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努力挺直腰杆,稳住心态,终于,他扛住了。
就不是一千万贯宝钞吗?

不就是区区钱财吗?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啊!

他用力甩头,保持住冷静。

还好先生提前领自己去了金库逛了一圈,等于是打了预防针,种了疫苗。要不然朱标还真怕抗不下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手里捏着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朱标觉得自己腰都粗了一大圈,这就是财大气粗的感觉。

他一边向母后写信,说明此事,一边琢磨着干点什么。

别的不说,戍边将士那么苦,给他们多发点东西,改善点伙食,还有建学堂,这都是必须的。

另外也有不少边军士兵叫苦,说是娶不到媳妇。

朱标想起来,自己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他是不愁婚事的,推己及人,将士们不容易,是不是可以出点钱,帮助大家伙成亲?

朱标一个点子接着一个点子,思路非常清晰。其实这些年学了这么多东西,还是有点用处的。

至少他知道马皇后怎么对待下面的工人,也知道父皇如何恩赏有功将士,甚至还知道商行的运行。

总而言之,朱标心气非常高,他觉得自己有把握做成一些事情了。

少年热血,最是有冲劲儿。

可就在朱标忙活的时候,来自长芦盐场的冲击,终于波及到了应天,各个衙门,都被惊动了。

首先就是负责盐政的户部,此前成立税务部之后,户部就失去了不少权力,只剩下户政和盐税,而且税务部还几次要侵夺盐税,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现在好了,长芦盐场把盐价打到了地上,那些盐商人人叫苦,盐运使衙门维持不下去,亏本卖盐,淮东的灶户支持不下去,两浙也出现了灶户逃跑的问题。

总而言之,户部焦头烂额。

地方上也不断上奏,说是灶户逃亡,引起了许多问题,请求朝廷降旨,安抚人心。

只是令人讶异的是,一向勤政的朱元璋,竟然毫无反应,明明当天就能批准的东西,竟然统统留中不发。

足足十天没有动静。

而就在这沉默的这段时间里,第一批长芦的盐,已经通过漕粮船只,送到了扬州常平仓。

官府开始售盐了,不算贵,十文钱一斤。

比起张士诚希望的五文钱,还要贵了一倍!

可即便如此,也只有当下盐价的三分之一!

作为盐商云集的所在,扬州的盐价丝毫不比其他地方低。

只是这一次,盐价真的崩塌了。

百姓冲到常平仓,购买平价食盐,场面非常热闹,大爷大妈全都出动了,一船的盐,仅仅半天就销售一空。

负责销售食盐的官吏不得不一再保证,不要着急,三天之内,还会有食盐送进来。放心,价钱只会更低!

好容易把老百姓安抚走了。

当天夜里,几位负责常平仓的官吏,就被罢免了,甚至没等到第二天,就让他们赶快滚蛋。

随后一道命令下来,常平仓只能用于粮食售卖,食盐不在其中。

“乡亲们,多谢大家伙了!我们十年前就追随着上位,在军中读书,在军中杀敌立功,后来到了地方为官,管常平仓。我们做事,一不犯王法,二不害百姓。长芦盐场是准备建立平价盐店的,由于一时来不及,就放在了常平仓出售。为了尽早让大家伙得到实惠,我们就干了。现在丢官罢职,我们也问心无愧!”

“告辞了,回乡种地去了!”

这几个官吏说完,背起行囊,徒步出了扬州,向着定远方向而去。

他们这一番话,也基本把事情说明白了。

长芦盐场开始向外面出售食盐了,低价优质的食盐,迅速冲击着食盐市场。

百姓们自然是感到了欢喜鼓舞。

其实算起来,当下老百姓最大的花销,其实就是食盐,粮食能自己种,布匹也能自己纺,男耕女织,不愁吃穿,唯独没法自己弄来食盐。

这也是历代盐铁专营的道理。

现在好容易有了便宜的盐,价钱降了这么多,怎么还不让卖了?

这是什么道理?

扬州百姓一面去追寻那几个常平仓的官吏,大家伙请求他们留下来,另外又有人去扬州府衙,直接询问凭什么不让卖?

是什么道理?

更有几个老人主动站出来,要讨个说法。

别的不说,当初陛下还没渡江呢,我们都叫他上位,那时候只要有事,就能去找陛下,陛下不在,张相也在,偶尔还能见到李相公。

有什么事情,都能跟他们说!

好容易盐价下来了,还不许我们有点实惠吗?

