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了,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士把门关上。瞬间,这道门仿佛把世界隔成了两半。
诸盈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诸航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早晨麻醉师注射麻醉前,让诸盈签字。她拿起笔,看看骆佳良,骆佳良朝她笑着。然后,有医护过来把他扶上担架车,骆佳良意识有点晕晕的,他努力抓了下她的手,说,盈盈,等我啊!

专家告诉她,手术时间要视腹腔打开的情况来决定,有时增加3到5小时也不要害怕,只是为了把病灶割除得更彻底。她等着,静静的,不着急,哪怕天黑,当手术室门再打开时,佳良就好好的了。这只是一次小别离,是一段小旅程。

卓绍华和诸航是在天放亮前来的。梓然去上学了,他给骆佳良写了张贺卡,里面写着他的理想,他想成为卓姐夫那样优秀的人。他还偷偷告诉爸爸,和他同桌的是个可爱的女生,会拉二胡,成绩也好,他想和她做好朋友。帆帆又是撒娇又是卖萌,想跟着来医院,诸航没依。他小嘴扁了好一会儿,闷闷地画了幅画,上面是条大鱼,他说,等外公病好了,带他去动物园看大鱼。卓绍华说,大鱼应该待在水族馆,动物园里住的是有腿的动物。帆帆豪气满天,那我和外公、梓然一起带着大鱼去动物园。

诸航竖起大拇指,强人一个。

卓绍华坐在对面,手机改成了震动。他的电话很多,时不时站起来,走到过道尽头小声接听,不然就是回复短信。首长发短信很娴熟了,手指按键快捷、高速。

诸航看了下手表,才过去四十分钟,等待让人觉得时间的流逝过于缓慢。

“你和绍华出去喝杯茶,早着呢!”诸盈察觉到诸航突如其来的烦躁。

“不。”首长又走向了过道尽头,背对着她们发短信,“姐,我小时候爱画画吗?”

诸盈想了想:“你不要谈画画,写个毛笔字都可怕。不仅前襟乌黑,后背也是。妈妈总说要用纸给你做衣服,一次性的,脏了就扔掉。”

这么糗的往事呀,诸航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姐姐呢,喜欢画画吗?”

“凤凰风景优美,经常有美院的学生和画家过去写生,我喜欢看,但从没动过要学的念头。”

诸航踌躇了好一会儿,咕哝了句:“他呢?”她问得很轻,轻得几乎像空气。但是诸盈听见了,攥着她手里的一根手指,突然停止了颤动。“航航,你为什么这样问?”

首长还站在那儿,这条短信该有多长啊,是汉字还是数字,是私事还是工作,收信人是谁?“你没发现吗,帆帆有很高的画画天赋。”

“你计较这个?”诸盈失笑了:“我一直以为你不是小心眼的人。要是真这么计较,当初就不该嫁绍华。做父母的能生出一个有天赋的孩子,是上天巨大的恩赐,应该感恩的。再说天赋一事,很难讲,我和他对计算机都是外行,你却是编程高手。”

姐姐哪里知道她和佳汐之间的秘密,她不是非要刨根问底,帆帆身上流着什么血液,不重要,她都爱他,只是就像做几何证明题,添加了一条辅助线,说不定就会证出另一个答案。

她感觉到她的心底有一股东西,慢慢地升腾上来。升到喉咙口的时候,已经聚集成一股极细极硬的气流。她知道只要一出口,它就会是一句铁杵一样尖刻无比、钻心刺肺的话。她低低咳嗽了一声,终于把那股气慢慢地压了回去。

诸航的心情很矛盾,另一个答案是一条死胡同,走进去,不是海阔天空,她要颠覆所有,还是要穿越到从前?一切都变得太多,从人到心。首长,不再是在国防大学门口让她和小艾像花痴般尖叫的高高在上的一颗星辰,首长不仅珍爱她,还珍视她的家人。姐夫这次生病,跑前跑后都是他。他前几天忙得彻夜未眠,现在却坐在这里陪着她和姐姐。并不需要做什么事,他在,姐姐和她心就不慌。所以不能动摇,更不能轻言放弃。

有时候,看到的事实并不代表是真相。她在别人眼中,还是小三呢!首长说有许多许多话要告诉她,一定是有关佳晖、有关帆帆画画的事,她等着。

卓绍华回来了,手中没有手机,应该放回口袋中了。

“绍华,把航航带走,她在这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更紧张。”诸盈说道。

“那我们去外面买点饮料和点心,马上过来。”卓绍华抬眼看了下手术室的门,那儿静寂得像从未打开过。

诸航拿走了诸盈的手机,她说要打个电话给宁檬,她的手机没电了。

两人去了最近的咖啡馆,路过报亭,卓绍华买了一份晨报和一本漫画杂志。诸航无颜以对报亭老板的疑惑,人家大概以为首长买错了,像她这样的,至少应该看读者青年文摘这样文学类的心灵鸡汤,漫画,那是孩子看的玩意。

“首长,下次人家要是问我多大,你说我十八。”诸航给自己打败了,没办法,她偏偏就喜欢游戏、漫画这些幼稚的东东。

卓绍华微笑着朝咖啡馆的门童颔首:“十八呀,行,成人了,还好不是十六,不然我就犯法了。”

一杯拿铁,一杯哥伦比亚清咖啡。白色的咖啡杯,发黑的咖啡衬着白白的的热气。新烤的蛋糕切成小小的菱形,巧克力表面上有细细的可可粉覆盖。卓绍华请侍者另外外带一杯皇家奶茶和一袋点心。

“多吃点,早饭你没什么吃。”清咖啡在卓绍华胃里泛酸,前两天熬夜喝太多了。他打开报纸,看着最新的几条新闻。

“我并不那么爱喝咖啡。”诸航只喝了一口拿铁,就推得远远的。蛋糕不错。

卓绍华抬眼看看她,把椅子往她那边挪了挪。“有位叫陈丹燕的作家,写过一篇和平饭店,里面写道,一杯热咖啡就能检验一个男人是否合格。不合格的人在咖啡面前坐不定,好像橄榄要竖起放那样,不住地东倒西歪。咖啡这样的饮品能衬托出他的害怕和害羞。咖啡馆是谈恋爱的好去处。将门往里一推,热咖啡的浓香扑面而来,那种香,热烈、遥远,又锐利,还有点失落,直击人心。启发人想入非非,熏得久了,头发里都浸满咖啡微酸的香气。人就好像被麻痹了一样,轻易就能将真心放开,让藏着的温柔涌出。要是分手呢,就去公园,选个黄昏,风一吹,余晖消失,不需要酝酿任何情绪,快快走开,什么都散了,不留一丝痕迹。”

“首长,你也会看这样的书?”诸航挺意外。

“不是,那天在咖啡馆看到菜单的背面写了这么几句,然后就记得了。”

“首长最喜欢北京的哪家咖啡馆?”蛋糕吃多了,没刚入口时那么香浓。

“以前经常去艺术街的那几家,装修有个性,咖啡也地道。现在是图方便,挑近处的。”这孩子联想到什么了,眉心绕成了个毛线团,“以前工作没那么忙,时间充沛,去咖啡馆是纯粹放松地喝咖啡。现在属于自己的时间少得可怜,去咖啡馆完全是为了谈工作上的事而找个地方。我有个想法,诸航,你不爱喝咖啡,那就喝茶,以后我们一周尽量找一个晚上来咖啡馆坐坐。”

诸航脱口问道:“谈工作?”

卓绍华含笑从桌下抓住她的手:“看书、上网、聊天都可以。时间宽裕,也可以去看话剧、电影、音乐会,各种展览。如果不喜欢,要迁就,这是我喜欢的生活方式。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某些地方,要为对方让小小的步,但是也要保留自己独立的个性!”

这就是姐姐常讲的夫妻相处的磨合、婚姻里的妥协,诸航懂的。

“不要逼我看漫画、上网吧打游戏,其他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卓绍华分开覆在额头的头发,探身亲吻诸航光洁的额头,“我们该走了。”

结账出来,卓绍华走在前面,蓦地,诸航紧走两步,将脸贴住了他的后背。他站住,没有回头,诸航也没说话,两人就这样依着。首长在医院待了半天,竟然没沾染上半点消毒水的味道,仍然是她喜欢的带点清凉的气息。

如果没有首长,在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后,她会不会又像四年前那样颓废地生活,也许吧!那其实不叫颓废,而叫迷茫、无助。

两个人,真好!

就一小会,诸航站直了身子,抢先向前跑去,叫着:“首长,我比你快哦!”

“调皮!”卓绍华失笑摇头。

诸航回过身吐了下舌。阳光下,短发飞扬,笑靥如风。

进电梯前,诸航说看见了个熟人,她过去打声招呼。卓绍华让她不要说太久,早点上去陪姐姐。

诸航跑去了楼下的小花园,从诸盈的手机里翻出晏南飞的号码。拨通,才想起温哥华和北京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还好,温哥华现在差不多是天刚黑。

没有人说话,只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还有人用英语大声叫着几床吃药这样的话。诸航回头看看住院大楼,她拨错号了?

“诸盈,咳”

没有错,是晏南飞的声音。“你在医院?”

