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红尘终误我,今宵夜月可流连。
站在皓白的月光下,凝望苍穹繁星,灰色的布衣肃杀而安静,头顶没有黑云出现,说明云烈和钟离一道去了远方,但这样能瞒多久,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掌教知道钟离全力培养樊村三名少年,是在寻找能够帮衬上自己的人,使得他离去后,自己不至于孤立无援。临别之前,还心心念念地牵挂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师父,这份孝心怎能不让人感动……钟离啊,你就是太善良了,太善良了。

掌教的脚下现出龟裂的细纹,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不可抑制,像是要将自己辛苦守护的东西踩个稀烂。

他无儿无女,也没有心爱的人,将一生的时间奉献给了蜀山,到头来,到头来却连唯一的爱徒都守护不了,至今为止所付出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与他心境相连的逆瀑无声浮现在掌教的身后,这是一汪漂浮在虚空之中的流水,以三尺为半径的一个圆形湖是它的底座,向天空中逆冲起的水柱平常日子里只有一两尺高度,不可思议的是,水柱里的水到了天上自动蒸发消失,而作为它根源的圆湖则永远是平静无涛的状态。

这件奇异的法宝据说是掌教的道心聚现出的实体,代表了平静如水的心境和逆流而进的意志。此刻,水面现出碎乱的波纹,而向天空中逆起的瀑布则越拔越高,像是要冲破天际,世界被阴暗的色彩充满,震动的频率如同心脏结束跳动前的回光返照。为了自己心爱的徒弟,一向心如磐石的掌教产生动摇,身边的黑暗似乎要将他吞没进去。

这个时候,一点不可思议的白光从山的更高处跳动出,距离千丈的距离,仍不可思议的烙印在掌教所处的世界里,将黑暗清退。

湖水恢复了平静,逆瀑恢复到原来的高度,掌教转过身,凝望远方虚无缥缈的白色圣洁,感谢地向它鞠躬。

能让当今天下第一人,弯腰致谢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从前走廊的深处响起,步子很轻,但没有特意掩盖的成分,应该是纳兰明珠了。

掌教恢复了平静,逆瀑在身后无声的消失,伫立凝望走廊拐角,不一刻功夫,对方便出现了。

“师兄。”纳兰明珠一眼看到掌教,向他行礼。后者露出浅笑,笑容明显僵硬,“明珠,有事吗?”

“几位师兄差我来问问,夜里是否还要演练阵法。”纳兰明珠话音一顿,向掌门师兄的两边看看,“怎么不见钟离?总算出关也不好好侍奉师傅,我得好好说说他。”

“他去单独授课了,是我派遣的。”身为一派之主,掌教也只能撒谎。

“对谁。”

“踏碎通天路的两个人。”

“沈飞和邵白羽,我还以为您对他们……”

“两个孩子年纪小,需要教导,教育过了,懂事了就可以了,他们两个根骨精奇,都是蜀山的未来。”

想到今早玄青殿上出现的一幕,纳兰明珠心中一凛,钟离睿的强势崛起已经打破了诸峰原有的格局,如果那两人再为掌教所用,主峰的势力必将一家独大。

“怎么,明珠对此有什么见解吗?”掌教看纳兰明珠愣着出神,便问了一句。

纳兰明珠回过神来,说道:“明珠觉得,那两人的身世还有待考察。”

“哦?”掌教凝目望来,锋利的目光让明珠不能直视。

“明珠觉得,他二人出现的过于蹊跷了。”

“初时,我也这般想,但现下蜀山正是用人之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请掌门师兄三思。”

“我有分寸的。”掌教挥手,“夜里风大,你们又与心爱的徒弟好不容易团圆,我看就好好休息一夜,待到明日再做打算。”

“还是师兄心细。”

“明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客气,以后互相帮衬的地方会很多,太客气了就显得生疏了。”

听掌教这么说,纳兰明珠心里一喜,“师妹只愿六峰归心,蜀山重振,正道大兴,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掌门师兄的身上了。”

“放心吧,一切都不会迟。”掌门的话似乎大有深意。

……

迷人的月色,衬托出沈飞刚硬的轮廓,他一如以往地在月下挥剑,精赤的上身密布着汗水,肌肉随着呼吸起伏,汗的臭味却能够刺激出女人的荷尔蒙,让少女们神魂颠倒。

沈飞的仙术修炼,被彻底的否决了,无奈之下,只能继续练他的“有去无还”。还原了事实的真相,沈飞除了练好这一式剑法,再无任何退路,也因为此,前段时间由于仙术的加入而浮躁起来的心境重新沉淀下去,他又一次专注起来,以持之以恒地出剑锻造自身的精魄。

朝花夕拾剑在他每一次出剑之后碎裂,突破了风,却不能刺穿对手,不知为什么再也寻不到应有的精气神了。

邵白羽坐在他身边的空地上,一点都不担心被沈飞鲁莽的出剑碰伤,眼神专注,静静地欣赏手中的宝剑。握住两仪无相剑的时候,能让他感受到力量的澎湃,感受到内心的沸腾。他非常渴望现在就登上六峰,解开神剑的封印,却也知道这完全是在痴人说梦。

和沈飞完全不同,邵白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得不到神器的认可,鸿鹄仙剑虽然看起来神采飞扬,但和真正的神器比起来那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一度让他很受挫,直到两仪无相剑的出现,特别是今天听钟离睿亲口讲述此剑的种种神妙之处,他的心思越发的沉浸进去。

