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贵的表态,确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张希孟在内。
毕竟几十万人马,一省之主,岂是随便能舍弃的?

可以归降,但是完全放弃权柄,却是千难万难,但他到底走出了这一步,当世豪杰之中,该有毛贵一份!

拿得起来,放得下去。

这才是大丈夫!

张希孟面上带笑,却又略有迟疑,所谓将心比心,毛贵能做出这样选择,固然难得,但是朝廷也不能就此夺了人家的权柄,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张希孟想了想,把目光落在了刘伯温身上,“先生,你去准备几个上好的菜肴,就让孔府的厨子做,他们手艺好,我想跟毛平章好好谈谈心。”

刘伯温多聪明啊,哪里不知道张希孟的用意,立刻答应。

他走了之后,就剩下两个人。

张希孟一笑,“毛将军,首先,你的举动深明大义,是帮了朝廷大忙,我必定要向主公请旨嘉奖,这一点你不要推辞。”

毛贵闷着头,似乎有意推辞,可张希孟这么说,他又不好多言,只是双手依旧插在一起,心绪复杂。

张希孟又道:“毛将军,我要说的第二点,山东红巾,抗元有功,这一次为了策应中原决战,也是立下大功。这是谁也不能无视的。你想辞官,接下来山东红巾要怎么处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毛贵一怔,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会如此直接。

“张相,我,我还是不要说了,一切能按照官军整编,在下就已经很满意了。”

一句话,终究是暴露了毛贵的内心。

从毛贵来讲,他早就意识到了韩宋的路走不下去,作为韩宋东路军的山东红巾,也需要彻彻底底改革,脱胎换骨,洗心革面,重新开始。

可问题是下面的人不是那么想的。

其实很多人还是不服气的,或者说不甘心。

他们甚至想占据山东,画地为王,名义上听朱元璋的,但实际上自己做主。

甚至还有些人,希望迎接小明王到山东,重建大宋……

这种提议别说毛贵不能答应,就算是韩林儿也不敢接。

好不容易当成了普通人,再陷进去,就真的十死无生了。

毛贵对这些心知肚明,他更清楚,如果长此下去,非出事不可。不光他自己,包括山东红巾,都会成为大明的叛军,到了那时候,玉石俱焚,天崩地裂,谁也没有好下场。

不如自己干脆一旦,抽身退步,然后狠心将这些人马交给朝廷,让张希孟全权处置,他就什么都不管了,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话虽如此,毕竟是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又哪里能真正割舍放下?

被张希孟一问,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随后毛贵干脆直说了,“张相,我知道以当下的情形衡量,山东红巾将领有不少不够资格,没法编入朝廷的兵马。但是这里面又有不少不想离开军中,除了打仗,也不会别的。还有些人,干脆就是贼心不死,贸然遣散了,后患无穷。我,我也是很为难。”

张希孟颔首,笑道:“毛将军,如果你不说这话,或许对你未来更好。”

毛贵无奈苦笑,正要说话,张希孟却补充道:“可不说这话,就不是毛贵了。”

听到这话,毛贵万分感动,人贵在知心,张相确实有宰相肚量,洞察人心,能替别人着想,古君子不过如此。

“张相,在下很想知道,这几十万山东红巾,你打算怎么办?”

张希孟道:“山东红巾肯定要缩编,这是毋庸置疑的。从里面选拔出五万八千精锐,调朱文正担任前军都督府副都督,由他统领。”

毛贵眼前一亮,目前明军有五军都督府,其中除了朱英之外,徐达,胡大海,常遇春,冯国用,都是当世名将,无论战功,还是资历,都无可挑剔。

属于明军诸将的第一梯队。

而接下来谁能往前走一步,成为第二梯队的,就很值得玩味。

老将之中,吴祯,花云,唐胜宗等人都有希望,后来归附的诸将当中,邓愈,傅友德,丁普郎,也是各有千秋。

但是究竟谁能更上一层楼,还不好说。

可张希孟却给出了答案,这人是朱文正!