“航航,啊,你是航航,咳,咳我没事,小手术,很快就能出院的。”晏南飞激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手术?”诸航听出他呼吸很吃力。

“阑尾炎,想保守治疗的,还是不行,只好开了,今天第二天。”

做了手术,咳成这样,那伤口还不绷开?“有人照顾你吗?”她的心里湿湿的,好像爬进了一条虫,无法否认,尽管恨他,尽管怨他,但是她一直一直也记得他。他给了她生命。

“有的,有的,医院有护工,很专业,擦洗、吃饭都方便咳”晏南飞生怕诸航挂电话,忙不迭地找话题:“你是在上班,还是在家,帆帆很可爱吧?”

“就那样。”她怔怔地看着前方一株鲜红的月季,枝条上叶子蜷曲,花朵黯淡。

“诸盈说你工作很忙,千万记得好好吃饭,北京入秋了,天气冷得快咳别贪凉,要及时添衣”

有很多话想问他,有很多怨气想朝他发泄,可是嘴巴却像被冻僵了,怎么开得了口。“我知道。你多保重”

“航航,别挂,以后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晏南飞怯怯的语气,把诸航毫无防备地击倒了。姐姐讲的没错,他是负心人,可他也可怜。“随便你。你会不会画画?”

“呃?卓阳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我就问问你那时喜欢她,是因为你也爱画画?”

晏南飞咳得气都接不上来,好不容意才缓了口气:“我是喜欢画画但我没那样的天赋。和卓阳结婚都是过去的事了。航航,受委屈啦?”

“都说过没有了。”诸航突然变得像个被爸妈宠坏的任性女,不耐烦地打发晏南飞:“你要是有假期,就回国度度假,国内的景点也很多的。如果我有时间,我去看你。”

“真的吗,什么时候来,我去机场接你。”晏南飞一激动,不咳了。

“不知道。”匆匆挂了电话,挂了后又觉得后悔,他是个病人,至少应礼貌地对他说句“再见”。诸航一个人默默地站了很久,阳光很强烈,她用手遮住额头,思绪错综复杂,理不出个头绪,拖着双腿上楼。

八个小时后,手术室上方的红灯换成了绿灯,门从里面打开了,先出来的还是那个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士。

那一刻,等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命运之神的判决。

主刀的专家出来了,卓绍华迎上前。专家摘下手术帽,额头的头发都被汗浸湿了。“病人再过一小时回病房。过程有点曲折,结果不坏。手术是成功的。”

“哦!”诸盈喉咙里冒了一声,她想表达下谢意,她走向专家,胸中积压的泪水与恐惧终于一点点渗出,汇成了河,汇成了江,排山倒海袭来:“航航!”她的手在半空中划拉了下,整个人跌入了黑夜之中。

她的嘴角绽放出一朵淡淡的花。

卓绍华和诸航接住了她。

专家习以为常:“回病房等着吧,让她睡会就好。这是理智透支,现在完全释放。”

诸盈醒来时,骆佳良已回病房了,身上插了好几跟管子,手臂上输着液,一张脸苍白如纸。泪水就那么下来了,无声的。她不拭,任由它淌着。他还在呼吸,还会一声接一声地叫她盈盈。曾经,那些以为的命运不公都烟消云散,现在,她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她握住骆佳良的手,有点凉,她把另一只手加进来,为他轻轻摩搓,目光温柔如水。

卓绍华请成功和两位专家去吃饭,诸航则急不迭地把骆佳良手术成功的消息电话告知每一个认识的人。

“恭喜!”宁檬的回应潦草、有气无力。

“还在生成医生的气?”诸航问。

“我没那个美国时间,我是明白了一件事,有病并不可怕,有药、有医生,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就是绝症,也不会不给你个道别时间。世间最可怕的是那种一声招呼都不打,突然与你天人相隔。猪,我听说了周师兄的事他爸妈今天去替他收拾公寓,电脑桌上放着你和他在球场上的合影他从没忘了你”

医院的过道很静,电话里的声音便显得空旷而响亮,甚至有些刺耳。

“姐姐叫我了,下次再聊。”诸航平静地说道。

“猪,我觉得你变了,变得很陌生。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们,不管什么,你都不对我和小艾说,甚至你的工作都不提。因为你是少将夫人吗?”

诸航笑了笑,说:“挂了”。

骆佳良醒来后,虚弱得还讲不出一句话,只是看着诸盈。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眶都默默红了。

隔天,梓然来医院看爸爸,稚气的脸涨得通红,他欠下身,抱住骆佳良,单薄的双肩直颤,他喜极而泣。

第三天,骆佳良和诸盈两个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也来了,朋友们也来了,鲜花和果篮堆了一墙角。卓绍华回去上班,诸航和诸盈轮留照顾骆佳良。其实并不要做什么事,成功安排的护工非常尽职,两人就是在骆佳良醒着的时候,和他说说话,喂点水。

傍晚,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这是?”诸盈打量着进来的拎着一篮康乃馨的漂亮女子,问诸航。

诸航还没开口,客人自我介绍道:“大姐,你是帆帆的大姨,我是帆帆的小姨,叫沐佳晖。不好意思,我才听吕姨说姐夫身体不好,能吃东西了吗?”

诸盈怔了怔,看了眼诸航,搬了张椅子请佳晖坐,又倒了杯水:“还要等两天才能进些流食。你太客气了。”

“应该的,我和诸航现在还是工作上的同事,我俩一起负责一个项目。诸航,你都没和大姐说吗?”

诸航挺想笑的,这“大姐”叫得真自如。好一个沐佳晖,公然上门叫阵,还在姐夫住院的病房。圣洁美好的面纱掀开,原来是露出狰狞面目的复仇女神。既然这样,那她也就热情地回应:“嗯,佳晖姐的工作是托绍华找的,绍华和我商量,我说这个忙一定要帮。尽量安排和我有点联系的工作,这样,我也能照顾点。”

沐佳晖本来很沉着,诸航的几句话,让她脸上立时就不太撑得住,当着诸盈的面,又不好发作,笑僵在嘴角,让一张丽容多了点滑稽。

“哦,这是应该的。”诸盈立刻就嗅出了两人之间的杀气腾腾,心里面一紧。虽然航航不见得会被别人欺负,但是让她面对这些复杂的关系,不免舍不得。

一乱阵脚,沐佳晖口不择言:“啊,我比你大?那天你去我们学院,我一个同事以为你三十出头了。哦,原来我还是个姐姐呀!诸航,你太不修边幅,以后要多注意保养,你看你脸色好差,还有痘,那是眼袋吧,眼袋最显老了。你大概没带睡衣来医院,困时就那么上床了,衣服好皱,这样子给人好邋遢姐夫,你下班啦!”如同演戏一样,沐佳晖惊喜地张大了嘴,像看到了久别重违的亲人。

“佳晖怎么在这?”卓绍华放下文件包,俊眸深邃如夜海,两道浓眉打了个结。谈不上脸黑,但绝对不是欣喜若狂。

“来看大姐夫。”沐佳晖站在了卓绍华的身边,仿佛那样他们就是一国的。

诸盈深呼吸,这个沐佳晖太嚣张了,她看不下去。下一秒,她又轻轻舒口气,算了,这事让航航自己处理,不然感觉她和航航合力欺负人家,航航更难做人。

“首长。”诸航挽住卓绍华的手臂,撅起了嘴。这样子让卓绍华想起帆帆受了什么委屈的小脸,表情如出一辙,“我看上去像多大?”

呃?卓绍华懵住。

“三十多?还是四十多?脸色灰暗,还出痘痘,都是因为你和帆帆,我成了个黄脸婆。上次你夸我这个新发型很美,人也漂亮,原来是骗我的。”

这孩子眼神清澈得几近孩童,皮肤细腻得几近透明,这两天熬夜的缘故,稍微有点蜡黄,但毕竟小呀,睡个一夜就缓过来了,这是在唱哪出戏,卓绍华询问地看向诸盈,诸盈在替熟睡的骆佳良擦脸,沐佳晖悄然脸红到脖颈。

“有这么活泼、青春的黄脸婆?那大街上个个都争着抢着去做黄脸婆了。调皮,又变相提醒我比你老十岁。因为年轻,才有痘痘,你看我这张老脸什么时候有过。”卓绍华像拿宠溺的女儿没办法的可怜父亲,抱歉地对诸盈和沐佳晖笑笑:“和帆帆待久了,被同化了,你们自动删除。”

诸盈理解地点点头,诸航却不肯罢休,用头撞着卓绍华的胸:“佳晖都说我有眼袋了,还说我邋遢再这样,我就配不上高贵的你。我要你赔我青春,赔我童年”

“好,好,赔,赔,一会儿去买布娃娃,去买发卡,去买糖葫芦。大姐!”卓绍华哭笑不得。

诸盈爱莫能助地看着他。“航航以前不这样的。”她语带双关地说道。

沐佳晖已是冷汗浸身,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痉挛了几下。这一招棋,走错了,她低估了诸航,低估了卓绍华。“姐夫,天太晚,我先回公寓了。大姐,祝大姐夫早日康复。”她竭力保持着残留不多的优雅。

“哦,谢谢!”诸盈没有掩饰自己的疏离、冷淡。

“你没有开车来吧?”诸航松开卓绍华,体贴地问沐佳晖。

沐佳晖沉默着,不明白诸航这话的深意。

“不好意思,没办法让首长送你了,他还要找医生问问姐夫的情况,我和姐姐啥都不懂,全依赖他。招待不周,你见谅。姐夫出院后,我和首长要两边跑,没时间邀请你来四合院做客,吕姨只是阿姨,总让她陪你,太不礼貌。毕竟你是我家的贵客,又不是她的姐妹。这样吧,反正我们是同事,以后我一定请你吃一次饭。”损人利己、扮假仙,谁不会,哼!

