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长乐为姬千凝所敷之药有奇效,晚些,侍女又为她敷上南宫宁带来的治疤良药,药膏的作用下,她身上的伤痛少了许多。

她在榻上躺着无聊,侍女搀扶她下床倚靠在案几旁,奉上香茶,她一边吃着茶,一边望着窗外发呆。

黑夜笼罩,窗外一片漆黑,姬千凝等了许久,都不见入宫面圣的玄启归来。

一不会,几位服侍她的侍女端着吃食前来,姬千凝轻声问道:“翎王可曾回府?”

其中一位侍女开口说道:“回禀姑娘,翎王方才回府,命奴婢们为您准备膳食。”

姬千凝冲她一笑:“你去唤他前来。”

“王爷说有要事处理,让姑娘莫等他一起用膳。”侍女低着头,恭敬地答道。

姬千凝莫名有点失落:“如此,便去邀我舅父前来一起用膳。”

还是方才答话的侍女:“奴婢方才碰到小乙,说莫老前辈要他转告姑娘,莫老被友人邀去吃酒,让姑娘不必等他。”

姬千凝心中郁闷,舅父可真是心宽,自己侄女受了伤,他到还有雅兴去吃酒,唉

“你们下去吧。”姬千凝突觉伤口有点发痛,有气无力地说道。

侍女们相视一笑,未有离开的迹象:“王爷命奴婢们看着姑娘用膳。”

姬千凝无奈,心中咒骂了玄启无数遍,在侍女们的督促下用完晚膳。夜已深,仍旧不见玄启的身影,她在屋里待着无聊,于是披上外衣,躲过守夜的侍女,偷偷溜出房间,想在府中寻一寻玄启的踪影,打发无聊的时间。

前些天,玄启整修了后院的沅夕阁,配齐一切所需之物,让姬千凝暂住其中。离开沅夕阁一路右行,没走几步便到了玄启书房外,她看到屋内烛火通明,于是蹑手蹑脚走过去,想一探究竟。

在房门外还未站稳脚跟,一把冰冷的剑抵上她的脖子。姬千凝运气凝神,抬眸,只见一张陌生的面孔怒视着她,她慢慢放松了警惕,能出现在玄启书房外的,想必不是外人。于是,她任由陌生男子押着进入书房。

“我在门口见这女子鬼鬼祟祟,陌生面孔,着装打扮也不似王府中人,想必定是心怀不轨之徒,特押她进来审问。”陌生男子对着屋内几人说着,一脸自豪。

鬼鬼祟祟?姬千凝心中郁闷,她不就找个人,何时成了不轨之徒?

此时,书房内共有三人,皆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姬千凝环视了一圈,不见玄启的身影。

听到男子的声音,屋内的三人皆停下手里的活,看了过去。突然,三个人脸上出现三种神情。

“白昼,你,你”惊的半天说不出话的人是暗夜,眼前的一幕是主子心爱的女子,被一个胆大无知的手下用剑架于脖颈之上,“哎呀呀”他心中大喊不妙,只能在心中为白昼祈愿,愿主子轻饶他。

“你闯大祸了。”苏卫赶忙跑过去夺下那把剑,狠狠瞪了一眼名叫白昼的陌生男子,随即陪着笑脸请姬千凝落座,为她斟上一盏茶,满脸愧意,“姬姑娘,他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姬千凝摇摇头,心中有些好笑:“无事。”

“您的伤势?”

“无碍。”姬千凝笑着回答,“对了,你家主子去了何处?”

“主子有事要办,姑娘莫急,这会也该来了。”

“有大事?今日连苏毅也来了府中。”姬千凝向角落里的苏毅点头示意,苏毅回礼,“苏卫,如若不是机密,希望你据实相告。”

苏卫略一思忖,还是决定说出来:“西隅派兵入驻北岳,西北部的北岳小国是我们赤炎的附属之国,西隅这是明目张胆地向我国宣战,若北岳被吞并,赤炎便岌岌可危。”

姬千凝心中突然有不详的预感:“可知谁领兵?”

苏卫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三王子。”说完,用余光扫了一眼姬千凝。

姬千凝心中冷笑,玄启说凌承志协管大鑫朝政,没想到如今竟会亲征。她突然扫视了一眼四周,好似明白什么,试问到:“你家主子要出征?”

