污!但自己一直只当她是个可怜人、是个比自己还要凄苦上许多的可怜人,谁成想她这一去倒是牵出了大王对她根本就是情深似海,不然为何要让阖府之人与她陪葬?!

人还是要存善念!林姬唏嘘着也庆幸着--恶让她们化作淤泥,而这善、倒成就了自己成了那枝独开之荷!

“林!姬!”刘赫意味深长的重重二字落到了林姬耳中!她还尚不及止住自己纷繁的念头、就已匍匐在地,从头至脚、每一寸都在哆嗦!

“大王!妾、贱妾在此。”哪怕是哆嗦至死、林姬又怎敢不应?

“你可知道孤为何要阖府之人与夫人及公子陪葬?”

“因是、因是大王决断.......因是、因是他们都与吴姬等人一般,苛待、苛待了夫人。”林姬好不易答整齐了大王之问,只求自己不曾说错一字!

“平日里吴姬她们亦是苛待于你,而今这等死状、你可有觉得解气?”刘赫又问道。

不可说!林姬忙不及地吞回了“确是”两字!只觉“轰”地一声,周身一片燥热扫过......

“妾以为,当是、当是要引以为戒!”当这股热意化作的冷汗瞬间又被大火炙出的热意烤干时、林姬颤抖着答到!

刘赫闻言叹而一笑,“林姬啊林姬!为何就是不能对孤据实以告?!”

“怎就不是实话?只是不敢说完全了而已!”林姬在心中暗道。可她当然是不敢将此话宣之于口的!一夜之间五姬妄四、剩下她这一个,虽应是性命无忧,然大王此刻既起了虐杀的心,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冤枉的、还是不冤枉的,又有什么要紧了?!沉默是金--少答少说便是少错!不答不说便是不会犯错了罢!

刘赫仔细端详着林姬,端详着这个如同庭院中的叶瓣样稀松平常、不起眼之人。他似都是想不起自己何时曾与她亲近过!能想起的也只有之所以会纳她进府、是为了笼络、成就自己帐下的“新贵”!于今旧日“亲信”已被自己十去七八,那这样的“新晋之人”是否就要尤其要紧?

“孤再来问你,你道你为何可留得性命至今?”思忖了片刻之后,刘赫忽然再问林姬。

“这难道还要问的?于此上大王不该是立刻来夸了我么?”林姬听了有些黯然。然待她稍抬头瞟了瞟那冲天的火光,瞬觉大王此问乃是警醒之意!

不计大王如今那个带在军中的宠姬,日后府中必然也还是要进人。不消几月府中就断不会比之前少了人数。而经此一事、大王也不会再容得吴姬、程姬此类伴枕......若要论起在府中日月长短,自己则已成了最长那个......

“贱妾谢大王!贱妾定当谨记此训、再不容府中有此龌蹉之事!”

林姬此时但觉自己虽于夫人之位不敢觊觎,然众姬之首已然稳坐。再一次的,她由衷地谢过了自己心内善念!

“哈!”刘赫嗤笑了一声、继而又自嗟了一回,“孤本就多此一问!”

“林姬!本是夫人承了你的情,孤才容你喘息至今!”

“夫人?!”林姬惊恐不已!难道夫人投火之前还特意与大王说过此事?想来也不会啊!那便是大王果真疯得厉害,竟然臆想连篇!

“孤不曾疯!也并不是夫人托梦!”刘赫讪笑一声、不掩轻蔑之意,“但确是夫人要谢你往日接济之情!”

林姬茫然着、困解着看着她的大王从怀中掏出一沓布帛--颜色各异、料质有差,却无一列外被裁剪地方方正正、钉缝地整整齐齐!

“这是她写给孩儿的!”刘赫低头看着布帛、嘴角带着下弯之笑,“也可算是写予孤的!”

“她是断定孤定不会让她抚养孩儿、而她也未必能久留人世,故以录下这些文字、权当补偿母子无缘之憾了罢!”

“吾儿见字如晤!”刘赫只念了一句却再也难续!顷刻间心潮翻滚而上,朦胧了双眸、湮没了喉间!

眼见着刘赫阵阵颤抖不止、才刚因震惊抬起些头来的林姬也紧随着不寒而栗,“大王、大王节哀!”她只能道。

“哀?”刘赫嘶哑着、苦笑不已,“孤或不配有哀!”

“你可想知道她在此帛书中都与孩儿交待了些什么?”

“你定是想不到!因孤也是不曾想到!”刘赫双手抱着帛书、像是抱着已亡去的一大、一小两颗心。

“她道孤乃倾世英雄!孩儿长大需得跟孤一般才不枉得此血脉!”

“她道孤心性耿直、极易受人蒙蔽,教孩儿长大需懂得时常劝解......”

“她又道不能亲力养大孩儿非孤之过也亦非她人之祸,而是她重疾难愈......若是孩儿能得林阿姨养在膝下,定要好生孝顺侍奉......”

虽刘赫只说得只句片语,却足已让林姬听得撼彻心扉!她竟然只字不提恩怨惆怅?她居然于谁都是无恨?!她居然将只能生不能养之过全部归咎于己?!她居然还让孩儿去爱戴毁她一生之人?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她怎么就无有写些要让孩儿为她报仇之言?!

“夫人当真、当真是奇女子!”林姬此言发之由衷,并无虚情。

“她必然知道孤会先于孩儿看到此份帛书,故以这若是便成了定要是!她是在告诉了孤,只想要将孩儿交予你抚养!她此为,就是受了你的接济之恩、当你是贤德良善之人。于她看来,你是她在那小院中苦楚度日的经年中、唯一能让她有些暖意之人罢!”

“孤是混账之人!”刘赫颓然,“孤六月之前曾来到这里,竟不曾看见此地是这等凄楚光景!也不曾留意她过的是何等悲戚!”

“大王!”已然涕泪纵横的林姬壮起胆子往刘赫处膝行了几步,“大王保重金体!勿要再为此责怪于己!夫人在天有灵、见大王为她报了仇、雪了耻,定然也是欢欣!还有那孩儿,可怜他是无福!但想来若是与大王有缘、必定还是......”

林姬说着、说着,愈来愈慢、愈来愈怯,蓦然间嘎然而止、不敢再言!!

她看见了大王的眼睛、看见了大王的眼睛中泛着恶狼一般的绿光、想要把猎物撕碎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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