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一下水并没有遇到危险。
但他也没有发现自己村子的遗址,水下平静又干净,没有一点村庄的痕迹残留。

这是不正常的。

暴雨导致大河改道,冲向一座连绵山峦,竟然将山峦冲毁,并以此摧毁了一座村庄。

之后河流汹涌流淌,又继续冲向其他的山,又冲毁了其他的村庄。

可是重回现场,他们竟然找不到村庄存在的痕迹。

这样大苇河到底是一条河还是个清洁工?它把村庄冲刷的也太干净了吧?

王七麟觉得这点不正常。

他们想去找其他村庄,既然这些村庄都是受到大苇河决堤的波及而被损毁,那顺着大苇河应当就能找到它们的遗址。

然而并没有。

就像昨天一样,他们乘船重走了一遍水路,很快赶到了石碑乡的渡口,路上却没有发现什么村庄旧址和痕迹。

王七麟觉得这实在是古怪。

水里没有痕迹残留也就罢了,怎么陆地上这些村庄的痕迹也不见了?

他去乡里找人打听消息,乡里人起初不肯说——涉及到古籍乡和多年前大苇河改道之事,老百姓们似乎都讳莫如深。

还是谢蛤蟆出面,老道士这样的形象在乡村里还是比较有市场的,他去帮乡里人又算命又看风水又看手相面相,这才打听到一些消息。

“大苇河改道之初,并不是顺着现在的河道流淌的,所以受到冲击的村子并非都是在这条河道上。”

“此事发生后,听天监和衙门都来赈灾来着,村子被洪流冲毁,残存的百姓被听天监和衙门给迁走了,现在这些人并没有当事人,他们只是断断续续打听到这么些消息。”

“并且听天监和衙门当时压住了这件事,坚决不许百姓谈论相关消息,来了个防民之口!”

王七麟说道:“所以咱们在乡间打听到的消息虽然多,但未必靠谱,整个罗坝县真正了解内情的是听天监和衙门?”

谢蛤蟆点点头:“无量天尊。”

徐大叹气道:“大爷算是明白了,那咱们还是得回县城去?”

王七麟点点头:“无量天尊。”

徐大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咱们这来来回回,遛狗呢?”

九六歪头狐疑的盯着他,它觉得这不是一句好话。

徐大无奈的冲它说道:“小公主,大爷不是针对你,那大爷重新说一遍,咱们这来来回回,遛马呢?”

胖五一不悦的说道:“徐爷,我一向是很尊重你的……”

“你们青凫一族是马吗?”徐大问道? “自甘堕落啊?”

胖五一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他又堆起笑容说道:“徐爷,我一向是很尊重你的? 因为你很有文化? 是个秀才? 你能不能教我念书啊?”

徐大说道:“回头大爷让我二弟教你,他的学问比大爷还要高深呢。”

胖五一愉快的点头。

他还问八喵和九六:“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学习?咱们都算是灵兽,无非我们青凫一族是龙的子孙? 可以更快的幻化为人。”

“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你们俩说? 一定要念书,一定要学习……”

八喵用爪子给九六堵住耳朵,九六张开嘴将它脑袋给含住了:不听不听? 王八念经。

它们俩怀念起了黑豆? 黑豆跟它们才有共同语言——每次黑豆拿起书都要说一声:“念书?念个屁!”

北方的四月春风似剪刀? 荆楚之地的四月可就舒服多了? 春风拂槛露华浓。

王七麟五个人直接在船上补觉? 徐大去买了一把伞? 他在船头撑起伞,然后试了试位置后调整一番躺在下面,很快他又站起来,继续捣鼓伞的位置。

见此王七麟就疑惑了:“徐爷你干啥呢?平时装逼太多,怕遭雷劈了?”

徐大给他一个白眼:“七爷你真傻? 这大白天的在日头底下睡觉多不舒服?你看这阳光? 它是多么刺眼!”

王七麟面无表情的抽出一张黑丝帕? 蒙住了眼睛直接找地方躺下了。

徐大看看自己刚买到手的伞? 忍不住一脚踢了上去。

他也用手帕遮住眼睛躺下,过了一会阴沉着脸坐起来:“这样不舒服,总感觉被人绑了。”

沉一:“piapia? 啊啊!”

徐大嘿嘿笑:“喷子你过来,大爷再给你讲点事,给你的春梦加把火。”

沉一屁颠颠的跑过去。

坐在船篷顶上的谢蛤蟆抚须冷笑:“无量天尊,淫僧啊。”

沉一昂头说道:“你懂个屁?阿弥陀佛,喷僧这是在挑战自己的软肋!喷僧在磨练佛心!”

