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德恐慌起来,他站起来拽住‘柳青涟’说道:“耀宗,别说了,别说了,是爹不对……”
‘柳青涟’一把将他推开,看向郑板英和郑不世道:“你们父子眼光真是差劲,竟然选这么一个见利忘义之徒做亲家,将军府能没落的这么快,真是不难理解。”

郑板英怒道:“你到底是谁?”

‘柳青涟’冲郑不世风情一笑,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那小情人,确确实实被你逼……”

“闭嘴!”王七麟喝道,“别说无关紧要的话,这柳金德是怎么害死你的?”

‘柳青涟’若有所思的说道:“大人这话问的好,他确实害死我,说来真是世间奇事,柳金德,你一生三个子女,结果却全让你给逼死,嘻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你瞧,当初你听信江湖骗子的谗言,说你儿子命中属火,大火,与你属金的命格相克,挡了你财路、克的你生病,于是你便狠心将他给推下悬崖摔死了。”

“现在你又想以二女儿开路搭上权贵人家,结果二女儿被你逼的自尽。”

“二女儿死后,你一心想在亲家面前塑造三女儿贤淑良德、秀外慧中的形象,逼着她日日夜夜给姐姐守灵,结果三女儿在你逼迫下劳累而死。”

说到这里‘柳青涟’大笑不止,笑到眼泪都要流下来。

柳金德听到这里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惊怒交加的往后连连退步,最终指着‘柳青涟’震惊的手指乱颤、胡须乱抖:“你不是耀宗,你不是他,你你你、你是娇娘?”

柳江氏发出凄厉惨叫:“娇娘?你是娇娘?娇娘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娇娘死了!”

‘柳青涟’得意洋洋的一笑,说道:“是呀,娇娘死了,被阴差锁入阴间等待投生。可是娇娘命好,在阴间有一番造化,不仅修炼有成,还顺着阴路重回阳世,重新找到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徒!”

她向王七麟妩媚一笑,遗憾的摇摇头:“抱歉哟,年轻的小大人,奴家不是你猜测中的那个人。”

“不过你猜对了很多,奴家确实不是柳青涟也不是柳青漪,这柳金德确实背负着好几条人命。”

王七麟稳住心神问道:“娇娘?那你又是谁?是耀宗的亲娘?是柳金德的结发之妻?你又是怎么死的?”

其实先前当柳金德提到‘耀宗’这名字然后‘柳青涟’便勃然大怒开始,他便怀疑这女人的身份了。

但他不知道娇娘此人,所以无论如何联想不到此人身上。

娇娘叹了口气,说道:“为了改命、为了获得财运,柳金德连亲生儿子都能杀死,那么当有人告诉他,他的老妻子也克他的时候,你们说他会怎么做?”

满堂皆惊。

郑不世怒吼道:“该杀!该杀!柳金德,你真是狼心狗肺!你真是枉为人也!”

娇娘欣慰的笑了笑道:“郑公子,奴家不与你同房,你现在应当明白原因了吧?你是读圣贤书的人,如今弹冠振衿,以后要操刀制锦,奴家怎么会让你背上不伦臭名?”

郑不世冲她深深一拜:“娘子高洁,请原谅小子孟浪,此前竟然因此而恼恨与你。”

王七麟问道:“那你进入将军府之前,进入门房梦里的男鬼是谁?难道耀宗的鬼魂也来到阳世间?”

娇娘凄楚的摇头:“耀宗那孩子心软又愚孝,奴家昔年教他读书,净教导一些无用之物,唉,此罪在我。”

王七麟恍然,难怪柳青涟的才气能打动郑不世,原来娇娘才是真正有大才气的女子。

娇娘继续说道:“那鬼是与奴家一起来到上原府的同行伙伴,它有入梦之能,奴家要进将军府,便请它出手相助了。”

如今真相大白,柳金德颓然倒地,老泪纵横。

柳江氏痴痴地笑道:“娇娘,给老爷算命的先生可不是江湖骗子,他是真正的大能人,你瞧,他杀害你们母子后,生意是不是一帆风顺?”

“而且你不知道,他还给我算过一卦,他说我的命格是深井竹篮,这一生算计到头终成空。你瞧,这一卦是不是也应验了?”

娇娘冲她投以轻蔑一瞥,“活该!”

王七麟问道:“本官还有一事不明,你既然要找柳金德复仇,为何蛰伏这么久?为何不早早去附身于人来衙门或者听天监告状?”

