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并不是没有相似的例子,甚至还不少。
现在的元帅、执政和中军将栾书,他就是被郤克从排位靠后的卿位,直接像是窜天猴似得提拔,一跃成为中军将和执政大夫。

这样算起来的话,栾书提拔中行偃为上军佐,其实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然而,并不是!

栾书成为“窜天猴”时已经五十多岁,之前被压制得太狠,好几次明明该晋升却滞留原职。

他在过去的履历中没少获立功勋,对国家也有建言之功。

正是因为这样,郤克要死前火速提拔栾书虽然遭到赵括和赵同的强烈反对,还是得到了其余的“卿”认可。

中行偃不一样的。

他除了有一个好的家世之外,担任要职的资历为空白,没有为国家流过血,甚至连建言的功劳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中行偃实在太年轻了!

这么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成了上军佐,不出意外十年到十五年之后会成为中军将、执政和元帅。

三十岁到达人生的巅峰,身体健康能在那些职位上干个三四十年。

要是中行偃过去能有点什么成绩,大家多少还能有所期待,可是并没有啊!

一个令人看不出有什么才干的人,会占据高位长达三四十年?

一些有公心的贵族,仿佛看到了晋国坠入深渊。

有向上爬志气的贵族,他们的心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干净净。

以前家世好就有光明的前途没错,可是还知道看看有没有才能。

现在?

呵呵!

卿位变动和落实的消息传达全国,随后传递到各个诸侯国。

晋国的大部分贵族一度陷入迷惘之中,反应过来则是开始巴结中行氏。

那可是一条抱上就是三四十年的粗大腿,不赶紧巴结,是不是傻?

各个诸侯国的反应分为两极化。

一些认为中行偃的横空崛起,只要中行偃不是太差劲,至少能够让晋国有个三四十年的稳定。

另外一些则是看到栾书的操作,判断晋国“卿”之间的矛盾将加剧。

不管是哪一个,亲善晋国的诸侯国感到忧心忡忡,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对晋国持有不满态度的诸侯国,聪明的已经开始在做准备,等着晋国发生内乱,自己就能放手去干之前想干又不敢做的事情。

在一种说不上来是人心惶惶或者迷茫的整体氛围下,吕武来到智罃府宅进行拜访。

智氏的家臣进行迎接,并将吕武带到智罃处。

地点是在一处池塘边。

这个池塘的周边没有什么建筑物,除了一片青草地之外,就是几棵模样不怎么样的树。

吕武过来看到的是智罃在一边钓鱼,又一边已经自己喝上了。

大白天喝酒这种事情,很难在有实职的贵族身上看到。

他们需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

智罃白天就开始在喝酒,能够想象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来了啊?”他指了指旁边的坐蒲,眼睛继续看着浮标,很是懒散地说:“陪我钓鱼吧。”

吕武听出智罃说话的语气多了往常不会有的助词,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下,再拿起旁边的鱼竿,熟练地先给鱼钩上鱼饵,顺着劲一甩,带线的鱼钩落到小池塘,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这里除了一名老仆,没有其余的下人。

老吕家的武士和随从各有安置,该是什么待遇就是什么待遇。

由于不是什么活水,小池塘的水看着并不清澈,有着比较明显的泛绿。

里面没有什么莲藕或是荷花之类的植物,只有池塘畔非常常见的杂草或野花。

现在还没有诞生什么园林艺术体系。

再是位高权重,府宅里面即便有树木或花草,一般都是天生地养。

两个人就盘膝坐着,长久没有说话。

智罃一直盯着浮标,看浮标一再下沉上浮都没被提竿,就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在钓鱼上面。

吕武则是很放松,偶尔扫一眼浮标,更多的时候是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看似在享受难得的闲暇。

智罃可算开口说话,一问就问在点子上,道:“你未曾拜访伯游?”

伯游是中行偃的表字。

没错,现在就已经有表字。

只不过,平时没什么人会称呼谁表字,一般就是亲族之间喊喊。

“我来新田为温季所邀。”吕武对谁都没有隐瞒这个,又说:“不想时值卿位变动。如今此状,未面见温季,实不宜拜访上军佐。”

智罃的表现很平淡,先“唔……”着拉了一个长音,才说道:“温季有大才,谋楚尤甚。”

这是在夸奖吗?

亦或是在为郤至鸣不平?

要知道一点,上一次弭兵会盟的晋国阵营出力最多的有三人,士燮和元华(宋国右师)得了名声和实惠,该是郤至的功劳却被抹掉了。

“温季曾言,与楚争霸久时,非一两代人可分胜负。”智罃看上去更加懒洋洋了,甚至还直接丢开鱼竿,来了个四肢伸张的平躺,说道:“你可知老夫谋楚之策?”

