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楚早晨起床,手机里的暴雨黄色预警升级为了橙色,就快要七点半了,外头天还是黑的。
他洗漱完回寝室吃了两片面包,泡了杯冲剂喝了,觉得状态还行,就是这阴天弄得他手臂骨头有点儿疼,于是他出门前把护肘缠上了。

下楼的时候刚好遇见上楼的白艾泽,尚楚一顿,打了声招呼:“你不去西城做汇报吗?”

“嗯,要出发了。”白艾泽说。

“那你上来干嘛?”尚楚挤了挤眼睛,明知故问道,“不是来找我吧?”

白艾泽见他两手空空,皱眉问:“伞呢?”

“喏,”尚楚歪了歪身子,那把折叠伞插在背包侧袋,“这儿呢。”

白艾泽抽出那把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折叠伞,把手里一个短粗的塑料桶递给尚楚。

“什么东西?”尚楚打开桶盖一看,里面是一把新的伞,他笑了笑,问白艾泽,“特地给我买的?”

“借你的,钱记在账上了。”白艾泽说。

“把你抠的!”尚楚撇撇嘴,把伞桶插|进背包袋子里,“其实用不着,大巴就在楼下等着,一会儿进了山就穿雨衣了,没机会撑伞。”

“带着,”白艾泽说,“这次别再弄坏了。”

“放心,”尚楚笑着说,“只有你在的时候,我的伞才坏。”

“药吃了么?”

“吃了吃了,今天鼻子也不塞了,倍儿精神。”

俩人下到了一楼,雨水积了薄薄一层,宿管在楼梯口铺了厚厚几层报纸,又垫了几块木板做走道,尚楚踩着木板往外走,嘴里喋喋不休地说:“你们这群北方土包子就是没见过世面,这么点小雨就怕了,想我在新阳的时候,我靠那可是百年一遇的大台风啊,我一个人顶在前头,那气势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什么洪水猛兽见了我都吓跑了......”

白艾泽跟在后头听他吹牛,大巴车就停在宿舍楼门口,带队教官见到他就吹了声哨:“上车,赶紧,出发了!”

“走了啊。”尚楚回头对白艾泽说。

“嗯,”白艾泽点头,“上去吧。”

“你就没什么要嘱咐嘱咐的?”尚楚问。

白艾泽想了想,才说:“没有。”

尚楚已经是大人了,是成熟且优秀的预备警员,他知道尚楚能做好,不用什么嘱咐。

“行,”尚楚似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着朝他摇了摇手,“那你好好做汇报,我也不嘱咐了。”

“磨磨唧唧什么!”教官站在车门边大声催促,“赶紧上车!”

“我去了啊!”

白艾泽点了点头,尚楚嘴里喊着“来了来了”,朝大巴车小跑过去。

雨真是下得很大,从宿舍楼到车里也就几步路没撑伞,尚楚上了车还是一身湿,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转头看楼里的白艾泽,但窗玻璃上淌着水,根本看不清人,只能隐约见到有个挺拔的身影站在木板上,一直到车开走了还站着。

尚楚心头一热,把手掌轻轻贴在窗户上。

教官点清了人数,没收了手机,统一发了雨衣雨靴、对讲机和卷宗。

这回去的是北边郊区的一座山,地点不算荒僻,开发出了一间农家乐,三个月前山里发现了两起尸体,均是男性omega,生前遭到过性|虐待,窒息死亡。

尸体是农家乐老板发现的,那天也下着雨,有桌客人点了小鸡炖蘑菇,他上山去圈里抓鸡,下山的时候图方便抄近道,被一具尸体绊了一跤,吓得魂飞魄散。

由于天气原因,山里道路泥泞,犯罪现场本来就被破坏了个七七八八;加上那老板手里拎着两只鸡,又带了两只狗,更是把现场搅得一塌糊涂。

上周东城那边刚破了案,抓了嫌疑人,具体情况还没对外公布,卷宗里也没写案件细节,首警私下先把这案子借了过来,还原现场让他们做实地勘验,一切线索都要靠自己找。

尚楚看完手头的材料,心说这案子要是宋尧来就好办了,那小子对物证分析痴迷的很,最适合做这种无序现场的提取工作。

车开到了山下停车场就停了,主教让他们自行分组,一批人上山走现场,一批人留在山下农家乐做调查,每人带一个信号弹,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互相通知用。

来的一共有九个人,有人提议说三个留下六个上山,尚楚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弯腰往脚上套雨靴。

“要不尚楚留下吧?”有个叫曹顺然的说,“你是omega,这天气这么不好,你就别上去了。”

尚楚蹬了蹬脚上笨重的长靴:“如果是出于团队考虑,我可以留在下面,不是因为我是不是omega。”

“行,”曹顺然大手一挥,“那你留下吧,我刚看过地形图了,山路不好走,案发地又是没开发的小道,你上山了大家还得分心照顾你。”

尚楚笑笑没作声。

“还有谁想留在下面的?”曹顺然接着问,“没有我直接点了啊!”

