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分钟,是温哥华的下午六点,是北京次日上午十点,卓绍华通常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通话时间很短,好像只是让彼此感觉对方的存在。诸航一般会问帆帆怎样,他说坏着呢!她笑。温哥华冷了吧?比北京暖和,今年还没下雪呢!接着,两人都沉默了。然后,卓绍华轻声说“再见”,她说“嗯”!
十多天来,温哥华一直在下雨,最后竟连大海也打湿了。下不完的大雨,厚得发黏,从仿佛永不干涸的天空的高处,朝着海湾扑下来。大海像一块灰色的、柔软的海棉,在迷茫的海湾里隆起。但是,在持续的雨中,水面看起来似乎并不动,只是远远地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宽阔的鼓荡,在海上掀起一片朦胧的水汽,朝着被围在湿漉漉的林荫道之中的港口漫去。那些沿着海岸线而建的房子,罩上一片水汽。人无论朝哪个方向,呼吸的似乎都是水,空气似乎能喝了。

虽然是第二次来,但十二月的温哥华让诸航觉得陌生。这样的冬天,行走在蒙蒙的雨中,心情无法宁静。

门铃在响,晏南飞下班了。左手上抱着一袋面包,右手提着从超市采购的水果和蔬菜。

晏南飞算是大都市的高级白领,在海边有自己的一套公寓,清晨站在宽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太阳从海面上跃出。有一辆车,上下班时间固定,假期很多,偶尔自己开车去滑雪、爬山,或者坐帆船出海玩。

作为中年男人,他的魅力不减当年,成熟、温雅、文质彬彬,只是,他一头的头发都白了。

诸航看到他第一眼时,差点以为认错了人。岁月有这么残忍?

说是来看望他、照顾他,结果,他事事都不让诸航沾手。给诸航的卧具、洗漱用品都是崭新的,还特地买了新的电脑和音响,让诸航啼笑皆非的是他还给她买了不少布偶,完完全全拿她当一个小女生对待。

第一个晚上,他睡在客房的地板上,和她聊天到天亮。她稍微闭了下眼,睁开时,他坐在床边看她,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动。

那一刻,诸航相信姐姐说的,他负的人是姐姐,不是她。他是一个好父亲,很爱很爱她,但姐姐没给他机会。多一个人爱,其实也不坏。打了多日的结,自然而然解开了。第二天起床时,诸航自然地叫了声:爸爸,早!晏南飞手一抖,装橙汁的杯子打碎在地上。

上班时,晏南飞的午饭在公司吃,有时和诸航约了在外面吃。诸航到他公司接他,他牵住她的手,向同事介绍,这是他的女儿。外国人极其尊重别人隐私,对于他突然冒出这么大的女儿也没大惊小怪,个个微笑地打量着诸航,说和晏南飞很像。晏南飞把嘴巴咧得很大,笑得很没形象。

他们早晨一起跑步,晚上,逛超市、看电影、去咖啡馆听爵士乐,周末,去看一场冰球赛,沿着海岸线开车到郊外拍一堆的照片。每一天,都安排得很丰富,北京的那些枝枝末末的纠结,仿佛都随海风飘散了。

来温哥华散心是正确的,对吧?诸航问自己。

“小姑娘怎么一直宅家里,多出去逛逛。街上已经有圣诞的气氛。”晏南飞把袋子放上餐桌,挽起衣袖准备做晚饭。他尽量做中餐,只是厨艺实在一般。不过,诸航不挑剔,一般都会吃光。就是不懂,明明胃口不错,怎么就看着往下瘦。一个人的时候,会发呆,像有沉重的心思。他委婉地问过她,她就转移话题,仿佛那是个禁区,不准任何人踏入。他自责,到底没有陪着她长大,才读不懂这些小情绪。

诸航一怔,圣诞了吗,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得这么快?

晏南飞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演出票:“莎拉?布莱曼的演唱会,要不要去看?”

诸航接过来,正正反反看了几遍:“就是明晚呀,这票很难买吧!”

“不清楚,汉伦送的。”

又是汉伦!

汉伦是晏南飞新同事、新朋友,不久前刚从美国过来,会说中文。晏南飞阑尾炎发作,就是他送去医院并陪护。他来温哥华时间不长,却熟知每一家地道的中餐馆。晏南飞带诸航去的几家,都是汉伦介绍的。汉伦送他们冰球赛的门票,汉伦今天又被上司夸奖,汉伦几乎每天,晏南飞都会向诸航提到汉伦。

诸航去公司几次,却没见过汉伦,不是出去见客户,就是出差去了另一个城市。

“圣诞节时,我准备邀请汉伦来家吃晚饭。他在温哥华也是一个人。”晏南飞说道。

“他和爸爸年纪相仿吗?”

晏南飞大笑。

卓绍华的电话来了,比平时晚了半小时。诸航拿着手机进房间接听,隔了几千公里,首长的声音清晰得犹如在身旁。

“家里今天终于热闹了,帆帆回家了。”卓绍华说道。

“帆帆去哪儿了?”诸航怵然一惊,有什么事发生她却不知道。

卓绍华轻笑:“和唐嫂出去住了些日子。他现在在书房摆弄电脑。”

首长是在暗示视频对话吗?诸航咬住嘴唇,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来温哥华后,她就没再碰过电脑。“工作最近还很忙碌?”

“和前一阵相反,闲得异常。”

她突然想和首长聊聊汉伦,犹豫了下,还是选择沉默。

“北京今天重度雾霾,空气质量很差。”

“温哥华是阴雨天。”

“加拿大的雨都,冬日多雨。”

“我明晚去看莎拉?布莱曼的演唱会,外国歌手里,就喜欢她一个。”

卓绍华笑:“晏叔很疼你。不聊了,帆帆叫我了。”

“首长?”

“嗯!”低柔轻哑的应答,仿佛是夜深人静时,他抱着她时的一句低喃。

“再见!”距离抹去了心底的疼痛,执著很久的一些东西慢慢淡去,思念渐渐冒出水泡。很在意他,很想他。在一起,朝夕相对,欢笑、流泪、叹息,都是幸福。

“再见,诸航!”

走出房间,晏南飞已经把晚餐摆上了。“绍华有没有有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想留我多住一阵?”诸航撒娇地挽住晏南飞的手臂。

晏南飞叹道:“要是你没结婚没生孩子,我就不让你回国。”

“那就和我一同回国。帆帆说,让外公住我家隔壁, 这样子,我来看外公的时候,就可以捎上他。”

晏南飞嘴角浮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去洗手吃饭。”

诸航走了几步,回头:“爸爸,即使你住得很远,那些复杂的关系一样存在,我已经不受任何影响了。你不想经常看到我和帆帆吗?”