娇娘笑道:“柳金德此人做事周全,做恶事更是谋而后动、滴水不漏,奴家知道他害过的人,却没有证据,所以怎敢打草惊蛇?”

“再说,”她口风一转,厌恶的看了眼柳金德,“他能赚下如今这偌大基业还不是靠我家祖业?他所拥有的财富并不属于他,奴家本想将他的财富一步步全数夺走后再给致命一击。”

“现在有大人这契机,那就算他命好吧。”

郑板英恍然大悟:“难怪你嫁入我府上后一直想方设法从娘家捣鼓东西,原来如此。”

娇娘冲他笑了笑,回身对王七麟施了一礼,说道:“王大人,柳金德伏法,奴家心愿已成,你要怎么惩戒奴家,尽管施加手段吧。”

郑不世抢先一步出来说道:“王大人,请您手下留情,涟、娇娘虽然是鬼,却从未作恶,即使是来找柳金德复仇,也没有使用阴邪手段,所以还请您能网开一面!”

王七麟好奇的看着他问道:“郑公子什么意思?听你的话,我若网开一面,你还打算与娇娘继续相处?”

郑板英着急了,叫道:“吾儿休要意气用事,这这这、她她是鬼呀!”

郑不世潇洒的一甩袖子,扭头含情脉脉的看向娇娘说道:“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全场惊呆。

见多识广如谢蛤蟆开始猛抠耳朵。

阴阳交错?生死之交?

王七麟也直了眼睛:“盖了帽了我的老北鼻,这都行?”

郑不世冲他抱拳道:“王大人的行事学生以前有所听闻,都说王大人是滥官酷吏,但学生今日与之相交却知道这都是坊间乱传,三人成虎,王大人乃是国之栋梁、有脚阳春。”

“所以学生恳请王大人万万不要因娇娘非我族类便诛灭她,我儒家说有教无类,道家有言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佛家云众生平等,请大人以三家圣人言为教诲,能饶过娇娘。”

王七麟看向娇娘。

娇娘对郑不世柔声说道:“郑公子当真是君子儒,娇娘能与公子做过百日夫妻已经足矣,可惜前生未能与之相遇,否则愿素手做羹汤、终生侍君足。”

“但错过就是错过了,娇娘已然是鬼,人鬼殊途,且娇娘为复仇亲眼看着两个女儿受害去世却未能……”

“这话不必再提,”郑不世强有力的打断她的话,面色黯然,“柳青涟之死与夫君关系更甚,你选择冷眼旁观没什么好指责的,她们的父亲与你有生死仇,她们的母亲夺了你主妇位子,谁都不能要求你再为他们家做更多。”

“何况,你明明有修为在身能轻易杀害他们一家,却未用修为去胡作非为,这已经足以证明你的操守。”

说到这里他冲王七麟跪下,恳切的说道:“王大人,娇娘无罪!俗话说宁破十桩庙不破一桩婚,娇娘乃是学生的妻子,学生愿一生看守她,若她以鬼身而为恶,学生愿意以死抵罪!”

郑板英跺脚叫道:“我的儿呀,你这是鬼迷心窍了!”

人鬼情未了这种戏对没谈过恋爱的人杀伤力太强了,特别是王七麟这边的心上人还是个妖怪。

两人算是通道中人。

不过一个通的是鬼道,一个通的是妖道。

于是他琢磨了一下说道:“要我听天监放过娇娘也可以,但她每三天就要来驿所报备一声,并且要愿意被禁锢修为。”

郑不世仰头以哀求的目光看向娇娘。

娇娘凝视着他,最终点点头道:“奴家愿遵大人命令。”

郑板英一下子倒在身边徐大的怀里。

徐大赶紧往外推:“干甚么干甚么?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这是坏大爷名声呢。”

王七麟看向娇娘,招手让她上前,然后低声问道:“最后几个问题,你是什么时间回到人世间的?你说的阴路又是怎么回事?”

娇娘说道:“奴家是在三月初回到人世间的,阴路就是一条路,有相熟的老鬼带我们走上这条路,来到了上原府。”

王七麟问道:“这条阴路的出口在哪里?”

