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小心的托着那一大盘卤煮,离精瘦男子还有四五步,精瘦男子突然转身,阴森警惕的目光刺向李桑柔。
李桑柔脚步一顿,圆瞪着眼,呆站住了。

精瘦男子旁边的少年急忙站起来,从李桑柔手里接过那一大盘卤煮。

李桑柔将盘子递给少年,急急转身,奔着掌柜娘子跑过去。

精瘦男子转回头,舒了口气,捻起筷子,挟了两三片猪赚头,塞进嘴里。

“吓着了?”掌柜娘子声音极低的问了句,伸手在李桑柔后背抚了几下。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再往后几步,蹲在一堆蒜头旁边,垂头扒蒜。

掌柜娘子递了只小马扎给李桑柔,又在她头上拍了下,以示安慰。

精瘦男子一群人,只有进来时,精瘦男子吩咐要一盘卤煮,一人一碗卤煮面,都多加一份卤煮,除了这么几句话,直到吃完,会帐离开,再没说过一个字。

李桑柔等他们走了有半刻钟,才缓缓舒出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

“吓着了?”掌柜娘子弯腰看着一脸惊悸的李桑柔,笑起来。

李桑柔不停的点头。

“你瞧清楚什么叫鹰眼四白眼没有?”掌柜娘子笑个不停。

李桑柔再摇头,“婶子,我哪敢多看,真吓人。婶子不怕?”

“他就是隔个五天七天,到咱们这儿吃碗面,吃盘子卤煮,咱做咱的生意,好好卖咱的卤煮,咱又不惹他,怕什么?

“不过吧,回回他来,我都格外小心倒是真的。”

“婶子,他们回回来都这样,都不说话的?真怪。”李桑柔再舒了口气,看起来好多了。

“回回都这样,进门说一句要什么,之后就不说话了,那个当家的不来,就几个小小子,小丫头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们不跟别人说话,我也没见他们谁跟谁说过话,真是一群怪人。”掌柜娘子啧了一声。

“他们买了好多菜,那么多筐,回回都这样?”李桑柔看起来惊吓之余,还是心存好奇。

“咦,好像少了。”掌柜娘子拧着眉想了想,“你不说我倒没留意,好像是少了。

“我记得冬天还没过去的时候,他们都是买一整扇猪,要是羊肉,就得两只羊,鸡鸭一筐一筐的,有多少看不清楚。

“这一回,是半扇猪了是吧?前儿个是一只羊。

“这是人少了?啧,不知道干什么营生的,反正不像好人。”

不像好人一句,掌柜娘子压着声音,俯到李桑柔耳边嘀咕道。

“我也这么觉得。”李桑柔不停的点头。

李桑柔和昨天一样,在小食铺里帮忙到头一波生意过去,和掌柜娘子坐在门口,喝着茶扯着闲话,直到未末前后,和掌柜娘子约了明天要是不走,就还过来说话,辞了掌柜娘子,往码头回去。

大常和老董等人也已经回到了船上,李桑柔将大常、孟彦清等几个人叫进船舱,说了今天看到的情形。

“……路大从鄂州到朔州一路接生意,正是过了年开始接的,现在和冬天比,买的肉少了一半,那就是到朔州再回来,这一去一回,应该是死了一半的人。

“看他们吃饭的样子,路大养杀手,至少肉是尽着吃的,半扇猪,或是一匹羊,两天的量,照一人一天半斤肉算,他们应该还有三十人左右。”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人不多,还好。明天动手吧。”

李桑柔看向孟彦清,“你挑几个人,守住那间小食铺,以防万一有逃出来的,迁怒到小食铺,杀人出气,今天过来的十一个人,都在小食铺见过我。”

“是。”孟彦清欠身低应。

“其余的人你安排,只要守住通往镇子这边的路,往大江那边过去的,随他们逃,要是他们逃得了的话。”李桑柔接着安排。

“他们有三十来人,又都是历练出来的杀手,咱们攻进去的人,不宜过少,还要分派人手看守小食铺,以及守船,人手不够。”孟彦清拧眉道。

“道观里,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李桑柔淡然道。

“你一个人?”大常脱口叫道。

“嗯,今天已经探过虚实了,我一个人足以应付,你们跟过去,只怕免不了伤亡,犯不着。”李桑柔声调柔和。

“咱们没人怕死。”孟彦清挺直了后背。

“我怕。能不死,最好活着,放心。”李桑柔微笑看着孟彦清。

孟彦清皱眉看向大常,大常紧紧抿着嘴,片刻,闷声道:“听老大的。”