当然想,在这世上,只有航航和帆帆与他血脉相连,但是回去——也许是他自私,来温哥华,是寻找一个心灵避难所。留在北京,诸盈已成往事,卓阳呢?想起她自尽的一幕,他至今都不寒而栗。

“爸爸会不会经常想起她?在爸爸的心里,是姐姐多一点还是她多一点?”诸航回到餐桌边,坐下。这些问题会影响晚餐的胃口,但一直逃避,也不是个事。

谈起往事,晏南飞总觉着把自己紧裹着的面皮撕开,露出里面斑驳的羞惭。“有的人一生只爱一次,有的人一生则爱几次。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爱的内容都是不同的。和你姐姐相遇,以为世界很窄,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为爱而爱,什么都不想,像一团火似的。后来,发现自己能给予你姐姐的少又之少。又以为年轻,犯错难免,轻易就原谅自己。遇到卓阳,那时已成熟,她其实很难相处,又是那样的家世,但因为爱,就能包容、谦让。虽然答案不能让你满意,但这是真的,不管是诸盈还是卓阳,我都认真地爱过,没有厚此薄彼。非要比较,那就是我不同年岁时的担当与心态。”

原来真爱从不模糊,从不混淆,没有先后,可以分得一清二楚。诸航倏然心一紧。

“她应该还爱着你。”

“她爱我没有我爱她那么多,她只是享受我对她的爱。如果真爱我,怎会容不下你?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二十多年没尽过一丝责任和义务,她应该明了我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只想到她自己,从没想过我。”晏南飞黯然地耸耸肩,替诸航盛上一碗汤。

他也恨的,所以才绝然地走得远远的。什么都不付出,怎么向别人要求一方天或一片云?

“爸爸,想留我多住几天,你得答应我件事。”诸航俏皮地眨眨眼睛。

晏南飞从沉重的话题里收回思绪:“不谈一件,百件,爸爸都答应。”眼睛湿湿的,何德何能,他有这么体贴的女儿。

“明天我们去染下头发吧,我不想和你走出去,人家搞不清你是我爷爷还是我爸爸。”

“我有那么老?”晏南飞没有告诉诸航,公司里向他示好的,都是年轻女孩。

“有,很明显呢!染了发,人就显年轻,如果有一天你娶一小妻子,再生一孩子,那我家帆帆不就做舅舅啦!”

晏南飞哭笑不得,航航的思维转得太快:“爸爸又不是情圣,没那么多的精力再去经营新的感情。不是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爱人吗,余生,我爱航航和帆帆就足够了。”

诸航伸出小拇指:“拉钩。爱我,就拿出行动来,和我一同回国吧!”

“你到底像谁!”这么聪慧、机智。

“我像我家帆帆。”

晏南飞托着下巴沉思,他没有陪她长大,果真不行,这讲话都颠三倒四的。回国吗?有一天会考虑的。

第二天,耗不过诸航,看演唱会之前,晏南飞去染了个发。那家美发店在一个住宅区,对着一座别墅的庭院。别墅的车库前,邻居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小婴儿衣服挂在一根绳子上,像万国旗似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路人,都停下来观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是什么风俗?”诸航诧异地问晏南飞。

“哦,这家应该刚生了个孩子,邻居们表示祝贺呢!航航有没有考虑再生一个?”晏南飞头上戴着个大头套,不方便动弹,等了好一会儿,诸航都没回应。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诸航圆睁着双眼,直直地瞪着外面。

“航航?”

诸航像是被吓了一下。刚才,她察觉到一道陌生的视线。她看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一侧过身,那种感觉又来了。外面的行人屈指可数,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心里蓦然毛毛的。

染完发出来,两个人去吃晚饭、看演唱会,诸航一直都觉得被那道视线紧随着。为了参加联合国的网络维和,她在南京接受过跟踪与反跟踪这方面的培训,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尽管莎拉?布莱曼的演唱会非常精彩,她却坐立不安。

这一晚,诸航失眠了。早晨顶着两只熊猫眼走出房间,对晏南飞说,她想帆帆想到不行,她要回国。晏南飞很愕然,昨天还说多陪他几天呢,再看诸航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地说道:“我给你订机票去!”

傍晚的例行通话,一接通,诸航抢先告诉卓绍华她的航班、起飞的时间,卓绍华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听到他的呼吸忽重忽轻,心情像是起伏很大。“我去机场接你。”他平静地回道。

隔天,出发去机场前,卓绍华又打来电话。晏南飞提着行李下楼,诸航边接电话边锁门。行李放进后备箱,晏南飞替诸航打开后座的门。诸航坐进去,发觉副驾驶座上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航航,这就是汉伦。”晏南飞替诸航介绍道。

“嘿!”汉伦轻轻点下头。

“没想到爸爸也有这么年轻的朋友!”

诸航缓慢地闭了下眼睛,再一点点睁开。是的,想不到,绞尽脑汁都想不到。

“诸航,发生了什么事?”卓绍华的感觉向来敏锐犀利,她气息的一点变化,他都能察觉到。

诸航平静了下:“爸爸在和同事打招呼。”

“温哥华今天有雨吗,航班不会延误吧!”她的回答并没有让卓绍华的语气有所放松。

“今天是大晴天,连风都没有,会按时起飞的。北京见!”不等卓绍华回应,诸航合上手机,看着前面的汉伦。汉伦已转过身去,微笑地和晏南飞用英语交谈着公司里的人和事。十字路口,他回身看诸航,俊秀的面容、清逸的气质、温柔的微笑。

诸航眼眨都不眨,搁在双膝上的十指微微哆嗦。

晏南飞去停车场停车,汉伦帮诸航提着行李先去办手续。机场,人如潮水。每个办事点都排着长队。一个高大的壮汉迎面急匆匆走来,与诸航撞了下。诸航手中的机票滑落在地上,汉伦帮她捡起。“没事吧?”

诸航深吸一口气,对着他嫣然一笑:“没事的,周师兄!”