看到苏卫为难地点头后,她心中突然慌乱起来,多年前的画面一遍遍在眼前闪现,玄启倒在她的怀中,鲜血浸透了墨色衣衫一时间,坐立不安,伤口隐隐发痛,她顾不上疼痛,拿起茶盏饮下一大口,让自己假装镇定。

白昼疑惑地看着这一切,一脸懵。

不一会儿,书房内进来三人,边走边谈论着什么。

姬千凝抬头,只见玄启依旧穿着墨色为底、镶着金丝团纹的朝服,映着烛光,他的面容更加俊朗,一时间,她倍感亲切,再也等不及,起身奔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胳膊。

玄启身后的白逸和玄轹,对屋内的几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领会,苏卫拉起依旧疑惑的白昼走出了书房。一出书房,白昼便问出了心中所疑,苏卫无奈叹口气,将前因后果夸大其词叙与他听,可怜明白一切后的白昼来回踱着步,心中懊悔不已。

屋内,玄启轻轻摸了摸姬千凝的头,语气极其温柔:“怎么了?”他心中窃喜,这一刻,他等了很久很久,如今,是这般真实又是这般虚幻。

“真要走吗?”姬千凝的话语中,隐藏着不舍之情。

玄启被她问得一头雾水,突然明白过来,心口猛地一紧,他不想瞒她,本想寻一恰当时机告知,却不知她知晓的如此神速。看到她眼里的不舍,心都快化开来,急切地说道:“等我,等我凯旋。”

“嗯。”姬千凝看向他的眼睛,“何时出发?”

玄启沉思半刻,不忍道:“后日。”

姬千凝没想到如此之快,心中有些感伤,自打与玄启再见,她心底又敏感起来,假装镇定,亲昵地说道:“赤炎好似同大泽一样,未禁止女子出入军营,如此,我可随你同去。”

听及此,玄启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满眼疼惜:“你伤势未愈,好好在府中养病,等着我,我不久便会归来。”

姬千凝还想说些什么,看到他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随后乖巧地点点头,她不想为他再填烦忧。

“等我片刻。”她突然想到什么,松开玄启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玄启一时恍惚,待他反应过来凝儿身上带伤,已不见她的踪迹。

先前走出的几人并未离开,而是蹑手蹑脚,偷偷注视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就连白逸,也加入其中。只见几个七尺男儿脸上,个个堆满羡慕的笑意。

见姬千凝出来,几人四散而逃,余下未及时离开的白逸,转过身,指着夜空,对玄轹说着什么。

“逸哥哥,十一。”

姬千凝的一声呼唤不得不让两人回过身,白逸假装无事,一本正经指着夜空说道:“今夜月色如画,如此良辰,不可辜负,不可辜负。”

姬千凝抬头看了眼天空,回应道:“嗯,五彩斑斓的黑夜,很美,确实不可辜负。”说完忍住笑意离去。

倒是白逸一头雾水:“十一皇子,什么是五彩斑斓之黑?”

玄轹望着夜空,只是一片漆黑,不见半点星光,随即恍然大悟:“王嫂这是在打趣你我。”

两人一时尴尬,自觉无趣,苦笑着离去。

须臾,姬千凝抱着两坛酒向书房走去,她突然停下脚步,被一处地方吸引,只见牌匾上写着沁园二字,她好奇地迈着步子进入,看到眼前之景,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到肃穆的翎王府,还有如此清新雅致之处。”

只见角落里的几棵樱花树枝、木兰树枝皆蔓上白墙青瓦,树上依稀可见刚露出的花苞;不远处是一片终年常绿的翠竹,尽收眼底的奇花异草全都泛起新意;园中间被花木簇拥的是一座亭子,上方四个角各挂着一盏大灯笼,一阵风过,四面吹起白色帷幔,远远看去,扶仙亭三个篆体大字毅然刻在上方。

姬千凝突然改了主意,她唤不远处守夜的侍卫请玄启来此,随后慢慢走入亭中,此刻,竟不觉身上有痛。

掀开帷幔,只见一把古琴睡在石桌上,她走过去,将两坛酒放在一旁石凳上,伸手抚摸琴身,又用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声深沉之音传入耳中,仿佛天籁,真是一把好琴。

不过,她又在心中惋惜:“玄启真是暴殄天物,如此珍贵之琴,竟然被放在亭子中,夜深露重,就不怕沾了湿气?”