沐佳晖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是发的哪门神经跑医院来受这番难堪。她朝卓绍华瞟过去一眼,卓绍华平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好,她撤。她楚楚动人地一叹,幽然地退场。看谁笑到最后。

诸盈今晚怎么也不肯让诸航留下陪夜,说了会话,就催着两人回去。她想把绍华拉到一边说几句,左思右想,还是忍住了。她相信卓绍华的成熟,相信卓绍华的阅历、定力,绝不会让诸航受委屈。

从侧面看,卓绍华的轮廊凛然冷冽。

“首长,你为什么不说话?”诸航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她承认她的演技很烂。首长有双法眼,肯定识出了她皮袍里的“小”。不过,先出手的不是她。

“别打扰我。”卓绍华专心开车。

首长生气她的小心眼了,哦!曾经信誓旦旦说不介意佳汐,不介意佳晖,但是

“去公园是这条路吗?”十字路口,卓绍华左右张望,“嗯,是这条。”

去公园?夜风一吹,一切都干干净净。诸航待在座位上,抿紧了嘴巴,只觉着心一个劲往下沉,同时,又有一股无名火突突往上蹿。

这是个免费开放的公园,公园里散步的人很多,走在落叶缤纷的小径上,沙沙脆响。原木的栅栏两旁,新植了郁郁葱葱的花草,金灿灿的菊花迎风招展,一丛丛一簇簇开得悠闲自得。假山边,一个男人背对着路人在吹萨克斯,吹的是北国之春,初级水平,不时冒出几个错音,但他吹得非常投入,身子随着节奏左右晃动。

人工湖畔摆放着几张石椅,四周装饰了一圈彩灯,灯光映着荡漾的水面,像一幅斑斓的彩锦。夜风送凉,草木成熟的气息清新宜人,卓绍华拉着诸航在石椅上坐下,用力地呼吸了下,说:“今天一颗心终于能款款放进肚子里了,姐夫已经脱离危险期。”

这只是引子,后面要进入正题了,诸航神经绷紧,做好回击的准备。

“你看你唉,放松!”卓绍华靠近诸航,把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我今天觉得幸福满满。”

她没有听错吧?诸航下意识地去掏耳朵,手被卓绍华捉住,贴到唇边,吻了又吻。“像只勇猛的小动物,毛竖着,眼瞪着,哇哇叫着,捍卫着自己的地盘,不容外敌侵占。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很奇特,很别致。我受宠若惊又惊喜交加。”

首长这话是揶揄还是告白?晕了,诸航发觉自己无法识别。

“不足之处是不够从容、自信。”卓绍华笑道。

“非常人物非常方式。”诸航反驳。

“佳晖只是个妹妹。”

“她比我还大三岁。”诸航急了,难道她真的看上去像个欧巴桑。

卓绍华冷了脸:“你比我小十岁,是不是更像我的妹妹?”

诸航小心翼翼地呼吸,似乎跑题了。

“佳晖是佳汐的妹妹,她哪怕比我年长,在我眼中,她也只是一个妹妹。她的人生怎么走,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尊重。她若开口找我帮忙,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而你,不管是比我小十岁还是比我小二十岁,我们是丈夫与妻子,你的人生我要参与,你的一切和我息息相关,我们的生命是一体的。你的梦想、你的心情,你每一次皱眉,你脸上新出现的痘痘,我都在意。当我们一同站在众人面前,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都会配合、维护,但不代表我全部赞同。我会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和你沟通、交流。”

诸航低下头嘀咕:“她那么肆无忌惮的嚣张,首长也该自我反省。”任何事都有源头的。

“好,我接受,也会改正。”

诸航看灯光看湖水,看夜空看树木,磨蹭了一会儿,咕哝道:“我仍然觉得今天我没做错。”

卓绍华莞尔:“我就没指望你认错。别人轻飘飘的几句话,你就轻易地失去了自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值得吗?”意思似地打了两下掌心,又捏了捏鼻子:“回家吧,让帆帆惩罚不乖的妈妈!”

帆帆今天闯了两个“小祸”。

梓然住到四合院后,在帆帆面前打开了一扇崭新的门,这扇门叫“上学”。每天要穿整齐的校服,要早早起床,天傍黑才回家。晚饭后,要认真写作业,写很久很久,久到帆帆都以为永远没有完成的时候。下雨的日子里,也不可待在家里陪他玩。于是,帆帆对上学这件神圣而又严肃的事向往起来,嚷着要和梓然一块去上学。唐嫂没有办法,小喻送梓然去学校时,她和帆帆也跟着上了车。

帆帆去过北航,对梓然的学校没什么新奇,他被一堆一堆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过斑马线的壮观景象给惊呆了。“喻叔叔,好多,好多的梓然!”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成o形,小喻和唐嫂被逗得前俯后仰。

回到四合院后,吕姨今天要洗晒所有的床单,请唐嫂搭把手。就一眨眼的工夫,帆帆不见了,把唐嫂和吕姨差点吓晕。幸好,没多久,岗亭的一个小士兵抱着帆帆推开了四合院的院门。帆帆背着自己的小米奇包包,戴着小帽子,包包里有纸有笔,他说他也要上学去。经过岗亭,被士兵发现,给拦住。他鼓着小嘴巴,很愤懑。

唐嫂问:你会过马路吗?

帆帆点头:跟着哥哥们走。

那要是陌生人说带你去买好吃的呢?

我吃好饭饭,去上学,不饿。

别人要是问帆帆住在哪?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住。爸爸叫卓绍华,妈妈喊他首长。妈妈叫诸航,成叔叔叫她猪。我叫卓逸帆,妈妈叫我坏家伙。有条有理,小嗓门脆脆嫩嫩。

唐嫂流汗了:怎么还冒出成叔叔来?

帆帆小眉头蹙起:成叔叔常来我家做客呀!帆帆觉得唐嫂有点傻。

唐嫂和吕姨谢过小士兵,没敢打电话告诉诸航和卓绍华。吃过午饭睡午觉,唐嫂醒来,发现帆帆不在床上,又惊出一身汗。洗手间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跑进去一看,帆帆趴在马桶边,正忙着呢,把他常玩的小汽车、变形金刚、看的书,一个个扔进马桶,盖好盖子,爬上去坐一会儿,再打开,一个个捞出来,不厌其烦。然后,他认真地告诉唐嫂,马桶也可以做个大鱼缸,里面有水,可以养鱼,他不要踮脚,就能看鱼开小汽车。

卓绍华和诸航刚推开院门,吕姨站在院中就绘声绘色地告了帆帆的状,坚持让诸航去洗手间看看,她还没打扫呢,满地的水。浴缸旁放着一本小书,同样湿淋淋的。“帆帆该上学了,唐嫂只是个月嫂,再带帆帆不合适。”吕姨总结道。

诸航真的对吕姨没成见,非常尊重,但她觉得吕姨最近表现绝对不如帆帆。“晚饭还有吗?”

“有,我今天做了杏仁豆腐,特地给你和卓将都留了。”

诸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首长说过遇事要从容、淡定,会吼的不一定就占理。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那才是真本事。吕姨,不要怪我借题发挥,是你自投罗网。

“杏仁豆腐呀,成医生和我提过多次,说首长的前小姨子最爱吃这个,每次来,吕姨都会做。我从没吃过呢!请帮我和卓将热一下。”

吕姨的脸倏地就紫了,讪讪地干笑,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似乎应该解释点什么,但迎着诸航坦荡的目光,她张不开嘴。

“对了,吕姨,领居们家里的阿姨现在是什么薪水,我粗线条,很少过问,我们家的是不是很低,你这么能干,是不是有人高薪挖你?”

“没有,没有,诸中校!我和唐嫂的薪水在大院里是最高的。”

诸航点点头:“在凤凰,有些艄工年纪很大了,还在风景区载客,游客们总是很矛盾,想照顾他的生意,可看他那把年纪为自己服务,又有罪恶感。”

“诸中校,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批评。”吕姨冷汗涔涔。

“看吕姨每天为我们忙忙碌碌,于心不忍。唐嫂受过月嫂的专业培训,做阿姨,得心应手。我让她以后多帮帮你,这样子,吕姨想歇着就歇着吧,还可以分出心做点别的!”诸航展颜一笑,丢下目瞪口呆的吕姨,看帆帆去了。

有些人常把别人对自己的尊重当作得寸进尺的筹码,其实到了这份上,她已不值得尊重。

帆帆和卓绍华都在梓然的房间,梓然已经做好作业,骆佳良这一场病,让梓然成熟了,他不再和帆帆较劲。说着话时,还给帆帆演示如何折纸飞机,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耐心又细心,轻声轻语。卓绍华替梓然检查了下作业,应老师的要求,在家长签名处签了字。

“妈妈!”洗过澡涂得香香的帆帆小流弹似的投进了诸航的怀中。他不知道他今天掀起了什么波澜,这一天,他过得很快乐。梓然看到诸航,开心地弯弯嘴角。

“装什么酷!”诸航摆出小姨样,摸摸他的头,他避开了。

“帆帆什么时候可以上学?”帆帆摸着诸航的耳朵,要诸航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上学的小朋友要排队吃饭,排队上厕所,排队玩游戏,上课不能走动,写作业时不可以讲话,帆帆愿意吗?”

