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儒生,纷纷拜倒,朱元璋面带喜悦,几乎抑制不住……湖口大战,火焚战船,固然来的畅爽,但那毕竟只是战场的一时胜负而已,虽然很重要,但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可如今却是奠定大局,重定纲常规矩的一刻!

士农工商,读书人高高在上的历史,就要从此终结,放眼天下,再也没一群人上人敢嚷嚷着和天子共天下。

千万百姓,几十万大军,文武重臣,从根本上,都变成了一样的人。

今天的一切,都会载入史册,成为重要的一页。

日后想要定什么皇明祖训,眼前所说的内容,就会是祖训核心的精神。

无论怎么拔高,都不为过。

而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没有祭品。

钱唐的运气不错,他成为了唯一。

而且还是注定被人铭记的那一个,就犹如他的老师黄溍,师徒两个,终于以某种相似的方式,名标青史了,也算是运气吧!

钱唐也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也跪下,成为吴王的臣子呢?

不行!

根本没有希望。

他成为了出头鸟,就注定要承受后果。

如果他不倒霉,其他人也不会放心。。这些明着追随自己过来的好朋友,虞高门站出来,刺自己一刀。

钱唐还不怪他,毕竟在这一堆人里面,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憋着坏,想要暗中弄死自己呢!

理学要亡了,总不能无声无息的,必须有人陪葬才行。

就像大宋亡国了,文丞相被俘到大都,就有许多士人盼着文丞相赶紧死,成为大宋朝的殉葬品。

同时也保全士人体面,为了效忠新君铺路。

自己能和文丞相相提并论吗?

想什么呢!

不要做梦了!

人家是流芳百世,自己不遗臭万年就不错了,钱唐艰难转身,想要离去,走向他注定黑暗屈辱的后半生。

钱唐几乎是向前挪,其余的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有人甚至咬着牙,盘算着如何让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死得惨一点,也好让吴王和张相都高兴一些……

“等一等。”

张希孟突然迈步向前,拦住了钱唐。

他这一过来,把钱唐吓了一跳,莫非不想放过自己,依旧要杀自己?

那就动手吧,或许挨一刀更痛快…钱唐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哪知道张希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书,递给了他。

“拿着吧!”

钱唐大惊,“张相,这?”

“这是我最近写的,你往后回归田园,还是要多读书,想明白道理,这件事对你,对你的后代子孙,

都很有用处。好好教导,让他们成为日后的栋梁之材。”

钱唐整个人都傻了,更傻的是揭文安等人,张相写的书,竟然给了钱唐!

这,这东西给他,简直是糟蹋了东西。

而且,而且这本书俨然护身符差不多了,有这本书在手,谁还敢对钱唐下手啊?

张相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恨钱唐啊,还是要保护钱唐啊?

怎么一下子掉进了窟窿里,这脑袋晕乎乎的,完全没有摸不清楚了。

这帮人不懂,但是在场不乏段位高的,比如朱升!

老头看在眼里,差点拍案叫绝!

张希孟啊,你小子算是登峰造极了!

到了钱唐这一步,活得越久,就越是痛苦折磨,杀了他反而便宜了他。

从惩罚地角度看,杀不杀他已经无关紧要了。

但张希孟更厉害,不但不杀,还给他一本书,让他继续读书,教导儿孙,还说了那些鼓励的话。

钱唐等于拿了免死金牌,下面人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而钱唐也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像他这种典型,活得越久,对理学中人的伤害就越大,而且还是持续性的。

他们更愿意钱唐慷慨赴死毕竟一门学问,有人愿意拼死一搏,堵上了性命,总还有一些价值,就算日后死灰复燃,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像张希孟这么干,若干年后,钱唐真的悟道了,彻底抛弃理学,那样一来,程朱理学就真的成了笑话!

类似的效果,差不多如末代亡国之君,变成普通人一样,教育效果,直接超级加倍!

挥刀杀人,只能痛快一时。

手段诛心,才能舒爽一世。

朱升现在是越发看好张希孟,这个年轻人的境界提升太快了,要不了多久,估计自己都未必弄得清楚他想什么了。

后生可畏啊!

张希孟吩咐下去,让拱卫司派俩人,护送钱唐回家。

这可是确确实实护送,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张相公,古之君子,不过如此!”

钱唐行了大礼,这才离去。

一道孤寂的背影,万分落寞凄凉,而随着钱唐来的这些人,竟然也是五味杂陈,远远谈不上喜悦。

总算这件事有了结论,把孔孟和诸子放在一起祭祀,也就顺理成章了。

文武重臣,陪伴着朱元璋,步入白鹿洞书院,张希孟和老朱仅仅差了半个身位,老朱突然低声道:“先生又给咱上了一课,你说咱是不是给送陶安一点什么?”

