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邹旺和枣花娘子在洪州各处现场指导,头一份极有厚度的晚报送进各家派送铺,掌柜们解开邮袋,一眼看到厚的出奇的晚报,急忙先喊儿子闺女男人媳妇,赶紧赶紧,把枣花大掌柜留下的招贴样式抄出来,赶紧竖到门口去。
在晚报开始派送售卖前,各个派送铺门口,三十个大钱二十个字的巨大字儿的告贴,先竖到门口了。

刚刚见识了正版花边晚报的洪州士子和洪州闲人,稀奇劲儿、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就迎来了劈头盖脸讥讽,激情之下,定睛一看,敢情还能还嘴!这可就忍不住了。

有的,就是单纯的想解释一下,写这三篇文章的,都是洪州的无名小卒,他们听都没听说过的三个人,他们也觉得写的太差了,他们也一样看不上眼,请不要牵连人。

有知道的,解释的更多,这三个人,只有一个考过了童生试,另外两个都是白身,这么三个人,哪有资格代表洪州文章,请骂他们,不要推及洪州的读书人,我们洪州那是有文采和文气的。

也有质疑的,这位梅岭山人,肯定不是他们洪州人,这是举着梅岭两个字,让人误以为他是洪州人,借此挑事儿羞辱他们洪州士子,这是阴谋!

还有些,长篇大论的解释那滕王阁还在修缮,修缮滕王阁的,是一个土匪一样的女人,这钱只怕来路不正,洪州城有识之士,没人去凑这种热闹,去凑热闹写文章,都是不上台盘没学问没才华的,他们的文章,怎么可能算是洪州士子的文章?

还有些,大骂一二三名的三个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写的是狗屁文章吗?为了点儿银子,就不要脸了?真是太丟我们洪州人的脸了,这三个人,不是我们洪州人!

也有单纯就是凭心意而论,你只要说我洪州不好,我管你说的什么,先骂回去再说啦。

当然,大多数,被某一篇刻薄文儿中的某一句,或是某几句,戳恼了,或是实在瞧不下眼,憋得慌,反正有钱,那就怼回去。

到中午晚上,学子士子们有聚会的,不可能不说到这件事,聚在一起,那就肯定要群情激昂,激昂之下,你拿银子我写文,洋洋洒洒往回喷,有急性子,甚至半夜三更敲开派送铺门,赶紧赶紧的!

至于头名三人,那份灰头土脸就不用说了,三人中间,周霈被骂的最惨,毕竟,他那首诗,中间错了韵了,这是大忌。

周霈一页点评没看完,就羞愤交加,憋的气的想吐血,他那诗写的是不怎么样,可他文章不差,学问在同龄人中更是上上,他可是十几岁就入了董老先生法眼,拜到董老先生门下的!

他明明是个才子,怎么能把他说的像头蠢猪?

而且他长的很好看,他根本不丑,他不是丑人多作怪!

听说能怼回去,周霈立刻坐下来,洋洋洒洒,写了长长长长一篇自我成长说明,自己小时候如何的神童,董老先生如何厉害,自己如何十来岁就拜到董老先生门下,如何深得董老先生青睐,以及,那天他怎么没在意,怎么乱写一通,如何如何,再拿了自己得意的几篇文章诗词,气冲冲冲到派送铺,对着竖在铺子门口的硕大招牌,瞪着三十个钱二十个字的标价,瞧瞧自己手里厚厚一摞纸,再摸摸瘪瘪的荷外,只好掉头往回冲。

他家里温饱有余,可这三十个大钱二十个字儿的吵架钱,他还真吵不起,最多能吵个三五百字。

周霈回到家,困兽般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从自己一篇儿一篇儿的文章诗词中,挑了最得意的一首诗,再数着字数,写了几行自我介绍,送到派送铺,数好大钱递了出去。

隔天的晚报,比前一天厚了一倍在余。

毕竟,当天就能收到点评再能印出来的,仅限于建乐城周边,当天能来回的府县,到第二天,那可就广泛多了。

这一天的花边晚报上,十分体贴的介绍了各路各县的点评收到以及印出来,需要的时长,以及重申了点评的几个要求,比如不能污言秽语之类。

几天后,第二场十天之评的三篇文章,同样印在了晚报上,这一回没有夸夸评了,文后只附了文诚简短几句点评,挺客观,可隔天的晚报,还是厚出了新厚度。

这一天厚出新厚度的点评,不怎么喷三名作者了,直接推及到整个洪州,喷点转向:

唉呀呀,敢情所谓文风深厚的江南,所谓才子辈出的洪州,出的就是这种才子啊!照洪州才子这论法,那咱们某某地,那就是才子遍地走,扔根棍子砸一堆啊!