谢蛤蟆摆摆手:“无风禅师也算是个英雄俊杰,他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弟子?徐爷,这叫什么?”

徐大随口说道:“狐狸生了个黄鼠狼,下歪了。”

沉一伸手抓住他脖子开掐。

王七麟随手将八喵拉过来,扯下它的小尾巴一左一右摁在耳朵上。

小尾巴委屈的眨着眼睛看向八喵,八喵平躺在船板上给小肚腩晒太阳。

一觉睡到自然醒,王七麟摘下小尾巴和手绢伸懒腰,一扭头看到徐大像一头羊一样在河边水中走,他弓着腰以四肢着地,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看他侧脸,目光呆滞,没有表情。

王七麟心里咯噔一下。

中邪了?

他踏河水化作一阵风,冲上去一脚将徐大从河里踢向河岸。

徐大一声惨叫嚎啕大叫:“快醒来快醒来,敌袭!”

还在睡觉的沉一和胖五一从船舱里钻出来,乌篷顶上的谢蛤蟆皱起眉头:“七爷你中邪了?”

王七麟一愣,问道:“徐爷你刚才在河边干什么?怎么跟个牲口一样用四肢来走路?我以为你被河里的水鬼邪祟之类给迷住了。”

徐大叫道:“迷、迷个屁!大爷在摸田螺呀,大爷想着这河里的鱼虾不能吃,那田螺能吃吧?用麻椒和辣子一起炒个田螺晚上下酒不是美滋滋?”

王七麟尴尬:“对不住,徐爷,我乌龙了。”

他刚才担心徐大,情急之下一脚踢的有点狠,把徐大差点踢成腰椎间盘突出。

徐大领着他们一起摸田螺,倒是不多会摸到了一堆青色的田螺。

他们去买了一口锅子,在岸上又是烧火又是爆炒。

沉一嗅着麻辣味吞口水:“啧啧,味道真棒,可惜没有肉,二喷子这个做法用来做肉片子应该也很好吃。”

王七麟说道:“有一头牛,你去宰了它吃肉吧。”

沉一说道:“阿弥陀佛,喷僧乃是出家人,不能杀生!”

“出家人还不能吃肉喝酒呢,你还不是一样吃喝?”

沉一哈哈大笑:“你们这是受到尘世误导罢了,我佛的《戒律广本》说得很明白:佛家禁吃荤,可没有禁吃肉,所以喷僧吃个肉怎么了?”

谢蛤蟆指着锅子说道:“里面也有荤,你看有葱有蒜。”

沉一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多谢师兄指点,可是喷僧又不吃葱和蒜,所以里面有又能怎么样呢?”

九六蹲下冲王七麟叫唤几声:“六六六、六六六。”

王七麟以为有事,摸出妖刀警惕的往四周看,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便问九六道:“怎么了?”

九六蹦来跳去的又冲他叫来叫去。

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纳闷:不明白这小东西什么意思啊。

胖五一问道:“是不是九六又中邪了?”

九六生气的盯着他看,然后忽然生气的扑向八喵将它给摁翻在地。

八喵无力的躺在船头任凭揉搓蹂躏,它双眼无神的看着蓝天和白云,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九六冲它叫了几声,八喵懒洋洋的爬起来,它先仰头叫了几声:“毛哦毛哦毛哦!”

接着它去找了根绳子耷拉在肩膀上,又低下头塌下肩撅着屁股,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走的很艰辛。

徐大笑道:“这怎么跟个耕地的牛、牛牛……”

他明白九六的意思了。

王七麟也明白了!

他刚才提到说旁边有一头牛,可是现在这牛不见了!

九六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所以对此表示了疑问,只是它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询问,于是让八喵来进行翻译。

八喵翻译的挺好。

它很会整活。

王七麟急忙往岸上看去,他记得昨晚捡到那头牛一直趴在河岸边的。

河岸边没有牛的身影……

谢蛤蟆问道:“七爷怎么了?什么牛?”

王七麟苦涩的问道:“你们早上到来后,有没有发现过河岸边上有一头牛?一头大黄牛,鼻子上还有鼻具,就像是谁家的牛走丢了。”

“阿弥陀佛,这里怎么会有牛?你说的牛是哪里来的?”沉一问道。

王七麟将他们之前在乱坟村的经历说了出来,谢蛤蟆一拍大腿说道:“嗨呀,你们在乱坟里头捡到一头牛,就没有感觉不对劲,然后直接牵走了?”

