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琪到家的时候,唐四海还没有回来。
陆雪琴靠在沙发上,神色温柔,她的目光盈盈地望向正在茶几上画画的唐安赐,时不时地开口指点一两句,与平素在唐四海面前的刻意温柔相比,这时候的陆雪琴无疑才是真实的。

可惜……唐四海从来没有发现过真情和假意的区别。

唐安琪的心忽然有些被刺痛,久远之前,这样的场景也曾出现在这间屋子里过的。小小的唐安瑞趴在茶几上用蜡笔认真地描绘着,自己则在旁边的那架钢琴上练习琴曲,叶淑娴温柔地问唐安瑞,“你画的是什么?”

唐安瑞昂着头,笑得灿烂极了,“家。我画的是家。看,爸爸,妈妈,姐姐和我,我们幸福快乐地永远在一起。”

但现在,房子仍旧是那座房子,住在里面的人却早就不同了,所谓物是人非,大概就是唐安琪现在的心情吧。她吸了吸鼻子,不再看客厅,径直往楼上走去。

“唐安琪,你这是什么规矩,不回家吃饭也不打个电话回来通知一下,连到家了也不打个招呼就上楼了?”唐七秀穿着华丽的金丝睡袍,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悄声上楼的唐安琪,气不打一处出来。

周哲春听到动静,忙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臂,“这大晚上的,你扯着嗓子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安赐还小,也不怕吓着孩子。”

唐七秀甩开周哲春,指着他鼻子大声骂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次这臭丫头一回来,你就要跟我唱反调,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护着她,怎么不见你对安平这样护着让着的?哼,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叶淑娴临死前让你护着她女儿,你就将她的话当成圣旨,不管唐安琪做错了没有,只要我说她两句,你就得跳出来!”

她越说越气,伸出手不断地对周哲春推搡了起来,“我是她姑姑,她做错了事,怎么就说不得她了?大嫂怕她上课辛苦,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她倒好,一个电话也没打来,刚回来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要上楼,这还是她有理了?我知道,叶淑娴是给你吃迷魂药了,不管她死了多少年,你心里一直都记着她!”

唐安琪上楼的脚步顿住,她转过头去,眼神冰冷地盯着唐七秀,“姑姑,你在说什么?”

唐七秀晚上喝了一点酒,周哲春对唐安琪的维护又恰巧刺到了她心里的痛处,这些年来埋着的不痛快就如同火山爆发,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冷笑着说,“我说你妈好本事,都死透那么多年了,还有法子让男人对她念念不忘。”

周哲春见唐七秀说得越来越不像话,脸色涨得通红,他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在孩子面前,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给我进房去!”

唐七秀原本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周哲春难得的强势并没有让她软化,反倒激起了她的愤怒,她不管不顾地说道,“你做得出来,还怕我说吗?这家里谁不知道你当年暗恋的是叶淑娴,却阴差阳错娶了我。周哲春,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些年来,不是我养着你,就凭你这个被吊销了执照的庸医,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吗?”

推搡之中,周哲春渐渐无力还击,被唐七秀逼到了角落里,唐七秀又锤又打又哭又闹,陆雪琴和唐安赐许是看多了这样的场面,竟然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着刚才的事。

唐安琪没有心情继续看这场闹剧,她可以对唐七秀数次三番的挑剔指责一笑而过,但绝不能容忍任何对母亲的不利谣传。

她静静地走到仍在厮打中的唐七秀身前,用力钳住唐七秀的手臂,声音冰冷之极,“我妈温柔贤惠,对父母孝敬顺从,对我爸忠诚体贴,对别人仁慈善良,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谁的事,尤其是对你。她包容你的任性,忍让你的跋扈,在叶氏对唐氏重新注资之后,仍然坚持不肯稀释你的股份,还尽力帮你嫁给了你喜欢的男人。”

唐安琪冷冷地问道,“但你对她回报了什么?是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你就鼓动她的丈夫另娶?是挑拨离间破坏她丈夫和女儿之间的关系?还是在她死后那么多年,侮辱她的名声,诬陷她的清白?姑姑,好本事的人是你,普通人做不出这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事。”

唐七秀大怒,“帮我嫁给了我喜欢的男人?她帮我难道不是为了方便和他见面吗?连生病的时候,都要找时间说悄悄话,到底是我狼心狗肺还是谁不要脸面?”

她狠命地将手臂抽出,另外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朝唐安琪的脸上扇了过去。

“啪!”