黑葡萄般的眼珠一动不动,小眉头拧着,两条小胖腿一夹,按着肚子,最后摇了摇头。

“不能这样吓帆帆,他以后会不肯上学的。”卓绍华用只有诸航听到的音量耳语道。

“他现在只要会玩就可以啦,我才不要他早早就像首长那样一板一眼的。等到了要上学的时候,我会说学校里有趣的事诱惑他,他保证一溜烟,跑得像只小兔子。”

“你是个小骗子妈妈。”卓绍华默默同情帆帆,不过,遥想自己的童年,又有点羡慕。

“首长就没骗过我吗?”诸航挤挤眼,抱着帆帆去院里疯一会儿。吕姨有句话没说错,帆帆确实不宜和唐嫂久待。唐嫂只是月嫂,会把孩子带大,教育就谈不上了。从明天起,她每天要抽出两个小时,一心一意陪帆帆。不然,帆帆会变成蜡笔小新那样的不良小孩。

玩马桶这样的事,紧张什么,新奇的东西小时都喜欢呀,但像帆帆这么有创意思维的少。“坏家伙,我觉得你是我的,性格好像,就是不爱打球。恨你。”她挠挠帆帆的小心窝,帆帆笑得像只欢唱的小夜莺。

这真的是个惬意的秋夜,工作了一夏的冷气机终于能休息了。好久没有的放松,帆帆让她骄傲,首长和她说了许多心里话,明天,应该会越来越平坦的。不要为了证明人生的伟大,就刻意曲折。做个普通人,过平凡的日子,安静过日子。

生命里遇见过的特别的人,就放在特别的位置。

璀璨的星空,无边无际。周师兄,你是夜空的哪颗星?

“妈妈!”帆帆头靠着诸航的胸,舒服地、满足地感觉妈妈的心跳与温软。

“困了?”

“不,帆帆听妈妈读书,帆帆,你慢慢来。”帆帆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帆帆喜欢听?”

没声音了,帆帆撑不住,睡得香香的。

夜一点点深了,树叶在院墙上摇曳着斑驳的光影,梓然也睡了。唐嫂和吕姨的房间灯破例亮着。卓绍华在书房加班,很快就是国庆,部队里有不少庆祝活动,他要去广州参加一个活动,手头的事一件也没完结,恨不得时光掰成两半用。吕姨热好的杏仁豆腐,他没碰,诸航也没碰,浓香的口味,嗅着就很腻。

诸航的书桌前干干净净的,她好几天没开电脑,也没去指挥部,也没上学。奇怪的是,她没有一点失落与空虚。“首长,要不我先辞职,等帆帆大了后再找工作?”

卓绍华从屏幕前抬起头:“多大算是大?”

诸航想了下:“懂得追女生的时候。”

“我没意见,但卓部长估计会哭。”卓绍华没有说谎,他不是自私,他真的巴望这孩子就做个快乐的家庭主妇,不会做家务没关系,他回到家,看着她和帆帆在他面前嬉闹、斗嘴就满足,但是这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星光,连正午强烈的阳光也遮不住了。

“哎哟,那让他哭一场吧,我很想看。”

卓绍华一把搂过诸航,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卓绍华轻轻将唇覆盖在诸航的嘴唇上,左右移动。诸航羞怯地张开了嘴,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真烦没完没了的工作”拥着诸航整个身体的充实感,卓绍华轻轻松开诸航的嘴唇,在她耳边低语。

诸航忽然间缩了缩脖子,受不了耳畔的酥痒:“我们一起辞职吧!”

卓绍华笑着,觉得诸航这个小动作无比可爱,更紧地搂抱住了她。“卓部长这下不止是哭,估计要动用军法处置我。”

“不怕。首长,今天一定要加班吗?”眷恋着首长的体温,诸航小小声地问,目光柔柔地飘荡。

卓绍华沉吟了下,无奈地苦笑:“去睡吧,不然明天又要生痘痘了,我争取早点结束。”

诸航极不情愿地站起身,那不甘心的小模样差点让卓绍华立刻就改口,但是,现在,他不敢掉以轻心。

“乖!”卓绍华把诸航送到门外,她在,他就静不下心来做事。

诸航坐在床上,不知怎么,真的把辞职这件事想了又想,还列了计划。睡前,统统推翻。她若辞职,谈何容易。

请宁檬吃饭,顾晨颇费了一番心思。因为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如果考虑不周,第一次说不定会成为最后一次。

他决定在宁檬住的小区附近选一家西餐厅,这样,宁檬不必开车过来,两人喝点红酒,吃完后,他可以走着送她回去。

秋意渐浓,空气日渐清澈明朗,黄昏时云格外的美,天色暗下来后的秋夜,迷人宁静,散步是件非常愉快的事。西餐厅,窗明几净,台布洁白,小提琴的乐声,不高不低,细细地流淌。灯光、美酒、佳肴,即使不说话,也不会冷场。

地点定下来后,他给宁檬打电话。宁檬犹豫了一下,便应下来了。时间定在周五晚上。

顾晨心头一喜,晚上值夜班时,都忍不住憧憬那会是一个怎样难忘而又美丽的周末。和他一起值夜班的实习医生讶异地看了他好几次,顾主任好像在傻笑。他察觉到失态,轻咳两声,掩饰地走了出去。脚步停下时,顾晨发现自己站在骆佳良的病房前。

骆佳良恢复得不错,虽然身上的管子还没有全部撤掉,但已经能稍微喝点流食,把病床摇起来,他可以半躺着和诸盈说几句话。

病房内不少人,诸航全家都在,成功也在。帆帆今天破例允许跟爸爸妈妈一同来看外公,活跃得不行。他一会儿猫在床下,一会儿躲在花篮后面,最后藏在窗帘后,要和成功玩捉迷藏。成功佯装满屋翻找,最后向窗户走去。人还没走近,小帆帆憋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卓绍华担心吵着骆佳良,抱起帆帆,牵着诸航,向诸盈道别。

“成叔叔,我马上要过生日了,你会给我买礼物吗?”电梯口,帆帆歪着头,挺认真地问成功。

成功轻轻拍拍他的头:“礼物不应该是个惊喜吗,怎么能提前要?”

“我怕成叔叔忘了。”

“成叔叔又没老。”

“可是,成叔叔女朋友多,要记的事很多,不小心,就忘了帆帆。”

成功凌厉地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诸航身上:“谁说的?”

诸航专注地看着电梯上方,嘀咕着:“首长,今天电梯咋这么慢呢?”卓绍华答道:“估计是心虚了!”

诸航心中默默流泪,知我者,首长也。

帆帆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咬咬指头:“帆帆说的呀!”

得救了!诸航眉飞色舞,偷偷朝帆帆竖起大拇指。男子汉,敢作敢当。

“童言无忌,成功,你不会和个孩子计较吧!”卓绍华慢条斯理地说道。

“养子不教父之过,你都没一点惭愧之色。”成功恨恨地咬着牙。

卓绍华沉吟了下:“其实,帆帆就是不懂委婉,说得太直白,但,也没全说错。”

成功嗓子口一哽,差点背过气去。这是全家总动员,欺负他一个。“电梯来了,走好,不送!”不等电梯门合上,他转身就走。迎面,顾晨走了过来,两人点了下头。

“可爱的小男生。”顾晨赞道。

“可爱什么,就是一坏小子。”神情是嫌恶的,语气却无比自豪。是他亲自接生并看着长大的坏小子呀,会揶揄他喽!“今晚值班?”

“嗯,你有手术?”

“不,我等下就回去。”

“住院部的护士们都说最近很幸福,可以天天看到成理事。”顾晨打趣道。

“那是,我这样的大帅哥养足了她们的眼,不幸福才怪。”成功自恋地眯着眼,似笑非笑。

顾晨大笑。

两人并肩拾级而下,在楼梯拐弯口,顾晨看看成功,欲言又止。成功挑挑眉:“怎么了?”

顾晨摸了摸头,呵呵两声:“我准备和宁檬约会了。”这是哥们之间聊的家常体己话,也是一种声明,他要和宁檬认真地开始了。

成功耸耸肩,拍了顾晨一下:“我去脑外科找下王主任。”

脑外科病房就在vip病房的下面,病人太多,走廊上都搁着病床,浓重的消毒水味格外呛鼻。快到护士站时,成功回了下头,顾晨已走了,他徐徐吐出一口气,突然很想抽烟。

顾晨与宁檬的开始,似乎太快。这是好事,可是为什么又有点混乱的情愫,不是吃醋。成功向来拿得起放得下,一旦放开,绝不拖泥带水。宁檬也是这样的人吗?但愿吧!无论是游戏还是慎重的决定,作为成人,所有的结果都应自己承担。

“哇,帅哥!”护士站的那帮花痴大惊小怪地叫着。

成功厌恶地皱起眉头,白过去一眼,想讥诮她们几句。呃,护士们根本没有看他,热辣辣的目光集体追着另一个疾行的身影。还真是帅哥,艺术范的。一头乌黑的发丝在脑后扎成一束,用黑色的丝带。紧身的米色t恤,前面印着卡农的头像。下面是高帮皮靴。听到欢呼,帅哥侧过脸。“精灵王子。”谁叫了一声。成功承认,那张俊容确实神似魔戒里的精灵王子,温和中多了几分优雅,优雅里又带几丝神秘。

大煞风景的是精灵王子手中提着一个果绿色的保温桶,不过,这也正是让护士们羡慕嫉妒恨的,是谁让高贵的王子低到了尘埃里?

