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小时后。
父母相继回家了——用回家来形容不太确切,更像是听说家里着火一样飞奔回来。

陈依依隔着储物间的门,听到先响起的是母亲的高跟鞋声,她没换鞋,直接冲进了屋里。

“宝贝!宝贝!你怎么样了?你没受伤吧?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哇哇哇!妈!她拿刀子扎我,你要给我报仇啊!哇啊啊啊”

“宝贝!伤在哪里?让我看看?哪里疼?”

“这里,还有这里。”

也不知道他在胡乱指什么,陈依依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刀子根本没划破他的一根汗毛。

“宝贝,没事,没流血,别哭了,擦擦眼泪,别把眼睛哭坏了”

他反而哭得更起劲了,声嘶力竭地哇哇乱叫,又摔东西又踹桌子,让母亲替他报仇。

又过了几分钟,父亲的皮鞋声也响起来。

“宝贝,你哪里受伤了?怎么还不去医院?”

“爸!她拿刀子扎我!你给我狠狠揍她!拿椅子抡她!”

家里乱成一片,陈依依在储物间一门之隔,心静似水。

她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乱糟糟的衣物,把它们叠好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把床立起来,支起折叠桌椅温习功课。

咚咚!

“开门!依依,你把门打开!”

母亲重重地敲着储物间的门。

门已被反锁,除非他们踹开门或者用其他方式破门,否则进不来,陈依依没有去开门或者回应的意思。

就算他们破门而入,也看不见她。

她在房间里的沉默令他们认为她理亏和心虚,然而以前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很多次——如果她占着理,就让她让着弟弟,如果双方都有错,那错的就是她,所以当面对质也没用,他们总会偏袒弟弟,更何况当时的情况没有第三者看到,双方都没证据,他们肯定相信弟弟的话。

母亲敲了一会儿,又换成父亲来敲门,他威吓道:

“把门打开,我们知道你在屋里,别逼我们砸门啊!惊动了邻居,丢脸的是你!”

陈依依不为所动。

真到了砸门那种地步,谁更丢脸呢?父母还是孩子?

父母也考虑到这点,言辞恐吓了半天,还是没有砸门,在外面嘀嘀咕咕,然后又向弟弟询问起冲突的原因。

弟弟倒是也没隐瞒,直言是因为向她要压岁钱,她不给,反而拿刀扎他。

陈依依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弟弟以前没有打她压岁钱的主意,因为父母对他的要求是予取予求,他从来不缺零花钱,为什么这次却

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外面三个人闹够了,也累了,没时间做晚饭,点了披萨外卖,吃完之后弟弟跑回他自己房间玩手游去了。

他们没问她饿不饿、吃不吃。

她也不饿,在学校里吃过晚饭了,江禅机提议在学校里吃完晚饭再回家时,她再高兴不过。

等外面安静下来,她合上书本,开门走出去。

父母没看电视,沉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并未察觉她的出现。

“你家那边,还能借来钱吗?”母亲向父亲问道。

父亲无奈地摇头,“都借遍了,说破嘴最多也就能借到万八千吧。”

“万八千也行啊,不然这个月房贷怎么办?”母亲愁容满面,“还不上房贷,房子会被银行收走的吧?”

父亲长吁短叹,“本来还盘算应该能撑到发年终奖的,唉宝贝手游充值一笔就好几百,一连就充好几笔,说是要开箱子什么的,不让他充,他就坐地上哭,唉”

母亲的脸色更低沉了,欲言又止地说道:“我们公司今年效益不太好最近风闻要在发年终奖之前裁员一部分”

父亲猛地抬起头,“裁员?轮不到你吧?怎么也不能在这个关头被裁啊!”

“难说这段时间以来,请假太多了,今天也是,本来说是要加班的”母亲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弟弟的房间,像是怕他听到。

“难道名单已经定下来了?”父亲看穿了母亲没说出口的话。

母亲默认,过了一会儿又反问道:“你呢?不是上次说可能晋升吗?”