讲真话,吕武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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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自己那个浮标在上下浮动,没有提竿收线,只是很稳地继续手持鱼竿。

“楚在南,疆域何其大,屡次相争我等已尽全力,楚却未必。”智罃拿起旁边的酒爵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与楚争霸非一朝一夕之功,应先疲之,寻机一战灭其胆气,使之屈服。”

他认为只能在精神层面让楚国屈服,压根就无法将楚国灭掉。

想要办到的话,前提是要先将楚国折腾得疲劳不堪。

这样一来的话,会是你来我往的长久征战,晋国需要早做准备。

吕武并不愚笨。

他好像记得楚国是春秋初期灭国最多的国家,才能拥有幅员那么辽阔的疆域。

而似乎,楚国还羁糜了大量的蛮族?

这些蛮族早被楚人给打怕了,未必会有多么听话,却不敢轻易给楚人捣乱。

吕武认同智罃的一个说法,对上楚国压根不是一场战争就能彻底分出胜负,绝绝对对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这一点其实早被证实了。

晋国成为中原的霸主国之后,带着众多小弟跟楚国已经打了半个世纪,还是看不出什么时候谁会让谁先受不了,进而认怂表示屈服。

因为楚国的疆域面积太大,交通不便,再加上不是所有贵族都对楚君(他们自己称王)都能听话,从而也就导致很难将力量全部集中起来。

楚国每每跟以晋国为首的中原集团开战,动用的力量只是国家的十之三四,更多的时候甚至还要低下。

要是楚君能集中所有力量北上,晋国会怎么样先不提,南方以及东南的诸侯国还能剩下几个就不好说了。

吕武还从智罃的话中听出了一点。

晋国与楚国的交锋才是主要舞台。

与其他国家交锋,功劳再大也只是“次等”,得到的奖赏,与在楚国身上立功是不一样的。

所以,能不能在与楚国的交锋中,有出彩的表现才是关键。

智罃从头到尾都没看吕武,也就看不到吕武一脸“悟道”了的表情。

他问:“你可有勤练射术?”

干么!

练射术,再去与养由基正面刚吗?

吕武早就发现自己在远程攻击技能上没有任何的天赋,属于怎么练都是随缘的命中率,早早就放弃挣扎了。

“宋君病逝了。”智罃现在的思维好像比较散发?他慢悠悠地说:“右师元华如愿以偿,执掌宋国国政;左师鱼石为首的桓氏宗族久有谋政之心,无奈共公在位,不得其手。今见共公去世,欲乘机起事。由于谋事不密,走漏风声,被以华元为首的戴氏宗族逐出宋国。”

吕武发现自己只知道元华,压根不知道鱼石是哪根葱。

听到什么右师和左师,他必须承认自己搞不懂是个什么官职。

其实,宋国执行的是殷商的制度。

这个也是周王室分封列国一直不待见宋国的原因之一。

右师就是右丞相。(相当于元帅+执政)

左师则是左丞相。(副的)

殷商以右为尊,掌权的就是右师,左师就是个空有名份却没实权的备胎。

智罃讲宋国的事情就一个意思,南方这个小老弟乱起来,还有贵族逃亡去了楚国,说不定楚国今年会攻打宋国。

要是楚国真的攻打宋国?

晋国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宋国因为不敌,而倒向楚国的局面发生,必然是要出兵南下帮助宋国。

这么一搞,弭兵会盟就等于白干了。

吕武听出弦外之音,说道:“楚亦需修生养息。若非如此,攻卫之时,为何色厉内荏?”

两人在这边坐了那么久,又交谈了有一会,智罃还是第一次转头看向吕武,脸上带着惊奇,说道:“楚国色厉内荏?”

“楚若有余力,晋国攻打秦国便该出兵。”吕武就事论事,说道:“惩戒之战耗时日久,足以使楚有所动作,然却无所作为。”

上一次楚国出兵攻打郑国,完全是郑国先去攻打楚国的忠实小弟许国。

楚国出兵之后,郑君跑路跑到一半就先让人回去投降了。

后面,楚国侵入卫国境内,看似声势浩大却没有大肆侵略,城池都没有打下一座。

明眼人都能看出楚国是不想将卫国逼得太狠,侧面也证明不想与晋国爆发大战。

智罃以前还真不知道吕武有这种正治眼光,诧异道:“老夫眼拙,不想你武勇过人,尚有此智慧。”

吕武:“……”

这好像也不太需要什么正治眼光,懂点逻辑去“以偏概全”就能推断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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