唐安琪有些错愕,这来势汹涌的一掌并没有打到她的脸,陆雪琴替她拦了下来。但不过转瞬之间,她就明白,陆雪琴不会无缘无故地挨了唐七秀这一巴掌,一定是唐四海回来了。

果然,唐安赐适时地哭了起来,陆雪琴捂着脸颊上的痛处忍着眼泪劝解着唐七秀,“七秀,安琪不懂事,你说她两句就是了,怎么能动手?”

唐四海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热闹的景象,他沉着脸厉声斥喝,“怎么回事?”

陆雪琴侧着脸,勉强笑了一笑,“没事,安琪回家没打招呼,七秀说了她两句。没事的!”

她对唐七秀使了一个眼色,低着头将唐安赐拉过,“时候不早了,我送安赐上楼去休息。”

唐四海拉住了她,将她的下巴抬起,看见了已经红肿起来的右脸,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闷着声音问,“是谁打的?”

陆雪琴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哄着唐安赐上了楼。

唐四海看到周哲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靠在墙角,唐七秀手臂上则有一圈明显的红痕,只有唐安琪表情冷淡嘴角还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不由朝唐安琪问了过去,“安琪……是怎么回事?”

果然……

唐安琪的嘴角弯得更大了一些。陆雪琴故意要挨上这巴掌,又什么都不解释就离开,恐怕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吧?如果说破这事情的始末,她替自己挨了这巴掌,唐四海必然会被感动;如果自己不愿意解释,唐四海多半会以为是自己打了陆雪琴,那么不仅打击了自己,还能让唐七秀承了她的情。

按照她从前的性子,只要唐四海对她一有怀疑的迹象,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和唐四海吵起来,哪里还会去解释什么?

误会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积累,直到……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周哲春不忍地开口,“姐夫,不是安琪的错,是……”

唐安琪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爸爸,是我打的。”

唐七秀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她,周哲春就要将真相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以唐安琪刚才的态度,不是应该添油加醋才对吗?唐四海对叶淑娴十分爱重,如果知道了这些年来自己心里的怀疑和愤怒,恐怕不会轻易饶过自己,就是将她赶出唐宅也是可能的。

唐四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是你打的?为什么?”

唐安琪笑了起来,“爸爸,你果然进步了很多。如果是从前,你只认定结果,从来不会问我为什么。”

她的脸沉了下来,重重地说,“陆雪琴说,我妈妈和姑父之间有苟且。您说,我该不该打她?”

客厅的其他三人全都震住,唐四海一时沉默,隔了很久,才沉声问,“第一天上课,一定累了,你上去休息吧。”

唐安琪点了点头,“嗯,还有很多功课没做,那我就先上去了。”

她转过身去,冷冷地瞥了唐七秀一眼,“姑姑,您的脾气还真是该好好地改一改了。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了,就算现在她长眠地下不能跟您解释,但姑父的话您怎么也不信?听风就是雨的,轻易相信那些不该信的,反而不肯信任应该信任的。”

唐七秀错愕地望着她款款而去的身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向唐四海坦诚,只好拉着周哲春,尴尴尬尬地进了房间。

客厅里,唐四海想着唐安琪意有所指的话沉重地叹了口气。

唐安琪在撒谎,毫无疑问,但她相信这谎言并没有诬赖了陆雪琴。

唐七秀指责叶淑娴和周哲春有染,实在太过可笑。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这个宅子里住的还有负责做饭的厨娘,负责打扫的阿姨,负责带孩子的保姆,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倒是要怎样才能有染?更何况,当时周哲春还没出那次手术事故,仍旧在医院工作,平时很忙,每天回家都已经是深夜了。

后来家里请了陆雪琴来照顾叶淑娴,白天有那么多人看护着她,晚上如果唐四海不在,唐安琪就会和唐安瑞一起陪她睡,又哪里会有什么和周哲春说悄悄话的机会?

唐七秀这样信誓旦旦,无非就是听到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或者自以为找到了什么证据,而这个家里,能传出这样不堪的闲话的,又有机会制造一些所谓证据的,除了陆雪琴,再无他人。

唐安琪忽然有些感慨,也许上天将她送回到十七岁人生的转折点,不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机会救回舅舅,找到弟弟,改善与父亲的关系,也是想让她发现那些前世从不曾注意,也从来没有被告知过的事实吧?

陆雪琴,你到底……还做过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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