精彩的故事,情节发展总是出其不意。

汽车落水的一瞬间,周文瑾下意识地打开车门,他被巨大的浪花冲远了,天又黑,什么都看不见,呛了许多水,慌乱中,撞上了什么,然后就昏过去了。彻底清醒,已是十天后,他是被一艘远洋货轮的船员所救,说看到他浮在水面上,捞上来后,发觉还有呼吸。但后来,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热,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不知和谁联系,只得把他留在船上。

周文瑾走出房间,站在甲板上。大海很平静,天黑了,是那种高旷深远的黑,无边无际,星星还没有出来,只有一层浓郁的墨蓝环绕在地平线四周——那是太阳滚落时留下的擦痕。他没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夜空,忍不住说了一句:“真壮观!”船长从后面走来:“当然,温哥华的天空是最好的。”

他从黑市买了证件,在电脑商城找了份工作,后来在报纸上看到有家跨国大公司招聘网络安全顾问,他就去应聘了,面试官是晏南飞。

叙旧总要找一个有岁月痕迹的咖啡馆,在角落里,身边是各种肤色的客人,谁都不会好奇地多看你一眼。

黑咖啡,周文瑾示意服务生续杯。诸航要的是大吉岭红茶,喝不来这种口味,她对茶杯四周的花纹更感兴趣。

“失踪这么久,我那样的工作性质,如果回去,避免不了这样那样的审查,说不定以后就会一直处于监控之中。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重新开始。猪,你能理解我吗?”周文瑾伸出手,紧紧握住诸航的手。

周师兄的手,清瘦修长,手腕处有一点薄茧,常年用电脑工作的人一般都会有,掌心微凉。

突地,诸航泪盈于睫。

“猪,怎么了?”周文瑾清冷的眸子溢出一丝紧张。

诸航含着眼泪笑了,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周师兄,故事应该有几个版本,但是我不好奇。有一个人对我说过,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活着。像这样,看着周师兄笑,听着周师兄说话,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对于我来讲,就很好、很好”他是好是坏、高尚还是虚伪、让人恨还是让人爱,都无所谓,这样鲜活的面容,不是一团空气、一缕云、一把灰烬还有什么可怨怼?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周文瑾心动如潮,俊眸深情款款。“只要能让你正视到自己的内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的内心?”

“你爱的人是我。”这次,周文瑾两只手同时握住了诸航的手,“猪,时光倒流了,这一次没有名额限制,我们一起来了。”

时光恍若是倒流了,北航的校园内,周师兄摇晃着她的双臂,问她如果时光倒流,如果名额不受限制,如果她和他同时出国,一切会怎样?

那是故事的伏笔?诸航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从来都不相信你爱他,你只是被他用责任、义务束缚着,他是利用你。我怎么能看着你这样过一辈子。我发誓我要带走你,远远地”

诸航感到咖啡馆一下子变小了,她有些气闷。

周文瑾靠近诸航,拉过她的手贴近嘴唇,珍惜地亲吻。“诸航,我爱你。为了爱你,我放弃了全部,国籍、名誉、家人、名字。”

曾经,周师兄为了得到工信部的委培,明知她有多么在意他,明知她的自尊有多强,却义无反顾地离她而去。他是优质青年,是同龄人羡慕的对象,专业精湛,前程似锦,日后,光宗耀祖。这样的他,却做出这样毁灭的行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是为了爱,这样的爱谁敢承受?

周文瑾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弃那一切是可惜,但是和你相比,那些微不足道。我的人生里没有你,活着,无非是一具有呼吸的躯壳。”

“如果我对你不是那种爱的感觉?”她吃惊于他语气中的从容与自信。

他怜惜地凝视着她:“不要掩饰,不要逞强,你过得并不好,不然也不会逃来温哥华。我听说你跑去我公寓楼下悼念我,冲动地想立即就和你联系。但是我忍住了,我只能等,我要等到你主动来到我身边。诸航,让我照顾你,让我爱你。”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背后的那双眼睛,她竟然没有发现!

“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让我决定破釜沉舟,是夏天的那个傍晚,我和宁檬碰过面,她对我说了关于你生孩子的一些疑点,我心中一动。恰巧,那天我们碰到了,你在买裙子。我陪着你等公车,你差点被摩托车撞上。你拒绝了我的安慰,急急跑回家。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你真的把我摒弃在外。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不知该说什么,语言如此苍白。关于爱情,一念之间,是天使,一念之间,是恶魔。

非常悲哀!

“我们该走了。”周文瑾招手买单。

他们要去哪里,自然不是温哥华飞往北京的登机口。当周文瑾从地上捡起机票的那一刻起,轨道偏航。七拐八转,诸航透过巨大的玻璃舷窗,看到停机坪上泊着的私人飞机。

“会不会太隆重?”诸航微笑地问周文瑾。

“你值得的。”回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诸航没有回头,眯起眼看着天空。“嘿,西蒙!”难得放晴的冬日,落日特别绚丽。真美!

“我的天使,我告诉过你他们非常爱你。”西蒙碧蓝的眼眸像今天的天空,性感的唇角泛出一丝邪恶的笑意。

嗯,诸航记得。“假如我不登机,假如我报警,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诸航俏俏地笑着,看看周文瑾,看看西蒙。

周文瑾抿紧嘴唇,神情有点僵硬。

西蒙耸肩,坏坏地勾起嘴角,竖起两只手指:“第一,周师兄会因为心痛而早逝;第二,你的首长将会面临审判,声名狼藉。”

“那就是我回不了头?”

西蒙张开双臂,给了诸航一个大大的怀抱:“宝贝,但你的前方是万紫千红的。”

洋鬼子,又来卖弄蹩脚的中文。诸航受不了地摇摇头:“那我们走吧!”

好奢侈的享受,偌大的机舱,只有三四张座椅,酒柜、音乐,空姐美得赛过明星。诸航坐在靠窗的椅中,远远看到不远处有架波音747正在慢慢滑行,机身上写着“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胸腔像被掏空一般难受,心,一寸一寸地潮湿。

这么近,那么远!

“猪!”周文瑾给她倒了杯果汁,她接过,感觉到他捏了下她的手指。“我们在一起。”

酸中带甘的橙汁,又加了冰块,诸航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在一起!告别纠结的过往,没有烦心的事扰乱,把与首长三年的时光加锁、深埋,重新开始?

在一起,最简单就是最美丽。在一起,不停止轮转的四季。在一起,相信我们永不分离。

好,那就在一起吧!

北京。

又是一场大雪,整个天空白茫茫,鹅毛大雪不停落下,不到半日,积雪已经快及双膝,电视里讲,北京周边十多条高速全部关闭,机场上百架航班延误或取消。

从温哥华飞北京的航班却是准时到港,卓绍华站在接机处,十多个小时前,接到晏南飞的电话,他就已经知道机上没有诸航,但他还是来了。不是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他答应来接她的,所以他来了。

天空扯棉飞絮,再深的痕迹,很快就被雪淹没了。行人缩头抱肩,匆匆疾行。所有的旅客都走了,后面没有航班到港,接机处显得有些萧瑟。工作人员脸上挂着忧色,压低声音谈论着天气。

