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冯国用以下,一共六位大将,站在朱元璋面前,自是兴高采烈。在场还有徐达,常遇春,花云等人,竟然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是他们,不是我们?
张希孟看在眼里,唯有咳嗽两声。

“冯大都督,你可知为何让你领兵?”

冯国用向来沉稳,忙躬身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指点谈不上……我问你,为什么不是徐达领兵?”

“这个……想来徐国公有更大的作为。”

“什么作为?”张希孟追问。

冯国用沉吟半晌,咧嘴苦笑道:“我想来应该是统领北伐主力,我们这一支兵马,属于偏师,入南阳的目的在于牵制策应,并非真正主力。”

张希孟笑了,“既然这么说,那为何不是常遇春领兵呢?”

被点到名字的某位没考上甲等的毕业生,翻了翻大眼皮,无奈垂首,谁让咱考得不好,勉强毕业,连说话的底气都没了。

“这个……”冯国用心里隐隐有数,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道:“请张相指点。”

“道理很简单,就是你冯国用是个全才……你能文能武,眼光也好,当初就是你建议主公夺取应天,以为根基。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你冯国用的用武之地不多,以至于很多人都在传言,说你不配坐在中军大都督的位置上。”

冯国用老脸一红,眉头紧皱,这话落在了他的软肋上。

“张相,我,我不在意流言蜚语!只要上位信任,我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名将如名角,需要自己的舞台,需要证明自己。而这次进军南阳,就是给你冯国用的大舞台!”

张希孟站起身,笑呵呵走到冯国用面前,问道:“从南阳发兵,攻击哪里最合适?”

“自然是洛阳。”冯国用咧嘴轻笑,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还用得着多说吗?

“得了洛阳之后,又是哪里?”

“是关中!”冯国用道:“进军关中,等于断了大元一臂。而且占据关中之后,向东可以图谋山西,向西可以攻取河西走廊,直通西域,向南,又能进军巴蜀,乃是四方用武之地!”

张希孟含笑点头,“懂了吗?你们还是偏师吗?主公可是把西半壁江山,都给了你们啊!”

冯国用大振,傻傻看着老朱,竟是这样?

这时候朱元璋微笑着颔首,叹道:“张先生果然明白咱的心思,北伐灭元,东西两分。论起来东边任重,西边事难,谁主谁次,还真说不好!”

听到这里,冯国用顿时清楚了老朱的用意。

为啥不能是徐达,因为北伐大都,只有徐达能来,为啥不是常遇春,因为西半边的战场,光靠着勇猛无敌,根本扛不起来。

这一路军,必须由冯国用这个堪称全才的家伙统领,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张希孟又道:“不算元廷,西北之地,自唐末就被党项人占领,安史之乱以后,西域便和中原断绝了联系。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故土沦丧,汉家儿女落到胡人手里,这是奇耻大辱!进军关中,光复西北,打通西域的道路,恢复汉唐之盛……这个担子,都在你们身上了。”

听到这话的冯国用,浑身一振,连忙施礼,强压着激动道:“张相期许,国用感同身受,国用宁可血洒大漠,也要完成重托,不负华夏!”

张希孟欣喜不已,果然冯国用体会到了他的意思。

随后张希孟把目光落在了丁普郎身上,“丁将军,你知道自己的使命所在吗?”

丁普郎稍微思忖,就道:“张相,末将实在是愚钝,想不通这些,不过张相只要吩咐,俺豁出命去做就是!”

张希孟道:“不要你玩命,是要你收拢襄阳和南阳的红巾旧部,把他们拉拢起来。”

丁普郎一怔,立刻道:“张相说的是南锁红巾和北锁红巾?”

“对!”张希孟道:“他们虽然在几年前,就被元廷剿灭,但是必定还有许多残余力量,你跟他们很熟吧?”

“当然!”丁普郎一口答应,“其实早先彭祖师还派我去联络孟海马,想要合兵,无奈他早早兵败了,没有成功。”

点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丁普郎这个老彭党成员,面对早期的红巾军余部,确实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号召力。

派他去,也是恰如其分。

接下来就是傅友德,这一次不用张希孟说了,傅友德直接道:“张相,当初我杀进关中,和元军斗了一场,虽然兵败,但我熟悉关中情况,可以为大军先导,这个先锋官,我当了!”

张希孟含笑,“不错,先锋还要能打啊!”

傅友德一拍胸膛,“放心吧,我败过一次,此生再也不想失败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

轮到了冯国胜,张希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吟片刻之后,才问道:“自唐末以后,西北沦亡,元廷立国,又把西北的土地分封诸王,前后六百年间,汉人绝迹西北。此时要是打到了西北,面对苍凉荒漠,只余些许胡人部落,你该怎么办?”