“今天早点吃饭,早点休息,明天丑末出发,破晓前后,我进道观。

“你们全部守在山脚一里外,在我走后三刻钟上山,路上小心陷阱,以及逃出来的杀手。”李桑柔的吩咐简单明了。

孟彦清和大常等人沉声应是。

李桑柔吃了晚饭,仔仔细细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第二天丑正两刻,李桑柔起来,仔细挽紧头发,穿好衣裳,束扎整齐,绑好手弩,扣满弩箭,下了船,由大常背着,直奔镇子南面的那片群山。

离山脚一里路,大常放下李桑柔。

李桑柔站在没腰深的荒草中,眼睛微闭,调均了呼吸,微微猫腰,没入草丛中。

孟彦清和董超各带一队,往两边散开。

寂静的山林里,却又十分热闹。

一阵接一阵的虫鸣声,蛇从草地上爬过去的沙沙声,老鼠嘻嘻索索的啃食声,时不时停顿一下,突然,一只猫头鹰哗的张开翅膀,飞扑而下,老鼠发出一声微弱而惊恐的吱声,猫头鹰呼的再飞起,落到树枝上。

李桑柔听着周围的热闹声音,却又充耳不闻,在热闹中,如同这份热闹的一部分,不紧不慢的穿行而过。

行到半山,一股惊悸从心底冲起,李桑柔顿住步,慢慢往前试探。

试探了十来步,一根细细的铜线,闪着微光,横在地面半尺的地方。

李桑柔蹲下,滑出狭剑,剑尖贴着铜钱,往地下滑动,滑到机关,挥剑斩断,铜线如同死掉的蛇,悄无声息的掉进草丛中。

李桑柔站起来,凝神感受了片刻,抬脚往前。

道观在半山一片宽阔地,李桑柔看到林中飞出的道观一角时,再次站住,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越往前,心中的惊悸越浓,眼前却什么也没有。

李桑柔顿住,片刻,蹲下,滑出狭剑,半尺半尺的间隔着,扎在地上。

扎了两三尺远,狭剑扎下时,一阵空虚。

李桑柔缓缓舒了口气,试探到空虚的边缘,沿着边缘,谨慎却又飞快的滑过去。

片刻之后,划出一尺开外,李桑柔找了根粗树枝,捅了几下,一尺左右的一片草丛塌陷下去,露出坑底寒光闪闪的密集刀阵。

李桑柔站起来,绕过刀阵坑,直奔道观。

离道观还有一射之地,李桑柔贴着一棵古树站住,呼吸均匀,安静的看着紧闭的道观大门,等着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几十息之后,一丝曙光从天际洒射出来。

紧闭的道观大门从里面拉开,李桑柔奔着正在拉开的道观大门直扑上去,狭剑滑入手中。

开门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瞪着直扑上来的李桑柔,呆了一瞬,立刻发出两声尖锐的啸叫,拨出细长的尖刺,扑迎上去。

在迎上并肩扑上来的两个少年前一瞬,李桑柔脚步往左滑开半步,手里的狭剑在右边少年脖子上划过,脚步没有停顿,往右一步,狭剑从另一个少年后颅骨下直刺没入,立刻抽出狭剑,头也不回的直扑观内。

李桑柔面前,十来个少男少女握着同样的细长尖刺,已经从三面疾冲而来。

李桑柔避过十来个少男少女疾冲而来的那团杀气锐气,沿着三面的房屋,轻盈飞快的如同鬼影,狭剑划过和她擦身而过的少年的脖子。

李桑柔背后,血如泉喷,道观中弥满了令野兽疯狂的新鲜的血液的味道。

“围住她!”

李桑柔前方两三丈远,一声断喝响起,两根短重的细刺被扔出来,扎向疾冲的李桑柔。

李桑柔如同被风吹起的扬柳枝,上身后仰,两根细刺冲势不减,钉入紧追在李桑柔身后的一名少女胸前,钉的正在疾冲的少女往后仰面摔倒。

李桑柔躲过两根细刺,冲势却被阻住,悍不畏死的少年们立刻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李桑柔如同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一般,在一个个只顾刺杀,全不回护的少年们中间,闪避回旋,避过根根刺过来的雪亮细刺,狭剑每一次挥出,都斩起一股血的喷泉。

密集的雪亮细刺一根根快速减少下去,李桑柔脚尖轻挪,避过一根细刺,正要挥剑划出,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剧烈的恐惧,李桑柔立刻微转狭剑,奔着根根细刺间的一丝缝隙,直扑出去。