“首长,咱们该回部里了。”小喻走过来提醒他。

“好!”他镇定地收回目光,转身,步履稳健、从容。

晏南飞只是去停了下车,与诸航和汉伦分开不过十分钟,然后就失去了联系。他立刻给卓绍华打了电话,卓绍华迅速做了安排。陈旧惯用的伎俩,机场监控系统瘫痪。太依赖于高科技,遇到问题,机场一团杂乱。在那一个小时内,从温哥华机场起飞了几十架飞机,所有的旅客里没有一个叫诸航。至于汉伦,公司里关于他的人事资料全部消失。卓绍华给晏南飞发过去一张照片,问汉伦是不是和这个人很像?晏南飞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安慰晏南飞,诸航不会有事,她现在很安全。

韦政委在车上等他,周身罩在烟雾里,眉心深刻了一个“川”字。看到卓绍华,他往里挪了挪。小喻发动了车。雪地行车,车轮频频打滑,小喻开得非常小心。

“卓将,我还是无法相信周文瑾会做出这样的事。”韦政委拿出烟盒,扔给卓绍华。该说是叛国还是逃兵,他直咂嘴。

卓绍华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火。从周文瑾对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安全系统做过文章起,卓绍华就对他留心了。周文瑾清高自傲,不甘居于人下。说白了,就是输不起。原以为经历了蓝色鸢尾事件,他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他已步入深渊。

“难道你早就怀疑他的失踪有假?”韦政委看着卓绍华,诸航是卓绍华的妻子,为什么他这么冷静,自己反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卓绍华真的点头了:“如果不是那只科比签名的篮球,也许我就不会怀疑。”

韦政委张大嘴巴,那只篮球是他从纽约带回来的,很普通呀!

“使馆秘书溺水而亡,周文瑾失踪,车毁了,唯独篮球好端端,连签名都没有被水冲淡。在这之前,应该是周文瑾告诉你那只篮球是要送给诸航的吧!”

“对,他向我提过两次。一次是在去的飞机上,还有一次是搞到票时。我知道诸中校爱打篮球,想要科比的签名篮球很正常。”

“他是要你务必把这只篮球带给诸航,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意外,谁会去在意一只篮球。等于是用生命换来一只签名的篮球,你如果收到这样的礼物,会怎么想?”

韦政委倒抽一口凉气。

卓绍华闭上眼睛,周文瑾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诸航心里扎了根,每次看到篮球,都会想起他,想起北航的往事,想起他们曾经的时光。可以说,他成功地把诸航的心扰乱了。

“周文瑾对诸中校是不是有特别的想法?”

沉默了好一会儿,卓绍华轻轻“嗯”了声。

韦政委纳闷了:“既然这样,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让诸中校出国?”

“这只是猜测,我没有证据。即使我说给诸航听,她会觉得”坚硬的唇角浮出一丝苦笑。

韦政委茅塞顿开:“他等于是一个过世的人,你还这么计较、吃醋、诬蔑他,太没风度,太差劲,诸中校会讨厌你的。过世的人,就是缺点也会被镶上光环,变成美好的回忆。”

所以只能沉默,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韦政委唏嘘不已,拍拍卓绍华的肩:“卓将,为难你了。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方太强大。”他突然双目圆睁:“周文瑾再厉害,一个人也做不了这么多事吧!也说不通哦,为了喜欢一个人,搞得这么天翻地覆?”

卓绍华缓缓低头:“诸航的英文名叫wing,对于黑客组织们来讲,这个名字价值连城。”

韦政委脸色大变:“前一阵,网络奇兵们遇到的那些密集侵袭,那是”

“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没办法关注诸航。”

“他们蓄谋已久?”

“应该有一份详细的计划。”

“我们后面怎么办?”韦政委急得直搓手。

“等。”

“等什么?”

这次,卓绍华没有直接回答。他在看雪,即使明天放晴,温度也会陡降很多,要提醒唐嫂别让帆帆贪玩雪,水痘刚愈,不能再感冒。

车刚进大门,秘书就急急地通知卓绍华与韦政委去会议室。会议室内气压低得像被冰雾笼罩的天空,卓明、成书记也在座,还有部里纪检办的所有人员。

韦政委介绍了情况,周文瑾中尉不仅没有失踪,还劫持了诸航中校。

“你有证据证明是劫持,而不是同谋?”纪检主任厉声问道:“上一次,肯定周文瑾失踪的也是你们。”

“诸中校又不傻,北京有她的家她的孩子,她谋到哪里去?”韦政委火大了。

“我们有情报证实诸中校曾和黑客组织成员接触过。”纪检主任不疾不徐。

“你倒会放马后炮呢,那你们当时干吗去了,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这说明根本没有所谓的证据,你们这是诬蔑。”

纪检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时无法反驳。

卓明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成书记凛然地看向卓绍华:“卓将,你之前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卓绍华回道:“我现在思绪非常杂乱,给我时间,整理好再向诸位领导汇报。”

“啪!”卓明突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卓绍华,大发雷霆:“你这是讲的什么外交辞令,搪塞谁?你向组织为诸航中校申请出国学校交流时,你说如果有什么事发生,由你负全责。现在事情发生了,你说你能负什么责?给你时间,诸航中校就不会人间蒸发了。海南卫星基地的安全防护系统,她刚刚设计完毕。如有半点泄漏,卓绍华,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我担得起!”卓绍华目光如炬,“因为这件事绝对没有可能发生,我信任诸航中校。她承诺了,就必然做到。”

“现在的情形,你又如何解释?”

卓绍华毫不畏惧:“我需要时间。”

“好,三天后,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们听你汇报。”卓明愤怒地离去。纪检办的也走了。成书记走过来说道:“绍华,认识几十年了,我没见过你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次,你有点大意了。”

卓绍华沉默不语。

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韦政委和卓绍华。

韦政委忧心忡忡:“三天够吗,卓将?”

卓绍华轻轻一笑:“咬咬牙,就撑过去了。”

到了这种地步,韦政委也只能选择相信这句话。“大不了,咱们这肩上的一片叶子一颗星不要了,咋的,地球难道还不转?”

“哈,太阳照常升起。”两个人握手。

晏南飞也给诸盈打电话了,他准备明天飞北京,诸盈让他不要离开温哥华,万一诸航回去,好有个人照顾。

诸盈不敢让骆佳良知道这件事,冒着雪跑来了四合院。诸盈的泪止不住,帆帆看到大姨哭,小嘴扁扁,抱着大姨,泪也下来了。

卓绍华回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爸爸,我要去救妈妈!”两只小手拭去眼泪,帆帆郑重宣布。

卓绍华亲亲儿子,柔声问有没有有乖乖吃晚饭。唐嫂忙道歉,听说了诸航的事,她惊得忘了做晚饭。“做点汤,吃着暖和。”卓绍华说道。

“绍华,航航到底有没有有危险?”诸盈揪心地问。

“没有。”卓绍华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她会回北京吗?”