第一次被护士们完全忽视、冷落,成功有点不是滋味。他不好奇,但是他经过王子进的那间病房,随意朝里看了下。

那是一间大病房,有十张床,床与床之间用布帘隔着。病人多,陪护多,看望的人也多,根本就如同一大超市似的,人来人往,喧闹不已。帅哥坐在一张病床前,床上的病人整个头都包在纱布里,似乎伤得并不很严重,手臂是自如的,一只手上还拿着本杂志,嗓门也挺大。

“不吃,不吃,最讨厌豆芽排骨汤了。”

王子好声好气地哄着:“乖宝贝,好不容易熬的,尝一口。我喂你!”修长的手拧开盖子,舀出一勺汤,吹了又吹,凑过去。

杂志“啪”地摔在床头柜上:“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宝贝!”

“好,不叫,我们喝汤,喝完,我给你买面包吃。唉,面包哪有营养呀,你就是图省事。”王子说得好不心疼。

“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就是喝酒、逛夜店。”柔弱的训斥,并没什么力度,却让王子羞惭地低下了头:“是,我不是个好榜样,我改。现在,我们喝汤。”

病人终于乖乖地张开嘴巴。喝几口,王子就腾出手用湿纸巾替病人拭下嘴角,动作温柔致极。

“身上痒,想洗澡!”喝饱了汤,病人依着床背蹭了蹭,抱怨道。

“咱们再忍几天,等伤口消肿、结疤,咱们去泡玫瑰浴。”王子搁下保温桶,拥过纤瘦的身子,摸摸头上包着的纱布,一声接一声地叹息:“怎么就那样不小心呢!”

“小意外而已。”

“你说得轻松,我这颗脆弱的心差点破裂。快躺下,别看书了,我给你打点热水擦擦身子。”

病人这次没提意见,躺了下去。

王子拿着脸盆去外面的热水房,在门口,与成功打了个照面。帅哥看帅哥,四目相对,便迅速分开。

成功想走开的,腿已迈了半步,下一个半步,他折身进了病房,径直走到那张显得有些孤单的病床边,抽出墙上的病人资料卡,闭上眼睛,再缓慢睁开。

尽管这张脸包扎得非常面目全非,宽大的病号服完全看不出身材,但他的听力非常非常好。

科室:脑外科,病人:单惟一,中度脑震荡,轻度擦伤。入院时间:三天前。

“啊,成医生,这么巧!”病房的光线并不好,单惟一的视线被纱布遮去了不少,但她还是立刻就认出来了,欢喜地撑坐起。

成功慢悠悠地把卡片塞回去:“原来你还认识我!”

冷冰冰的口吻让单惟一愣住,她咬咬唇,笑意怯怯地从嘴角消失,手指无助地揪着被单,毫无刚才喝斥王子的气势。

“认识我为什么不来找我?”都进来三天了,纱布还透着血印,可想而知,当时送来时是什么样的惨景。

“成医生是妇产科我伤的是头”

“哈,这头伤得还真是好,你变聪明呢,知道我没利用价值,就连声招呼也不打了。”好歹他也是成理事,在这医院里找个人、办个什么事,还是很行的,这分明是瞧不起人。成功心里窝着的一团火,遇到风,旺盛地燃了起来。

“不是。”单惟一头摇头,毕竟受了伤,顿时,天旋地转,她往后倒去,倒在成功及时伸过来的手臂上。“刚进来时,人是昏迷的,醒过来后,眼睛也被蒙着,什么都看不见。今天早晨,才稍微好了点。”单惟一费力地解释。

“嘴巴也坏了?”成功小心地把枕头垫高,让她躺着。

“没有。”单惟一听懂了成功的弦外之音,“我是外伤,不严重”

“所以不需要找我!”成功愤怒地替她说完了。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被嫌弃、忽视得这么厉害。

单惟一觉得自己解释得够清楚,她不知成功气什么,但看成功脸都青了,她相信自己真的需要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成医生,我错了。”

要不是她伤的是头,成功真想用力地戳戳:“你错在哪里?”

“我应该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单惟一唯唯诺诺。

“你第一时间通知谁了?”

“是我!”立在身后的精灵王子,连捧着热水盆的站姿都那么优美。

第二次目光交锋,双方火力十足。

其实不用单惟一介绍,成功就能识出这位“精灵王子”是那位真君——单惟一的花心大哥。虽然怎么看两个人都不像是一个母体孕育的。但是基因遗传这件事,最令人捉摸不透。不错的皮囊,小忧郁的气质,衣冠楚楚,又是与漂亮女人们打交道的工作,有着风流不羁的雅致,精灵王子确实有着不安定的资本,有着让女孩为他疯狂的本钱,有着让父母无力到绝望的潜能。他怎么混人生,成功不屑知道,令成功恼火的是,单惟一曾经把自己与他相提并论为“妇女之友”,这简直是一种羞耻。

成功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很想抬手给上“精灵王子”一拳,告诉他,男人就得有个男人样,他绝不会留一头比女人还长的头发,绝不会穿那种打猎式的皮靴。难道把女人当猎物?哥哥就得有个哥哥的样,他绝不会对成玮说出像对情人那样的暧昧的话、做出令人混淆的举止。

阴暗的病房一角,一时间,刀剑交错,火星迸溅。

“我哥哥单惟天。”单惟一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前线,“这是成医生。”

哈,惟一,惟天,单家爸妈真敢取名。成功冷笑,可惜名不副实。

“成医生认为我家惟一做错了吗?”单惟天上前一步,英挺的鼻子逼近成功的脸,看着,像是要亲吻成功似的。

敢和我玩,成功心里冷哼一声。“是的。一个人在有生命危险之际,第一时间应该打给熟悉她、了解她的医生,而不是给家人。医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助她的生命,家人呢,只能怨天尤人地哭哭啼啼。”

“我没有任何不敬,请问成医生是孤儿院长大的吗?”单惟天微微弯了下嘴角,绽出一丝轻笑。

无名的愤怒已经将成功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扯开领带,似乎仍觉得不够,一下又解开领口的两粒纽扣。

“似乎成医生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在我和惟一的心里,家人胜过一切。为了我家人,我哪怕得罪全世界也无所谓。医生也许能治愈病痛,但是在有生命危险之际,只有家人的陪伴,才能战胜对死亡的恐惧。医生看多了生死,世界上多一个生命少一个生命,他们无动于衷。对于家人,则是撕心裂肺的剧痛。成医生认为呢?”

“我认为一个能说出这番伟论的人,绝不会恬不知耻地做出让家人蒙羞的事。”成功气急了。

病床上的单惟一戛地屏住了呼吸,像个秘密被出卖的孩子,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后果。

单惟天扭头看惟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外人这些话,哥早免疫了,当阵风吹过。哥只在意惟一怎么看哥,讨厌吗?”

成功冷冷哼了声,血源是隔不断的,哪怕单惟天杀人放火,也永远是单惟一的哥哥,偏偏要说出这么模糊恶心的话,男人的伎俩!

单惟一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力的讪讪的笑。

成功狭长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薄薄的唇角浮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是不是有天单惟一嫁了人,你也奢望在她心里你排第一?”

“这不是奢望,而是必然!”单惟天明显不悦,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一点点危险的味道, “哦,水快凉了,我们来擦身子。衣服放在哪你想干什么,成医生?”单惟天举手欲拉布帘,布帘被成功一把抓住。

“单惟一虽然是你妹妹,但你没意识到她已成年,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孩了。”成功咄咄逼人地瞪过去,“你该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单惟天愤怒了:“惟一伤成这样,哪来的这些陈规陋习。成医生难道看病时要挑选性别,对女人非礼勿视。”

单惟一惊恐地捂住嘴,明显地感觉到病床四周的空气被短暂的沉寂充斥了,她真的没有向哥哥说过成功的职业。

其实成功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目光再度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轻描淡写地移开了:“医生是救死扶伤,眼里的病人没有性别之分。”

“哦,那是成医生想为我妹妹来擦洗喽?”单惟天嘲讽道。

单惟一无助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头又晕了,她弱弱地插了句话:“我能忍,过几天伤口结疤,我再换衣服。”她不知哥哥和成医生为什么争执。哥哥为她擦洗,只是把毛巾拧干递给她,她躲在被子里自己擦,自己换衣,这没什么的呀!