一瞬之前,从李桑柔突然收势的狭剑下逃出生天的少女,握着雪亮的细刺,扎向李桑柔的后背,全然不顾自己这一扑,正好迎面扑向另一名少年扎出的细刺。

少女被同伴的细刺直刺入胸,手里的细刺扎进李桑柔大腿。

李桑柔扑倒在地,立刻缩成一团,借着前扑的余势,往前一滚。

从旁边塔上弹出的钢网,擦着李桑柔的胳膊,将向着她疾追上来的少年们,笼罩其中,钢网重重撞在地上,尖利细小的短刺如雨般射出,钉向被网住的少年们。

钢网内,少年交迭扑倒,气息全无。

握着根黑黝黝的细长钢刺,一直站在旁边观战的路大,没想到李桑柔居然能逃出来,一个怔神之下,李桑柔已经抬起左手,手弩内的弩箭,连成一条从上而下的线,射向路大。

李桑柔离路大不过一丈左右,那些掺了赤金,细小而沉重的弩箭,尖锐的破空声令人恐惧。

路大往后仰倒,躲过了大部分弩箭,最后一支弩箭,从路大颌下刺入,直没到底。

路大猛的直起来,下颌喷着血线,握着细刺扑向李桑柔。

李桑柔已经站起来,滑步避过路大那根黑沉的细刺,错身之间,狭剑挥出,划向路大脖颈。

李桑柔的狭剑划破路大动脉时,地上的尸首中间,一个少女突然跃起,握着细刺,扑向李桑柔。

少女手里的细刺扎进李桑柔后背肩胛,手一松,如同沙袋般扑坠在地。

李桑柔摇晃了下,稳稳站住,往侧一步,站在血泊之中,凝神感受着四周。

新鲜的,温热的血液流淌而出,漫到地上,往四处漫延,旁边一个院子里,水开了,顶着壶盖扑噹扑嚐的响,风吹过来,穿过旁边的杨树林,树叶彼此拍打着,像是在鼓掌,又像是在交头接耳。

李桑柔慢慢呼出口气,避过尸首,踩着血泊,出了道观,一步一步,慢慢下了台阶,挪到刚才站过的那棵古树下,摇晃了几下,贴着树干,缓缓滑下,跌坐在地上。

血从李桑柔大腿和后背不停的流淌下来。

李桑柔用狭剑将裤子从大腿划断,再划开,折成宽宽长长的布条,扎紧大腿上的伤口,收了狭剑,手背往后,摸到扎在后背的细刺,轻轻动了动,顿时疼的一阵颤抖。

这根细刺扎入的地方,应该没什么。

李桑柔慢慢挪了挪,避开后背的细刺,靠着树干,歪在隆起的粗大树根上,闭上眼睛,缓缓呼吸。

大常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李桑柔闭着眼,渐渐昏沉起来。

有一团什么,从道观院墙根下,滚落下来,跌进旁边厚厚的枯叶堆里,发出一阵委屈无比的叽叽哼哼声。

李桑柔一只手撑着树根,微微抬起上身,看向枯叶堆。

一只老鼠般大小的小动物在枯叶堆里挣扎着,叽叽哼哼,冲着李桑柔连滚带跌的冲过来。

李桑柔眯着眼,用力看着那一团物什。

她流出了太多的血,这会儿,眼前已经有些模糊。

小物什奔着她,走一步跌两跌,再滚两滚,离李桑柔两三步,李桑柔总算看清楚了,这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

李桑柔笑起来,用力挪了挪,冲小奶狗伸出手。

小奶狗急切的叽哼着,连跌带滚,奋力扑向李桑柔伸向它的手。

触摸到小奶狗,李桑柔将小奶狗抓过来,举到面前看了看,将它贴在胸前。

小奶狗用尽全力贴紧李桑柔胸口,哼哼叽叽了片刻,咂巴着嘴,睡着了。

李桑柔眼前时黑时明,盯着面前那几团从树叶间洒下的光亮,竭尽全力保持着清醒。

远远的,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李桑柔缓缓舒出口气。

黑马冲在最前,一头扎进道观。

大常和孟彦清紧跟其后,在道观台阶前刹住,顺着台阶上淋漓的血渍,和一个个的血脚印,大常握着狼牙棒,孟彦清横着刀,一左一右,冲向李桑柔。

“我受了伤。”李桑柔仰头看着眼前高大模糊的大常,缓缓说了句,头往后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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