历史比王剑和寿剑更加古老的绝世好剑,现在已经被自己握在手里,等同于拥有了力量的源头。以自己的资质只需假以时日,必然能够崛起于天涯。炎天倾,给我等着吧,我会用手中的这把剑将你送入绝路。

莫君如侧身躺在邵白羽的腿上幸福地睡着了,她一如以往地浪费自己的资质,沉浸在幸福的包裹下,不能自拔。

清风下,三人各自做着喜爱的事情,向着梦想的远方积蓄力量。

再看见钟离睿的时候,他的气色不是很好,不过阳光般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

在玄青殿上,被尹朝华陪同着的尹秋水,主动走上来与钟离睿打招呼:“师侄啊,你师父明令学堂里的学生不得离开主峰,你做为他的徒弟怎么第一个不遵守规矩的,这样可不好,凡事都要以身作则,才能得到身边人的信服。”尹秋水以玩笑的口吻说出这番话,却让钟离睿看到了冷酷的事情——果然,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

震惊没有表现在脸上,钟离睿谨慎地说:“师尊派我去做些事情,还望师叔见谅。”

“这就是你师父的不是了,怎么能以严厉的规则要求他人,而不使用同样的标准规范自己的徒弟呢。”

钟离睿蹙着眉,正想解释,掌教一步跨入了玄青殿:“师弟,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好习惯。”

尹秋水道:“见过师兄,不过我也是实话实说。”

“钟离昨日被我派去传授两位小徒儿仙法,有问题吗?”

果然是这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掌教亲口承认,沈飞和邵白羽都觉得受宠若惊,原来钟离师兄是掌门真人派来的,那就难怪了。

尹秋水心知掌教是在撒谎,便道:“师兄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昨日钟离根本没在山上,对不对啊,小兄弟。”尹秋水望向沈飞,后者感觉像是被一个恐怖的巨人盯着,有些害怕但咬紧了不松口:“你瞎说,钟离师兄昨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他能够清楚地分辨形势,最关键的是,还能清楚地判断自己的阵营。

尹秋水眼一眯,折扇扇开,嘲讽道:“你教出来的好徒弟。”他带着尹朝华,不发一言的去了。

钟离睿出了一身冷汗,他还从没有这般紧张过,不是害怕尹秋水,而是担心师尊给自己背黑锅。

掌教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向钟离的身体里注入了清凉提神的力量,继而转目望向沈飞和邵白羽,“和师兄好好学,不许偷懒。”

他第一次这般慈祥,沈飞和邵白羽感觉像是进入了天堂,“哇塞,自己的春天真的到来了。”

他们哪里会知道,掌教态度天翻地覆的变化,只因为一个人——他最疼爱的徒弟钟离睿。

两人真正要感谢的,是他才对。命运虽然难以捉摸,但只要你坚持,总会迎来曙光。

掌教传音给钟离睿:“昨天是第一天,尹秋水已经有这么大的反应,你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千万小心,现在六峰峰主整天缠着我,咱们师徒二人接触不方便,关键时刻,以保命为主,不必考虑主峰的尊严,也不必在乎为师的处境,你只需要保命,保得命在比什么都强。”

“师父您傻啦,徒儿的命岂是那么容易丢的,太小瞧我了。”钟离睿同样传音。

“没个正行。”

掌教和爱徒短暂的对话,蕴含着深刻的意思。其一,掌教近来分身不暇,没有办法顾忌钟离;其二,明确告诉钟离睿,不要在意他人对主峰,对自己的看法,保得命在比什么都重要;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六峰齐聚主峰,短期看来是不会离开的。

掌教的话,让钟离睿产生了强烈的危机,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害怕自己临死之前,无法将沈飞和邵白羽培养到足以撑起主峰的天地。

事情发展得太过迅速,出关的第一天,他尚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可到了夜里就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危机并非单单只来自天道的惩罚,还有源于内部的溃败。看似已经触摸到了长生的法门,其实只是镜花水月,走火入魔促使无与伦比的强大仙法不可逆的侵蚀自己的身体,每天醒来年龄都会往上成长两岁,三天已过,如果现在解开变形术的话,样子和沈飞和邵白羽相差不大,用不了几日就会到中年,又过段时间就会进入暮年,最终死去。

任凭实力再强,仙法再高,也只能增加阳寿而不能将它无限延长,照这个速度来看,自己大概只有五六个月的时间可活,这还是在天威能够及时解除的情况下,万一某天夜里,掌教或者云师叔不在身边,那么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意气风发的年纪,却要承受随时死去的悲哀,钟离睿灿烂的笑容里,隐藏着的是难以描述的辛酸,年轻一辈第一人,炎天倾在自己面前不过蝼蚁而已,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败给了自己,这个结局,这个结局真的太过凄惨了。是与掌教之间,强烈而真挚的师徒情谊支撑他苟延残喘下去,教导自己的替代者,训练他们成为为恩师排忧解难的人,那样一来,即便死了,自己也能安心。

蒙在鼓里的三个人并不知晓大师兄肩膀上沉甸甸的背负,他们还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下,全然不知晓阴谋与黑暗早已悄悄地笼罩了蜀山,一点一点地向着核心渗透,用不了多久,恐惧与悲哀就会爆发出来,而这一次,甚至比“凡鸦血夜”来得更加绝望。

时间是一道加固了命运的锁,随着时间的流逝,金锁也会慢慢打开,封印在门后面的怪兽终将露出狰狞的面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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