卓绍华笑了笑:“大姐,航航是你生的,你应当最了解。她不是自私、任性的孩子,舍不得让你担心的,她会回来。”一直以来,他都这么坚信,不管是利益诱惑还是爱情感动,即使她的心里没有他,如果会伤害到大姐或帆帆,诸航都不为所动。诸航是刚烈的、倔强的,到底是什么让她选择了配合周文瑾?和他所猜测的一样吗?

诸盈动容地说道:“最懂航航的人还是你。”

俊伟的面容荡起满满的温柔:“应该的。”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他都在细细地读她。她是一本有趣的书,却不是一本复杂的书。

诸盈半信半疑地走了,欧灿来了。

“妈妈,如果你要说些指责什么的话,以后吧,今天,我非常累了!”三天,不过七十二小时,他得让自己平静、冷静,从蛛丝马迹慢慢整理。

欧灿气恼地说道:“你现在后悔了吧,她让你受处分,现在又把你逼到了这般地步,眼里没有国法军法。要不是你是我儿子,我真想说声活该。我巴不得她不回来。当初,你该狠狠心,一口气喂饱她,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

“喂饱?”卓绍华全部神经紧绷。

“你不是想拿十万美元打发她,她没同意,非要你和她结婚。”

卓绍华喉结蠕动了几下,手攥成了拳,定定地看了欧灿有一分钟。

“你到现在还在替她隐瞒,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过她,她没有否认。”想起这事,欧灿华贵的面容又一次痉挛。

这样啊,那孩子听着心里该多憋屈!太多的情绪狂风暴雨般压下来,难怪她离开的心是那么坚定。再待下去,她已不能呼吸。“小晖现在还常和妈妈联系?”任凭心中翻江倒海,卓绍华的眉宇未动分毫。

欧灿一时转不过弯来:“偶尔一起喝喝咖啡。你干吗问小晖?”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有一阵子没联系,也想请她喝一杯咖啡。”

咖啡馆里香气悠然,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街上的灯光与雪光汇流成河,在夜色里安静地流淌。

天花板的扬声器中,艾灵顿公爵的世故女郎缓缓流溢出来,哈利?卡尼那懒洋洋的低音单簧管演奏,酒保从容不迫的调酒动作。多少年了,这里一点都没改变。

六号桌。

服务生送上一杯柠檬水,卓绍华点点头,看见沐佳晖从外面进来了。这么冷的天,她穿得依然飘逸,一路过来,聚集了不少视线。

“北京真难打车,在校门外等了很久才拦到一辆车。”沐佳晖坐下,解开脖子上的淡蓝色羊绒围巾,左右看了看。

“要喝点什么?”

沐佳晖“呃”了一声,似乎感到惊讶:“是这张桌子呢,姐夫你预先订的位吧!”

卓绍华微微一笑:“你的记性真好。”

“这里是姐姐与姐夫定情的地方,姐姐带我来过一次,我印象很深刻。时光匆忙,姐姐去世都三年了。盂兰盆节那天,我去给她送花,看着碑上她的笑容,还是非常难受。”沐佳晖不无幽怨地在桌上画着圈:“我以为姐夫把姐姐都忘了。”

卓绍华点的是黑咖啡,不加奶精,不加糖,褐色的液体散发出咖啡本来的苦苦焦香。他端起咖啡,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喃喃问了声:“有吗?”

沐佳晖以为自己刚才的话撞击到他心中的某处,不觉撤了防备,想都不想就说道:“姐夫其实很残酷,每一次和我见面,都是为了诸中校。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想见姐夫大概很难吧!只要是涉及诸中校的事,姐夫不管人在哪、有多忙,都会放下一切赶过来。我是佳汐的妹妹呀,你这样无所顾忌,就没想过我的感受吗?”

卓绍华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这时,沐佳晖点的拿铁送过来了。两个人短暂地沉默了会,静静地喝着咖啡。

“我似乎和你聊的话题里,没有提过诸航。”

“我又不傻,猜也能猜得出来。密码这样的事怎么会和日常生活牵扯上,一般都是关系到国家机密。你却私下拜托我为你解析,甚至自己亲自参与,而且对她严格保密,不惜一次次对她说谎。那么,就说明这密码的内容和她有关,一定令她非常被动。你想抢先解析出来,在第一时间拿出措施保护她。为了密码,我们一次次去画廊看画。有一次,你就站在姐姐的画前,却想着密码失了神。喝咖啡、吃饭,满桌摊的都是密码解析的构思图,短信联系的内容,还是密码。密码、密码,我都烦透了。”沐佳晖姣美的双眸染上一层薄怒,她掩饰地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你心里有这么多的不满,但你还是答应帮我了。”卓绍华俊美的面容上连细微的涟漪都没荡起,但是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寒冷。

“因为你是我姐夫”在这样的目光下,沐佳晖有点慌神。

卓绍华笑了,很惋惜:“不是,你是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秘密,然后就知道怎么对付诸航。你恨诸航夺走了佳汐的一切,谈不上报仇,至少不能让诸航过得太舒坦。”

淡淡的灯光从天花板洒下来,被桌边一株高大的巴西木凌乱成缕缕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表情忽明忽暗,沐佳晖瞪大眼睛,突然来气了,他怎么可以如此和风细雨地说出这番话?“我就是恨这样的你,不管不顾地偏袒她。你和姐姐曾经的恩爱算什么,一阵风,刮过就了无痕迹。”

杯中的咖啡渐渐冷却,卓绍华把杯子推到一侧:“我联系过你在莫斯科留学时的导师,他说推荐你留校助教,你同意了,后来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坚决要回国。为什么?”

沐佳晖把手从桌面移到膝盖上,十指绞得很紧:“这有什么问题,我支持祖国建设,不好吗?”

“很早前,你就说讨厌国内的教育体制,环境也非常不好,所以拼了命地要出国,希望能定居国外。是西蒙令你改变了?不,或者他还有一个名字。金发、碧眼,谈吐风雅,一掷千金,很会哄女孩子开心。你心气高,这些并不会吸引你。他成为你的朋友,是他设计的一款解密程序,让你叹服。李大使儿子的婚礼上,他是你带过去的男伴。”

大厅里又换了一首曲子,萨克斯吹奏的是绿叶对根的情意,深情的音符浮荡在半空中,如诉如吟。“你怎么知道?”嘴唇很干,沐佳晖的目光寻找着服务生,想着要不要再叫一杯水。

卓绍华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知道的事远比她想象中的多。她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轻易被他吓住,不能被他所左右。“对,我认识西蒙,是通过导师介绍的。”