徐大叫道:“大爷感觉不对劲了呀,这事不赖大爷,七爷你自己说……”

王七麟懊恼道:“确实,徐爷当时就说,这地方看到这么一头肥牛会不会有问题,但我下意识觉得没问题,是不是那牛是人假扮的,就是他施展了那什么八门九星反吟诡阵?”

谢蛤蟆面沉如水,抚须点头。

胖五一弱弱的说道:“唉,原来还有一头牛呀?咱们五个人,还不如一条狗靠谱。”

九六恨铁不成钢的怒视他们:你们这些人,真让狗不省心。

王七麟严肃的说道:“我家六崽是天狗,这是灵兽呢,当然靠谱,它是我最靠谱的小宝贝,所以修士们都想要一条天狗陪伴在身边。”

九六害羞的凑上来用脑袋蹭他小腿:但我永远是你的崽崽呀。

王七麟搓了搓狗头,给它一个么么哒。

八喵皱巴眉头坐在船边思考猫生:九六这狗娘养的,为什么对喵爷的时候那么凶?自己是不是需要重振夫纲?

它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

水面上浮现着一只猛虎的面容!

“嗷呜!”

这个倒影给了它勇气,它慢慢的回头看向九六。

九六实际中那高大魁梧的身板、膀大腰圆的架势,又让它的勇气逐渐消散……

“喵喵。”

谢蛤蟆飞天而起俯瞰周边,不出意外,那头牛不见了。

王七麟回忆了一下,他确实是从看到那头牛开始导致脑子不大对劲的。

那头牛,不是一般牛啊!

他们还是决定先吃饭,这牛跑了一个白天他们才注意到,现在还能找到那真是有鬼了。

不过这河里确实是有鬼。

徐大一炒就是一锅的麻辣田螺,这东西味道很好,用来下酒最合适不过。

一行人又是吮吸又是嘴耍花活,连吃带喝开心不已。

结果这河里的东西可能真是沾了死人血肉之类不干净,也可能是徐大用的麻椒和辣子太多,反正王七麟吃完 后不多会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

他趁着夜幕没有降临赶紧找个地方去解手,手纸是罗坝县购买,当地条件差,手纸粗糙有倒刺,这东西要是直接怼到娇嫩的菊花上,还不是菊花变仙人掌?

于是他使出在皇宫大内学的那一招,举起手纸哈赤哈赤的给它进行人工软化。

他正努力软化手纸,忽然听到有轻盈的脚步声靠近。

很小心的在靠近。

他顾不上舒服的如厕体验,赶紧收拾好扣剑等待偷袭者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拉着长腔的声音响起:“七爷,你在这里偷吃什么?”

沉一的声音。

王七麟无奈的收起剑说道:“你鼻子怎么那么好使呢?”

沉一得意的说道:“阿弥陀佛,喷僧是耳朵好使,老远就听见你在这里哈赤哈赤的吹东西吃,你到底偷吃啥?味道不大对啊。”

王七麟默默的让开了位置。

这味儿能对喽?

沉一捂着鼻子往后退,惊愕问道:“七爷你啥意思?你刚才是躲在这里吃屎而且还嫌屎太烫嘴吹热气?”

王七麟吼道:“滚!”

沉一狼狈而去。

王七麟还是感觉肚子不舒服,又继续蹲。

不多会又有脚步声响起,他无奈的拨开草丛一看,胖五一飞奔而来。

“老子在上厕所,你们神经病啊一个个的往这里跑?”他破口大骂道。

胖五一说道:“不是啊七爷,高僧说你让、让人中黄烫着嘴了,我想过来……”

“踏马的!”王七麟狠狠拍了下额头。

失算了。

他小看沉一那张破嘴的威力了。

后面他回到船上,徐大贴心的问道:“七爷,大爷这里有烫伤用的膏药,你看……”

王七麟抓狂的飞脚送他入水。

入夜之后他们要去找白云间,这事容易,九六抽了抽鼻子带他们在群山之中穿梭起来。

最终带着他们来到一个老树洞跟前,它伸出爪子指向树洞对王七麟点头:爹没错,就在这里。

王七麟掀开挡在老树洞前头的野草,微微笑道:“里面有人吗?老朋友来访了哦。”

后头有草摇曳,八喵和九六瞬间窜了出去。

一只双尾黄鼠狼惶恐的冲它们俩作揖:好汉饶命,饶命啊,别别咬了,昨天让你俩给咬掉半条命了呀。

王七麟一看只有黄鼠狼,白云间不在。

他往老树洞里看了看,里头没有东西了,只遗留下一股骚臭味。

双尾黄鼠狼肯定在里面撒尿来着。

王七麟疑惑了,白云间竟然跟双尾黄鼠狼分开了?

