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便是这香了。”
陈望书说着,吸了吸鼻子,“从一进门,我便闻到了。这屋子里有两种香味,一种是老夫人身上的熏衣香,是花香。另外一种,却是在老夫人床边的那个小香炉里。”

“我祖母夜里也时常睡不着,就好在床头点安神香。那香十分的宁静,闻了便让人昏昏欲睡。可老夫人这香,冷冽又浓郁,闻了反倒是让人头脑清醒。”

“我在边关,闻到皮军师身上,便是这种香。”

老夫人没有说话。

陈望书也不在意,接着说道,“这第三,便是那书架上,搁着一堆瓶瓶罐罐,都是祛疤药。最左边的那瓶绿色的,出自临安宝安堂;

左数第三瓶,是岳州荣和堂……最右边那一瓶,年代最久远,是东京永成堂的,东京之乱的时候,永成堂无一幸存,便断了传承。”

陈望书没有细说,可大家都是聪明人。

老夫人口口声声说同皮岭断亲绝义了。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岂能说不在乎,就不在乎了呢?

老夫人听完陈望书的话,长叹了一口气,她走到了那书柜跟前,拿起了从东京带来得那瓶膏药,轻轻的擦了擦上头的灰。

“你很聪明。”

“当时他被刺了字,我听说东京永成堂的这药,能洗掉刺青。再后来知晓他将功赎罪,又得了功名,我便又四处搜罗了新的药。”

“不过,他用刀把刺青划掉了,也用不着我的这些药了。大郎长于我之手,我半截身子都是要入黄土的人了,偷偷的惦记一二,不过是一个母亲隐秘的心事罢了。”

“娘子聪明,又何必咄咄逼人,让我宣之于口。皮家家风严谨,百年声誉犹在。皮岭犯下大错,族中是绝对不会容他的。”

“我虽然在内宅之中,但也算是耳聪目明。如今到了夺嫡的关键时刻,你为何而来,我大概也能猜想得到。只不过,你怕不是要走空一遭了。”

老夫人说着,又将那药瓶放了回去,转过身来,看向了陈望书。

“我虽然是皮岭的母亲,但也是皮家的当家夫人。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娘子请回罢。”

陈望书心中哀叹,果然如此。

皮老夫人若不是倔的像头驴子,当年也不会将皮岭扫地出门了。这样的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自己个说了一大半,这也算?

“皮岭是先皇的黑羽卫,他并没有杀人,青山寨也不是土匪窝,而是同如今的开山军,做的同样的事,扈国公便是黑羽卫大统领。我说这些,夫人您能明白吗?”

皮老夫人脑子嗡的一下。

她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一只手将那药膏扫了下来,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咣的一声。

院子门口守着的玉芬听到响动,忙问道,“老夫人,发生了何事?”

皮老夫人神色一凛,“无事,我不小心打碎了药瓶,你们离得远些,守住了。”

待玉芬走远,皮老夫人方才瞪了陈望书一眼,走到床边,轻轻一扭,那床榻出现了一个洞。

“有什么事情,下去再说。”

陈望书一瞧,抽了抽嘴角,不是……你就不怕小丫鬟上夜的时候,不小心一碰……好家伙,你睡得好好的,直接吧唧一下,掉下去了……

小丫鬟准备盖被子呢,一瞅……完了老夫人不见了,这不是闹鬼了么!

她想着摇了摇头,“老夫人也说,如今形势紧急,我只能长话短说。您只要将我说的话,代入想想,便能够理解,为何当然皮军师要亲口承认罪行。”

“流放路上,守卫森严,他又如何能够轻易逃脱?还恰好寻到了扈国公,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又是为何,这么多年,不敢回临安同您解释。”

老夫人并未强求,她又扭了扭床杆,将密室关上了。

“如今那一位,不想让百姓知晓,并非是他龙气昌盛,方才会天降奇兵助之。而是先帝埋下的黑羽卫。”

陈望书松了一口气,只要皮老夫人心中有皮岭。

那么今日之事,就几乎没有任何的难度。她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她凑上前去,在皮老夫人耳边,轻声地说了起来,她说得极其简略,几乎是三两下,就将事情的经过,说得一清二楚的。

皮老夫人先是震惊,随后又慢慢地镇定下来,她擦了擦眼泪,“你既然着急,那便说说,寻我到底何事?”

“借兵”,陈望书认真道,“皮家是文臣,若是不想卷入是非之中,我们也不能强求。”

“夫人义兄,就在京郊掌兵。如今局势如何,夫人清楚。”

皮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从脖子上,掏出一块玉牌来,然后走到桌案前,写了一封信。虽然写的是字,但陈望书却是一个字都不认得。

皮老夫人将信装好了,递给她,“事不宜迟。该说得,我都交代了。你只管派人前去,具体如何行事,得由他自己做决定。”

她说着,又顿了顿,补充道,“只不过,我的请求,他应该不会推迟。”

陈望书一听,双目都亮晶晶起来。

皮老夫人没好气的用信拍了拍陈望书的脑袋,“你不是着急么?倒还有心想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没有故事,不过是我救过他的命罢了。”

陈望书正了正色,拿了东西对着皮老夫人拱了拱手,“待事情过去之后,老夫人有什么想听的,想问的,望书都说给您听。”

皮老夫人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在陈望书走到门口之时,方才急切的问道,“皮岭他还好吗?”

“很好,一直思念着您。他想要,带您回家。总有一日,他会从襄阳到东京去。老夫人,皮军师他一直都是,您最值得骄傲的儿子。”

陈望书说着,拉开门来,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待上了马车,她方才神色严肃的将那封信,还有皮老夫人给的玉佩,拿了出来,交给了八角。待马车拐弯之时,穿着夜行衣的八角,突然一个闪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望书撩起马车帘子,看了看天色,她在皮家耽搁的时间,比她预料的长一些。

她也可以一上来,就直接噼里啪啦的把皮岭的事情,说透了。他是一个好人,于国无愧,他的母亲,心结能解,便万事大吉。

可她还是忍不住,先确认了一番,皮老夫人的真心。

母亲母亲,并非所有的母亲,都是一心一意的为着子女的。就像宋清的母亲……

陈望书想着,手一紧,直到今日,她方才发现,母亲的事,于她而言,是一辈子都永远绕不过去的槛。

她想着甩了甩头,“陈钊,回家去,我想见我阿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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