凭什么不行?

要不要我们去应天,去敲登闻鼓,求见陛下,好好说说这事?

面对扬州百姓的愤怒,府衙撑不住了,立刻撤销了公文,让那几个常平仓的官吏恢复原职。

至于出售食盐的问题,他们也是同意的,但是既然是出售食盐,就有盐税的问题,现在还没有确当的办法,所以……不过大家伙不要着急,等有了定论,一定让大家伙买到实惠的盐!

好一番安抚,总算让扬州百姓暂时冷静下来。

可是这一番动静,还是过了大江,传到了应天。

许多报纸也都跟进,开始讨论起盐价的问题。

现在的盐价到底贵还是不贵?

一个人一年十斤盐,好几百文,家里头有十几口人,就要五七贯宝钞,属实不少。

毕竟百姓一年的收入也就那么多。

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要花钱,光是个盐,就占用了这么多,其他的地方怎么办?民生还要不要顾及?

过去大家伙都觉得盐价很贵,降不下来。

现在长芦盐场已经证明了,盐价用不着那么贵,几文钱一斤就可以了。

总不能是长芦盐场亏本卖食盐吧?

有人还煞有介事弄到了从扬州买来的长芦盐,经过一番检验,发现这些盐干净,味足,比起市面的淮盐还要好!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说了吧?

物美价廉,谁都知道怎么选择,为什么还有人反对?

又到底是什么居心?

面对种种议论,朝中再也没有沉默了。

尤其是中书省的李善长,他早就知道要出事。

自从太子朱标去了北平,不断有惊人之举。表面上是太子,背后就是张希孟。

而张希孟这人一旦做事,就是环环相扣,绵绵不绝。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李善长是深有体会的。

果然,一个盐法,烧出了一把大火,这一把火还指不定烧到哪里呢!

“既然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下面人怎么就那么不懂事,非要让老夫为难,到底是什么居心!简直可恶!”

李善长在中书省议事堂大发雷霆,他要求御史台立刻彻查扬州官吏,弄清楚到底是谁,反对出售平价食盐。

这事让杨宪负责。

再有就是有关户部,税务部,还有盐运使衙门,必须在十天之内,商议出一个办法,盐税要怎么办,新的盐法要如何落实……

“胡尚书,你可要多用心才是,陛下在盯着,天下百姓也在看着,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给悠悠众口一个交代。”

说完之后,李善长又自顾自叹了口气,“这把年纪了,扛不住了,要不了多久,老夫就打算回乡抱孙子去了,就不能让老夫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李善长近乎抱怨的话,听在几个有为中年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李善长终于扛不住了,这老家伙要走了。

只不过他是真心要走,还是以退为进,这就不好说了?

他是暗示谁能帮他渡过危机,他就传位给谁?

要是不帮他,趁机推他一把,能不能踩着李善长的尸体往上爬呢?

面对着纷乱的朝局,种种猜测,不一而足,人们也都在尽力权衡着,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可就在中书省还没有结论的时候,有一份来自御史台的万言书,洋洋洒洒,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御史中丞茹太素上书……他这人文采很好,墨水也多,又引经据典,朱元璋乍看之下,都有点吃力。

足足看了一半之后,老朱才大约明白茹太素的意思。

他认为太子年幼,尚在冲龄,只宜观政,不宜有所作为。

盐法干系重大,千百年延续,不宜随便标新立异,妄改盐法。

不过念在太子年幼,不必惩罚,只要太子回京,选派贤德之臣,妥善教导,数年之内,必定能明晓政务,不负陛下苦心。

朱元璋捏着鼻子,看完茹太素的高论!

可真是高明地一塌糊涂!

“谁让他这么写奏疏的?谁让他给咱拽文的?”朱元璋一声怒吼!

“郭英!”

“臣在!”

朱元璋道:“你现在就去派人,把茹太素给锁拿到诏狱。”

郭英点头,正要转身。

老朱又道:“拿着这篇奏疏,你们看,里面有多少不认识的生僻字,有一个算一个,一个字一板子!去吧,给咱狠狠打!让这个东西知道厉害!”

郭英连忙答应,可他接过奏疏,才扫了一眼,顿时就懵了。

听朱元璋的意思,是要给茹太素一点教训,不是杀他。

可问题是他扫了一眼,就有好几个不认识的字。

乖乖!

这要是按照一个字一下,估计能把茹太素捶成肉泥烂酱,直接能做牛肉丸的那种,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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