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脸上一抽,紧跟着就僵住了,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双目呆滞且无神,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老太太,先回答哪一个?用哪个字?
总之,她毫无准备,像是晴天里突然刮起了一阵暴风雨,不等她有任何的反应就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毫无征兆,又猝不及防。她的嘴巴半张着,开合的弧度非常巧妙,像一只刚刚被宰割清理后等待下油锅的死鱼。

这个表情,一下子逗乐了王德英。

“我祝福你!”她笑道:“祝福你成功地接受我姑娘的一切,家,房子,男人以及她所经历的一切哈哈!”

王德英干笑了两声,那笑声如滚雷一般直往耳朵里钻,一路往下蹿进神经末梢,起了连锁反应,如闪电一般在她的身体里穿梭,发出“刺啦”的声响,闪电一道接一道,雷声一声紧一声,她隐约听到了五脏六腑劈裂的声音,心跳亦骤然加快,她惊慌地捧住了肚子

王德英对她这个反应很满意,她的视线从那女人的大肚子上跳过,落在辛慧婆婆那张辨不出颜色的老脸上:“听人说种甜瓜得甜瓜,种苦瓜得苦瓜,我最后祝你们全家大丰收!”

这口才,这气势,这骂人不带脏字咒人于无形中的高超“口技”毛线看的是心惊肉跳!暗叹辛慧若是得了她老娘十分之一的真传,也不至于被这家人给祸害成这样!

可心到底是个孩子,缠着姥姥问:“我奶家啥时候种的甜瓜?种哪儿了?”

王德英没言声,宠溺地摸了下他的头,道:“姥姥瞎说的!”

她两只手攀着扶梯手,一步一个台阶,慢腾腾地往下走。

毛线喊了王鑫远一声,将书涵递给她,伸手去搀王德英。

“不用!”王德英摆了下手,继续低着头往下走。

说话间,一滴眼泪甩在了楼梯扶手上。那上面落了一层灰,刚好可以粘住一滴泪,那样明显,那样触目惊心,那样让人无法忽视。

毛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递过去,顺势搀住了她的手臂。

“人老了!不中用了!”王德英用这样的感慨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知道毛线不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不只是不合适,是非常的不合适。

当然,于毛线来说,也是很尴尬的,就像是无疑中撞破了一个人的秘密,还被人当场发现了,想假装没看见或者不知情已经不可能,可是又实在是无言以对,无能为力,这个时候,做什么或者做什么都是不合适的。

毛线默默地搀着她下楼——说是虚扶着更准确,她并不用力,也感觉不到什么分量,只是那样虚虚地架着,随时准备着出手或者收手。

俩人就这样,以双方都不舒服的姿势,一路走出楼道。

几乎同时,俩人都向旁边挪过去一点,保持了一个让双方呼吸顺畅的距离。

王鑫远要送他们回去,被王德英拦下了:“我跟孩子打个车走就行,你们那么多事,还带着孩子,别折腾了啊!”

“可是,舅舅说要带我去坐碰碰车的!”可心立马提出抗议:“舅舅,你说是不是?”

小孩子特别会看人脸色,他在姥姥面前嚣张得很,一改在他妈面前那副缩头缩脑的小怂样儿!

“是的!”王鑫远摸了下他的脑袋,道:“大姑,我们带孩子去玩一会儿吧!”

“那”王德英看看王鑫远,又看看毛线:“不耽误你们事么?”

“没关系,正好让书涵看看哥哥是怎么玩的!”毛线笑道。

这话又惹起了可心的不满:“我不带他,都分不出是弟弟还是妹妹!”

毛线笑着摸了下他的脑袋:“都说了,书涵跟你一样,是弟弟,妹妹在家里!”

“那他有我这个小鸡鸡吗?”可心说着扥起裤裆给毛线看!

“哎!这孩子”王德英赶紧一把挒过孙子,这也太不像话了!这才几天没管,就放羊了。

“有的!”毛线很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真是不知害臊,还不如小弟弟呢!一点儿都不懂得保护自己的隐私!羞!”

说着,在可心的鼻子上狠狠地刮了一下。

“哎呀!我被嫌弃了!”可心捂着一张肉脸就跑了。

之后的行程里,但凡跟毛线碰上面了,他会立马捂着脸扭过头,又不甘似的偷偷扒开一点指缝看毛线有没有走开。

毛线瞧着他,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她妈离婚之后,嫁给继父老王之前,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看着身边的同伴们左一个右一个地被父母拥在怀里,她虽然极力掩饰,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的羡慕,多少次,她也幻想着被父母牵着走在中间,她一手扥一个,还可以把双脚抬离地面,享受飞一般的感觉。

对,应该就是飞一般的感觉,像她从别的小孩脸上看到的那样

“每个孩子都需要一个父亲!”这个念头在毛线脑海里一扫而过,马上又被她否了。

这个说法颠倒了始末,应该是先有父母,才有孩子,并不存在需不需这样的前提,每个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赋予了一种称谓:某某和某某之子,或者某某和某某之女。孩子没有选择的权利,选择谁做父母,选择什么时候出生,选择投胎到什么样的人家,选择和什么样的父母缔结关系,选择姓甚名谁——这算是为人子女的无奈吧。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