陶安!

那個因为俸禄问题,被赶回了家中的宿儒。

“主公,臣前些时候听闻,陶安已经病死了据说临终之前,不停呼唤上位,痛哭流涕,把两个眼睛都哭瞎了。”

老朱怔了怔,竟然死了!

“不说他了。”

老朱甩了甩头,又道:“先生,既然要重建书院,难道还叫白鹿洞书院不成?”

这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这地方叫白鹿洞,书院就叫白鹿洞,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毕竟最初也没人想到过,这个小小的书院,能够成为天下第一。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朱元璋支持,又有张希孟主持,毫无疑问,这会是日后全天下最顶尖儿的学府之一。

依旧叫白鹿洞书院,确实不妥当。

“主公英明,的确需要重新定名,就请主公赐一个名字吧!”

朱元璋怔了怔,让他起名字?

貌似有点难度啊,他给儿子起名朱标,夫人就不止一次说他,说起名不好听。

现在轮到学堂,这不是让自己出丑吗?

“先生以为,该如何取名?”老朱有把球踢回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立刻道:“主公,给学堂起名字,无外乎几种办法,其一就像白鹿洞书院,还有各地官学一样,以所在地起名,简单易懂。再有就是以功能定名,比如武学,太学一类的。再有,也就是以办学的理念主张目标取名总而言之,该如何确定,还望主公仔细权衡。”

好家伙,又是正确的废话。

球又回到了老朱脚下,这时候再问别人,就显得有点丢人了。

不就是起个名字,能有什么难的?

老朱思量了半天,叫星子县学堂,叫江州学堂…好像都不行,鄱阳湖学堂,教打渔吗?

祭祀诸子,那就叫百家学堂?

貌似也不妥当,这个学堂教的肯定不是诸子百家的学问,其实张希孟的主张是从百家之学当中,

选取有利的东西,加上朱家军的主张,重新融会贯通,鼓捣出一个新的学问。

这样叫百家学堂就不行了,百家到底要归于一!

那要叫什么呢?

朱元璋正在思量,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先生,你说过,这学堂以后要广收普通人家的子弟?可有此意?”

张希孟道:“确实如此,臣的意思这所学堂,应该面向整个国家,招收天下英才,不拘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可以进入学堂。”

朱元璋笑了,“当初朱熹怕是也标榜广揽天下英才而教之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话虽然一样,但做起来效果却是迥然不同。我们有完备的官学体系,能保证充足数量的平民子弟入学。就比如眼前的这座学堂,下面会设立蒙学,小学。周围的子弟,只要从五岁开始,就可以进入蒙学,先从识字开始,然后学习简单的文字运算,写文章,了解天下……其实平民百姓之所以生生世世,都没有出头的机会,是他们根本看不见路在哪里,就只能无奈受穷。这教育亦是富民救民啊!”

老朱听到这里,终于深深吸口气,“果然如先生所言…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在均田之上,还要加上一条兴学才行啊!”

老朱突然想到了什么,“救济斯民,救济斯民……先生,这座学堂就叫济民学堂吧!”

张希孟一怔,也只有点头称是,“主公高明,济民学堂,确实极好!”

其他众人也都跟着齐声赞叹,果然是不错!

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随同来的这些人,也都为之一振。

不只是济民二字,而且张希孟的另一番话,更有吸引力…他要在学堂之下设立蒙学,小学,让周围子弟入学。

也就是说,凡是得到周围田亩的有功之人,家中的子弟都可以入学。

虽然下面的济民蒙学,跟济民学堂不是一回事,但济民学堂的教师们,也不能让济民蒙学水平太差,而且这些教师子弟,或许也会进入其中读书…所以不管怎么讲,就算是遍地兴学,也会因为区位,经济,人员,传统……呈现出天地之别。

毫无疑问,这块地会成为整个天下有数的顶级所在。

“我,我想找个媒人,谁愿意给我找个娘子,我等不及了,我们张家要在这里开枝散叶,兴旺发达!”

张子明激动大叫,其他人都羡慕地盯着。

唯独算命的,笑而不语,“我已经早就订好了婚事,你还是太慢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咳嗽,原来是和尚,他已经开始蓄发不说,还从话里拿出了一份请帖。

“咳咳…记得过来喝喜酒!”

张子明傻傻接过大红烫金的请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和尚,露出恐怖如斯的神色。

你丫的可真快啊!

和尚嘿嘿道:“没法子,贫僧年纪大了,只能老鸟先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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