正在她叹息之时,玄启默默来到她身后,手中拿着一件狐裘大氅准备披在她身上,二月天的夜晚,寒气依旧很重。

玄启刚伸手,就被迅速转身的姬千凝钳住胳膊,待看清人,她放开了手。

玄启揉揉胳膊,笑着将大氅披在她身上:“果然不同往日,警觉性这般好,受了伤,出手也这么用力。”

姬千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到石凳上,随后向他说出心中不满。

玄启靠在柱子上,双手抱胸,听后笑着说道:“此琴名扶仙,乃外公遗物,它材质特殊,不怕风吹日晒,再说放于此处可吸收日月精华,甚好。”

姬千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胡吣。”

玄启笑意更深:“当年,外公携一把扶仙琴,以一曲帝殇名动九州,同大泽的梦姑前辈,南周的凌悦前辈,并称‘中原三琴客’,那时是何等的殊荣。”

姬千凝手指再一次扶上琴弦,心中突然一沉,梦姑,正是自己在幽兰谷的师傅。

“帝殇一出,名震天下,想来,你必定得到前辈真传,只是,并未多见你抚琴,倒是一箫从不离手。”

玄启听后,解下腰间的玉箫,拿在手中端详:“只因箫声呜咽、凄凉,与我少时心灵产生共鸣,凝儿若想听,我为你奏一曲,只为你奏一曲。”

姬千凝欣喜地点点头,起身拉他坐下,自己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琴音响起。

突然,深沉的音色响起,划破寂静的夜,行云流水,余音悠远。

是帝殇中的无心篇。

姬千凝全程注视着玄启,那年在荆都未细看,没想到他奏琴时的神情这般吸引人,一曲终了,她依旧沉浸其中。许久,才缓缓说道:“无心被你演绎的如此出神入化,细想,竟和楚老爷子不相上下。”

“嗯?你怎知?”玄启疑惑。

姬千凝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怕他追问,忙抱起一旁的酒说道:“我寻了酒,今夜好好饮一场,这是前几日舅父几经打听,在一商贩处买来的大泽‘清圣’,相较于你们赤炎的‘浊贤’,少了烈性,试试。”低头看去,才发现没带喝酒的器皿,“忘记拿酒杯,我这就去取。”

玄启夺过她手中的酒:“无事,直接喝便是。”

姬千凝点点头,随后抱起另一坛酒:“来,干。”

玄启一把抢过,有些不悦:“身上有伤,怎能饮酒。”

姬千凝颇有些不满:“无碍,少饮便可。”

“不行。”

“那就一口。”

“不行。”

姬千凝无奈地叹口气,嘀咕道:“此去经时,不知何时有归期,我不过是与你好好道个别。”

玄启听到了这些话,心中不免惆怅起来,不忍看她如此,把那坛酒放在她眼前:“几口便好。”

姬千凝瞬间欣喜,高兴地点点头,随即举起酒坛:“玄启,翎王殿下,我敬你,祝你凯旋回朝。”她的眼中满是温柔,还有对眼前男子的信任与期许。

玄启忍住伤感,有时候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足矣。

不一会,两坛酒皆空,玄启懊恼,未看住凝儿,竟被她喝了个精光。

姬千凝拿着空酒坛看了许久,笑中带泪,好久了,都快忘了家乡的味道

将醉未醉,最能挑动心弦,玄启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手中,原是先前那半块祥云玉佩:“你的可在?”他向姬千凝询问,姬千凝笑着拿出来放在他手上,他望着两块玉佩沉思许久,不自觉笑了起来。

“今日起,你我便要日日佩戴此玉,见它,便是看见彼此。”突然,玄启紧紧握住姬千凝的手,语气温柔,一脸柔情,“等我归期。”

姬千凝点点头,笑靥如花。

翎王府一片安详,唯见扶仙亭,一红衣女子,墨衣男子,独坐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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