这一天,厚到吓人的晚报附页里,有了洪州士子的辩解,回怼,回喷,以及对那位梅岭山人、对周霈等三人不自知的怒斥。

这一天的晚报太厚,吵得太热闹,一直热闹进了顾瑾的庆宁殿。

议好事,顾瑾按着太阳穴,指着案头那份厚到无法忽视的花边晚报,没等他说出话来,从伍相起,诸人都是一脸干笑。

这几天,他们每天都在见识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刻薄功夫。

“这几篇文章,确实差了些。”潘相陪着一脸干笑。

“不是文章的事儿,是豫章城的学子,惹了那位大当家,这事儿,是她一手挑出来的。”顾瑾一声长叹。

“滕王阁,不就是大当家在修吗?这评文章,听说也是大当家让人评的,豫章城那帮士子,惹她干嘛?”庞枢密性子比较直,不怎么明白这中间的弯弯绕。

大当家又修滕王阁又散银子的,那帮学子,该谢她,干嘛惹她?

“朕隐约记得,建乐城里,哪个书香之族祖籍豫章?”顾瑾皱眉问道。

“是尉家。

“尉家一共四房,两房追随太祖,迁居建乐城,一房百年前迁居杭城,还有一房,原本留在豫章城,可后来,也陆陆续续迁往杭城,现在,最后迁走的这一房,也只有祖坟和祠堂,还在豫章城。

“臣四儿媳妇出自尉氏。”伍相忙欠身答话。

顾瑾轻轻噢了一声,他记得当年台上那个斗志昂扬的尉家姐儿。

“朕记得你说过,你这个四儿媳妇,学问很好,擅长文章?”顾瑾笑问道。

“是,常给晚报写文章。”伍相没多客气,毕竟,尉家的学问文章摆在那儿呢。

“嗯,那正好,你跟她说一声,让她用心写一篇文章,说一说尉家,说一说洪州的文气,出过哪些才子之类,以及,如今的建乐城中,哪些人家源自洪州,诸如这些。

“别用力过猛了,这是回转缓和之文。”顾瑾多交待了句。

“是。”伍相忙欠身答应。

“这也不是坏事儿。”杜相欠身陪笑道:“一来,学问之道,越辩越明。二来,也正好看看,洪州士子,能不能拿出几篇像样儿的文章,这连着六篇,是有点儿不像样儿。

“真要是拿不出来。”杜相一声嘿笑,接着道,“士子意气,只怕是要争这口气,能出面争这口气的,必定是洪州大才有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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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文章,大当家定了规矩,得当面写,那他就得先到滕王阁,写下来,递上去,再评出来,这么一来,可就不好闭门了。”

“那位大当家,只怕就是你想的这样,哼!”顾瑾冷哼了一声,“她花了银子,买的净是这样不上台面的文章,她怎么能受这个气。

“把文章放到这晚报上,她是把这些文章示众,这是逼着洪州士子:要么,你们挨骂,要么,你们拿出好文章。

“可这样吵起来,会吵成什么样儿,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她就不管了!”顾瑾想拍桌子,忍住了。

“好在,都是从建乐城进出。”伍相欠身道。

“嗯,这一阵子,你们都分些功夫出来,看着这件事儿。”顾瑾无奈的吩咐道。

诸人忙欠身答应。

……………………

滕王阁出来的文儿,印到了花边晚报上之后,隔天起,滕王阁外的连廊下,人多的干脆挤不进去了。

不用李桑柔发话,张管事赶紧揪着贾文道,看好地方,将连廊拐着弯儿往外扩出去,工匠们忙了一夜,将连廊延长到原来的两三倍那么长。

豫章城内外,自以为十分有才的才子们,也不管什么腊月不腊月了,挖空心思、一再推敲,想好写好,不远几十里、几百里的赶到滕王阁工地外,当面写下精心准备的文章诗词。

他们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银子,他们这是来给洪州士子争回脸面,这得算文人风骨!