父亲苦闷地叹了口气,“被年轻人挤下去了,没办法,人家精力充沛,每天吃住在公司,唉,比不了”

近在咫尺的陈依依听明白了,家里的财务状况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以前她家算是小康家庭,父母攒了首付买了新房子。

自从弟弟出生以来,因为弟弟体弱多病,什么都要最好的,奶粉要进口的,蔬菜要有机的,连婴儿车都要名牌的,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随着弟弟的长大,各种开销不减反增,而父母的收入却没有增长,又因为请假太多导致在公司内部边缘化,导致了目前的窘境。

这能怪谁呢?

陈依依没兴趣听下去了,正要回储物间,继续学习然后睡觉,这时就见母亲忐忑地向储物间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说道:“我听说”

“听说啥?”父亲满面愁容,以为她要讲八卦,没什么兴趣。

母亲欲言又止,反复数次之后,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说道:“我听说有人高价买肾”

“买甚?”父亲一开始没听懂是哪两个字,不由一愣,又看了看她纠结的脸色,终于明白过来。

他脸色剧变,“不行!你想啥呢?咱们正当壮年,没钱可以想办法借钱、挣钱,但少颗肾以后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嘘!”母亲赶紧示意他小声一些,“我说的不是咱们的肾,咱们肯定不能卖肾,否则以后怎么照顾宝贝长大?我是说咱们让依依那孩子给家里贡献一颗肾,怎么样?”

陈依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都停跳了一拍,像是有一双大手在使劲挤压她的心一样,憋闷得快喘不过气来。

母亲之前一直在纠结的就是这个,既然说出来了,她就不再顾忌很多,又趁热打铁地说道:“你看,依依是个女孩子,以后又不会干重活,迟早要嫁人,少颗肾又能怎样?没什么影响嘛!但有了这笔钱,咱们就能度过眼前的难关!你知道一颗年轻健康的肾脏在黑市里卖多少钱吗?”

她眼神闪烁地举起一只手掌,“至少五百万!”

父亲倒吸一口凉气,脸部血色全无,“这这”

五百万的诱惑力太大了,提前还清剩余房贷和向亲戚朋友借的钱,还能剩下一大半,至少今后十年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但这是用后半生的健康换来的钱啊!

父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别管平时对女儿怎么样,但毕竟是虎毒不食子啊,这种事实在是太过了吧

母亲激动地凑近父亲,双手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着他,“有本事你去筹钱啊!还不上房贷,让咱们一家三口流落街头吗?”

“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吗?别让我自己当坏人!我求求你,咱们不是夫妻吗?别让我自己当坏人好吗?”

母亲沙哑地抽泣,却又不敢大声喊出来,披头散发的样子如同疯子。

陈依依死死盯着父亲的脸。

父亲的身体被她前后摇晃着,半响才按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好,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自己当坏人的。”

“不过,这事得她自己同意才行吧?她会答应吗?再说,咱们从哪去找买主?”父亲不愧是男人,一旦狠下心来,就开始主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母亲长舒一口气,“我也是听人说的,这座城市里有一位秘医,就是那种地下医生,听说还是个超凡者,她会负责居中联络买主和卖主,并且负责移植手术,当然她肯定要从中抽成,咱们拿到五百万,说不定她那边至少拿到一千万但咱们这种小人物,又不可能自己找到买主,所以没办法。”

“至于依依那边,咱们只要到时候把她送过去,又不是正规医疗机构,只要镇静剂一打,她还能说不?”

显然,母亲思考这件事已经不止一天了,把女儿安排得妥妥当当。

父亲沉默地听着,脸部肌肉不时抽搐一下,理智、道德、自私、贪婪在心中激烈交锋。

“等手术做完,依依给咱们家做出这么大的贡献,咱们也不会亏待她,让她从储物间里搬出来,把画室给她改成卧室,反正宝贝又不喜欢画画。”母亲想当然地说道,仿佛这些本该属于陈依依的东西都是给她的补偿。

父亲沉默了半响,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对了,依依初中毕业了是吧?她现在整天在干什么?”

“我哪知道,你给她交高中学费没有?”母亲反问。

“没有,我哪有闲钱。”父亲说。

“那估计就是在外面瞎混吧,无所谓,反正迟早要嫁人的,等做完手术拿到钱,给她随便找个高中上。”母亲说道。

父亲点头认同。

他们似乎能想象出来,女儿能重新上学之后对他们感激涕零的场景,甚至因此而感动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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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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