“不行!”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成功深吸一口气,走到墙边,按了下呼叫铃,值班护士很快过来了。“麻烦帮她擦洗下身子,别让伤口沾着水,衣服送洗衣工那边。”

值班护士被成功命令式的语气吓了一跳,没多问,只点了下头。

成功哗地拉上布帘,同时,把单惟天拉了出来。两人如同侍卫,一左一右地立着,互不理睬。护士擦洗得很干净,换了两盆热水。布帘再次拉开时,成功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俊挺的背影半秒没停,步履从容地消失在单惟一的视线里。

他找到单惟一的主治医生询问了下病情。单惟一是陪维修工工作时受伤的。那是一家夜店,没用中央空调,每个包间的空调机都是独立的。有一台搁置空调的框架不知怎么松动了,因为楼层不高,维修工大意了,腰间没系保护绳,直接上了梯子,手刚抓住,人和空调、框架一起向后倒去,单惟一下意识地去接维修工。维修工就蹭破了点皮,单惟一头磕在水泥路面,头、后背、手肘擦伤严重,幸好脑内没出血,只是中度脑震荡。

先是为这份工作闹出了胃病,现在差点丢了小命,不知这家公司是不是该颁给单惟一“荣誉职工”的称号。成功握着病历的手因为怒火而颤抖着。

“成理事,那位病人是你什么人?”值班护士笑嘻嘻地进了医生办公室。

“你对她再好点,肯定能如愿钓到精灵王子。”成功眼都没抬。

护士脸一红,娇嗔道:“成理事真坏,答非所问。成医生对哪个病人都没这么好过。”

“哪个病人都没她笨。”笨到他想跳想吼,想骂人,想打架;笨得他不敢乱呼吸;笨得他心提着,怎么都放不下。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阳,穿过薄雾的光线从遥远的云端照射过来,温和得犹如浅金色的流沙,在清冷的空气中细碎转动。

成功先去了骆佳良的病房。诸盈在喂骆佳良喝粥,稠稠的浓汤,没有一粒米。

“昨晚没睡好吗?”诸盈关心地问。或许是角度的问题,成功一双眼睛下面的青色显露无遗。

成功摸着下巴,不让诸盈看到他早晨刮胡子时不小心碰破的小伤口:“今天有两台手术,想着事,没怎么睡。大姐,借我篮花去看个人。”成功发现病房里又多了几篮花,大概昨晚又有人来看望骆佳良,心中一动。

“别拿花,拿个果篮吧,新鲜着呢!”诸盈搁下碗,挑了个果篮。

“姐夫,不好意思抢你的啦,等你好了,我请你喝酒。”成功没推却,接过。

骆佳良微笑地摆了摆手。

医生刚查完房,病房内很干净,病人们安静地等着护士派药、输液。单惟一的床头柜上空荡荡的,没有营养品没有鲜花没有水果,床边也没人陪护,她孤零零地半躺在床上看书。

成功心里面又是一堵,单惟一明明是因为工作受的伤,领导们没来慰问,同事没来看望,朋友呢,同学呢,眼镜男呢?这只单细胞做人真不是一般失败。

成功的身影挡住了光线,单惟一抬起头,笑了:“成医生,早!”

成功本来很平静,想说几句柔和的探病之语,眼角的余光斜了书一眼,他突地又无法淡定了,单惟一竟然在看公务员国考的书。那么厚的一本书,像块砖似的,字密密麻麻。

“你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砸伤,这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家拿着薪水看着书准备备考。”成功暴跳如雷。

单惟一眼睛慢慢红了,眼眶里缓缓泛出一层水雾:“我从没这样想过那天,我已经写了辞职书,一个月后离开公司。这真是意外”第一次,在成功面前,她义无反顾地把头扭过去,不再看成功。

侧面的伤口不深,长长的一道,已经结了疤,脱落之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现在看着真的很慑人。成功无力地叹了口气,音量低下来:“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既然是意外,就应该好好休息。考试有那么重要?”

“这几天在报名,下月底考试,时间不多,我必须抓紧。”单惟一吸了吸鼻子,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咽了回去。“好不容易等到契机,我不能放弃。我和他报考的是同一个城市。”

“哪里?”

“他老家杭州。”

这个社会:“二”的人比较多,像单惟一这么“二”的也算是达到极限,像只飞蛾,迎着火光,用尽全力扑了上去。 “如果没考上,工作又丢了,你该怎么办?如果你考上,他却爱上了别人,你怎么办?做任何事别太绝,要给自己留点余地。”要学会保护自己。成功真想找根神杖敲醒她。

单惟一转过头来了:“这样谨慎着算计着,不是真的喜欢。没有付出,先去想结果。付出了,斤斤计较谁多谁少,害怕自己吃了亏,更害怕自己会被欺骗。哪有那么多的骗子,何况用感情去欺骗一个人,自己也不算赢。世界上那么多人,不是谁都可以让你喜欢并遇到,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我舍不得计较那么多。如果没有结果,也没什么,他有不爱我的权利。但是万一他也喜欢我呢?”

被泪水浸过的双眸,在明朗的晨光里,灼灼生辉,成功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注视,缓缓闭上了眼睛。真想好好地夸奖她几句,学会反驳了,还一套一套的。说来说去,无非是我爱你,和你没关系。

“成医生,当初你和你妻子,是谁先喜欢上谁的?”单惟一突然八卦起来。

“谁告诉你我结婚了?”成功有掐死单惟一的冲动。

“上次,我们”

“那是你自己编的,好不好?!我没妻子,没女朋友,听清楚没有,下次再坏我名声,我告你诽谤。”果篮啪地摔在了地上,一只苹果跳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墙角。

单惟一羞愧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单惟天训斥她到半夜,让她离成功远点。他说成功一看就不是善类,她没本事驾驭住。她觉得哥哥的脑子也被摔坏了,成医生是有妇之夫。单惟天冷笑,他告诉你的?哼,这是他怕负责编的说辞吧。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不会对我发那么一通火的。

她不明白,成医生怎么会没结婚呢,那么英俊,那么成熟,那么温和,那么友善,那么

“成理事,终于找到你了。”手术室护士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拽住成功就往外跑:“病人都快进手术室啦,你还在这逗女生,恶习难改。”

“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受伤了。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不给别人机会,怎么知道他的想法呢!”眼镜男估计和单惟一是同属被动、迟钝型的,也许还没感觉到单惟一对他那份滚烫的感情。

出病房时,成功又回了下头,莫名地想再看单惟一一眼。就一眼。看清了,包着纱布的小脸,一双小鹿样羞怯的眼睛,澄净得什么都藏不住。

傍晚再来看单惟一,眼镜男来了,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单惟一坐在床上,被子上是打开的厚砖样的国考书,两人认真的神情,很像两个好学生在课后讨论课题。成功最受不了好学生,转身走了。不知道帆帆今晚会不会来看外公,不来,也没关系,那只猪来了就行,陪他闹闹,再坏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诸航没来,和帆帆一块吃披萨去了。卓绍华陪欧灿过来的。欧灿是礼节性的看望,代卓明问候骆佳良,她待了不过十分钟,说还有事,走了。从来到去,脸上尤如挂着面具,肌肉没有一丝波动。卓绍华多待了会,他明天要去广州出差,半个月。

成功和卓绍华一起去的停车场,路过花园,两人停下抽了根烟。“能赶上帆帆生日回京吗?”

“争取能赶上。有时,时间不听自己支配。”卓绍华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一圈烟雾:“最近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是家庭还是工作?”成功问道。

卓绍华浅笑:“我希望可以分得清,但目前工作严重威胁到了家庭,家庭也影响了工作。”

“平衡不了时,你会对诸航撒谎吗?”

卓绍华没有急着回答,把烟吸完,摁灭了烟头:“如果有必要,我会。”

“婚姻里的谎言像滚雪球,你会无法收拾残局的。”

“有一天,你结婚了,就会明白我撒谎的心情。”

“少在我面前显摆。绍华,你知道被一个人傻傻爱上是什么滋味吗,那种不求回报、不给对方压力、一眼可以看到八十岁的爱。”成功问道。

“爱一个人不想和她在一起,那为什么要去爱?”爱情,应该是自私的、霸道的,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所以说傻呀!”成功烦闷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如果有人这样爱着你,你千万要抓住,挺适合你的。”

成功瞪了卓绍华一眼:“好像多了解我似的,快走,诸航和帆帆还在等你呢!”

卓绍华走后,成功又点燃了一支烟。夜空昏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明天有雨吗,一下雨,秋便深了,天气变冷。北京的秋很短暂,因为太美。美好的东西让人回味,让人向往,而不是拥有。也许是拥有不得。真心觉得眼镜男不值得单惟一的付出,成功却不得不承认眼镜男的好运。

被人傻傻地爱着,很羡慕!

日子伴着渐渐下降的气温,一天天翻过去。

阳光很好,天空蓝得干净、透亮。诸盈说,这么好的天气,在如今的北京很难见到。

骆佳良半躺在病床上,一个多月的卧床,头发长了许多,脸瘦了不少。“真想出去吹吹风!”他觉得再躺下去,就像枯竭的老树干,说不定会长出小蘑菇来。

“明天再做个全身检查,后天我们出院,我们去公园散步。”

他坐在轮椅上,她在后面推,骆佳良想到那画面,就内疚。幸好这是暂时的,不久,他就能康复。“后天,帆帆二周岁啦。”第一眼见到那小不点是在酒店,一半惊吓,一半惊喜。自来熟地,对着他和诸盈眯眯笑,让他们想气都气不起来。

“嗯!航航今天上街给你和帆帆买礼物去了。”

“我要什么礼物?”