真是强大的自信,连名字都不屑去编个假的,卓绍华深吸一口气。“你再通过西蒙,知道了诸航。”那个时间,诸航和西蒙在莫斯科执行任务,待了不少日子。

沐佳晖眼神一闪,她没有否认。她和西蒙出去用餐,诸航从餐厅外面经过。西蒙让她猜诸航的年纪、职业,她说是在校读书的学生。西蒙大笑,告诉她人家孩子都快一周岁了,老公是位少将,公公是晚上,回到寝室,她给伯母打了通电话,提到佳汐,伯母一直在哭。第二天,她和西蒙又见了面,他们一直在谈诸航。知道得越多,心中的恨意越深。姐姐是那么疼她,为她付出了许多,她不能让姐姐孤单地在地下哭泣。于是,她决定回国。

“你怕引起我的怀疑,先联系了我母亲,母亲告诉我时,我没有往深处想。毕竟国外的文化、习俗与国内相差很多,很多人不适应。”西蒙在她心里撒下了仇恨的种子,这只是她迈出的第一步。“小晖,有件事你说对了,请你解析密码,是我的自私。其实,我有选择的。你是专修欧美密码,孟教授则是密码界的权威。如果请她,解析会更快捷。密码的确与诸航有关,但起因却是佳汐。有些秘密只能和家人分享。所以我觉得你来解析最合适。”

沐佳晖轻咬住嘴唇,好一会儿,略带迟疑地问:“什么意思,姐姐她不是不在了吗?”

“密码你不是早已解析出来了吗,那些你没深读?”卓绍华眸光加深。

“嗯,也不是很早,前不久,”沐佳晖支支吾吾,目光东躲西闪:“只是你们一家的一些资料,我不太连接得起来。”

终于,到了关键部分。“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近很忙!”

无力去责备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小心思,卓绍华闭了下眼睛,睁开,沉声对她说道:“你是佳汐的妹妹,我说过你有事找我帮忙,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帮。小晖,这一次,我帮不了你。”

沐佳晖身子猛烈抖了一下。

“诸航,她不仅是我的妻子,还是诸航中校。诸航中校是国家级的安全专家,她现在被黑客组织劫持。你可能不是故意的,但你确实帮了黑客组织一个大忙。如果你早点告知我密码解析了,这一切是可以避免的。”

卓绍华站起来,对着她慢慢低下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令她极度惊恐的意味来,仿佛是悲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沐佳晖不敢相信地重复着。这应该是家长里短的一件小事呀!

“国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会告诉你的。小晖,你不适合从事密码这项工作。以后,还是改行吧!”他深深看她一眼,断然离去。

沐佳晖追到门口,抓住他的衣袖,脸色雪白:“姐夫,我会不会坐牢?”

他一声叹息,什么也没有说。她明明懂得密码的重要性,却这样随性所为,随意泄露,这不仅仅是失职,而且是无法原谅的过错。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会不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卓绍华去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开了很久的车去看佳汐。墓碑上的照片是佳汐有次在海边度假时的留影,细肩带的长裙,发丝飞扬,她笑得很娴静。如果把诸航置身于这样的场景,必然高举双臂高呼,不知闹成什么样。

沐教授夫妇可能常来这里,墓碑前一束白菊刚凋谢。卓绍华蹲下来,把花放在碑前,静静地抽了一支烟,然后深深鞠了三个躬。他在心里说:对不起,佳汐,应该不再惊扰你的清静,但是,这一次,原谅我,我必须这样做。

韦政委这三天真是度日如年,急火攻心,嘴唇都起泡了,偏偏还找不着卓绍华。第三天的下午,他走进办公室,卓绍华气定神闲地在等着他。他四处睃了遍,没发现一张纸。“报告还没写吗?”

卓绍华笑:“差不多了,走吧,会场都布置好了!”

“布置?”难道还挂条幅、摆鲜花?“卓将,你瞧我都这样了,告诉我实情,我好有个准备。”

“哎哟,这是受寒了,多喝水。”

韦政委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会议室的墙上,挂了个大屏幕,卓绍华的秘书在调制投影仪。过了一会儿,卓明和成书记走了进来,纪检办的跟在后面。

“我来!”卓绍华对秘书说。

秘书点头离开,关门时他听到卓绍华说:“今天,我没有汇报,我想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开始是在三年前”

午夜了,天边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依稀可以看到一丝黄色的天际线。天空中灿烂的云卷云舒,让人舍不得将视线挪开。

“美吧!”西蒙往诸航的身边靠过来。两个人都穿着加厚的羽绒大衣,像两只笨拙的熊,“这样的美景,只有在特罗姆瑟才能看到。”一说话,就是一团一团的白雾喷出来。

特罗姆瑟,北极圈里最大的城市,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城,北依山峦面朝大海,一天就能全部走完。有世界最北部的大学、最北部的教堂、最北部的酿酒厂,去往北极的必经之路。这里是宁静的、休闲的、艺术的、学术的。

诸航的地理不咋地,说实话,还是第一次知道地球上有这么个地方。美吗?飞机徐徐降落时,在半空中,俯瞰到特罗姆瑟的全貌,白色的大教堂、彩虹一般的跨海大桥,红色的木屋、蓝色的峡湾美得无法言说。

“中文里有个词叫什么,哦,桃花源,很适合隐居。你的周师兄指名要在这里定居,真是聪明,谁会猜到你们在这儿呢?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一对神仙伴侣。”

诸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冻得麻木了。她确定西蒙的骨子里一半是邪恶一半是浪漫,大半夜的,拽着她来海边看北极光,说的却是让她惊心动魄的话。

“其实我不喜欢你的周师兄,一点都不幽默。你说,我和你单独出来,他会不会想我们在”

“够了,西蒙。”诸航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西蒙笑得像偷到油的耗子,吱吱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无法抵抗的弱点,那就是爱,他的弱点就是你。宝贝,你也有弱点的。”

“你有吗?”

“除了钱,我不爱任何人。而钱绝不会让我操心,所以我没有弱点,我是完美的。”西蒙轻挑地挤挤眼睛。

世界终于归于黑暗,天边一抹绚丽的光线消逝了,海浪温柔地荡来荡去。

诸航跟着海浪奔跑,至少这样可以让身子暖和一点。西蒙在后面唱歌、吹口哨,他没有追过来。现在即使给诸航装上翅膀,她也不会飞走,准确地说,她不敢。想到这,西蒙就非常愉悦。能驯服诸航,太有成就感。不过,花的心血也非常多。

摊牌是在飞机上,诸航登机之前,可能已经预感到有些什么事要发生,但绝对没想到他们掌握的会这么多。他记得她当时震惊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圆,真是可爱。