娇娘恍惚的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实在抱歉,王大人,奴家是被鬼带出来的,并不清楚这阴路的详情。”

“这条阴路的信息很机密,奴家等鬼要外出,便交付一样宝物或者阴钱当做上路钱,然后说出自己的目的地,便有鬼带我们进入一片黑暗,我们在黑暗中行走一段路,最终就会出现在目的地。”

“不过这出口应当与上原府不远,因为我是踏上阴路后,最快离开的。”

王七麟慢慢的点头,说道:“明白了,没别的事情了。”

娇娘道谢离开。

王七麟看着她的背影喊道:“喂,娇娘。”

娇娘停下脚步回身好奇的看他。

他说道:“祝你未来幸福。”

娇娘一笑,顾盼生辉。

柳金德夫妻被下狱,他们反应过来,大叫‘你们没有证据’,沉一告诉他:“听天监办诡案还讲证据?你真是天真!”

这话击溃了柳金德,他一直努力挺直的背忽然弯了,情绪也垮了,一路走一路喃喃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谢蛤蟆对王七麟淡淡的说道:“无量天尊,七爷,你真让那女鬼就这么离开?”

王七麟道:“咱们不能见到妖魔鬼怪就喊打喊杀,对吧?”

谢蛤蟆道:“对。”

王七麟摊开手道:“这不就得了?”

谢蛤蟆笑了笑道:“七爷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娇娘能藏在柳青涟身边教导她让她成为才女,那能不能教导她以死明志或者欺骗她服毒吓唬父母和夫家?”

“柳青漪真是劳累加伤心而死的吗?会不会是劳累之下被什么东西给吓死的?”

王七麟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还真有这可能,但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这样郑公子岂不是有危险?”

谢蛤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以为郑公子是个读书读傻了的酸儒吗?”

“不,你看,柳家在绿波县有偌大产业,如今柳金德夫妇要伏诛,那柳家的财富怎么办?朝廷可不会没收这些钱。”

“将军府的财政窘况你已经看到了,郑公子为什么要迎娶柳青涟?而且柳青涟死了又去迎娶柳青漪?如今他又坚持迎娶娇娘?”

“你以为他当真是个痴情种子?七爷,这世上只有一个痴情种子,恐怕就是你了,其他人嘛,嘿嘿。”

徐大争辩道:“大爷也是个痴情种子,大爷痴情天下所有佳人。”

谢蛤蟆笑的很不屑一顾。

王七麟心里的才子佳人剧本破碎了。

而且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个无人注意的问题:乞丐青哥!

青哥曾经找上将军府要郑不世给柳青涟抵命、要少夫人给柳青涟抵命,说门房是凶手,说柳金德夫妇是罪魁祸首。

现在来看,他指认的三方中已经有两方与柳青涟的死亡有关——柳金德夫妇是罪魁祸首,门房在事件中做了帮凶,那郑不世和娇娘两人呢?

他将这些事说出来,谢蛤蟆抚须笑道:“不错,郑不世和娇娘都不是善茬子,七爷,咱等着瞧吧,这两人之间还有好戏呢。”

王七麟说道:“瞧什么?得把他们抓回来继续审讯!”

谢蛤蟆摇头说道:“老道士刚才之所以没说这些事,乃是因为没意义。青哥已经被害死了,咱们并不知道他是从谁口中得知的真相。”

“所以郑不世、娇娘、柳青涟和柳青漪姐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他们不承认咱们就没有真相,更没有证据将他们治罪。”

“所以你刚才的处理之术是最好的,先赢得他们的好感、减弱他们的戒心,然后盯着他们,等抓到他们的尾巴,再一举定罪!”

王七麟听了他的安排后忍不住赞叹:“姜是老的辣,尿是隔夜的骚。道爷,还是你厉害呀!”

谢蛤蟆没法判断这是好话还是赖话,只能抱拳道:“彼此彼此。”

王七麟说道:“咱们还是下手晚了,青哥活着就好了,他竟然知道这么多消息?他是从谁口中知道的这些消息?”

谢蛤蟆摇头道:“可惜他已经死了,已经没人知道答案了。不过七爷无需遗憾,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总有无数谜团消失在岁月长河中。”

这时候一直在看热闹的阿庆说道:“我知道呀,大人,青哥把这些告诉过我了呀。”

王七麟一脸问号。

阿庆说道:“他去给他媳妇守墓了,然后他媳妇变成鬼了,看他可怜出来了,就把真相告诉了他。”

“青哥还说他去将军府就没打算活着,让人知道他已经清楚真相,一定会被人打死的。”

“但他不怕,他要是死后会化作鬼,到时候正好去与他媳妇团聚,这样他媳妇就不孤单了。”

王七麟听后急了,道:“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些事?”

