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拢在袖中,袖口雪狐毛随风轻拂,拂在手背微痒,我淡淡道:“少教主的脸皮,今日我算是领教了,明明是件讨价还价的事儿,偏叫你说得好似我受恩深重。”
贺兰悠目若连波的睇过来,“讨价还价?怀素,你的心肠,我也是领教了,什么好心厚意,都能叫你说得用心险恶,行径不堪。”

他突然飘前一步,竟不顾沐昕就在身侧,伸手欲抬我下巴:“怀素,我真想看清楚,你这小心肝里装的是什么?水晶心?玻璃肝?所以够冷够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我面无表情对他一扯嘴角,头一仰,已让开他的魔爪。

“少教主,我的心确实和你不同,我是血肉做的,有热血,有跃动,还有希望和期待,只是,若有一日我发觉我的热血和期待,有被人践踏的可能,我还不如先将自己冻起来。”

贺兰悠收回手,定定的看着我,半晌,慢慢的笑了。

这一笑不同于他平常的温雅明艳,不需言语也与生俱来的风致,竟微生萧索之意,映着这暮雪层云,渺淡苍穹,令人心生苍凉。

身侧,沐昕一如往常的沉默着,负手立于三步之外,修长的背影衣袂飘拂,身姿却凝定如玉雕。

我叹了口气。

“喝酒是么?不怕被毒死,就来吧。”

——

依旧的流碧轩暖阁,依旧的一生醉。

只是饮酒的人,由两人变成三人。

夹壁暖墙烧得满室皆春,铜火炉犹自散发着热气,照棠笑着侍候我脱去大氅,只着刺金西番莲纹浅碧缎袍,道:“郡主,映柳昨晚受了点寒,怕过了病气,不敢到前面来侍候,要我替她向郡主告个假。”

我淡淡道:“让她好生歇着。”盘膝坐在雪白长毛波斯地毯上,招呼着沐昕和贺兰悠。

“既然一定要喝,就不醉不归。”

说罢取过照棠手中酒壶,打算亲自斟酒。

沐昕却皱皱眉,轻声招呼了照棠过来,吩咐她先去准备醒酒汤,我不由失笑:“怎么,怕醉了撒酒疯?可我记得我酒品很好,从不会真醉。”

话一出口,立时惊觉,这话说的,不是明白坦诚那夜我是在装醉,而沐昕在我酒后的私语,都被我听了去?

暗恨贺兰悠,都是这人,只要他在,我就心神不静,胡言乱语,全无素日的冷静自持。

沐昕果然立即抬眼看过来,目光一闪,唇角微生一丝笑意。

正要说什么,却听贺兰悠懒洋洋转着手中粉彩梅文小盅,有意无意的道:“醉也无妨,人说酒后方可吐真言,若是今日因此能听着郡主的真心话,倒也不枉我死乞白赖求的这顿酒。”

我一挑眉,有些奇异的看他,他这话奇怪――――倒似知道那夜我和沐昕对饮之事一般,竟然句句挑拨。

目光转向沐昕,他却神色平静的举起酒杯,先向贺兰悠一照:“无论如何,今日还得相谢贺兰公子,公子相助之恩,沐昕铭记,异日若有驱策,只要不违道德大义,沐昕无有不应。”

一饮而尽。

贺兰悠似笑非笑:“敢情我这名声已不可收拾,连沐公子的感谢应诺之辞,都不忘了先附上条件,生怕被我算计了,污了你清白名声去。”

沐昕静静道:“不敢,沐昕并无此意,贺兰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如此。”

贺兰悠不再言语,一笑饮尽。

一杯尽,两人同时举杯,这回是向着我,“此杯敬怀素……”

同时开口,同时住口,两人对望一眼,一时都沉默了下来,气氛顿时安静得压抑。

我心里申吟,为什么要答应贺兰悠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为什么要喝这顿尴尬的酒?

心一狠,干脆一低头,抢先将酒喝了:“多谢两位,请自便。”

两人的杯举在空中,良久,贺兰悠的手缓缓收了回去,自嘲的一笑,手腕一振,清冽的酒液,泼出冰亮的一片,击在朱红廊柱上,发出琳琅脆响。

“敬不出去的酒,不喝也罢。”

