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逸群志得意满回到坞里,站在茅棚之前,先让徐佛等人为曹文用割开箭创,取出带着倒刺的箭镞。
曹文用到底是大将之姿,硬是连呻吟都没有一声。不过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那两个为他取箭簇的姑娘并没有立时归队,而是手持三尺青锋站在他身后,隐隐将他一并监控起来。

“尊主!”一个紫衣女子从林中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与她身高极不相符的曹变蛟。她声音尖细,看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正在变声的稚嫩女子。紫衣女子报道:“这里还有条漏网之鱼。”

曹变蛟两手提着裤子,佝头缩颈,脸色惨白,嘴唇青紫,脚下漂浮。

“这是我侄儿。”曹文用刚要站起身,两只玉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头。

“扔在一起看住。”李贞丽随口说了一句,便与徐佛分立钱逸群左右。

钱逸群扫视一周,见忆盈楼的姑娘们已经彻底将这块地围得水泄不通,方才道:“既然大家都来齐了,咱们可以慢慢说了。先从简单的开始吧。”他看了一眼戴氏兄弟,后者旋即打了个冷颤。

“你们两个,对我刚才的决定满意否?”钱逸群冷冷问道。

两人点头如捣蒜:“钱道长公平正义,在下兄弟年轻无知,该当受罚。”

见他们这般知趣,钱逸群挥了挥手,示意撤去他们脖子上的长剑,说道:“请李妈妈找人去打造两付脚铐,坠上重物,防止他们逃脱。”

李贞丽点了点头,身边一个紫衣女子飞身而去,姿态曼妙,宛如仙女。不一时她便又回来了,原来这次上山的姐妹太多,便在上山途中三五成群,守住了山道,此时只需传话下去便是。

戴氏兄弟如蒙大赦,知道性命无忧,身上的寒栗算是止住了。

“你……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钱逸群指了指马怀远,一时不记得是否问过他的姓名。

马怀远正要编造个身份,只听李贞丽绣口一吐:“此人马怀远,乃是文家西席,负责教授文光祖制艺。”所谓制艺便是八股文写作,钱逸群看了看马怀远的方巾,知道他是个生员,倒也没起疑心。

“实际上,此人却是个掮客,帮文光祖联络江湖草莽中人,干些鸡鸣狗盗之事。”李贞丽继续道。

钱逸群了然,寒声道:“我与你家文蕴和友善,为何你家少爷还要杀人嫁祸于我!”

马怀远被揭穿身份,一颗心已经如同死灰。被钱逸群这么一问,却又活络起来,他暗道道:看来这钱道人不知道我家少爷与文蕴和不合,正好借了文蕴和的人情脱身。

打定了主意,这狗头军师作出一脸哭丧脸:“钱道长容秉。其实我家少爷只是不忿自己的心腹仆从被您杀了,想弄得您狼狈一些,然后大家冰释前嫌……谁知道这、这、这竟然弄巧成拙了!今天正是我家少爷让我来看看,寻机道歉,孰料突生异变啊!”

钱逸群心道:原来还是我一时莽撞杀人的事,这个场子他们倒是找得有理。可偏偏杀了蔡家夫妇,这等滥杀无辜却不能放纵。

“你觉得你值多少钱?”钱逸群问道。

“钱?”马怀远一愣,旋即想到这是钱逸群在开赎金了,心中暗道:这人是道士还是强盗?难道真要文少爷来赎我不成?

“我、我、我不值钱……请钱道长……”

“不值钱就埋了做花肥。”李贞丽杀气腾腾补了一句。

“开价一千两,我家少爷肯定舍得。”马怀远利索道。

“要的就是他肉痛。”钱逸群笑道,“一千两给蔡家当抚恤。再拿一千两出来给上真观当香火钱,难道你们叨扰一晚就这么算了?还要拿一千两出来给我师父压惊,你们扰得他通宵难免。最后我这里嘛,倒是可以给你打个折扣——九百九十九两,让你家少爷略表诚意便是。”

马怀远心中一盘,这四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文光祖再挥金如土,平均下来一个月也不过开销三五百两。这笔赎金几乎接近他一年的花销,怎么可能让他不肉痛?文光祖那人刻薄寡恩,真肯拿出这笔巨款么?