诸盈笑着在床边蹲下:“妈妈打电话来,说出院的病人要穿一身崭新的衣服,把霉气扔在医院里。”

骆佳良笑了:“这挺为难航航的。”

“我给了她尺寸,让她直接买套棉睡衣,颜色喜庆一点。”诸盈看看墙上的挂钟:“该回来了,一早就出门,这都快下午了。”

“嗯,后天绍华该从广州回北京了吧,不然,爸爸不陪自己过生日,帆帆小嘴撅得要挂油瓶。”

“说是明天晚上的航班。”

心说小就小,说大也大。一旦精神松弛,突地,心,像多出了许多许多空间,这样那样的事,像水泡泡,沽沽冒了出来。

诸航捧着一束白菊花,在一棵木槿树边站了很久很久。

木槿,喜阳光也能耐半阴,耐寒,南北都适合栽种,不挑地。木槿是韩国的国花,花语是温柔的坚持。朝开暮落,每一次凋谢,都为下一次绚丽的开放。就像太阳不断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来的四季轮转,生生不息。

如果生命也可像木槿花,有下一次的绚丽,那么世间也就没那么多的遗憾了。如果讨厌这个词。

小区几乎没变化,墙还是灰灰的,楼道口像黑洞,大白天进去都心慌慌的。四周很安宁,差不多要误以为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诸航原先住的公寓大概不知换了几次住客,周师兄公寓窗子外贴着“吉房出租”。

总要和周师兄说声谢谢,谢谢他温柔的坚持,其实好浪费,她并不值得他那样郑重的对待。

总要和周师兄道个别,北航的痕迹已经淡得找不到了,这里是周师兄出国前住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如果有记忆,应该还记得周师兄这个人。

总要和周师兄说声对不起,那只科比签名的篮球代价太大太大,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不会做科比的粉。

白菊花放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免得其他人看到。曾经,他们住得这么近,却从不曾肩并肩在里面散过步。诸航在小区里绕了一圈,然后在周师兄公寓的楼下又站了会。

她在心里默默说:周师兄,再见!以后,她还要为了幸福生活而努力,但她永不再打球。篮球,是她的挚爱之一,放弃这项挚爱,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太阳已经被西边的高楼挡住了,但是那一大片火烧般的彤云布满天际,红光映射过来,照在草木上,使它们像被夸张的舞台灯光所笼罩,立即成了戏剧中的布景。

一片枫叶随风落在诸航的脚边,诸航弯身捡起。叶尖微红,叶脉泛黄。她翻过来颠过去地看,然后,手一松,让枫叶随风飘走。

谁是你的如烟往事,谁是你的似水流年?

一旦故事选中了你,除了演下去,还能如何?

暮色四合,商场却是最热闹的时候。给帆帆买的是一盒积木,有趣味的森林动物大联盟,难得还有一条小溪,溪水里面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帆帆肯定会喜欢。骆佳良的睡衣让诸航费了番心思,男式睡衣颜色都挺素,走了好几家,才买到一件紫红的。付款时,店员笑着问是不是有人住院,诸航愕住。店员说,这颜色吉利,大富大贵。诸航笑着递上信用卡。

出了商场,诸盈的电话过来,不放心,问她在哪?

“快了,快了,这就打车过去。”积木和睡衣体积都不小,一手拎一个,上地铁坐公交都不方便。

现在是下班交通高峰,出租车超少,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还在对面。司机朝诸航挥挥手,让她从天桥过去,他在那边等着。街上行人也多,诸航等于是横冲直撞地杀出重围,才从天桥下来。匪夷所思又令人义愤填膺的一件事发生了,就在她离出租车不到二十米时,一个人上了出租车,那个人应该是明晚才回来的卓绍华,行色匆匆。司机很没职业操守地没有拒绝,出租车嗖地从诸航身边驶了过去。

诸航愣愣的,脑子像死机了,什么反应都没有。好不容易活过来,她立刻拨打卓绍华的手机。

通话中她再拨。

又一辆出租车过来了,开车的是个女孩,嚼着口香糖,一开口,吐出一个大泡泡,音乐声开得很大。“帮我追上前面那辆车。”诸航指着依稀还能看到的出租车车影。

“你确定?”又是一个大泡泡,女孩跟着音乐抖动着身子。

“是的!”

女孩朝诸航挤挤眼:“你也发现他很帅?”

诸航怔住。

女孩呵呵笑:“他和我一公司的,我想倒追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没戏的。”

诸航晕倒,风马牛不相及也。

手机仍然在通话中。

车流湍急,前面的出租车很快就没了影,诸航看看女孩,女孩打了个响指,拿起一旁的对讲机叫了几句,有一个男声回了过来。

卓绍华已经下车了,在文化街的一个叫做画之声的画廊附近。诸航迟疑着要不要继续追过去,女孩的车停了。

夜色中的文化街,灯光迷离,个性迥异的各式餐厅、酒吧、店铺尽情地展现着各自曼妙的风情。不同肤色的男女或独行或携伴,脚步悠然。

画之声画廊大门紧锁,装饰用的几盏小灯,灯光索淡。紧挨的是家音响商店,宽大的玻璃橱窗,可以清晰地数出里面除了老板就两个顾客:一位中年女子,还有一个少年。再往前走,是上次买专业书的书店。这些地方,都不像是首长匆匆疾行该去的。

诸航左看右看,慢慢地向前走,不时侧下身子,让着行人。

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诸航回过头。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手里拿着地图,背着双肩包,冲她笑着,问她去789艺术区怎么走。“你北京话讲得真好。”还儿话音呢,诸航脱口赞道。

“我喜欢中国,大学学的就是汉语专业。”女子的眼眸蓝如湖水,和西蒙很相似。其实,就像欧洲人看东方人,面孔都差不多,东方人看欧洲人,也觉着像是同一张面孔。诸航对着地图讲了好久,女子仍然一脸费解的样子。

好不容易把女子讲明白了,女子却似乎不着急去了。“很抱歉打扰了你这么久,哦,你是要去参加什么聚会吗,这是礼物?”女子指着积木盒子,“我也好喜欢搭积木呢!那个聚会热闹吗,我可不可以去参观下?”

“诸航!”卓绍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急步朝诸航走来。不远处站着卓阳,那是一家日本料理店,穿着和服的店员徐徐拉上木框纸门,挡住卓阳谴责的目光。

“你怎会在这里?”

这里是文化街,不会有卖积木与睡衣这样的店铺,又不能说是跟踪过来的:“我来买水果。”诸航一抬眼,看到眼前店铺上方是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急中生智。说完,觉得坏了,此水果不是彼水果。

“我不知道你还是果粉呢!”卓绍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金发碧眼的女子。女子同样也好奇地打量着他。

“现在全民是果粉,我不搞特殊化。”

卓绍华深深看她一眼,一手接过积木与睡衣,一手牵住她的:“正好不知该送什么礼物给你,和你朋友道个别,我们去买水果。”

诸航朝女子挥了下手,就被卓绍华拉走了。“她不是我朋友,是个问路的游客。为什么送我礼物?”

“下次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你忘了,明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不该送你礼物?”

哦哦哦,登记的日子,那天的阳光很浅很远只是诸航站住,质疑地瞪大眼睛:“首长,你不是说明天回来吗,你怎会在这?”

“有点紧急状况,我昨天就回来处理了。”

首长是二十一世纪的大禹,为了工作,三过家门而不入。“处理好了?”然后,约了卓阳姑姑来吃日本菜。

“是,处理好了。今晚,或者,明天,说不定又是一起紧急状况。这两个月,好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我从未遇到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痛不痒,却又扰得你坐卧不安。”

“那么强,网络奇兵水平很一般吗?”

卓绍华神情凝重:“来者不善。”看着诸航纠结的神色,卓绍华心一柔:“不过,也有了点小收获,我依稀猜出对方是什么组织。”

组织?来势很庞大,很凶猛。诸航咂咂嘴,她喜欢这样的激战。“卓阳姑姑还在等着你,我们是不是去打个招呼?”诸航回头看看日本料理店,木门又拉开了,进去一个窈窕的身影,似曾相识。

“我们已经说完话了。现在,买水果!”卓绍华仿佛等不及,拽着她走进店中。

10月16日,moderate rain——中雨。凌晨时开始下的雨,天亮后,雨点嘀答嘀答打在屋檐上,残花、落叶撒了一院。雨雾蒙蒙,天空与大地,混沌成一体。

吕姨说好日子没有个好天气,唐嫂点头,一场秋雨凉一场,明天不知冷成什么样。

帆帆的心情却丝毫不受天气的影响,他好像知道在这一天,无论提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早晨醒来,他缠着诸航在床上又是读书又是唱歌,还爬上卓绍华的膝盖,搂住脖子,要爸爸答应今天早早下班回家陪他玩。

吕姨给他做了碗面条,上面卧着一只荷包蛋,他吃得碗底朝天。唐嫂给他准备了新衣,两套,防止不小心弄脏了,立刻换上。诸航的积木已经在书房里属于他的五分之一领地里铺开了。成功送了遥控火车,诸盈送了金手镯,希望帆帆能平安地长大。卓明打了通电话过来,爷孙俩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半小时后才挂上。

“诸中校,真的不要我去预订蛋糕吗?”吕姨和勤务兵要去农贸市场时,又来问诸航。今晚上,欧灿要过来吃饭,吕姨有点紧张。

“嗯,我等会带帆帆去,让他自己挑。”诸航在书房应了声。

卫星基地的安全防护编程准备事项结束了,后面就是开始编写程序。一种职业习惯,在编写前,她要对自己的电脑彻底扫描一遍,确定百分之百地不会受到偷窥、干扰。很奇怪,连续开机两次,扫描到三分之一时,程序都会卡一下,然后又会继续工作。诸航皱起了眉头,她的电脑被谁动过了?

“妈妈,走,买蛋糕!”帆帆颠颠地跑过来,小脸上尽是期待。

诸航亲亲帆帆,等明天再研究这个问题吧,她把电脑关了。小喻送卓绍华上班,顺便捎上他们。

一家三口都坐了后座。帆帆伸出小手指,与卓绍华拉钩。“爸爸不能骗帆帆的哦!”

卓绍华笑,亲亲帆帆的脸颊:“真希望帆帆能长快一点,那样就能帮着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帆帆不太明白这句深奥的话,密密的睫毛眨了几下:“有人要抢妈妈吗?”

“如果有人抢,帆帆怎么办?”

帆帆张开双臂,挡在诸航面前,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妈妈别怕,帆帆吃了很多饭饭,长高个,有力气保护妈妈。”

诸航抱住帆帆,幸福到冒泡。在凤凰老家,隔壁邻居有两个儿子,诸妈妈好羡慕,常念叨说有子万事足。真的是哦!

