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彬主动发问,叶良辅心中大定,意识到面前这位江百户,定是对自己的生意生出兴趣。
不过,叶良辅却没有马上解释为何忽然说起‘洗尽铅华’这四个字,而是捧起掌柜老孙方才自外店借来的那坛号称三十年陈酿的绍兴女儿红,仔细装满扁口酒瓶,晃了晃,小心翼翼放入桌上专门用于温酒的暖盆中。

停顿数息,叶良辅伸出左手尾指,试了试烫酒的水温,慢条斯理将枸杞、红枣、姜末以及桂花叶、玫瑰丝一件一件放入酒中,缓缓摇匀。

待到酒水显出琥珀色,叶良辅这才冲着江彬笑道:“大人,方才良辅温酒的手法,大人可曾看清楚?”

江彬一直盯着对方,这一刻却是有些不知所以,心道,明明在说洗尽铅华作何解释,怎么一转眼,却聊起温酒了?

不过,出于礼貌,江彬还是温声道:“叶兄动作舒展,姿态优雅,当是烫得一瓶好酒。”

“大人谬赞,”叶良辅笑了,约莫时间差不多,拿起酒瓶,倒了两杯酒道:“大人请!”

“走一个!”

江彬没客气,嗓子眼馋虫子打滚,那四溢的酒香,早已勾得江百户心痒痒。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叶良辅又问:“大人,味道如何?”

“好,辛而不辣,热而不煎,却是好味道。”

叶良辅闻言,拈须微笑,又从酒坛里倒了一瓶,只是这次却没有温酒加'佐料,而是直接为江彬斟满,又道:“大人请再品此杯!”

江彬满腹狐疑,很想问问叶良辅这是想搞啥,终于还是忍住,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女儿红入腹中,只几秒钟,江彬忽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大人,这次感觉又如何?”

“好,爽快,比之刚才,有过之无不及!”

“正是!”

叶良辅抚掌笑道:“大人莫以为良辅此举是耍小聪明,只因为,以良辅经商多年的经验,现身说法远比花言巧语更有说服力,若是论起酒水滋味,说得再多不如亲口品尝。”

指了指桌上两只空杯,叶良辅解释:“第一杯,良辅用了文人雅客、达官贵人的饮法,嫁入姜丝、玫瑰红等各种佐料,味道嘛,倒也不错,乃是世所公认品尝女儿红的精致手法。”

江彬点点头,心道,看见没,有钱人就是讲究,人家叶良辅虽说只是商人,身上没有功名,但在各种生活细节上,全特么‘高标准严要求’啊!

“不过,”叶良辅话锋一转,又道:“良辅却以为,加了佐料的女儿红,味道虽然不差,却似少了些什么。大人聪慧,想必已经猜到良辅所谓缺失的,所指为何?”

“原汁原味,”江彬眯起眼,已经完全理解叶良辅这番举动的含义,笑道:“是否少了女儿红那种浑然天成,独领风骚的原始醇香?”

“善!”

叶良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尽管想到江彬或许能说出一二三,却万万没料到,人家江百户用词精辟,一句话直接戳中要害。

“叶兄的意思,江某不才,愿试着解释一番。”

江彬举起杯,和对方碰了一个,面带微笑道:“叶兄用加了料的酒和纯天然原汁原味的女儿红作比较,看似在说两种饮法在味道上的差异,实则暗示在下,所谓洗尽铅华,点睛之处并非其寓意或者字面意思,而是那个‘洗’字!

洗尽铅华,追求的虽然是结果,但过程和方式却更重要。

否则,若是用脏布胡乱涂抹,那些铅粉定是擦不去,到时候非但做不到改头换面返璞归真,甚至适得其反,擦出一张大花脸来

在下想来,叶兄用洗尽铅华和原汁原味的女儿红为例,当是告诉江彬,简单朴素才是真谛。

饮酒要饮原汁原味,看美女要看纯天然,而,只有‘洗’的得法,才能鉴赏人世间那种最原始的美好。”

江彬说了一大堆,意思是:不加料的酒就像纯天然美女一样,才是人间最美景物,而要欣赏这些美景,关键点正在于如何去‘洗’。

叶良辅似是没想到江彬能说出这番话,微微摇头,难以置信道:“将军,良辅在京城也算待了些时日,将军旬月来所作所为亦多有耳闻,原以为传言已经神乎其神,今日一见才发现,将军的睿智远胜传言良辅,拜服!”

能够举一反三,从另外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联想到对方话中真正含义,江彬绝对当得聪慧二字。

叶良辅说完,江彬摆摆手:“莫说!叶兄,你我能够坐在这里,是要掏心掏肺共谋大事,无需互相吹捧。

既然叶兄品酒论妆,想来不会言之无物任性为之

江彬不才,却是要猜一猜了。”

叶良辅一听,好么,这位江百户倒是不客气,这是表态,不需要他叶良辅再做解释,人家江彬已经能够猜到他为何打算在京城闹市开洗染铺这种小买卖了。

“大人请讲,良辅洗耳恭听,甘心受教。”

“哎”

江彬拉长语气,故作不爽道:“叶兄,你我一见如故,言语闲聊间,莫要再论那些繁文缛节,我不是官,你不是民,大家兄弟一场,随便说话,就不要再屌词了。”

叶良辅愣了一下,心道,屌词几个意思?

“叶兄,你打算在京都开洗染铺,却非着重‘洗’或者‘染’,而是另有目的。”

江彬一句话,再次镇住叶良辅。

因为按照常理,刚才一直在说洗尽铅华,重点在洗的过程和得到原汁原味的结果。

叶良辅以为,江彬就算聪慧,也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对于自己开洗染铺的深意,却是很难刨根问底,定是想不到。

却没料到,只一句,江彬已经切中要害。

叶良辅终于变色,沉声道:“敢问大人,你以为良辅开洗染铺的真正目的,却是在何处?”

“在于听!”

江彬的脸色肃然起来,面上闪过一道似笑非笑的韵味,盯着叶良辅看了半天,终于道:“叶兄,你野心不小啊!”

ps---这段对话,看着拖沓,事实上青春却认为很有必要,而且写这一章各种查资料,很费心思。

为何?因为叶良辅这个人在正德年间,却是一个奇人,他在本书中会有不少戏份(哭,如果能坚持到三百万字的话),因此收服叶良辅,让其心甘情愿辅佐江彬,定是要有这个过程的。

该省的地方青春绝不废话,比如东西市的刘老根、郭刚,一笔带过,但该花功夫的时候,青春也绝不吝惜笔墨,请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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