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下令了,要前往淮西商会,去跟老乡见面,聊聊天,叙叙家常。
一道命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就到,

此刻的淮西商会,不少人都傻了,完全措手不及。他们立刻陷入了争吵,有人是反对保朱一斗的,老头子那么嚣张,也该走了,大元帅拿他,那是活该,咱们为什么要跟着找死?

还有人说,你们忘了朱爷的好处吗?

见死不救,还算不算人?

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了?

再说了,朱元帅也是淮西乡亲,都是吃一样的米长大的,只要跟他说清楚了,没准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瞧着吧,有好日子了。

这两伙人吵得特别凶,最后还是多亏了朱一斗的一个干儿子,他挺身而出,把一口刀拍在了面前,他也没说哈,直接把自己的小指头剁下去了。

帮不帮忙吧?

不帮忙,看着我干爹受苦,我就自己了断了。

他这一手吓坏了不少人,朱一斗对那么多人有恩,万一有哪个想不开的,非要替他报仇,那就要有人倒霉了。

无可奈何之下,这帮人才上了联名的文书,替朱一斗求情。

但是他们这一求情,引来了朱元璋登门拜访,还说要见所有淮西乡亲,一下子弄得大家伙手忙脚乱。

上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从此一切烟消云散,还是另外有安排,谁也说不好,偏偏老朱来得这么急,根本不给一点准备的时间,这帮人都陷入了迷茫,是生是死,谁也不好说啊!

“主公一会就来了,朱指挥使,这里面的人,你认识不少吧?”

朱文正的脸红了,的确有几个玩的不错的朋友,可是到了现在,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了……“张先生,我现在就把他们救出来,然后,然后狠狠打一顿!”

张希孟笑了:“你打他们干什么?这可是违法的事情,小心我上奏主公,按照军法惩治你!”

朱文正愣住了,其实他跟张希孟接触很有限,只是知道叔父很推崇他,也知道张希孟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虽然不直接统军,但是那些将领都相当尊重,他倒是感觉不出张希孟厉害在哪里,只是人云亦云吧!

“朱指挥使,你这次为什么能得到主公的信任?”

朱文正又愣了,“那个……我们叔侄之间,还有什么奇怪的?”

张希孟点头,“是啊,叔侄之间,自是亲密无间,那你说,史书里怎么有那么多父子相残,兄弟相杀?难道史书错了?”

朱文正骤然心惊,傻傻看着张希孟,他的脑回路的确不够用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哎,我这人就是喜欢多嘴,当下进金陵才一个多月,要非说你们有多亲密的关系,我也是不信的。可如果过了一年,两年,时时在一起出入,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到了那时候,还能相信吗?”

张希孟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随后迈着大步,进了商会里面,观看座位准备。留下朱文正,独自凌乱。

他迟疑了少许,一阵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朱文正似乎有点懂了。

亲情这个东西,固然不是假的,但也不是金刚不坏,所向披靡,做了什么都无所谓……而结党营私,历来都是最大的恶。

因为下面的人一旦勾结在一起,就可以私相授受,玩弄规则,上面说了什么话,也不管用。有什么事情,也会被隔绝。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聋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就是大权旁落。

这种事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追求的上位者,都没法容忍的。

甚至不会因为你是亲侄子,就网开一面。

因为这已经严重越过底线了没有半点妥协余地!

之所以这次朱文正的错还不严重,就犹如张希孟所说,才一个多月罢了,真的能勾结在一起吗?又能干多少坏事?

事后老朱一定会提点朱文正,他能不能领悟,就是他的事情了。

如果想不通,还肆意妄为,以后独当一面,一年两年,天长日久,结党营私,利欲熏心,真的越了界,谁也救不了他。

毫无疑问,张希孟的提点能让朱文正清醒一点,仔细想清楚,别把自己陷进去就好!

朱文正甩了甩头,啥也别说了,先把叔父保护好了,别出意外,回头再找张先生好好请教一下,看看往后要怎么办才好。

朱文正打定了主意,可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这一次的事情不怪他,而要怪朱元璋。

老朱按计划是要来淮西商会,然后召见乡亲,跟大家伙直接谈朱一斗的事情……奈何这事情太大了,许许多多的人都赶来了。

没法子,谁让金陵城又叫徽京呢,有一大群淮西老乡,也是情理之中啊!

来的人里面有江山的船工,码头的挑夫,有做药材生意的,有丝绸作坊的,甚至还有杀猪买肉的……总而言之,三百六十行,几乎每一行都有,由此可见,朱一斗的势力,的确膨胀得厉害!

朱元璋赶来之后,发现外面人这么多,老朱干脆来了精神,“就,就在这里,准备两把椅子,一个桌案,咱跟乡亲们直接聊!”

老朱的命令没人敢反驳,可张希孟和朱文正已经在里面安排了,临时弄到外面,你倒是痛快了,大家伙怎么办?

万一有人想对上位不利怎么办?

消息传到了张希孟的耳朵里,他怔了怔,也无可奈何了,这是老朱和百姓的面对面,是建立信任的关键一步!

哪怕登基之后,老朱都是保留登闻鼓的,就是准许百姓告御状,能直接听到民间声音。现在或许有些危险,但也不好反驳。

“朱指挥使,你的担子又重了!”

