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诚大喇喇斜靠在宝座上,还把一只脚提上来,颇有些类似佛像当中的逍遥坐,居高临下,很是轻松自在。
“杨宪,俺和元廷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若是俺答应抗元,你们吴国公怎么说?能不能把那些城镇都还给俺?”

“能!”

杨宪答应很干脆。。。

这下子倒是把张士诚弄得迷糊了,包括扩张士诚的手下,都有些迷糊,他突然探身,正色道:“你说的可是实话?不是在哄骗俺吧?”

杨宪淡然一笑,“诚王殿下,我这次过来,就是开诚布公地谈。总不能因为你说一句放弃太尉官职,我们就把一切都还给你,两边相安无事,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条件。核心还是那句话,你要放弃元廷官职,要准许抗元义士在苏杭之地宣扬抗元主张。还有,你的手下有太多元廷旧臣,你还继续执行元廷弊政,给元廷供应漕粮……这些事情只怕都是不妥的。总而言之,你要和元廷决裂,然后站在抗元的这一边,做出实际的行动来,我们才能继续往下谈。”

张士诚眉头挑动,渐渐的呼吸急促,突然怒道:“杨宪,你不老实!你明明说了,只要去了太尉称号,就可以相安无事。结果你又谈了这么多条件,你把俺老张当成傻子吗?”

杨宪从容不迫,“诚王殿下,人与人之间交往,贵在一颗真心。我家上位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主张。这几年下来,张丞相,朱参政,宋学士,还有无数的当世硕儒,反复讨论,激烈辩论,最后拿出了我们的主张,归结起来,就是十六个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去太尉名号,决心反元,就是完成前八个字,在元廷尚存的时候,我们当然不会为难诚王。如果诚王殿下能支持均分田亩,那我们就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不管是我家上位,还是张丞相,都愿意和诚王合作,大家一起携手,以诚王过去的地位,如今的实力,我家上位必定以高位待之,这便是我们的意思,何去何从,请诚王自己决断。”

张士诚眼珠乱转,突然,他狠狠一拍桌子,愤怒站起,须发皆张。

“好你个杨宪,好你个朱重八!你们根本没安好心。还说什么去掉太尉名号,你们根本是欺人之谈!说到底你们就是想把本王的基业都夺去,让我俯首称臣,做你们的奴才,告诉你们,痴心妄想!不行,绝对不行!”

杨宪依旧表示淡定,“诚王殿下,我们是要和你携手成就大业……胡虏窃据中原已近百年,山河沦陷,中原之地,百年丘墟,百姓哀嚎,民不聊生。诚王殿下,你起兵之时,就没有一点苍生之念?就不想匡扶中原,名标青史?”

“不要说,不要说了!”

张士诚粗暴打断,“俺不是三岁孩子,用不着你花言巧语,这些废话对俺没有半点用处,送客,送客!”

吕珍亲自带兵冲上来,直接把杨宪押走。

好在杨宪也不怕,就跟着他们下去了。

张士诚气喘吁吁,怔了一会儿,他这才往后面走去,迎面正好碰上了王珏,原来就是这家伙跟张士诚说了许多,才有了今天的见面。

“幸亏你点醒了俺,朱重八的确包藏祸心,果然不是好东西!”

王珏立刻点头,“诚王英明,太尉名号不可去,朝廷靠山不可倒,诚王在吴地的根基就在于此,断然不能自毁长城啊!”

张士诚吸了口气,冷静了再三,竟有些颓唐。

“你说的好听,可当下朱重八几十万大军,压在我的头上,你让本王怎么办?”

王珏顿了顿,俯身道:“大王,当下最紧要的,只要撑住。朱元璋自恃兵强,其实他处在四战之地,上游陈友谅虎视眈眈,刘福通北伐高歌猛进,却也未必和他一条心。只要大王坚守不动,拖几个月下来,到时候朱元璋靡费无数粮草,又四面楚歌,他想打下去也是不行了,就只能乖乖退兵,到时候占领的地盘还要吐出来……这事情大王应该很熟悉啊!”

张士诚翻了翻眼皮,他的确熟悉,奈何朱元璋是不是脱脱,他就不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说要守苏州喽?”

“不!是苏杭!”

“还有杭州?”张士诚问道。

王珏连忙道:“大王,苏杭重镇,互为犄角,失去一处,则大事去矣。我以为应该派遣大将前往杭州,协助潘将军守城,只要能扛得住数月时间,朱家军不战自退!”