“你儿子叫卓逸帆,出生日期是两年前的十月十六日,病历上写孕期是八个月,因为脐带绕颈。这样子推算,你应该是二月怀孕的。可是,这一年的一月至二月,卓绍华一直在西藏和新疆出差,即使算上误差、意外,再怎么算,你也没可能怀孕呀,除非你跑去找他,哈,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两个月你一直都住在一个大杂院,邻居们说有一个漂亮的女子经常去看你,不是英俊的男人哦。所以,我们就假设了一种可能,你是替他们夫妇代孕的?为了验证这个假设,我们去查你的银行账单,代孕吗,总要付酬劳的。对于中国的国情,十万美元也不是个很低的价了。宝贝,我有点伤心,这不像你会做的事。你很差钱吗?想起来了,听说你那时想去哈佛,周师兄在等你。爱情的力量真是巨大。”西蒙捂着心口,像唱歌剧般,脸上悲痛欲绝。

周文瑾身子背对着他们,从他紧绷的双肩,稍微看出他非常愤怒。

机舱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其他人员都去了驾驶舱,舱门紧闭,这算是尊重她的隐私吗?诸航心中宛若一场飓风过境,凌乱得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西蒙懒懒地晃动着手指,在沙发的侧边坐下。“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决定和卓绍华结婚,那个我们不好奇。”他突然贴着她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但你好像对他日久生情喽,所以你在害怕,对不对?别怕,别怕,我们爱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整个航程,西蒙一直在讲。像散落了一地的珠子,诸航找到了那根钱,一颗颗串了起来。

她挺汗颜,为了她,西蒙他们真是用尽了心思。

在莫斯科,就开始了布局。成功地让沐佳晖回国,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沐佳汐作为妹妹的身份,方便走入卓绍华和诸航的生活。她非常精明,又满怀怨恨,轻易就能激起诸航的妒忌与醋意。怎样找到关键切入点,是周文瑾提供的情报,他对诸航和卓绍华的结合有疑问。顺着这条线,果真查到了。资料怎么传递,同时,要让卓绍华有所察觉。他们接触了工信部监控的超恒公司,答应日后注入资金、给予技术支持,一定让他们死灰复燃。超恒同意合作。资料以石涛的画作为基础,做成密码,用邮件发出。卓绍华很快就注意到了,也敏锐地联想到和诸航有关。诸航的个性冲动、直接,只要事关卓绍华和帆帆,她必然会不管不顾地扛起一切,完全不在意自己会有什么结果。作为诸航中校,竟然做出代孕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在社会上会激起什么样的巨浪,也许就此溺亡,卓绍华看得非常清楚。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捂住这件事,不让诸航察觉丝毫,悄然找沐佳晖进行解密。也许偷偷地想过自己是杞人忧天。只有解析了密码,知道什么内容,他才知应做出什么样的反击。

就在他最纠结的时刻,网络奇兵遇到了密集的侵袭,周文瑾失踪。

“宝贝,我真的非常敬佩你的首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有条不紊地作出果断的指挥,从容面对。但,我们还是赢了。你对他失去了信任,你无法忍受他的谎言,你开始动摇。”西蒙同情地闭了闭眼睛:“所以说,爱是一个可怕的弱点。就等于是你送给对方一个炸药包,你不知他是拿去开河筑道,还是回过身来,把你炸得粉身碎骨。”

真的很蠢很天真!那些谎言的背后,那些欲说还休的无奈,那么疲倦的俊容,满满的都是爱。只是她笨,没看懂。首长常说,网络战不仅仅是技术战,还是心理战。也许她的技术很强大,但她的心理太脆弱。

泪水就这么下来了,滑过脸颊,滴在手背上,很烫。

“宝贝,别哭,我以我的人格发誓,你的首长还是高高在上的首长,孩子一定能快快乐乐成长。这些资料我立刻彻底地删除。”西蒙说道。

她胡乱抹去泪水,缓缓绽开一丝笑颜:“辛苦了!”

西蒙怔了下,随即笑了,上前抱抱她:“我喜欢wing,因为你和我一样聪明。”

这个晚上,神秘的北极光没有出现。等了很久的游客们失望地和导游回酒店去了。每到冬天都有大批的游客来特罗姆瑟看北极光,尽管有很多研究可以证明极光产生的科学性,但人们还是说:极光是来自天空的美丽语言,它是一种超自然的方式,在向地球上的人类打招呼。

“别泄气,你在这里定居,日后有的是机会看极光。”西蒙安慰诸航。两个人踩着积雪向路边的车走去。

她不泄气,反而热情高涨。

寒夜里,汽车要预热一会儿才能发动。等待的时候,她问西蒙:“沐佳晖算你们的成员吗?”

西蒙吹了声口哨:“用中国话怎么形容,哦,她就是一打酱油的。”

“下次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西蒙,我愿意留下,但我有个要求。”

“宝贝,我等你这话等了一万年。快说。”

“除了你和周师兄,我不见你们组织里的任何人,任何活动我也不参加。有任务,我单干,不和任何人合作。”

“酬劳呢?”

“给我办张卡,我信得过你们。”

“酷!”西蒙细长的双眸一眯,油门一踩,车呼地冲向黑夜。

“不过,要是让我发觉你们没有遵守承诺,某个环节出了错,你知道的,我的破坏力是怎样的。”诸航侧过身,送上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难道你还在害怕什么?”西蒙问。

不怕的,全部地雷都引爆了,山川、河流,原野,一览无遗。这样也好,该是什么样的命运,欣然面对。

如果爱,即使你一无所有、声名不堪,它依然在。

他们搬去了夏日岛——带有少许东南亚风情的一座小岛,离特罗姆瑟很近。这儿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岛上,一套套木屋别墅,无一例外都面朝大海,虽然装修简朴,却有宽阔的阳台、硕大的落地窗。街道很干净很安静,唯一能打破宁静的不是汽车的马达声,而是海鸥的叫声。

诸航住在楼上,周文瑾住楼下。

日子非常悠闲,不管多冷,诸航早晨都要晨跑。一身火红的运动装,矫健的身影,很快就成了岛上的一道风景。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诸航待在电脑前。她的任务都是由西蒙和她通过邮件联系。一般,诸航会问下任务的最后时限。她不会提前,也不会延迟,就在那个时点,她会非常完美地交工。西蒙说她比以前在网络维和时更利落更狠更猛。诸航没谦虚,那是,我有做黑客的天赋。诸航接的任务都比较复杂,利益也可观,这些,诸航从不过问。四点后,诸航会去码头看船回港,这时,周文瑾该回来了。

周文瑾工作地点在特罗姆瑟,每天早晨开车过去,他忙些什么,诸航从来不问,他也不提。回来时,他会买鲜花和水果。

西蒙的梦想大概也算实现了,他有了一家以自己名字为品牌的酒庄。偶尔,他会带一瓶酒来看诸航,为诸航和周文瑾分住楼上楼下感到不解。这时,周文瑾就会温柔地看向诸航。诸航笑得没心没肺,仿佛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替他们打扫屋子做饭的,也是一位故人。是诸航在文化街遇到的那个中文讲得很不错的问路女孩,金发、碧眼,和西蒙长得很像。是西蒙的堂妹,叫梅娜。她也没和诸航寒暄,倒是和周文瑾熟稔。从他们的谈话中,诸航听出来,她租住的公寓就是自己原先住的,与周文瑾在同一个小区。