而且他即将统领的还是由山东红巾改编过来的兵马。

可以说这个安排,很是微妙,毫无疑问,山东军团即便改编妥当,也是不如那几个老牌军团的。

偏偏又要体现出重视来,山东军团在未来北伐中,又有着特殊价值。

综合方方面面考虑,提拔在陕州立下大功的朱文正,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他年纪轻,符合山东军团的定位,前面又统领改编过的蒙古兵,经验丰富,能力上绝对可以胜任。

加上又是朱元璋唯一的侄子,地位特殊,显示了对山东军团的重视。

很难找出第二个人选了。

当然了,张希孟不会直接让老朱任命朱文正的。通常情况下,他都会推举三到五个,然后让老朱挑选。

在经过天子深思熟虑,选择出最合适的人选,充分体现出天子的智慧……完美!

这种小技巧他通常是不会和别人分享的,但是毛贵情况特殊,必须让他放心,张希孟也就干脆交给底儿给他,让他放心。

“挑选出这些将士之后,剩下的人,愿意回乡耕田的,可以比照朝廷将士,授予两倍土地。耕牛,种子,房舍,甚至是妻子,都会想办法,保证回去之后,成家立业,安居幸福。”

毛贵连忙道谢,“张相仁慈,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只是还有些人……”

张希孟笑道:“我知道,其实你担心的就是这些人,他们人数不多,但却是军中骨干,都手握一点权力,资历又老,脾气也倔,很不好摆弄……在以前,我们改编兵马,这些人不是被扔到战俘营,就是给咔嚓了,你怕我们会这么对待他们?”

毛贵脸色难看,只能道:“张相,平心而论,这帮东西里面,如果仔细追查,必然有该杀的罪名,也有可杀的理由。只是,只是生逢乱世,又不幸沦落到军中,他们到底不是元军啊!”

张希孟微微颔首,“虽说功过不能相抵,但有些情况,也不能不考虑……这正是我要说的,毛将军,你看将这些人送去高丽如何?”

“高丽?”毛贵不明所以。

张希孟笑道:“就是交给关铎,让他们在高丽继续抗元。”

这下子可让毛贵惊到了,“张相,这帮人桀骜不驯,在山东还有约束,去了高丽,只怕会肆意胡来啊!”

“怎么,你担心关铎管不住他们?”

毛贵忙摇头,讪笑道:“关铎比我狠多了,他怎么会管不住!只是唯恐他不愿意下手。”

张希孟呵呵一笑,“他愿不愿意,那是他的事情。反正我们也管不着,是吧?”

毛贵再度吃惊,他傻傻看着张希孟,这不就是把祸水引向高丽吗?

张相,也不是那么老实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毛将军,你可别忘了,元廷在高丽设了征东行省,这些年高丽没少给元廷送妃子太监。祸乱中原,有他们一份。当年脱脱几十万大军之中,还有数万高丽兵马。他们对大元可是忠心耿耿啊!”

毛贵深深吸口气,这些事情他自然是清楚的,只不过毛贵尚有不解,“张相,只是这么做,日后会有麻烦吧,万一人心难以收拾,怨恨大明,岂不是有损上国名望?”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毛将军,你真是个老实人,也确实应该去读书了。”

毛贵被说得老脸通红,不好意思道:“张相,我,我自知见识浅薄,惹张相笑话了。”

张希孟道:“毛将军不要在意,有句话叫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自然视高丽为兄弟,也愿意跟他们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总要先渡尽劫波,把该算的账算了,这些年为虎作伥,干了这么多坏事,非但没有惩罚,就此相安无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毛贵连连点头,简直五体投地。

什么叫读书人,什么叫学问家?

这借口找的……呸,什么借口,就是这么回事!

这一回毛贵彻底放心了……这些将士中间,忠勇可靠的,依旧能从军报国,北伐元廷。

愿意回家种田的,可以返回家乡,有妥善安排。

最后就连刺头儿都有了去处,可以到高丽折腾。

果然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是苦了高丽,先是张定边和陈理,现在又是山东红巾……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呢!

不过也别怪张相炮制他们,谁让这帮家伙跟着元廷,做了那么多恶事,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毛贵心情大好,从张希孟这里出来,竟然是哼着小曲的。

……

“走啦!该考试去了!”

毛贵带着三个孩子,每人一个竹篮,里面放着笔墨,一人一摞煎饼,就这么走向了考场。

“你们可要好好考试,别给你爹丢脸!”

几个孩子向四周看了看,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全都是年轻人,有许多身上都是补丁,十分穷苦,但却不减热情,纷纷前来考试。

孩子们突然担心起来,“爹,这几年我们兄弟读书还是很用功的,张相的主张我们都一清二楚,这场考试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您老,务必保重……考到后面还好,万一落榜,就,就只能给我们当学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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