这货倒是挺有脑子,竟然猜到他们还会找来,竟然玩了个金蝉脱壳。

谢蛤蟆笑了笑,说道:“无量天尊,原来是一只黄鼠狼妖,这种妖怪最喜欢迷惑人心、折磨百姓,若是它有主人制约束缚还好,没有主人制约束缚,以后肯定会为祸乡里。”

“所以,老道还是将它给除了吧!”

他挥手一道符箓燃烧,一条火龙在他手里炫飞。

一道黑影从不远处一个水洼里冒了出来,叫道:“慢,它有主人,它不会为祸乡里!”

谢蛤蟆将火龙抛了起来,龙飞九天。

王七麟默默的冲他竖起大拇指:老江湖,高还是你高。

白云间猜到他们可能还会回来,但是没有跟双尾黄鼠狼分开,更没有让它来给自己吸引火力,他应当是刚才听到脚步声临时找了个地方藏身。

谢蛤蟆一句话将他给逼了出来。

出来后他生气的搂着黄鼠狼问王七麟道:“你不是说再也不会来找我吗?为什么不光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

说到后面他烦躁起来,看着一个个陌生人他简直要抓狂。

王七麟解释道:“白老哥你误会我了,我这次来找你有正事……”

“你放过我吧,好不好?”白云间打断他的话发出哀求,“我没有害过人,小双也没有害过人,我们只想自己安安静静的待着,一直到地老天荒。我们不去烦扰你们,你们也不要烦扰我们,好不好?”

王七麟说道:“你先别焦虑,我来找你是有好事,真的有好事!”

“你先听我说,我得到了一个法宝,是一艘道家法船,这法船上有你的位置,你应该可以置身这法船上。”

白云间问道:“什么意思?你要让我离开这里,去上一艘船?然后呢?这艘船送给我,让我驾船去海角天涯?”

他说着兴奋起来:“太感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我早就想离开这里啦,但我也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我不知道还有哪里人更少。”

“如果可以乘船出海就太好了,海外没有人,到时候我找一个孤岛,日出日落,潮涨潮退。”

他说着激动起来,背着手来回的踱步。

沉一摸着光头问道:“阿弥陀佛,这货在说什么?都说喷僧是傻子,喷僧怎么看他更傻?”

王七麟冲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解释道:“白大哥不傻,他是有社交恐惧症,简单来说他不愿意跟陌生人打交道。”

白云间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我不愿意跟陌生人打交道,我想要离开九洲去海外孤岛。”

王七麟说道:“但你现在去不了,我这法船不能送给你,不过你还是可以上去。”

白云间问他:“我上去做什么?”

王七麟说道:“法船可以变大也可以变小,你若是待在船上,那以后只要我不允许,就没有人可以上船去烦扰你。”

白云间冷笑道:“是呀,可是你可以烦扰我,是吧?”

王七麟说道:“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嘛,你现在跟我交流的不是挺好吗?”

白云间叹气道:“但我还是不愿意跟你交流,我只想静静的、一个人待着。”

王七麟说道:“那你更要上我这法船,你在野外不行,或多或少总会有人来烦扰你的。”

白云间说道:“只有你来烦我。”

王七麟努力说服他:“以前或许是这样,以后就不是了,大苇河有问题,很快将会牵动八方势力到来,到时候来了高手,你可护不住这双尾黄鼠狼。”

白云间痛苦得抱着头蹲下,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王七麟拿出法船给他看:“这船在我手里,那它就是一方化外天地,怎么样,你要不要躲进里面?或许以后我会出海,那时候若有孤岛,我可以放你去孤岛生活。”

白云间问道:“真的?”

王七麟说道:“真的!”

白云间叹了口气,他搂着双尾黄鼠狼往后看了看,嘀咕道:“准备走了,我还真有点想念这地方,这虽然不是我的家乡,但确实在这里生活过许多岁月呀。”

黄鼠狼舔了舔他的脸安慰他。

他环首四顾又叹了口气,忽然带着双尾黄鼠狼跳起来迅速变小钻进了法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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