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克勤是浙东人,祖上三代从儒,是杰出的小镇做题家。
八岁的时候,就曾经参加乡试,策论天下大势与朝政得失,由于言辞激烈,考官没敢录取,但是也因此名扬天下,人尽皆知。

此后方克勤一直在家乡读书,抽空娶了媳妇,还给他添了个儿子,这个儿子跟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聪明伶俐,颇会读书,深得方克勤喜欢,他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方孝孺!

方克勤眼见天下纷乱,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抱负,也是郁郁寡欢。

天下之大,究竟谁才是值得投靠的明主?

就在方克勤不断观察寻找的时候,朱元璋挥军杀入杭州。

曾经的红巾军也不是没来过,比如彭和尚就是如此。

烧杀抢掠,军纪败坏,所作所为,同元军也不相上下。

方克勤很看不上这些贼匪,大略着,朱元璋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朱家军进入杭州,秋毫无犯不说,还跑去祭奠岳飞,尤其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居然给赵构立下了跪像!

方克勤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记得早些年自己就游览过岳飞墓,面对这位蒙受不白之冤的大英雄,大豪杰,方克勤潸然泪下,心中痛恨世事不公,如岳飞一般的人物,尚且难逃冤枉。

自己和岳飞相比,差了千万。

元廷和宋朝比起来,只怕又是千万。

如果自己进入官场,只怕下场会更加凄惨万倍。

也正是杭州之行,让他放弃了入仕为官的打算。

可是谁能料想到,竟然真的有一位君主,能够纠正这个几百年的错误,树立赵构跪像,终于让那些愿意出来做事的人,不至于心寒了。

方克勤几乎不假思索,立刻前往应天,顺利通过考试,以他的才情本事,考个小吏还是很容易的。

方克勤在地方为官,主要是安抚百姓,落实均田。

这项工作最紧要的就是处事公平,要取得百姓信任。

尤其是许多偏远的村子,那里的百姓世世代代,都被几个大户控制,根本不知道朝廷为何物,对外面来的人,本能抵制。

而且即便给了他们土地,这些人也不敢要,生怕又被老爷们抢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会挨打甚至丢命。

方克勤不辞劳苦,几次深入地方,调查大户的恶行,鼓励百姓站出来,并且和百姓约定,必会为民做主。

他的一番努力之下,果然让均田事宜顺利了许多。

正因为如此,得到了快速提拔,被任命为知府。

随后又被调入应天,只待吏部考核完毕,又能高升一步……按照中书省的计划,是要设立一些行省,如果不出意外,方克勤就是布政使的人选之一。

方克勤颇为欣喜,还给家里写信,告诉夫人,要好好教导孩子,日后也要为大明皇帝尽忠。

信还没发出去,突然住处的门就被扣响了。

“方知府在吗?”

方克勤一怔,急忙跑去,到了门前,“你们是哪里的?”

“是礼部的,有些事情要交代,还请方知府开门。”

方克勤从门缝看了看,只见外面的确有个穿着绿袍的书吏,他就打开了门。

就在这个刹那,从两边又冲出了好几个大汉,

直接将方克勤按住!

“别动!”

方克勤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凭什么抓自己?

“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你们不能无故抓人?”

为首的拱卫司百户冷笑道:“无辜抓人?方知府,你可真会装糊涂?我问你,你是不是给工部采买官吏,开了空白的公文?”

方克勤一怔,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不都是历年的习惯吗!

“我,我没有犯王法,历来都是如此!”

“历来?从今往后就不是了!”百户冷笑道:“带走!”

几个拱卫司的兵丁拖着方克勤就走。

就在这一天,被带走的官吏,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既有方克勤这种外官,也有户部的官吏,同时还有工部,甚至是兵部……朱元璋登基以来,第一次大举肃贪行动,拱卫司和度支局联合出手。

刹那之间,朝野震动,在京官吏无不骇然心惊!

好多人更是吓得大惊失色,惶惶不安。

这是什么道理

上位刚刚登基,咱们文官这边,李相和张相都成了世袭罔替的国公。

咱们大小也是个从龙功臣,就算不给爵位,也不能就这么随便把人抓了吧?

太没有道理!

上位这是糊涂了,还是受了奸臣蛊惑?

“这还用说吗!拱卫司的郭英,小人一个!度支局的江楠,女子一人!孔夫子说得好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朝中有这么两个奸佞,休想安宁!”

“说得好啊!那,那咱们怎么办?”谷鼾

但听到这话,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众人,都有点无语了。

拱卫司直属皇帝不说,郭英的妹妹还进了宫,成了妃子,郭英也是朱元璋的舅哥,他会轻易行动吗?