他翠羽般的长眉,低低压着漆黑的眸子,神情一改素日柔雅,目光凌厉,声音低柔而语气狂傲,转目掠眉间,近乎于妖。

沐昕的手顿了顿,却将杯子稳稳收回,一口口无声抿尽。

他的目光如万顷碧波,映着我无声苦笑的倒影。

自此只能默默喝酒。

贺兰悠喝酒很快,他不要人斟酒,杯满即干,自斟自饮,只是喝着喝着,竟偶有出神。

沐昕酒喝得缓,慢慢缀饮,却一杯一杯绝不停息。

两人却都是海量。

我无奈的看着他们,只担心今夜我的暖阁里,会醉死一双。

不知道这默酒喝了多久,沐昕出去了,身姿端的是端雅庄重,笔直不晃,然而在我示意下跟出去照应探看的照棠却给我做了个醉酒呕吐的姿势。

我端坐不动,仰天长叹。

而贺兰悠伸手取第三坛一生醉的时候,我伸手按住了他。

“你巴巴的跑过来就是为喝酒?贺兰悠,别装了,说出你的来意。”

贺兰悠从酒杯上抬起一双似有醉意而分外流光潋滟的眸子,眼波迷蒙如深眠一梦,带着古怪的笑意瞅着我:“来意?嗯,我想想……”

他居然真的皱眉思索了半晌,然后恍然一笑:“啊,我想起来了,我是被你伤了心,有心要在这里喝醉,然后大闹你的地方,要你也为我头疼一回。”

我冷冷盯着他的眼睛,却见他动作迟缓的在怀里掏摸半晌,摸出一条红布条,扔到我面前。

“怀素……你若想我帮那小子,为什么不直接和我明说?却用这劳什子的消息来威胁我?在你眼里,我当真如此不堪?”

我怔了怔,细细打量贺兰悠,我脸上的表情明白写着:难道你是好人吗?

只是……我皱起眉,贺兰悠今晚有些奇怪,我算是了解他,这话,不象是他会说出来的,他不是一向不否认自己不是好人?

沐昕箭射朱高煦后,我做的第一件补救事,就是飞鸽传书给城中山庄手下,命令他们如果听到异样风声,立即散布贺兰悠是奸细的消息,并拔出他在北平暗布的钉子,悄悄递交燕王。

燕王府周围,有我的暗中力量,自然也有贺兰悠的,鸽子特意多放出了一只,就是打算送一只给贺兰悠下酒,顺便请他看看那命令。

贺兰悠上次出现后,我立即下令山庄暗卫查探他的消息,结果发现他不是一个人孤身来北平的,他还带来四个护卫,三男一女,都身手极其不凡,我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但是贺兰悠从不做无谓的事,此来必有目的。

这么悄然行事,自然也不会愿意父亲知晓。

所以这个消息,我记在了心里,打算在合适的时机,拿来和贺兰悠做交易。

我以此通报贺兰悠,含义很明显:你帮我们解围,我就闭嘴,你置身事外,我就拖你下水。

这是我们的无声交涉,显而易见,贺兰悠接受了我的条件,所以他及时出现在燕安殿,一番谎言,换得我们免罪。

贺兰悠不会这么好心主动救沐昕的,我想沐昕也知道,不过他依然对贺兰悠许了那愿有以相报的承诺,这是他生来的品性所致,而贺兰悠也真够脸厚心黑,不言明真相也罢,居然还拿言语来挤兑他。

我叹息,这两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贺兰悠仍旧目光灼灼盯着我,却也不等我的回答,一杯及一杯灌酒。

我的脸色,却渐渐变了。

手指一弹,银丝飞出,半空中一抖,化为无数生生不息的圆圈,落于贺兰悠颈项。

“我师傅呢?”

银丝勒住贺兰悠颈项,只要我轻轻一拉,贺兰悠的大好头颅,只怕就要滚落我脚下,他却半分惊惶神色也无,银箸伸出,好整以暇的夹了一筷香酥鹿脯,赞道:“肥而不腻,香浓非常,燕王府好厨子。”

我气极反笑,一拍桌子,“来人!”

照棠急忙忙过来,一眼看见刚才还相谈甚欢的主宾二人,眼一眨就刀剑相向,不由大大一呆。

我盯着贺兰悠,也不看照棠,厉声道:“去长宁阁告诉你主子,有人要对他父王不利。”

照棠不假思索应道:“是!”