“我吧,我在下面。”

“要不我也不上了,我这两天有点感冒......”

“我审讯学修的好,我留下来问话。”

......

“这么多人想留下来?”曹顺然愕然,“那怎么弄啊?”

“我上去。”尚楚系上雨衣扣子。

“你?你行吗?”曹顺然不赞同地看着他,“你omega吃得消吗?”

“尚楚,上山。”主教看着尚楚说。

曹顺然不满地撇了撇嘴,在尚楚的名字后面标了一个“山”字。

出发前每人领一个行军包,里头装了一些勘察设备,尚楚什么也没说,径直拎起看上去最沉的那个包,背在身上系好腰带,顶着瓢泼大雨第一个下了车,走在队伍最前面。

山路泥泞,水靴又重,一脚踩进泥地就陷进去一个深坑,雨和刀片似的刮在脸上,尚楚拄着登山手杖,一步一步踩实了才敢往前走。

他想到新阳的那个台风天,徐龙也是这么走在他前面,替他把路探实在了,为他挡掉迎面刮来的风和雨。树叶被吹得七零八落,挟着泥土拍在脸上,现在换他走在队伍最前头,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就好像前辈们为他开出了路,再由他带领着后面的人一道向上走。

在新阳的时候还是大家护着的小崽子,一转眼他也能领路了。

尚楚第一次有一种“我好像长大了”的感觉,他不太能描述这到底是种什么心境,总之就是觉着自己站得高了点儿,肩上挑着的担子也重了点儿。

走在后面的曹顺然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尚楚停下脚步,转头问:“要歇吗?”

曹顺然气喘吁吁地说:“不用!赶快!”

“行吗?”尚楚低声问。

“你要是怕我拖后腿,你自己先走,不用管。”曹顺然胸膛起伏的很厉害。

尚楚叹了口气:“拉我包。”

“什么?”曹顺然难以置信地问。

“拉着我的包,赶紧。”尚楚说。

曹顺然咬了咬牙,一只手抓住尚楚的背包带,费力地向上蹬了一步。

“谢谢。”

-

“谢天谢地,总算完了!”宋尧抱着电脑从台上下来,松了松衬衣扣子,小声问,“我刚表现怎么样?”

“很好,”白艾泽说,“非常镇定。”

“我靠!我差点儿说漏一大段!”宋尧紧张地拍了拍胸口,“你说老张也是的,非得揪着我问那么多问题,吓死爹了!”

“你回答的很好。”白艾泽看了看表,又往窗外望了一眼,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刚我听老张说,上头在研究要不要把咱首警和人民警|察学院的物证科合并移到新阳警校去,”宋尧思索着说,“这是要做资源倾斜了啊?”

“嗯,”白艾泽点头,“南方这几年在学术上做得很好,尤其是侧写很出成绩,适当做些倾斜也是好事。”

“也是,”宋尧若有所思,“要学科转移真成了,那新阳在物证研究这一块儿可就要风光了......”

“嗯。”白艾泽看着窗外,淡淡应了一声。

“靠!你想什么呢!”宋尧推了他一把,“有没认真听我说话啊!”

白艾泽转回头,突然问:“你档案室账户还在吗?”

“在啊,”宋尧点点头,“我离职那会儿老张没给我注销呢,他让我有什么想看的材料就和他说一声,他给我开权限,挂个vpn上西城内网看就成,不过我签了保密协议的,可不能外泄,你说这老张也真是的,我能把局里的材料泄出去么......”

“你找找,”白艾泽敲了敲他的笔记本电脑,“有没有6.28连山抛尸案。”

宋尧一愣:“阿楚今天去的现场就是拟这个案子吧?”

白艾泽点头。

宋尧找领导开了权限,调出抛尸案细节,和白艾泽俩人匆匆扫了一遍,宋尧咂咂嘴:“这现场可真够乱的,我看阿楚他们这回是够呛了。”

雨越下越大了,雨珠劈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黑云沉的仿佛要滴出墨来。

“你不会是想帮阿楚作弊吧?”宋尧见白艾泽望着窗外出神,凑过声说,“那可不行啊,万一被发现了,咱三个都得挨处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白艾泽看见深色乌云里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沉声说:“要打雷了。”

-

轰隆隆——

惊雷骤起,尚楚正蹲在地上检查尸体,冷不防一个激灵,脚底一滑坐到了地上。

“没事儿吧?”曹顺然问。

“没事儿,”尚楚从地上爬起来,皱眉道,“怎么打雷了?”

“大家抓紧点啊!”曹顺然拍了拍掌,“实在不行就下山了,现在打雷了,山里头太危险了!”

“这什么也看不出来啊!”两个采物证的同学沮丧地说,“脚印也没了,指纹也被冲了,能找出什么来啊!”

此时又是“轰”的一声响。

“这他妈的鬼天气!”

