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渐凉,无有了夏日的燥热,倒是好眠。但这夜的盛家园子,除却尚不知情的老祖亲,独一能睡得香甜的,也就是莫念了罢。
毕竟是惊着、累着、饿着了,晚膳才开不久,莫念就开始发怔,小手握着筷子也不知道吃,胡乱塞了几口也不知嚼,时不时就瞌睡过去,险些磕着了下巴。

盛馥担心他饿,想着多少总是让他吃些,开始还强塞,后来见他困倦至此,初柳又劝说下半日点心哥儿也吃得不少,想是饿不着,才是放过了“吃饱再睡”之念。

盛为抱起莫念就要回自己院子,盛馥却是不肯,非要留莫念在苾馥轩。说是盛为院中没有得力之人,且照料不好这小儿郎。盛为自然也是不愿,眼见俩人又要掐起架来,齐恪只得再次调停,说道日后莫念随他们回京,有的是时日相处,盛为日后却是住在云城多些,他要跟侄儿亲近,也是常理。至于伺候不周,那也是小事,至多是初柳、绿乔一早分出一个去盛为院子就好。待接来了李姥、玉弦,那便也不成事了。

好说歹说之下,盛馥终是肯了。盛为这才得以抱着已然睡的昏天黑地的莫念,回到了他的流离院。

虽是已经收拾出了专给莫念的屋子,盛为却不舍得让他独睡,待让莫念在自己床上睡好,盛为忽得抽了抽鼻子:“小子在盛馥那厢沐浴更衣,染了一身的木犀香,如今倒来搅乱了二郎的香。待二郎去洗洗涮涮再来陪你!”

盛为刚要抽身,却发现莫念一手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襟,想去抽出衣襟,一念忽至,那手始终未落于衣襟之上,却是刮上了莫念鼻子:“二郎为了你,今夜便忍耐一回。”

盛为蹬掉了鞋,胡乱躺好,莫念虽在睡梦之中,也仍是往他这边靠了靠。

“看来你嫌弃二叔,也是做不得真!”盛为索性贴紧了莫念:“睡吧。自此便可睡得安稳了。你二叔虽不成器,但也自要保你个快活自在!”

自此盛为一夜不得安眠,一会儿迷糊着想着小儿郎是否踢了被子,一会儿又是惊醒要看看莫念是否还在,待到鸡鸣天晓,便索性不睡了,支着头,一心只看着呼吸绵长均匀的莫念发呆。

苾馥轩那两人也是翻来覆去不曾深眠。盛馥甚至是半夜喊起了初柳,让她去盛为那里瞧瞧莫念可是安好。初柳一顿好劝,说什么二郎珍爱哥儿,女郎正好借此让二郎成长些,且该放手。。。。。。诸如此类,盛馥也只自己担忧得有些过了,最终也就罢了。

既然睡不安稳,齐恪今日比往常早起了许多,待踱到院中,见盛馥那边花厅大门早已打开,便知她定也是一样无眠。

齐恪走进盛馥绣房,见盛馥虽还是不曾梳头,却在如今“常态”的素色大衫之外,罩了件鹅黄夹翠织锦对襟禅儒。

“你说我要不要梳头?”盛馥看见齐恪进来,劈头盖脸便问。

“你这些日子都未曾梳过头,为何今日倒为难了?”齐恪把盛馥的纠结之色看了个满眼,暗自有些好笑:“你想梳就喊她们来,不想便不梳。”

“莫念怕你,孤想他不敢就此教训于你。”齐恪说完就笑出了声,换来手臂一阵疼痛。

“我只是想梳头罢了!这些日子皮遢懒散的,自己看着只怕都厌!殿下倒是不嫌弃?!”

盛馥终究还是喊来初柳梳了头发,因怕莫念随时会来,只草草梳了个单丸髻,戴了一根桂花点珠宝钗就算是好了。

待到梳洗停当,快要早膳,却还是不见盛为莫念过来。盛馥再是耐不住了,就让绿乔去看。绿乔一阵风般得刮到流离院,那一大一小却是才起。绿乔见院中都是小厮,只怕伺候不好,索性留下照料莫念穿衣洗漱。待到好了,只让盛为带着莫念慢慢过去,自己仍是一阵风似地回了苾馥轩回了盛馥。

依着昨日商量好的,用过早膳之后,便由盛为带着莫念去拜见老祖亲。到临了要走了,齐恪忽又说要同去。

“齐尔永你这是放心不下二郎?”盛为抱臂而立,十分神情之中已然有了七分不悦。

“留清何出此言?!孤只是想同去罢了!”

“你还是莫去了!”盛馥这回倒不同盛为吵了:“你要去了,只怕老祖亲一个不查,就让孟姥打了你出来!”

“好端端的,老祖亲为何要让打孤?”齐恪懵然:“孤是去请安,又没有做甚!”

“哈哈哈!齐尔永!”盛为拉着莫念就走:“可要好好想明白了!”

祥云堂的老祖亲今日起得也早,用罢早膳就站在堂前看着丫鬟小厮们伺弄着花花草草,边还跟孟姥闲话。

“阿孟,竟是快中秋了。今年的桂花开得倒晚了些!”

“确是晚了些,也是不妨,晚开的花更香些。女郎的生辰也是快倒了!今年倒是圆满呢!”孟姥笑意款款,当真是高兴。这反反复复之下,女郎与恪王如今终是和睦安稳了!