朱文正没有迟疑,立刻道:“我会尽力的,请先生放心。”

他的保证还是让张希孟比较放心的,他也索性出来,到了老朱身旁。

朱元璋脸上含笑,“先生,用不着担心,咱从小苦出身,要过饭,当过和尚……我心里有数,今天来的这些乡亲,九成都跟咱一样,是穷苦人。假如当年咱要是能坐上船,没准也到金陵来了!到时候没准就和大家伙一样了!”

朱元璋声音洪亮,几句话说完,围在周围的人员立刻交头接耳,有人还不清楚,有人却已经知道了,咱们朱大元帅出身一点都不好,比咱们这些人都差了许多,如今坐拥十几万精兵,占领金陵。

可是淮西人的大胜利,他是咱们的大英雄啊!

短短几句话,就拉近了和这帮人的关系,让大家伙乐于接受老朱,这个头开的很好。

张希孟也笑道:“主公乡亲见面,正是他乡遇故知,我看就畅所欲言,说点大家伙关心的事情吧!”

朱元璋点头答应,看了看人群,眼神之中,满是鼓励。

终于,过了一阵子,一个小老头站了出来,他略带颤抖走到了朱元璋面前,先是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拦都拦不住。

随后他爬起来,绷着脸道:“大元帅,这些年咱们淮西出了两个好汉,一个是你,另一个……让你给关起来了!俺就想不明白,同为乡亲,怎么就非要自相残杀,这是什么道理?”

小老头赌气道:“我都五十多了,不怕死了,大元帅不爱听,你杀我了就是!可话憋在肚子里,不能不说!”

朱元璋面色凝重,却没有责怪什么,而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站起身,冲着所有人道:“既然是开诚布公,让大家伙说话,什么话咱都爱听……可咱也有一些道理,想说给大家伙听。刚刚这位老丈说两个好汉,咱算不算且不论,可无论如何,比那个人强的还有许许多多……咱就随便说两个。”

“有个人叫徐达,他不到三天,急行军一百多里,在天长阻挡元军三万精锐,浴血奋战,保住了滁州几十万乡亲。”

“还有一个人,他叫李善长,几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主持分地,给家家户户穷苦人授田,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错。”

“再有,怀远人常遇春,勇猛无敌,虽然犯了不少小错,但是战铜陵,夺太平,下金陵,一路冲锋陷阵,从不落人后。”

“除了他们之外,淮西的好汉子还有太多,咱就不多说了。”朱元璋又看了一眼张希孟,笑道:“就拿这位张先生来说,他虽然不是淮西人,可是主张均田,主张清除苛捐杂税。他还在军中推行教化,让无数淮西子弟读书识字……这些例子不胜枚举,咱想不明白,那个叫朱一斗的,就那么得人心?大家伙能不能让咱明白一下,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你们刻骨铭心?”

朱元璋的这番质问,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那个气势汹汹提问的小老头,也瞠目结舌。

大家都说朱一斗的好,可要是具体说说朱一斗干了什么好事?貌似大家伙又说不出来……他是帮着不少人安排了工作,有了一口饭吃,但是每到年节,都要送礼,怠慢了一点,就要受到惩罚。

虽然朱一斗不出手,但是他的儿子,还有那些爪牙可不会客气。

不知道感恩戴德,那就不用活着!

再说他虽然号称朱一斗,求他都给一斗米,但是真的吃了这一斗米,你这条命也就是“大哥”的了。

朱一斗真的像是那位及时雨,人人都说宋大哥的好处,可宋大哥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通风报信,救了团伙抢劫的晁盖?又或者业务娴熟地杀死了阎婆惜?

一个小小的押司,不起眼的人物,能弄得天下皆知,谁都把他当成大哥,这本身就蹊跷大了。

朱元璋扫视着所有人,“你们不愿意说……那咱就说说吧,咱虽然没来过金陵,可咱去过怀远,去过滁州,去过宿州……没干别的,就是去要饭。每到一处,都要拜码头,要有人领路,才能把这口饭要到手,吃进肚子里。自然而然,就要对大哥感恩戴德,为了大哥,出生入死,也是理所当然。”

老朱自嘲冷笑:“当年咱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咱想明白了,吃饱穿暖,堂堂正正活着,这本就是天理!用不着拜什么大哥,也用不着被人盘剥压榨!”

“过去元廷没本事,管不了许多事情,所以就有了朱一斗。这几年朝廷越发没用,纲纪荡然,朱一斗就越来越膨胀,到了目无法纪,惊人骇目的地步!”

“咱站在这里,要跟乡亲们说几句心里话!咱知道你们的苦,所以咱要给大家伙彻彻底底,排忧解难,从根子上把穷病治好了!”

“乡亲们,用不着拜什么大哥,均分田亩,鼓励工商,废除苛捐杂税,大兴教化……过去咱在滁州怎么做的,到了金陵,还会继续做下去!”

“过去朝廷不作为,如今咱就是来立规矩的!立一个合乎天理的规矩!”朱元璋扫视着全场,大声问道:“怎么样?咱把话说清楚了,你们还有谁觉得朱一斗是冤枉的,就请站出来,继续替他说话,咱们就在这里断这个官司!”

老朱的话说完,人群之中就响起了嗡嗡声,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人,从人群里用尽全力挤出来。

他扑通跪倒,嚎啕大哭,切齿道:“大元帅,俺,俺要告发朱一斗,他派人砍我的胳膊,抢了我的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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