话一出口立即反应过来,咝的倒抽一口凉气,脸刷的一下成了惨白之色,瞪大了眼睛,嘎声道:“郡主……郡主……”

她嘴唇抖了半天,终于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向我磕头,洁白的额头死命磕在冰冷坚硬的青金石地面上,很快便红肿不堪:“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我泛起一抹冷笑。

对面,贺兰悠微微苦笑,本有些迷蒙的眼神突然清明,摇头道:“怀素,你何止是水晶心肝,你是七窍玲珑心,居然在这般情境下,还能记得利用情势顺手逼出奸细,我真要对你甘拜下风了。”

我淡淡道:“过奖,逼供本就不必一定要见血。”

长宁阁,是朱高煦的住处。

人被突变情势所惑时,是不容易有清醒头脑的。

所以,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顿时令照棠在完全无意的情形下,不打自招了自己的真正主子。

先前,燕安殿朱高煦一句乾坤神功,令我立时惊觉身边有奸细。

我不喜很多人服侍,离我近的,左不过照棠映柳。

今日回来时,照棠神色如常,丝毫不挂念我们燕安殿之行,已令我生了疑窦,她又说映柳不在,更令我警惕,从她手中取过酒壶时,我已摸索过壶底,果然发现有暗格。

如今她浑身抖索,俯伏阶下,温暖的室内,纤瘦的身形颤如落叶。

我却哪有空理她,手一挥令她滚出去,伸指一拨银丝,光芒闪动间我道:“贺兰悠,再问一遍,我师傅呢?”

门声吱呀轻响,沐昕步履轻捷的负手走进,目光冷锐,看着贺兰悠,淡淡道:“贺兰公子,书房有何物,令你如此挂念?”

贺兰悠缓缓转过头,看着沐昕,忽地一声轻笑:“沐公子,愿供驱策之语言犹在耳,你便这般处心对付于我,你羞也不羞?”

沐昕神情不变,“沐昕一向言出必践,只要贺兰公子说清楚来意,保证对我等欲保护之人毫无侵犯,沐昕绝不对你动手。”

我皱眉,问沐昕:“他们的目标,是书房?”

沐昕点头:“我看见三条黑影往那方向去了,怀素,不必担心令师,以他的武功,没人能对面伤着他。”

我冷笑道:“就怕奸人背后偷袭。”

贺兰悠微笑道:“怀素,不用含沙射影,相信我,我不会对令师下手,我只是令人将他引出去罢了。”

我心想也是如此,四人来了三个,还有一个引开师傅,贺兰悠以喝酒为名,将我们留在这儿,顺便可以为他证明无辜,倒是很好的算盘。

只是,书房有什么好东西,令他志在必得?

正想着,忽听远处一阵喧哗,有惊呼和兵器交击以及奔跑追逐声远远传来,细听着,正是书房左近。

我将银丝一抖,倏忽间连点贺兰悠三处大穴,笑道:“少教主,委屈在这暖阁继续喝酒罢,沐昕会陪着你,放心,他是君子,说不动你就不动你。”

沐昕目光关注:“怀素,还是我陪你去吧?”

我一指贺兰悠:“沐昕,有这只狐狸在,如果没人陪他,天知道他又玩什么花样,放心,我只是好奇,看看就来。”

——

出了院门,向着人声喧嚣处而去,我的流碧轩离外城的书房有些远,奔得兴起,干脆一飞身上了屋顶,踩着那些粉漆朱垩雕梁画栋琉璃朱瓦,风声呼呼从耳边掠过,而月光大而明亮的悬在天边,那般蹈空漫步,如在月中行。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在山庄的那二千多个日日夜夜,想起当年自己也曾无数次在屋顶练剑喝酒,踩碎老头头顶瓦片无数,他补得永远没我踩得快,他追得也永远没我跑得快。

只是我一直都明白,老头哪里跑不过我?不过因为疼爱我罢了。

想到这里,心里微微一动,想起燕安殿和刚才流碧轩,贺兰悠明显没动真力的三招,和可以避却不避银丝的举动,不由怔然。

然而转瞬便收拾了自己的思绪,冷哼一声,看向前方。

被大群举着火把擎着兵器的卫士群涌着追赶的两条黑影,明显是在将那些卫士引离越远越好,身姿轻灵,轻功出众,翻飞如蝶间已将大队人马带离书房,偶有交手,虽即沾即走,然出手既狠且准,实力非凡。

我怒哼一声:“蠢货!”再不迟疑,一个倒翻,自书房檐下,刷的穿入窗户。

书房里的黑暗,对于我来说完全不是问题,我无声落地,眼光立即瞟向多宝架后的佛龛。

初来王府时,我曾在书房发现过一处暗室,今日直觉,贺兰悠的目标,就是暗室内的东西。

书房全无来过人的迹象,安静无声,诸般事物都沉沉笼罩在黑暗里,只一抹淡淡月光,镀上佛龛里佛像拈花的手指上。

那手指…。毫无灰尘。

我缓缓的走近。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心生警兆,霍然转身。

然而衣袂带风声令人反应不及的瞬间便到了身前,耳边听得一人轻轻笑道:“嗯?就是你?你有什么好,令他连生死之间,也念念想着?”