冯国胜也是一愣,别人都是理所当然,自己这里竟然成了一道考题,冯国胜努力思忖,绷着脸,想了好一会儿,就在所有人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吐出了四个字:“以夷制夷!”

张希孟终于大笑起来。

“你要是回答放弃土地,退回固守,这一次就没有你的份了。”

冯国胜悚然心惊,放弃土地,自己没想过啊!

张希孟道:“记住我的话,红巾军西征关中,完全是流寇打法,让察罕帖木儿集合陕甘诸王的兵力,最终击败。你们进入关中之后,要学会因地制宜,学会和各个胡人部落交朋友,要获得那些部落头人的支持。要明确告诉他们,元廷压榨盘剥,把他们视作鱼肉。但是大明不同,我们尊重他们,也不把他们视作胡虏,只要愿意配合,有大好前程。”

冯国胜心有所动,他立刻道:“张相,是否要如班超,笼络西域诸国,使之臣服大明?”

“对!你们要做的是打开门户,为了后续提供便利……通商,交流,移民,教化……这些事情自有后续处理,但是这第一步,打开门户,却是非常重要,不要让兵力和后勤束缚了手脚,要开动脑筋,天马行空,学会用最小的本钱,做成最大的生意。明白了吗?”

冯国胜略微思忖,便用力点头,“知道,末将知道了!”

冯国胜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些保守,他距离顶级名将,差得也就是这一块儿。

派他去,除了打仗亲兄弟之外,也是想让冯国胜历练本事,迅速独当一面。

在冯国胜之下,就剩下邓愈了。

邓愈原名邓友德,在朱元璋麾下,绝对是一员悍将,有多次先登之功。

就在不久之前,邓愈领兵,亲自捣毁了洞庭湖的一处水寨,俘虏了一千多名水贼悍匪。

但是接下来他干了一件事,惹来了巨大的争议,甚至有人弹劾他私放匪人。

这事情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袭击水寨,俘虏了一些悍匪之后,邓愈救出了不少女子,询问之后,他才知道,这些都是周围的良家女子,不少还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出身不低。

全都是被抢来当压寨夫人的。

按道理说,她们得救了,该高兴才是,哪知道这些女子无不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世道纷乱,战火连绵……哪里还能分得清谁是贼匪,谁是官兵?

家里头不是担心她们安危,怕她们嫁不好吗?

被贼匪掠去,这些贼人也不错,吃香的喝辣的,给的彩礼是人家十倍,又住在洞庭湖里,高枕无忧,岂不是比外面好过一万倍?

谁要你们救人?

你们根本是害人!

面对此情此景,邓愈只能让手下解释,大明和从前不一样,无奈这些人根本不愿意相信,只是寻死觅活。

她们不通情理吗?非要替贼匪说话?

自然不是,因为她们的经历已经告诉了她们,这种世道,谁还分得清贼匪啊?

邓愈思前想后,干脆把心一横,直接将所有俘虏,包括那些贼头儿都带来。

“你们这些人落草为寇,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但是元廷,天完,还有陈汉,他们干的缺德事更多,把好人逼成了匪盗,把良家女孩,变成了压寨夫人,还甘之如饴!”

“这,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邓愈痛心疾首,“这些年来,好人变坏,坏人更坏。大家都没有活路。我如果追究你们的罪责,把你们砍头问罪,也是国法当然。可你们该死,比你们更该死的人还有多少?只怕不光是那些大户豪族,能活下来的,多少都有些不干不净……索性,我把你们放了,让你们带着自己的娇妻回到原来家乡,你们去看看现在的湖广,见识大明治下的光景。你们要是还想当贼,就回洞庭湖,等着俺下次带兵过来,把你们全都杀了!放心,那时候俺不会手软!”

“如果你们想好了,愿意隐姓埋名,当个安分守己的好人,俺就不追究了……放人吧!”

邓愈冒着巨大的风险,把这些俘虏都给放了,一时间许多人弹劾……但是令人欣慰的是,这些遣散的水贼,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洞庭湖的其他水寨,见还有活路,足有数以万计的水贼悄然离开,洞庭湖的贼患,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也正因为这份功劳,朱元璋才赐名邓愈。

“西北之地,比之洞庭湖还要凶险万分……有些罪大恶极的,固然该杀,但收放之间,如何拿捏,天理国法良心,怎么才算是合适,需要你妥善把持,无愧于心,无愧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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