到有一天,晚报的附页头一页,一篇文章,开头一句江南文气洪州文章之后,就是哈哈哈哈,一直哈了整整半张纸。

这半张纸的哈哈哈,把洪州人的意气直接哈到了一个新高度新境界,全洪州的士子,都气的拍桌子踢板凳,誓言要用一篇绝世好文,打在那些哈哈哈脸上,为洪州士子争回脸面!

李桑柔看热闹看的心情愉快,同时,从洪州各个派送铺汇集过来的买字儿钱,换成银锭,一箱箱抬进来,李桑柔数着银箱子,心满意足。

年后再吵上一两个月,买文章的钱就够了!

只可怜文诚和诸翰林、骆帅司等人,以及但凡有点儿文采能看文的,都被文诚抓过去,一个个,看文章看的两眼发黑。

……………………

在各路士子团战混战内战外战一窝儿乱战的热闹中,大常带着闲暇的老云梦卫们,痛痛快快准备好了多到前所未有的年货。

毕竟,今年在一起过年的,除了他们和他们老大,还有孟彦清他们,近百号人呢。

李桑柔看着热闹点着银子,愉快的看着大常备年货,时不时指点几句,今年,她心情好!

祭灶前一天,顾晞就邀请李桑柔以及大常孟彦清等人,到大营中一起过年。

李桑柔略一思忖,就同意了。

她不知道孟彦清他们以前都是怎么过年的,不过,她觉得,孟彦清他们,应该很愿意在军营中过这个年,毕竟,他们都是只有袍泽的军人,不管什么时候,军中是他们的家。

过年一定要从里到外一身新这个重要传统,被大常推及到了孟彦清等人身上,早早找成衣坊,量体裁衣,做了小百人的新衣裳。

到年三十那天,院子里里外外都已经打扫的干净明亮,李桑柔认真严肃的给这个临时家贴上春联,换了桃符。

大常和黑马挑着鞭炮,噼里啪啦走上一圈儿,众人早早吃了午饭,换的里外一新,往守将衙门旁边的大营过去。

长长一队人新衣新帽,说说笑笑进了辕门。

如意的小厮迎上来,带着众人,往练武场过去。

今年过年,大帅和诸将士共贺新岁,统领以上,以及随军的翰林等七品以上文官,除了当值的,都已经到了。

这次聚众过年,是由如意统总安排的,文诚忙着看文章诗词,实在不得空儿,就是这会儿,翰林们还手拿文章看着呢。

整个练武场都搭上了高高的芦棚,芦棚下,中间空着,周围摆着一排排长桌。

顾晞和文诚不在,他们往城外祭祀阵亡将士,以及豫章城各路神明去了。

离得远远的,李桑柔就看到了不少熟人,急忙示意了小厮,一个错步,冲进了旁边厨灶院子。

厨灶院子里正忙的热火朝天,准备这场人数众多、七碟子八碗年夜饭。

大家都忙,没人留意她,李桑柔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在石鼓凳上,摸出瓜子,吃着瓜子,看着运刀如飞的切配,以及结实健壮的大厨忙着摆盆蒸卤。

顾晞祭祀回来,换了吉服,顺着小厮的指点,找到李桑柔时,李桑柔正跟在大厨旁边,听大厨眉飞色舞的讲蘸水裤带面的讲究。

“他老家是扶风县的,扶风县人学厨,先学做裤带面,等他闲了,让他做裤带面咱们吃。”见顾晞过来,李桑柔迎上两步,笑道。

周围忙碌的大厨帮工,像被定住一般,垂手低头。

正说得高兴的大厨看到一身莽服的顾晞,圆瞪着双眼,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唉,走吧走吧,这不是你来的地方。”李桑柔笑着推了推顾晞。

“大家辛苦了,赏钱加倍。”顾晞环顾四周,微笑道。

从厨灶院子出来,走了几步,顾晞笑道,“你想吃什么裤带面,现在就让他们做,不用等闲了。”

“他们从子时就开始忙了,要一直忙到今天子时,等大家吃过饺子,还要收拾洗涮,哪还有力气做裤带面?

“就是做出来,肯定也不够筋道,再说,今天也不是吃面的时候,以后再说吧。”李桑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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