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少城今晚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陆唯没怎么答应,只是听着。
后来尹少城自嘲地笑笑,“我今晚的话有点多了。”

他转身回屋子,穿上衣服,拿起车钥匙。

已经很晚了,外面看着要下雪,陆唯劝他别出去。

他单手整了整领子,满不在意道:“我想出去喝点酒。”

尹少城觉得自己不能太清醒,这几天就是太清醒了,以至于有很多被压抑了很久的情绪都冒出来。

他下楼后,没多久陆唯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

她站在阳台看着车子开远,裹了裹羽绒服,眼前有银白色的亮片坠落。

她一怔。

果然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

陆唯想起自己七岁的时候,被送到孤儿院的那一天也是一场初雪。

天空灰沉沉的。

身后高大的铁门上锁的声音,她回头望出去,只有黑漆漆的年代久远的铁门,白茫茫的大雪,还有门口保卫科的老保安。

她的双手都是冻疮,膝盖也很疼。

母亲病重,没钱,她年幼无法,跪在医院门口很久才得到医生的怜悯。

后来还是留不住母亲。

那时候她才七岁,如今想来没有什么刻骨的痛意,只是母亲一生含恨。

初到那个陌生悲凉的地方,她不怎么说话,一整天下来都坐在角落里。

天黑了,其他人在温室里看书的看书,学习的学习。

她踏着雪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走,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四周的光线昏暗。

直到冷冰冰的声音呵斥道:“滚开。”

少年的嗓音比冰雪还冷。

陆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坐在鲤鱼池畔,灯光幽暗,像一个落入凡间的天使。有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和肩上,显然他坐在这里很久了。

察觉到陆唯的视线,他抬眸清冷的看过来。

那是一张干净美好的脸,陆唯看得一阵心惊肉跳,湿漉漉的水汽凝固在眼眶,没移开脚步。

而是自己静悄悄地坐在池畔的另一端,那少年也没再开口赶她。

她轻轻地呵气,看着池水里的水光荡漾,想起年初时母亲带她去山上的寺庙烧香,那里也有一个这样的鲤鱼池。

那时母亲许了愿,佑她的唯唯一生平安。

也许,她早知道自己的结局,到最后才肯告诉女儿。

陆唯小声哭泣,不敢被人听见。

后来听见哨子声,踉踉跄跄的往回走。

楼道里挤了好多人,大家看到她让开了一条道。

“就是她,刚刚所有人都在看书,就只有她一个人不在,一定是她偷了我的东西!”

有个十来岁的女孩义愤填膺地指着她。

“我,我没有”她不是磕巴,而是太冷了,声音哆哆嗦嗦。

所有人都在看她,窃窃私语,舍管阿姨也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严厉道:“你才第一天来,怎么就做出这种事?”

这种事?

被污蔑偷东西吗?

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她辩解道:“我刚刚去看鲤鱼了,不在宿舍。”

没有人相信她,四周都是讨伐她的声音。

陆唯被挤在这一方小天地,惊慌恐惧无措。

“不是她偷的。”

陆唯回头,是鲤鱼池畔的那个少年。

看见他,大家都屏气凝神,不敢再喧哗,就连舍管阿姨的态度都转了弯,笑眯眯的问:“远征,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偷的?”

少年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因为刚刚她和我在一起。”

孤儿院里,没有人不相信他的话。

冰天雪地,陆唯踩着少年的影子跟在后面,到了墙角拐弯处,他才转过身来,不悦道:“我不喜欢跟屁虫,走开。”

她膝盖痛,跑得跌跌撞撞,到他跟前,抓着他的衣袖,仰着头,声若蚊蝇:“谢谢谢哥哥。”

她的个头很小,脸色不好,缺乏营养,鼻头也被冻得红红的,唯有那双大眼睛透着亮,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小奶猫。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抓在袖子上那只长满冻疮的小手,眉头一蹙,“放开。”

她不放,执拗得很。

直到他不耐烦地说:“不用谢。放开!”

她才松了手,踩着他的影子一直跟着他。

一片雪花掉进陆唯的眼睛里,湿润润的,暖暖地从眼角流出来,她轻轻呵出一口气,胸腔却越堵得慌。

庭院的灯关了,冯阿姨在楼下催促她回屋睡觉,陆唯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打了个颤。

将被子摊开,看见枕头下压着一条苏绣的手帕,上面一只通体银白的狼栩栩如生。

好像随时要出来咬住她的脖子,她一吓,将帕子塞进抽屉里。

——

男人的房间,色调冷清,熏了淡淡的沉香。

“唯唯”

睡梦中的男人喃喃一声,却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

漆黑的瞳仁紧紧缩了一下。

他刚刚喊了什么?

傅远征扶额,想不起来,头痛欲裂。

没一会儿,身上就闷出汗,他掀开被子起身,去了浴室冲了一个澡。

才三点,离天亮还很早,可是睡意全无。

外面下着大雪,雪光隐隐照亮屋内,淡淡地落在他漆沉如墨的眸子。

脑中有一根神经在突突直跳,跳得他脑壳疼。

他裹上浴袍,走出房间,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手指按在鼠标上,他沉吟了几秒,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几个关键词,网页顿时刷出五年前美国那一起死伤惨重的连环车祸案。

他是在那一场意外中失去的记忆,五年来,毫无进展。

五指攥紧,指节发白。

他突然低吼一声,将桌上的文件扫落地上,那种忘记过去的无措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放大了无数倍,像海潮一样,席卷而来。

“叩叩叩——”

有人敲门。

管家开门进来,见到一室狼藉,担心道:“少爷,怎么了?”

傅远征扶额淡淡瞥了他一眼,低沉道:“江叔,吵醒你了。”

“没有,我年纪大了,早醒了。”

他走过来,看了看傅远征的脸色,“是不是又头痛了?”

江叔倒了一杯水,手里拿着一个药瓶盖子,上面放着一颗药。

傅远征拿起药,和着水吞咽下去。

过了一会儿,那种疼痛的感觉才堪堪压下去。

“江叔。”他开口喊住管家。

管家的手按在门把上,回头,“怎么了少爷?”

傅远征目光幽深的看着他,江叔笑眯眯的等着他开口,过了半晌,他才低着眼看文件,眸色晦暗深沉。

“没什么,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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