笑声柔美如绮丽梦境:“我杀了你,看看死美人和活美人,他爱谁?”

寒锐的利器割破空气的声响嗤嗤,黑暗里,浅淡的遥远的月色里,万千光华,比月更明更亮更灿烂的自天际遥生,宛如碧海星辉浮起,彼岸花火明灭,源源一线,自那曼妙浮凸于夜色角落的身影上射出,流光追电,眩幻眼眸,越发映得那身姿,流艳妖魅。

娇媚动听的声音,狠辣绝伦的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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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奇形的似软似硬的武器令我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照日剑铿然出鞘,点染出亮白的剑光,宛如星棱遍洒,锵锵锵锵连响,以快打快,已将那物一一拨飞。

光华一收,我抿紧嘴,头也不回的倒掠而出,嚓的一声,已扯下书房里阻隔光亮的重重帷幕,月光顿时大片大片的泻进来,照得室内纤毫必现。

“哧”的一声轻笑,笑声低微,然音色慵懒,曳曳拖出一个令人心荡神摇的尾音,在这迷离深浓夜色里,媚得似要开出花来。

对面,宛然而立的女子,黑衣紫披风,寒冬里居然是纱质的衣料,裹着曼妙婷婷的身子,那曲线美丽流畅得令人惊叹,带着与生俱来的野性与魅惑,媚艳的气质浑然天成,纵然衣服齐整,不曾露出半分肌肤,然而那风情,便是呼吸间亦可令人神移。

面容却掩在一袭紫纱后,只露出微带琥珀色的明媚眼眸,眼波如酒,中人欲醉。

一张网状的物事,执在她雪白柔荑中,网色亮银斑驳,网结处冷光闪动,轻轻一动便流光如水,衬着她指上满满的五彩斑斓的奇形硕大戒指,华美灿烂之极。

我却知道,那东西看起来美的很,却是要人命的。

她也在打量着我,声音里带着笑意,然而面纱外的眼瞳深处,情感冷漠如死水。

“呵……听说你是郡主?美且尊贵,还有一身好武功,嗯,看起来也不笨……这就是他看中你的理由?”

我细细分辨着她微有些奇异的口音,却对她的话忍不住皱眉:“他?贺兰悠?”

那女子目光缓缓的瞟过来,三分寒意三分喜意:“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在选女人的眼光上……”

“有问题!”

末三个字的余音未尽,她的身影突然从原地消失,下一瞬,鬼魅般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流光一罩,以不可能的角度,将那暗藏利器的丝网向我当头罩下!

我冷笑一声,不避不让,细长的银丝一闪,直直至她网眼间穿出,射向她眉心。

那媚意天生的眸子,微微流露出一丝惊讶之意,身躯奇异的一扭,连着那原本以凌厉之势袭来的网,忽地又从原地消失。

烟雾淡淡腾起,遮蔽视线,她的身影摇曳如镜花水月,连笑声也缥缈模糊,宛如来自另一世界:“够狠……可是,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呼!

淡淡的黑影连同明亮的刀光猛地撞向我怀中,如同流星划越天际般追缀不及,上一瞬尚不知她在何处,下一瞬她已经摆出要和我同归于尽的态势。

我忽的直挺挺往后倒下去。

啪!后背贴地,照日剑直竖而起,锋锐无伦的剑尖,直指上方。

倒变成她向我剑尖撞来一般。

那女子咭的一笑,目色里惊异之色益浓,半空里硬生生一个倒扭,柔曼的身子竟然不似人身,生生给她扭成了麻花状,竟将历来最难改势的俯扑姿势,忽地转为仰面朝上,手腕轻划,那五彩戒指突地弹开,化为两柄极小匕首,一左一右,闪着幽幽蓝光,电射而出!

我正待翻身避过,忽听窗外人声:“原地起!”

不假思索,双手一按,指尖蕴力,原地倒翻而起,蹿出一丈开外。

夺夺两声,那匕首钉在我先前躺卧身侧左右地面上,入地三分。

我这回真的惊出一身冷汗。

好狠的心思,好诡异的武技,好厉的眼,好强的轻功!