阿庆莫名其妙的说道:“你不问我,我干嘛要说?再说青哥没让我告诉你这些事,我以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神踏马的秘密!

王七麟想青哥要知道你做的一切,估计会死不甘心化作恶鬼来掐死你。

不过有一点青哥说得对,他知道了柳金德的秘密,柳金德不会让他活下去的,肯定会弄死他。

阿庆现在说出这些话也不算晚,王七麟立马派吕伯材带人去找柳青涟的墓地,柳青涟的鬼魂应当就藏在那里。

这事他不能亲自跟了,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根据娇娘所说,她是从三月初从一条阴路逃出来的。

这条阴路隔着上原府还不远。

三月的时候牌坊乡的旧阴路关闭,新阴路开放,可是这条阴路在哪里,听天监却一直没有查到。

现在王七麟感知到,这条新阴路隐隐向他露出真身。

徐小大身上的黄饿鬼应当是从这条阴路逃出来的。

黄饿鬼出现于平阳府。

山鬼瑰儿所统领的那一群树中住饿鬼应当也是从新阴路逃出来的。

树中住饿鬼出现于上原府。

从这两点还不能判断出新阴路的位置。

可是现在娇娘又给他透露了一些消息,再综合这些消息他可以推测出:新阴路就在上原府范围内!

他得找这条新阴路。

王七麟猜测山鬼瑰儿应当知道一些阴路的信息,另外她还知道一些有人冒名顶替自己四处猎鬼的信息,所以他的当务之急是去找到瑰儿。

他把徐小大派了出去,想让他去引瑰儿出现,但徐小大对此很抗拒,他不想设计瑰儿。

徐大给王七麟分析道:“七爷,这事不能用我二弟,陷入感情中的人是信不过的,你想想吧,男人一旦陷入感情竟然可以对女人说‘我一生只爱你’、‘我非你不娶’这种话,多吓人。”

“再者瑰儿肯定也防备着我这二弟了,所以咱不能让他去打草惊蛇,咱得换人去引她出来。”

“比如你?”王七麟怀疑的看向他。

徐大摇头道:“大爷肯定不行,得上普通人,用普通人去吸引树中住饿鬼,只要抓住树中住饿鬼,那瑰儿不就投鼠忌器了?”

王七麟分析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个黄货不搞黄色的时候脑袋瓜子还是很灵活的。

于是到了晚上他派人去山里引诱树中住饿鬼出现,徐大和沉一等人则开始在城里城外做好事:

给穷人送粮送钱。

他们制作了一个个袋子,上面画有一只踏祥云麒麟,每个袋子是五十斤粮食和五十枚铜铢。

足够贫困人家过个丰年了。

本来按计划是往袋子上画道袍蛤蟆,但谢蛤蟆否决了,说这不是摆明告诉有心人是咱干的吗?

再者画道袍蛤蟆挺费劲的,倒是临近过年到处都有卖祥瑞贴画的,他们便买了一些麒麟贴上去,还写了字:麒麟送祥瑞。

沉一负责接济穷人,王七麟和谢蛤蟆负责找山鬼。

但瑰儿在鬼市被绥绥娘子给收拾过一次后似乎变得警惕起来,连续三天王七麟派人进山,却连着三天没有收获。

第四天王七麟正准备群策群力换个招,徐大找来说道:“赵六斤和赵七一这对兄弟,死了!”

最后两个字,他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

王七麟难以置信:“赵家兄弟死了?就是带咱们去真雷岗墓穴的赵家兄弟?”

徐大沉重的点头:“他们与我说过家里地址,我最后恰好走到了他们家附近,手里还剩下一包粮食本想给他们家送去。”

“但是他们家挂起了白灯笼,他们妹妹在守灵,屋子里是两具棺材。”

王七麟想起了兄弟两人当时说的话:小鹿把我俩拉出来后,我俩的脑袋里都出现了一个声音,说我们俩碰上了邪祟,让我俩赶紧去找人救命,要不然这条命就会没了……

小鹿是雷部天君麾下的镇妖灵兽律令,他们不该小瞧律令,不该把律令的话当做耳旁风。

但是他和谢蛤蟆都看过兄弟两人的面相和身体,这兄弟二人明明没有异样,为什么如今会暴毙?

王七麟一把捏碎了茶碗,道:“将道爷叫来,去查此事!我要给他们兄弟一个交代!我要让背后害人者,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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