张士诚心头一震,确实,只要杭州能撑得住,苏州就不至于被围攻,那自己就还能撑得住!

可问题是该派谁去?

兄弟张士德还在淮东,他要是回来,高邮的局势就崩溃了。李伯升等人还要留在身边,守卫苏州,也是派不出去,吕珍刚刚惨败,心气都没了,也不合适……思前想后,张士诚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潘原绍!

此人虽然年轻,但他却是张士诚的女婿,派半子上战场,总能显示自己的决心吧!

而且潘原绍还是杭州守将潘原明的弟弟。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让潘原绍去,他为了自己兄长,为了老岳父,都会义无反顾,玩命死战,只要杭州扛住,自己的处境就会好不少。

的确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张士诚立刻下令,把女婿潘原绍叫来,将事情和他说了一下。

“为父也知道此行危险,朱家军如狼似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可,可为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只能让你辛苦了。”

潘原绍立刻点头,“岳父之意,小婿已经清楚了,请岳父放心,小婿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人在城在,城若不在,小婿必定玉石俱焚,拼个鱼死网破!”

张士诚听到万分感动,“孩子,你只要尽力就好,岳父也就放心了。”

潘原绍点头,“岳父,小婿还有些家事要办,我去去就回来。”

张士诚点头,又过了不大一会儿,潘原绍返回,他浑身带着一股子血腥,面颊上竟然还有一滴血珠。

张士诚不解其意,“你,你是去干什么了?”

“回岳父的话,小婿把那几个小妾都给杀了!”

“什么?”

张士诚惊得站起来……别看潘原绍是张士诚的女婿,但他可不是只有一个女人,身边的小妾就有七个之多,而且个个都是美女,最大的二十多岁,小的才十六七。

为了这些女人,张士诚的女儿没少找老爹哭诉,说丈夫如何如何……但是张士诚到底还是忍住了。

“英雄哪有不好色的?你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是俺的女儿,也不能太娇惯了,要好好侍奉丈夫,三从四德,不许闹别扭。”

张士诚不但没有责怪女婿,反而把女儿骂了一顿,这事很多人都知道……还称赞张士诚,说朱元璋那边搞牝鸡司晨,是悖逆纲常,早晚天诛地灭。

咱们这边重将领猛士,轻美色妇人,这才是成大事的气象。

张士诚也告诉自己,每与操反,事乃成尔。

等自己当了皇帝,到时候再替女儿出头。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女婿竟然在这个关头,斩杀了七个小妾。

“你,你这是干什么?”

“岳父在上,过去小婿糊涂荒唐,岳父不怪。今日正是小婿报答岳父的时候。故此小婿斩杀爱妾,割恩断爱,一心为国。小婿已经怀了必死之心,又何必留恋这些!正好杀妾明志!”

张士诚目瞪口呆,看着浑身杀气的女婿,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哀叹,“这是何必呢!”

潘原绍正色道:“岳父之恩,大如天地,区区几个妇人算什么!”

“唉!”

张士诚重重叹息,又拍了拍女婿的肩头,“好孩子,只要你守住杭州,重创朱重八,回头岳父给你找七十个美女,给你当小妾!”

潘原绍咧嘴答应,“岳父,小婿这就去了!”

“别着急。”

张士诚一伸手,把自己的佩剑递给了女婿,“带上,当初岳父在高邮城头督战,用的就是这个,你此去必定旗开得胜!”

潘原绍忙不迭答应,他配好了岳父赐剑,从苏州离开。

眼下从陆地去杭州,已经被徐达给封死了。

潘原绍只能走水路,坐船前往杭州登陆,见到了兄长潘原明。

兄弟两个简单寒暄之后,潘原绍就对哥哥道:“诚王殿下让小弟带个话:无论如何,只要坚持守住,就有办法!”

潘原明愕然半晌,念叨了再三,“只要守住,就有办法!”

“好!那我就守住!传令下去,所有将士,严阵以待!我就不信,他徐达真的有那么厉害!”

……

“先生怎么来了?”徐达吃惊看着张希孟。

张希孟笑道:“不光我要来,主公也在调兵遣将,张士诚还不愿意投降,想要负隅顽抗。以我的估计,他最大的指望就是杭州,只要杭州城破,张士诚必定军心大乱,不攻自破。”

“怎么样,你可有妥当的计划了?”

徐达点头,“我已经扫平了杭州周围的城镇,眼前只剩孤城一座,我们已经反复演练了攻城之法,破敌不难!”

张希孟自然是相信徐达的,“很好,那我就静候捷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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