不需要问多少,有些事心知肚明。

圣诞节后,西蒙离开了特罗姆瑟。这里,中国人很少,但日本人多,甚至还有无印良品的分店。相似的亚洲面孔,看着也亲近。

周日,周文瑾开车带诸航去特罗姆瑟,喝喝咖啡,逛逛各色店铺,在水族馆看180度的银幕记录片。

新年这天,他们看到了北极光,那样神秘的光束,无法形容的色彩,美如昙花般。

周文瑾从身后环抱住她,与她一起仰望着天空。“在哈佛读书的时候,我随导师来过挪威,也看到了北极光。那一刻,特别想你。如果你在该有多好。现在没有任何遗憾了。”

诸航默然失语。

“猪,是不是想家?”周文瑾问道。

“你呢?”

“不想。思乡只会让人变得软弱。”

那也是想的,只是在自我催眠,何况已经回不去了。诸航每每想到周文瑾的这些,都会窒息得不能自已。

“现在我有你。”寒风冷过眼角眉梢,夹着泥土清冷的气息,他不觉动情,低下头,寻觅着她的唇瓣。她把头别过去,吻落在她的肩上。

“周师兄,别这样,我是有夫之妇。”即使北京远在南极,她在北极,无论地球如何旋转,都不会相遇。但是,发生过的事就在那里,已无法忽视。她不管是叫诸航还是叫wing,还是现在西蒙给她的一个新身份,她的丈夫是卓绍华,他们共有一个孩子叫帆帆。

周文瑾僵硬如岩石,沮丧像冰雪一样覆盖了他。“为什么,猪?”他不明白。全世界,她只有他,为什么还不接受他?

北极光稍纵即逝,天空恢复了往昔的深远,星光簇簇。“我是攻击型,你是防守型,我们会是彼此欣赏的盟友,却不适合做恋人。因为我们彼此不能包容对方。”

如果她能包容他,在他去哈佛时,她不会颓废地放弃自我,她会等他回来。她知道的,他对她不是不在意,而是那时,他把事业排在第一位。他如果包容她,就不会说时光倒流。时光如江水,只会向前,无法倒流。他不能接受她结过婚、生过孩子。他把她带到北极这僻远的小镇,没有人认识他们,似乎他们没有过去。这是自欺欺人。

其实,他还是不愿输给首长,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要赢,倾其所有,把她夺过来。骄傲的周师兄!这应该不叫爱,而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一场输赢较量。她是奖品吗?

失笑,何其荣幸。

周文瑾生气地质问:“我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你还要我怎样?拿把刀,剖开胸,把心捧给你看!”如果她不回应他的爱,曾经那些牺牲还有何意义?

“太可怕了,那样,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不是吓死,就是冻死。”诸航轻笑,友好地扯扯他的衣袖:“好冷,我们回家吧!”

一路沉闷。

要是不看表,这里的白天和黑夜总是模糊不清的。短暂的黑暗之后,天又亮了。打开门,脱了外衣,诸航去厨房找吃的,周文瑾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里。“猪,不管你是恨我还是爱我,这辈子,我们都必须相依为命了。”

似乎是这样的,诸航没有反驳。

“想想我们在北航的时光,你现在可能还找不回那时的感觉,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爱你!”他在她的额头温柔地落下一吻:“新年快乐!”

某个晴天,西蒙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开了辆红色的越野车,招摇过市。他给诸航带了许多礼物,包装得非常华丽。有衣服,有首饰。“补给我的新年礼物?”

“算吧!你的周师兄不在?”西蒙朝里看看。

诸航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他去上班了。”

西蒙挑逗地一扬眉梢:“那就好,免得他瞎紧张。你看到了吧,中国军事网上的那条新闻。”

诸航不置可否地“哦”了声。她看到了,头条——关于卓绍华少将失职的处分决定。

“你不要误会哦,那个不是我们搞的。看来,是他解密了密码,迫于压力,主动交待了。呵呵,他不该私下搞的,应该早点向上面汇报,这样,他就不需要负责任。一个中尉,一个中校,都是从事机密工作,后果很可怕。是什么处分、降职,记过?宝贝,你有什么想法?”西蒙试探地看着诸航。

诸航耸耸肩,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也给西蒙一杯。“我该有什么相法吗,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自由自在,惬意休闲。”

西蒙他们太阴坏了,新闻里没具体写首长为什么受处分,估计和代孕有关。虽然没办法用首长的名誉胁迫她,但是她为西蒙他们做的事,已经隐瞒不住她是黑客组织成员的事实。在上飞机的那一刻,退路已经堵死了。她识时务,气节也不高。日子在哪,不是过呢!而这样的日子,很久前,她也曾以为是最美的画面。现在的这一切,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的,也来之不易。换个角度想,就不会太郁闷。人生如同绑架,既然不能反抗,不如学会配合。悲天悯人又不能改变什么,乐观点、阳光点。周文瑾上班时,她对他说开车慢点,语气是诚挚的。晚上两人坐在桌边吃晚餐,听着海浪和风的和鸣,她的笑也是由衷的。

“宝贝,我爱你!”西蒙扑上来要给个熊抱,她用眼神制止了他。

西蒙拉着诸航出去喝咖啡,大谈特谈他的酒庄、新认识的一位嫩模。“你一般什么时候工作?”

“心情好的时候。”邻座是位妙龄女郎,西蒙不安分地对着人家乱放电。诸航失笑地把目光挪向门外,一个妈妈牵着一个小女生刚好经过,小女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卷卷的头发,胖胖的脸,很是可爱。不知怎么的,滑了一跤,她摔倒了。她要妈妈来抱她,妈妈鼓励她自己爬起来。她不依,哭着满地打滚。妈妈生气地离开,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妈妈看都不看她,继续往前跑。她无奈地爬起来,追着妈妈。妈妈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她趴在地上,张着两只小胖手,要妈妈抱。

诸航噗哧笑出声来,真是一个固执的小女生。

“你在笑我吗?”西蒙嘴巴歪歪地问道。

“没有。西蒙,我听说因为挪威的黑夜特别长,为了打发漫漫长夜,挪威女王写了一本童话故事书。”

“你在暗示我加大你的工作量?”

“切!自己整天醉生梦死,对别人却这么奴役,你真当你是主啊!”诸航鄙视他一眼,而后,嘴角慢慢地勾起一缕温柔:“我想写个游戏,和童话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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