至于度支局,他们就是个负责算账的。

而且度支局还归门下省管,也就是说,背后牵连到了张相。

也就是说,这事是朱元璋和张希孟同时授意的,那完蛋了,什么都别说了,等着结果吧!连李善长都别找了,这事李相管不了!

就在百官心惊肉跳之时,管不了事情的李善长竟然来了,他绷着脸,目光威严地扫过百僚,而后沉声道:“上位有旨,全都去户部侍郎郑士元的家!”

说完之后,李善长转身就走,至于剩下的百官,心中大骇!

郑士元这人,很难算是个贪官污吏。

他严厉,较真,不徇私情,和同僚之间,也经常争吵,为了一点点的账目出入,能纠缠到底,不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整个户部,他都算是头等难缠的。

伱说户部尚书阮弘道贪赃枉法,或许还更可信些!

说郑士元,怕是冤枉了他吧?

众人战战兢兢,不得不随着李善长,赶往郑士元的府邸。

说是府邸,着实抬举了,这就是个普通的小院子罢了,也不算宽敞,甚至有些低矮逼仄。

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槐树,枝繁叶茂,覆压半个小院。

槐者,怀也!

熟悉郑士元的人常听他说,为官比不上包龙图,也要效仿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此国槐就是证人!

当真是言犹在耳!

这样的人,也会贪墨吗?

江楠就站在张希孟的旁边,她绷着面孔,查抄郑家的经过,还历历在目。

她来的时候,就看到郑士元一个人在家里吃饭,一碟豆干,一碟蚕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孤身在应天,老妻和孩子都在家里头,他们可以土里刨食。我也不是故意装穷给谁看,上位的俸禄够了,我就是剩下一些,给家里的穷学生。你们查谁,也不该查我。”

郑士元笃定淡然,把握十足。

江楠甚至怀疑自己真的错怪了他。

“郑侍郎,户部开的空白公文,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愿意向上位请罪,其实以往户部都没有这么做了。只是这一次为了赶工,京城皇宫,采买的数额太大,时间紧迫,宁可多买,也不能不够。毕竟事关上位的体面。如果确实有差错,我愿意替主受过!”

郭英咬了咬牙,“替主受过,你还不配!来人,搜!”

拱卫司的人立刻出动,前前后后,把这个小院查了一个清清楚楚。

甚至把槐树下的土都给刨开,还是一无所获。

郑士元淡然一笑,“郭指挥使,还有江提举,我是问心无愧。你们说我开空白的公文,这算渎职,我认了,随时可以和你们去刑部,去拱卫司。可你们说我贪墨,这就冤枉好人了。总而言之,不论如何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郭英的脸黑了,咬着牙道:“你还真是个大忠臣啊!”

“敢情儿。上位是雄主,如今是大明盛世,确实不该保留以往的陋习。拿我敲山震虎,以儆效尤,杀鸡骇猴……这我都认了,唯独不能说我贪墨,不然我没法回家见父老乡亲?”

郭英看了一眼江楠,江楠缓缓踱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突然道:“郑侍郎,你这个屋子,怎么里面比外面小了许多?”

郑士元一怔,忙道:“这是我租的旧房子,据说原来是个商贾的。这房子比不得新建的屋舍宽敞……虽说上位给百官都准备了住处,我这个侍郎也有,但是建房到底还要时间,先让下面的人住,我不着急。”

江楠淡淡点头,“郑侍郎还真是道德君子啊!”

她说完之后,就看了眼郭英,郭英立刻明白过来,招呼几个拱卫司的人冲上去,检查墙壁。

随即有人取来了锹镐……这时候再看郑士元,明显有些绷住了,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举动自然逃不过江楠的眼睛。

“砸开!”

砰砰砰!

郑士元瞪大眼睛盯着,突然一块砖碎裂,从里面哗啦啦流出了不少黄白之物。

随着这些金银流出,郑士元的脸色煞白,呆呆不动……

“郑侍郎,这些……怕不是那个租你房舍的商人留下来的吧?他藏了银子,害你受到牵连?”

郑士元一听这话,竟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江提举明鉴啊!”

江楠也不说话,而是走了过来,俯身捡起一锭元宝,仔细看了看,笑道:“那个商人还真是细心,竟然还用了华西吴国的年号,不容易啊!”

只这一句,郑士元瞬间崩溃,身躯摇晃,直接扑倒,痛哭流涕,“我,我,我可没有挥霍啊!我,我都是代人受过!”

“这,这事都怪阮弘道!是他让我想办法补亏空的,都是他干的!”

……

抓捕的场景,在江楠的心头闪过一次又一次,直到此刻,她也没法平静,一个户部侍郎,放开手脚,竟然能贪墨如此巨款,还真是骇人听闻!

足足十八万两,就这么摆在了百官的面前,李梦庚跟他比起来,都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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