钱逸群不管马怀远心中纠结,转向李岩等人。

“李兄,你是聪明人,还需要我多说么?”钱逸群笑道。

“钱兄,你是聪明人,还要我说自己没钱么?”李岩反笑道。

“我知道义军不会有钱,所以我也没指望你拿钱赎身。”钱逸群微笑道,“这样,你我都是爽快人,也不要讨价还价了。诸位的兵器我都笑纳了。”

红娘子与刘宗敏还好,虽然也是能工巧匠打造的兵刃,到底都是有价之物,可以再去置办。李岩却苦恼非常,他的扇子是无相丝织成的扇面,千年铁木打磨的扇骨,又有高人以灵蕴绘以“金粉世家阵”,看似金光闪闪颇为恶俗,却能当暗器使用,伤人于不备。

只是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头?若是不低头,日后恐怕也没头可低了。

李岩口中发苦,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既然钱兄喜欢,小弟早该奉上。不过那支笛子是小弟家严所制,二十五年来从未离身,还请赐还。”

“这个好说。”钱逸群点了点头,又道:“再有一层,我觉得你那手灵蕴外施的手段很有意思,不如教给我吧。”

这回李岩倒是很爽快说道:“好。”

钱逸群见惯了市井赖皮,自己也多少有些讨价还价的恶习,没想到李岩这么爽快,心中反而有些犯疑。李岩见钱逸群不接话,猜到几分,便开口道:“小弟在家中时不过是读书养气,普普通通一个儒生罢了。加入圣教之后方才习得一些法术。我教视天下人为兄弟姐妹,并无什么分别,钱兄要学我自然不敢有瞒。”

白莲教的起源可以上溯到东晋高僧慧远。他于庐山创建白莲社,精修念佛三昧,祈愿往生西方净土,是佛门的一支。南宋初年,茅子元以未来佛弥勒为偶像,倡导百姓念佛修行,是为白莲宗。因为教徒谨葱乳,不杀不饮酒,故又名白莲菜。

到了元世祖至元十八年。都昌县人杜万一,正式以白莲教为名,举事反元,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号。

元顺宗时,栾城韩山童、韩林儿父子,言:“白莲花开,弥勒降世”。创设白莲会,依托佛教,造作经卷符箓,传布民间,于至正十一年揭竿起义,虽然俱被处死,却拉开了轰轰烈烈的“驱除胡虏,恢复中华”运动。此即为蒙元朝廷所谓“红巾贼。”

到了国朝大明,太祖、英宗都曾反复禁过白莲。然而白莲教真正成为邪教,却是从正德以后。因受罗教的影响,吸取“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的思想,教徒奉无生老母为创世主,宣称无生老母派弥勒等神佛下凡,将迷失红尘中之皇胎儿女收回真空家乡。此后教派林立,名目繁多,各派之间互不相属,教主独揽大权,父死子继,等级森严。

教徒入教时举行一定仪式,交纳钱财,定期集会,烧香礼拜,宣讲经卷,教习拳棒。到了神宗万历年间,徐鸿儒、王森又以白莲教起事,旋即被剿灭,却将白莲之火烧得更热了。

如今王嘉胤起事,在山陕设官任职,宛如皇帝,其麾下主力不乏白莲中人。只是因为没有一个巨头挑起白莲宗的大旗,教内各派互不臣服,故而没有直截了当举白莲起事。

白莲各支派为了扩大影响,吸收教众,对于术法的传授极其简单。只要纳粮入教,第一次集会便有教派中前辈根据个人资质传以术法,并不考察人品来历。所传也都是真货,资质若是高些如李岩者,学成之后威力颇为不俗。只不过也因此被许多歹人学去,为祸一方,更加重了白莲邪教的恶名。

“学经以致用,习法为度世。”李岩道,“藏藏掖掖的实在有违祖师创法真意。我这白莲法螺易学难精,乃是诀中上品。请君参详。”说罢他果然当着众人的面,将白莲法螺的灵蕴流转娓娓道来,各种关节一一点透,自己的体会心得一并附赠,真正没有丝毫藏私。

钱逸群听了这白莲法螺的术法,心中暗暗记忆搬运,倒是觉得与避尘诀有三分相似,核心都在于灵蕴外放。只是因为加持他人所需要的灵蕴量与外放距离都远胜避尘诀,人力终有不及,故而在密宗用大法螺,在白莲则化为各种乐器。

李贞丽属下九霄虽然勤学苦练,不过领悟灵蕴而用之却是人生一道关口,在场之中不过十数人迈过此关。至于灵蕴外放,更涉及到个人资质悟性与灵蕴多寡。听了李岩口授便心有所感的,左右也不过两三人。

这两三人之中,徐佛却是想到了九音惊弦阵。九音惊弦阵以攻敌为要,若是能够在攻敌之余加持花月凌风阵,无疑是一阵两用,威力更大。

“此术有个弊端,”李岩又道,“若是受持之人对加持之人心存疑忌,这放出去灵蕴便是浪费了。绝进不了那人身中一丝一缕。”

血液尚且要分了血型才能交融,何况灵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蕴,护卫身体这座家宅,哪里容得外来人随意进入?钱逸群闻言颇觉鸡肋,不过再一想,自己学这个本来就是给互相信任的朋友施用,若是受持之人不信自己,何必拿热脸贴人冷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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