“那个,可是留清?怎的还有个小郎君跟着?是哪家来做客了么?”老祖亲眯起眼睛,只怕是看错了。

“确是二郎!这个小郎君,老奴倒也想不出是谁家的。”孟姥眼神比老祖亲好些,留神看着愈来愈近的二人,心猛地突突乱跳起来。

“若是二郎犯了什么错,祖亲可千万别上火闹心。”孟姥终是看清了,忙不迭先劝上了再说。

“你可是又听得了什么,却不曾告诉我?”老祖亲倒也淡然,盛为再混闹,也不过就是些服散,敷粉之事,断不会闹破了天去。

凡是年长之人,均喜小儿。且盛家到了盛远这辈,三人至今无一有出不说,婚嫁都是未成。盛家长辈哪个不是为此心焦如焚。可这三个都是顽石一般的性子,盛远盛馥又是遭遇了那些事情,为免他们忧心烦扰,至多也就是不痛不痒的催促几句,谁都不曾真去逼迫了什么。平日里看着别家子息绵绵,盛家中人只得暗自艳羡不已,再就是告拜佛祖菩萨只求这三个魔王早日成家,也好让盛家香火得以延续。

而今老祖亲远远看着那小儿郎,便觉甚好。看着只有四、五岁的年纪,虽是个儿小,却是身姿挺拔;这一步一行也是不急不缓、端庄严谨。一看便知这是教养得甚好的世家子弟。莫由来的,老族亲只觉得越看就越是开心喜欢。心里竟是生出几分期盼来,要他们快些走近,好看清这小儿郎的相貌。

“阿孟!可是我眼花了?!”老祖亲一下拽住了孟姥:“你可是看见了?”

“老奴正是看见了!”孟姥有些为难。虽则二郎有了私生儿郎实则不好,可盛家自此也是有了子嗣不是。这该怎么劝,如何劝才是两全?

“哈哈!”老祖亲爽朗一笑:“好啊!甚好!二郎竟比他大哥有出息多了!”

“这哪里就是闯祸!分明就是于盛家有功!”

孟姥千想万算也是不曾料到老祖亲于此事竟会如此宽纵,正待要说什么,盛为却是带着莫念走到了。

“二郎拜见祖亲!”盛为行了礼,便使了个眼色给莫念:都是教好了你的。自己见机行事!

老祖亲早已肃起了神情,掩起了欢喜。见盛为拜见,并不理睬,反而回身走进了堂内。

盛为对着莫念搬了个鬼脸:“出师不利!莫念可曾气馁?”

“不曾!不会!”莫念虽是小声但也坚毅:“莫念不怕!”

盛为蹲下,双手扶住莫念肩头:“你太祖亲看着严厉,实则是个最心软的。若有什么,莫念也切不可为此伤心,可是记住了?”

“嗯!”小儿郎频频点头。尾随着盛为进到了祥云堂内。

老祖亲已是在上首稳稳坐好,见他们进来,更是正了正身子,坐得更直了些!

盛为扶了下额,心道:大哥啊!二郎此番是为你顶缸。祖亲若是发难于我,日后你可要加倍偿还!

莫念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走上前去,至老祖亲前一丈之处停住,规规矩矩地跪下,开始行礼。

“莫念拜见太祖亲!”

“莫念!原来你唤作莫念!”老祖亲原还想多崩一会,但见了莫念,便似见了盛远、盛为幼时,这心念一动,哪里就还把持得住威严,一脸冰霜瞬化春风:“乖!起来罢,咱们不兴这些虚礼。快来太祖亲这里,让太祖亲好好瞧瞧!”

莫念还是乖乖行完了三叩之礼,这才起身,走到了老祖亲跟前。老祖亲一把揽过,越看越是心花怒放,握着莫念的手怎都不想放开。

“你父亲是个混账的!竟到此时才带你回来!太祖亲好好罚他给你出气可好?”

“是莫念不孝!太祖亲勿要责罚父亲!”莫念生生脆脆之声一落,老祖亲连同孟姥更是笑得眼睛都寻不见了。

“哥儿真实教养得甚好呢!老奴恭喜老祖亲!终是四世同堂了!”孟姥不忘念一声佛:“阿弥陀佛。佛祖终是偿了老祖亲的愿了!”

“是啊!是啊!还是如此之好!我自当好好还愿才是!”

“莫念啊,以后就跟着太祖亲住可好?这孟姥啊,可会做好吃的,你要吃些什么,玩些什么,都跟太祖亲说便是!”老祖亲竟觉得一刻都不想再跟这小儿郎分开,又是高兴,又是感叹,忍不住掩了掩有些湿润的眼角。

盛为一听老祖亲要带着莫念住,这不又多了一个抢人的?!且这抢人的还不好争,不好吵,不好忤逆的,正绿着脸想着回头喊上齐恪一起过来要人,却听得莫念说:

“莫念谢过太祖亲!莫念也想跟跟太祖亲住。但莫念要跟着殿下、二叔读书!住在这里必扰了太祖亲安静。莫念每日都来看太祖亲可好?”

“读书?!你才多点大,就要整日读书?那齐恪说的,不听也罢!”老祖亲听见齐恪就不高兴:“还有那个什么二叔!也不用听!”

“二叔?哪个又是二叔?”老祖亲看了看一样懵懂的孟姥,又看了看正在仰天长叹的盛为,醍醐灌顶,陡然清明!

“留清,原来。。。。。。他是。。。。。。?这也就对了!”

“老祖亲!老祖宗!二郎就是那二叔,不是哪个!”盛为深深一拜:“二郎这亏吃得可大。二郎如今才得多少年岁?亏老祖亲也想到!”

“也不问个清楚,便乱认!二郎还不曾说什么,便已把曾孙认下了!亏得也不是讹的。。。。。”盛为捉住了老祖亲的短,为报方才“冷眼相对”之仇,絮絮叨叨没玩没了。。

老祖亲抱紧了些莫念,明明是讪讪然有些发窘,却是断不会认的:“是你这个不孝孙儿未曾说清!如今还怪你祖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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