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公主自然是一请就去的。
状元楼的文会是两天后,顾晞隔天见到顾瑾时,提了一句。

状元楼这文会是惯例,银子由礼部支出,出面的是国子监,主事儿的国子祭酒和诸博士,都是老成持重之人。

顾瑾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状元楼这场文会,能生出什么事儿,就点了头,“要是有空,你也去看看热闹。

不是为了阿玥,那天到的,都是未来的栋梁,你去看看他们。”

“好。”顾晞爽快答应。

……………………

文会那天,黑马一件葱绿半长衫,戴了顶鹅黄幞头,拿着他那把二十个大钱的名家折扇,昂胸挺胸出来,站在院门口,扶了扶幞头,颇有几分遗憾。

他最近才知道,士子们戴的,用簪子扣在头顶上的,那才叫冠,他这幞头,是帽子,不叫冠!

他很想买顶银冠……银冠太贵,铜的也行啊,听说还有木头的,那也行啊,他马云灿作为大家出身的读书人,是该戴冠的。

不过,这冠的事儿,他提都没敢跟老大提。

金毛和窜条都是平时打扮,只不过,一身靛蓝夏布衣裳是新的。

金毛做过两身绸子衣裳,可那绸子衣裳太滑,又不耐脏又不耐磨,两身绸衣裳,都是上身一天,就磨破了,心疼的他两夜没睡好? 他再也不穿绸衣裳了。

窜条跟着金毛,也做了一身绸衣裳,一直没舍得上身? 今天要去状元楼文会? 一大早起来穿上? 在院子里转了三四圈,又进屋换下来了。

那绸裤子滑溜溜凉飕飕,他总觉得没穿裤子? 总想夹着腿? 两只手往下捂。

唉,还是算了,这绸裤子穿着跟没穿一样? 万一掉下来? 真成了没穿裤子? 他也不知道? 还是别穿了。

一行四人? 在状元楼侧门外? 等到了宁和公主,一起往侧门进去。

这一趟,是确确实实特意走的侧门。

这场文会,礼部出钱国子监出面,算是官方文会。

宁和公主要是从正门大张旗鼓的进门? 从主事儿的国子祭酒? 到一身便服的礼部以及其它各部诸人? 都得对着公主行大礼? 再把她请到上座,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照礼仪来。

从侧门进来,只要宁和公主不主动站到中间? 再宣布一下自己的身份,大家就能装着不认识她,演一场心知肚明的微服潜行。

宁和公主还是男装打扮,一件鹅黄长衫,和黑马的幞头一个颜色。

宁和公主看到黑马就笑起来,指指自己的衣服,再指指黑马的幞头,再看看黑马那一身葱绿,笑的把想说的话都忘了。

黑马黑成这样,偏偏最爱葱绿鹅黄,这一身,那葱绿鹅黄有多娇嫩,黑马那张脸连脖子,就有多黑。

“英雄所见略同!”黑马晃着脑袋,得意洋洋。

他就说,他这见识眼光,不同凡响!

宁和公主笑的更厉害了。

一行人刚进了侧门,潘定邦和田十一就从旁边树下急迎上来。

“银子呢?”潘定邦冲着宁和公主,劈头一句,先伸手要银子。

上回打赌,宁和公主押了黑马,输给了潘定邦十两银子。

“你这个人,哪有见面就伸手要银子的?”宁和公主被潘定邦手伸的上身往后仰。

“你赶紧把银子给他。”李桑柔从后面托住宁和公主,一脸同情的帮潘定邦说话,“他攒了将近两年的私房银子,被他媳妇抄了个底儿朝天,一文钱没给他留下,他现在穷得很。”

“那挺可怜。”宁和公主赶紧翻荷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十两的银票子,一边递给潘定邦,一边奇怪道:“你为什么要攒私房钱?你又不用攒嫁妆。”

“小孩家家,别管大人的事儿。”潘定邦接过银票子,展开看了看,小心的收进袖筒里,愉快笑道。

“你才不是大人呢,我也不是小孩子!”宁和公主立刻驳回去。

“你偷了马大郎的鞋子,马大郎知道吧?”李桑柔看着田十一问道。

“你看你这话,哪是我偷,我哪能偷!我让莲果去拿的。

肯定不能让他知道,他那么个小心眼儿,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早闹到我七哥那儿了,我七哥早就教训我了。

到现在,我七哥不知道,我这儿平平安安,那他肯定不知道。”田十一得意的晃着折扇。

“既然他不知道,那等会儿你们让黑马当众青蛙跳,人家要是问,为什么要跳,你俩,准备怎么解释啊?总不能说黑马失心疯了吧?”李桑柔从田十一点到潘定邦。

宁和公主紧挨李桑柔站着,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两人。

田十一抬眉瞪眼,看向潘定邦,潘定邦也正瞪着他。

他们郎舅俩,在虑事周到上,不分伯仲,俩人谁也没想过这个事儿。

“就说……”潘定邦挥了下手,顺势指向田十一,“你说怎么说?”