“要不放信号让教官来接吧!”

......

犯罪现场被破坏的确实厉害,尚楚走了个遍也毫无头绪,两具仿真尸体裸着身子躺在泥地里,被人像破布似的丢着,即使知道他们不是真人,但尚楚还是看得心里难受,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雨水从雨衣领口往里灌,浑身上下淋了湿透,太阳穴一阵阵的疼。

“下山吧要不?”曹顺然问尚楚。

“再看看,一定有什么地方忽略了。”尚楚说。

“都这么久了,什么也没发现啊!”

“案子反正都破了,这就是个假现场,回去看报告总结一样的。”

现场是假的,尸体是假的,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是真的。

两名omega被残忍地奸|杀,死后衣不蔽体,毫无尊严可言。

“再找。”尚楚沉声说。

“你凭什么指挥......”

“我说了,”尚楚立起手掌,罕见地冷下脸来,声音里有种不动声色的威严,“再找。”

其他人见他神情严肃,不敢再当面多说什么。

“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啊?”

“谁啊?”

“白艾泽啊,刚才我突然觉得尚楚很像白艾泽,就那种感觉你知道吧?”

“我靠还真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刚就被他哄住了,奇了怪了......”

宋尧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现场是会说话的,到了现场就能听见受害者的呼救声,所有线索都在这些声音里了。

尚楚不太擅长现场勘验,他拧了拧湿透的衣袖,一定有什么声音被他忽略了。

他踱到其中一位受害人背靠的山石后,蹲下|身扒开杂草,在里面看到了一枚指环。

尚楚目光一凝,立刻取出指环,从大小来看是枚尾戒。

两位受害者都是已婚啊......

“铝粉给我!”尚楚眉心一蹙,起身喊道。

-

“嫌疑人dna最后竟然在戒指里被发现,还恰好被石头和草丛挡住了,没被水泡坏,这真是碰运气了。”

宋尧和白艾泽打车回学校,汇报结束后又去听了一场讲座,已经接近傍晚七点钟了。

到了市中心开始堵车,司机看着前边的长队抱怨道:“雨要再大点儿这车都没法上路。”

“这么堵呢?”宋尧皱眉,“我还以为咱们回去得早,我看群里阿楚他们都收队了,估计这会儿到寝室了都。”

“给他打个电话。”白艾泽说。

“操!又让我打......”宋尧嘟囔了两句,掏出手机给尚楚拨了通电话过去,“没接。”

白艾泽食指轻轻敲打着膝盖,极其罕见的流露出几分焦急。

“你别急啊,我刚都问曹顺然了,说车一小时前就回学校了,他还说刚下山的时候王明滑了一跤脚崴了,还是阿楚把人抬下山的。”宋尧笑着说,“你说这小子还挺有领队样子啊,我听曹顺然那语气好像对他挺服气的。”

“嗯,他是这样。”白艾泽低头笑了笑。

小东西在外头从来都是有模有样的,也就在他跟前只会胡闹没个正形。

“我看你那天不是挺放心让他去的吗?”宋尧问,“怎么这会儿操心起来了?”

“没有不放心。”白艾泽说。

宋尧问:“那你这算什么?”

白艾泽垂下眼睫,想了想说:“不适应。”

他只是还不太适应,不太适应在这样的雨天里不给尚楚打伞,不太适应就这么放任尚楚被雨打湿。

但尚楚好像干得很漂亮,他其实一直都相信,就算他不在,尚楚也可以自己撑起一把伞,尚楚甚至已经成长为了能为别人撑伞的大人。

他的那柄黑色长柄伞永远为尚楚敞开着,如果尚楚累了要躲进来,他就紧紧抱住他的omega;如果尚楚休息够了要出去,他就远远看着,只要看着就好。

尽管暂时还不太适应,但他在慢慢学着习惯。

-

回到学校,白艾泽第一时间去了尚楚的寝室。

尚楚蜷缩在被窝里,眼睛紧紧闭着,像是睡熟了,淋湿的衣裤扔在床下,屋子里全是潮湿的气味。

白艾泽蹲在床边,看见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不禁心头一沉,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烫得吓人,他在发高烧。

尚楚好像察觉到了白艾泽的触碰,感觉到熟悉的温度,睫毛轻轻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不确定地问:“小白?”

“是我,”白艾泽掌心贴着他的脸,“阿楚,是我。”

尚楚隐约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好像曾经也在什么地方,白艾泽就这样抱着他,小声在他耳边说“阿楚,是我。”

但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淋雨了吗?”白艾泽轻声问。

“小白,我是第一名,”尚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带路了,就像以前龙哥给我带路,我也给大家领路了......”

“你做得很好,”白艾泽笑着说,“阿楚,你做得很好。”

“其实我不怕淋雨,大家都说我怕淋雨,我不怕的,小白,我不是他们说的那种omega,我可以淋雨......”

“你可以,”白艾泽隔着棉被抱住他,“阿楚,你可以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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