她那两匕首竟不是射向我,而是算准了正常人在卧倒状态下见有来袭定会向两侧翻滚,抢先封死了我的退路,我若习惯性翻身躲避,此时已中了她的招。

尚未站定,她在丈外遥遥将手一扬,我眼角觑见蓝光一闪,猛地偏头,嚓一声,尖利的匕首擦着我肩畔飞过。

一缕长发,飘飘扬扬落下地,宛如黑雪。

我自下山何时吃过亏来?这女人还真是异数,淡淡浮起一抹笑,我猱身扑上。

她目中阴冷的光芒一闪,冷笑一声,身姿如风中莲,摇曳之间已自迎上,这回两人都以快抢快,啪啪啪啪接连数声,已交手数招,又霍地分开。

我旋身一转,转至窗侧,理了理断了一截的衣袖。

她则直直退到墙角,脸色微微发白,执网的手,留着的光滑莹润的长长指甲,突地掉了一对,落在地上,噼啪有声。

显见里面藏了暗器。

我叹了口气,自己果然还是赢不了她,出尽全力,不过断其指甲。

敲敲窗,我道:“师傅,劳驾,她身上的东西,须得留下来。”

那女子闻言一怔,霍地抬头,看向行云流水般滑入窗内的近邪,眼瞳慢慢的收缩,她这般身手,自然看得出近邪的实力。

近邪随随便便走向她,手一伸:“拿来!”

那女子微偏头,笑睇近邪,“什么?”

近邪哪肯和她多说话,伸出的手突地一反,一抓之间便到了她颈项,五指虚虚扣着她咽喉,目光比冰水更冷的看着她。

我施施然笑道:“这位姑娘,你有兴游玩燕王书房,我管不着,不过你在书房暗壁里取得的东西,我却很有兴趣,想向姑娘取来一观。”

她娇笑,满不在乎掠了掠鬓发,简单的动作也做得媚态横生:“哦,可以。”

我怔了怔,有这么好的事?

却听她道:“不过我为什么要给你?你又没打赢我,就算要给,也得给比我强的人才是。”

我讪讪然的干咳一声,这女人……和贺兰悠有的一拼!

她微笑着看向近邪,那笑容,居然媚丽里微含高贵之气,毫无风尘气息,只令人觉得光艳,“你很强,我知道我不是你对手,喏,给你。”

说完便干脆利落去怀里摸索。

近邪缓缓缩回手,但仍以气息锁住她的举动。

然而很快他就放下手,不管不顾,刷的转过身去。

我瞪大了眼。

她她她……在脱衣服!

月色下的书房里,男子身前,那女子曼妙的在去衣,仿如飞天一舞,这重重纱幕掩映下的娇媚女子,对自己的一切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自信自己的美,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如这有伤风化的举动,她做来,不带肉欲的浓香,却是飘逸的,凋零的,哀伤着,一寸寸凄艳。

衣服层层落下,黑纱衣,紫罗裙,束带纤纤欲折。

白,如雪,雪无此香腻,刺目的明亮,胸前,腰下,缀满光亮晶片,护住最最紧要部位,然功用不止于此,那女子张臂,尖呼,身体迅捷旋转,诡异的角度,月色同样诡异的射下来,千百面小镜光芒折射,如刀尖如利刃,刷刷的雪亮,她大力后仰,刀尖利刃汇聚成一道,闪电奔雷般,掠向近邪。

丝丝裂声轻响,所有的窗纸,被气劲扫及,瞬间粉碎。

狂飙的怒电里,近邪如片雪飞羽,悠悠的飘了起来。

直接飘上了屋顶。

他不管了。

我苦笑着,一脚踢起原本堆积于地的帷幔,扑头盖脸向那女子当头罩去。

屋外突传鸟鸣之声,三长两短。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那女子和同伴约定的暗号,只是她脸色为何不喜反惊?

谁来了?

门被踢开。

站在半明半黑阴影里的,却是沐昕和贺兰悠。

沐昕的目光首先落在我身上,确认了我无恙后,才疾声道:“王爷带着大队人马赶来了!”

他一抬目,自然就看见了那几乎已经完全裸露的女子,只是微微一怔,便坦然转开,看那绝美女体,就好似看泥塑木偶一般无动于衷。

贺兰悠站在他身后,也悠悠看向我,他自然也瞧见那香艳风光,也不以她的裸露为异,似笑非笑看着那女子,丝毫无避让之意。

倒是那女子,看见沐昕时目光一闪,似有惊艳之色,待到看见贺兰悠时,更是喜色流露,然而一见眼前两名男子,虽反应迥异,但都曼然视她的身体于无物,只顾着注意我,不由目中露出怒色,微微一哼。

我懒得理她,仰头道:“师傅,下来吧,我们走,可不能和父亲撞上。”

转头对贺兰悠道:“做个交易如何?”

贺兰悠含笑颔首。

“我带你和你的手下离开王府,你将你今日此行目的,以及拿走的东西,向我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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