“我哪知道啊,要不就说打赌输了,至于打了什么赌,不管他们怎么问,咱们宁死不说!”田十一主意倒拿的挺快。

“你二哥三哥来没来?你五哥七哥呢?他们问你们,你们也能不说?”李桑柔从潘定邦点向田十一。

“你说怎么说?”潘定邦干脆的问上了李桑柔。

“我哪知道啊!这话就没法说,除非说黑马失心疯了,不然怎么说?”李桑柔手一摊。

“要不,就说咱俩打赌今天是睛天还是雨天,你赢了?”黑马伸头往前出主意。

李桑柔无语望青天。

宁和公主看看眼望青天的李桑柔,再看看黑马,眨了几下眼,噗一声,抬手掩着嘴,笑的声音都变了。

窜条紧挨着金毛,谁说话他就看着谁,看的一头雾水,忍不住捅了捅金毛,“毛哥,那公主,她笑啥?”

“贵人跟咱们不一样,个个都是神神道道的,别管他们,咱们只看老大。”金毛压着声音答了句。

“嗯嗯嗯。”窜条连连点头,挨着金毛,接着看。

“对对对!还是你聪明!”田十一两眼放光,拍着黑马的肩膀,和黑马一起,哈哈的笑。

解决了大难题,潘定邦,田十一和黑马都是心情愉快。

李桑柔和宁和公主,跟着潘定邦,直奔他早就挑好占好的位置。

若论挑地方看热闹,潘定邦是真有天赋,回回都能挑到有吃有喝又舒服,看热闹也能看的最清楚的地方,这地方,还不显眼。

几个人坐在二楼拐角,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阔朗大厅里的热闹。

这会儿,至少士子们已经到齐了,大厅里挤挤挨挨,三五成群,大厅中间长长的条案两边,围满了士子,每一个提笔写着什么的士子,周围都围着一群人伸长脖子看着。

大厅一边,放着十来把扶手椅,坐着国子祭酒,和几位年长有德的老翰林,指指点点,说着话儿,不时有士子上前,见礼,说话,或是递上自己的诗词文章,求点评求指点。

“今天人多,你好好看看,说不定今天能挑个小女婿出来。”潘定邦伸长脖子,从李桑柔面前和宁和公主笑道。

“全是丑八怪!”宁和公主答的极快。

“潘家三爷也在呢,他旁边那几个都挺好看。”李桑柔示意潘定江和他周围几个年青士子。

“潘三爷太老了,其它都不好看!”宁和公主坚定无比的摇头道。

田十一站在潘定邦边上,靠着栏杆,伸长脖子仔细看了一圈,捅了捅潘定邦,“那张长案最合适,在那上头爬,最显眼。”

李桑柔差点呛着,一连咳一连点头,“是最合适,你去说?让他们把长案腾出来你们要爬一爬?”

“黄祭酒肯定不能答应,肯定得发脾气,黄祭酒方正得很,脾气大得很。”宁和公主立刻愉快的接话道。

“我就说说。”田十一遗憾的咋着嘴。

“长案前头,那一块,显眼得很,就那里。”潘定邦也站起来,伸长脖子找地方。

“啥时候爬?现在?人都到齐了没有?”黑马也伸长脖子往下面看。

“赶早不赶晚。”潘定邦看向田十一。

“对对对,就现在!咱们下去!”田十一连连点头。

黑马跟着潘定邦和田十一往楼下走,金毛看向李桑柔,李桑柔冲他摆了摆手,金毛立刻一跃而起,推了把窜条,两人连走带跑跟上黑马,下了楼。

李桑柔和宁和公主对面的雅间里,薄纱窗棂后面,站着顾晞,和在他后面半步的文诚。

文诚从顾晞肩后,看着从他看到她起,就笑个不停的宁和公主,看的神思恍惚。

他上一次看着她,她笑的这样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那时候,好像她还扎着两只丫髻,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举着朵荷花,冲着他跑过来……

顾晞看着上了楼,就趴着栏杆上往下看的田十一,和还没坐稳,就站起来跟着往下看的潘定邦,微微蹙眉,“他们要干什么?”

文诚正神思恍惚,没听到顾晞的话。

眼看着黑马也跟着看上了,顾晞眉头蹙得更紧了,正要叫如意过去看看,对面,田十一在前,后面跟着一串儿,往楼下去了。

“这是要干什么?”顾晞眉毛扬起,看着一脸淡定的李桑柔,和雀跃兴奋的宁和公主,心有点儿往上提。

“潘二爷和潘三爷都在楼下呢。”文诚恍过神,示意楼下道。

顾晞嗯了一声,心里不怎么安宁的看着楼下。

“让让,让点地方出来!”田十一下到楼下,就迫不及待的挥着手清场子。

“愿赌服输,马云灿马大郎,要当众跳上十次青蛙跳,都让让,多让点儿地方,十次呢。”潘定邦跟在田十一后面,折扇往后,指着黑马。

黑马黑脸放红光,拱着手,原地转圈拱了一圈,顿住,再往回一圈拱回去。

满大厅的人都瞪着黑马。

头一回见黑马的,从黑马的鹅黄幞头看到葱绿半长衫,再看看他那张意气风发的黑脸,能忍住不笑的,可没几个。

至于和黑马有过一面两面,甚至三面五面交情的,看到这阵势,立刻就兴奋了,赶紧往前挤,找地方看热闹。

这位姓马名少卿字云灿号黑马的,可是不同凡响。

金毛和窜条一左一右站在黑马两边,昂着头,与有荣焉。

场子清的极快,田十一上前推了把黑马,“好了,先跳一个试试,我跟你说啊,这青蛙跳可讲究的很,你可不能跳成了蛤蟆跳,你先跳一下我看看。”

“行!早就跟你说过,这我擅长!”

黑马爽快之极,猛一掸衣襟,架起一只胳膊,摆出武生出场的架势,以咚呛咚呛的节奏,由慢而快,进到那块专门给他清出来的空地,啪的再一掸衣襟,在一片极其配合的叫好声中,干脆利落的蹲在地上,双手往前按了下地面,手抬起来,两脚用力,蹲成一团,往前跳了一大步。

“不,不是!”田十一笑的跺脚捶胸,“不对!不是这么跳!”田十一弯着腰,拍着蹲在地上的黑马肩膀,“青蛙,四条腿!你得双手双脚都着地,你光用手碰碰地,那不行,重新跳,快。”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没见过青蛙跳!”黑马立刻反驳,“你见青蛙没有?那青蛙两条后腿,全是肉,一只青蛙,七成肉,全在两条后腿上,前腿根本没肉。

青蛙就是用后腿跳,前腿不着力,不信你问金毛,还有窜条,窜条最会逮青蛙,你问窜条!”

金毛和窜条立刻点头如捣蒜。

这上头,确实是十一爷不懂。

“别狡辩,就得四手着地,十一按着他跳,不能让他糊弄过关。”潘定邦笑的不停的拍着长案。

“别扯什么肉不肉的,谁会吃青蛙肉,太恶心了。你赶紧跳,就得四手,不是,就得手脚全都着地,快跳。”田十一从后面又拍了下黑马。

“四爪着地根本不是青蛙跳!你看你不相信,再说,手脚全着地,根本跳不动,那没法跳。”黑马手放在地上再抬起来,连说带比划。

“怎么跳不动?别找借口,快跳。”田十一笑不可支的催着黑马。

“真跳不动,我跟你说,这青蛙跳我擅长,我常跳,你跳过没有?你肯定没跳过,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就不懂,双手双脚都着地,真没法跳。”黑马认真无比的再比划。

“怎么可能没法跳,从来没听说过,你赶紧!让他赶紧!”潘定邦拍着笑着催黑马和田十一。

“真没法跳,你们这些贵人不懂,要不,你过来试试,你试试就知道了,像你说的那样,根本跳不动,这么一趴,我告诉你,动都没法动!”黑马拍着地面。

“不可能!”田十一一把搂起长衫,干脆利落得趴在地上跳了一下,“你看看,怎么不能跳?”

潘定邦身后,潘定江和潘定山目瞪口呆,田十一他五哥他七哥一声呻吟,抬手捂在脸上。

大厅里笑的几乎要把屋顶掀起来。

潘定邦笑的站不稳,被他二哥从后面一把揪住,往后拖出去时,还浑然不觉,只顾哈哈哈的一边狂笑,一边趔趄着叫唉哟。

十一这个蠢货!

楼上,宁和公主原本挨着栏杆站着,笑的跌坐进椅子里,捂着肚子唉哟。

李桑柔笑眯眯看着楼下。

两人对面,顾晞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文诚看着笑的不停唉哟的宁和公主,笑的舒心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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