西点店前不好停车,小喻把车停车一家银行门口,卓绍华撑着雨伞送诸航和帆帆过去。沉重的玻璃门一推开,帆帆激动地扑上柜台。卓绍华拉了下诸航,怕帆帆淋到雨,她半个肩露在外面,微微有点潮湿。

诸航回过身,卓绍华的眼中仿佛盛了许多话,幽幽荡荡。

“两年前的这一刻,你进了手术室,我站在外面,心情很复杂,仿佛有很多的期待,却又不敢期待太多,怕自己太贪心会令你讨厌。这两年,我”他看看诸航,看看里面围着柜台绕圈的帆帆,看看雨,抬手摸了下诸航的脸,声音一沉:“晚上见!”

雨太大了,每迈一脚都会溅出一串水花。一把把雨伞,很快就分不清哪一把是首长的。

帆帆在玻璃门里叫妈妈,蛋糕那么多,他不知选择哪个好。最后,帆帆决定定制一只水果蛋糕,草莓、芒果、奇异果拼凑出来的颜色很美,帆帆喜欢。果真还是喜欢画画,对颜色如此敏感。诸航写地址时,心中一丝丝酸溜溜。

今天的晚饭不会早,唐嫂怕帆帆会犯困,吃完午饭,便哄着他午睡。诸航准备进书房再检查下电脑,海南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打来电话,常务指挥要听各处汇报工作进展情况,指挥部成员务必到会。诸航匆匆收拾了下资料,和吕姨说了声,打车去了国防大学。

遇见沐佳晖是意料之中的事,意料之外,是成员里多了张新面孔——赵彤。诸航的血液突然提速了,像过山车左冲右撞,把平静的躯体撞击得颤动不已,血液冲到面部,几乎要冲破那层皮肤。

赵彤是那么激动,那么兴奋,她感谢首长们对她的重视,她原先有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工作的经验,在国防大学进修两年,她会努力在新的岗位上奉献自己的每一分光每一点热。说到最后,热泪盈眶。

赵彤热烈地看向沐佳晖,沐佳晖翻看着面前的工作日志,仿佛和赵彤并不很熟。

因为和诸航合作安全防护的加密,她的位置和诸航安排在一起。她非常低调,对于自己做的工作,几乎是由诸航代言的,她只在最后补充了几句。自始至终,她没有和诸航说一句工作之外的话。

会议结束,雨依然没有减弱的样子,看得人心情萎萎的,提不起精神来。诸航还是在眩晕之中,眩晕使她像坠入了云团,轻飘飘地柔弱地捧着她,使她失去了方向,无法思考。她去了趟办公室,放文件时,看到了那只科比签名的篮球。几天不见,上面蒙了一层灰尘,诸航用纸巾细心地擦了擦。

手机响了,是家中的座机。帆帆呜呜地撒着娇,说做了个梦,妈妈被坏人抓走了,他要找妈妈。坏家伙真的大了,学会了婉转,其实是想让她快快回家。

“好,妈妈现在就去坐车,一会儿见。”

“我要等妈妈回来切蛋糕。”

指挥部里已经没几个人了,电梯很快从下面上来,诸航准备进电梯时,沐佳晖在后面喊住了她。只有沐佳晖,赵彤不在。

沐佳晖问道:“敢不敢和我打个赌?”浅淡的暮色里,那副漂亮的面容怎么看都透着挑衅的意味。

“不敢!”诸航皱了皱眉,帆帆仰着脖子在家等她,她没时间和沐佳晖玩。而且斗来斗去就那么几招,很无趣。

沐佳晖没有一点讶异:“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天在医院里,姐夫当着我的面维护了你,你认为我就像个跳梁小丑,碰了一鼻子灰,该知难而退。”

“哪里,你比跳梁小丑美多了。”诸航中肯地说。

沐佳晖捏了捏秀美的鼻梁:“别含讥带讽,其实真正可怜的人、悲哀的人是你。姐夫给你建了座象牙塔,你在塔里待久了,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如果那天你不在场,你的大姐、大姐夫也不在,你觉得姐夫他会那样冷落我吗?”

“你指望他怎样对你,怜香惜玉?”如果诸航曾对沐佳晖有一丝尊重之意,此刻彻底荡然无存。

“想不想亲眼见见?”

诸航牢牢地瞪着沐佳晖,她很吃惊沐佳晖竟然说得这么自信、这么从容。

“你不要害怕,姐夫绝不会背叛你,绝不会做出违背原则的事。只是,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在不需要理智掌控自己的空间里,他允许自己真实面对自己的心,面对自己的真爱。”

有那样的一个空间吗?诸航脑子又出现了死机状态,她唯一能做的,唯一会儿做的,也只是这样瞪着这个美得可怕的冰山天女,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多了解了解姐夫,以便于更好地相处,毕竟你们是夫妻!敢打赌吗?”

诸航点了下头,似乎不赌不行了。

“愿赌服输,这是我俩的事,不得让姐夫知道。他并没有做错,也没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必须承认,他是合格的丈夫。我想你也不会哭的,姐夫的大部分给了你,他只有心是姐姐的,你已经太幸福了”沐佳晖说道。

“怎么赌?”诸航不耐烦地打断沐佳晖。

沐佳晖走到窗边,看着满天的雨,深吸一口气:“真不喜欢北京的秋天。我们各自给姐夫打一通电话,让他来接,看他会答应谁。我不介意你先打。”

诸航想,真的是闲得无聊吗,这样的游戏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嘲讽,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首长和帆帆拉过钩了。“不,你先打!”

沐佳晖哦了一声,她并没有走开,当着诸航的面拨通了卓绍华的号码。“姐夫,我是小晖。雨好大,我在国防大学赵彤这,和她聊天忘了时间,回不去了,你能来接我吗前天路上堵车,让你在日本料理店等了很久,没遇上姐夫,有许多事要和你讲半个小时到?好的,姐夫开车慢点,我会等你的。”

沐佳晖慢慢抬起头,看着诸航:“该你了。”

诸航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她没有翻找电话簿,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数字。

“诸航,是不是帆帆在烦你了?”卓绍华笑语亲和,一派温柔。

诸航觉得嗓子有点干,她用力咽了咽口水:“我在外面有事,雨太大了,车不好打,你回家时绕个路来带我回家。”

似乎这是一道难题,卓绍华卡住了,沉默了足足十秒,他抱歉地对诸航说:“待会还有个会,不知要开到几点。我让小喻去接你。”

首长在撒谎了,说得这么自然,说得这么堂而皇之。是否这并不是第一次说谎?是否卓阳的话、沐佳晖的话并不仅仅是因为怨恨而编的谎言,其实有几分真实?

“那算了,我再等等,会打到车的。”

诸航抬起头,平静地直视着沐佳晖。心中一块坚固的磐石,遭遇到了十级强烈地震,晃动着,岌岌可危。

沐佳晖没有洋洋得意地炫耀,她对诸航充满了同情。“没必要吃醋、妒忌,姐夫对我仅仅是爱屋及乌。你别对他苛求。不过,这就是姐夫真实的内心,他过得非常辛苦,一般人是撑不住的,他意志力惊人。”

诸航没有反驳这些话。在帆帆很小很小的时候,为了哄帆帆入睡,他装睡。只是顷刻之间,他的表情放松了,睫毛安宁地覆盖着眼帘,好像睡得极熟。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在那之前几分钟,他们亲吻、拥抱,房间里春意盎然。她心情起伏得不能自己,好佩服他的意志力坚韧。

如果首长真的想骗她,那么应该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这么一说,首长真的很不容易。

因为她生了帆帆,要给帆帆一个完整的家,所以珍视她、疼爱她,给予她温柔、甜蜜,那只不过是责任和义务?他是合格的丈夫、称职的父亲,这样的首长,是否觉得太委屈?

那两缸的荷花,是否让他触景生情,是否让他心中泪水纷飞?细想想,执意生下帆帆,其实也是完成佳汐的遗愿。为了帆帆,佳汐等于付出了生命,他怎舍得放弃?

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佳汐?!

费列罗——献给最爱的人。

那天,在医院,其实自己才是跳梁小丑,首长与佳晖是否有默契的对视,冷眼看她自娱自乐?

那些数字短信,那些在咖啡馆度过的时光,那些在画廊里相伴的身影

爱屋及乌

乱了,宁静才几日的心湖波涛翻涌,暗潮滚动。很多事不敢确定了。无法埋怨,不能指责。

半小时后,卓绍华的车来了。他打着伞,那把伞,是早晨送她和帆帆去西点店的伞,现在为沐佳晖挡去了一天的秋雨。

她就站在窗户后面,她可以清晰地看着他,他却看不到她。车门关上,水花飞扬,消失在茫茫的雨帘中。

操场上积水很深了,走几步,裤管湿透。站台上停着一辆公交,她没看方向,上了车。去哪都好,只要不待在国防大学。雨让暮色提前深沉了,潮湿的裤管贴着腿,冰冰凉。

手机在响,是帆帆打来的吗?

人生的路不管曲折,还是笔直,都是向前延伸,无法转身,只是她的腿像是折断了,前面的路该怎么走?

终究还是回家了,帆帆一周岁的生日,她错过了,不能再错过两周岁的。

雨水潮湿了院门,推开时,吱吱作响。这么大的声响,一客厅的人都没发觉。

首长还是尽职的父亲,他没有食言,回来了,坐在沙发上,骄傲地看着趴在画架上画画的帆帆。新的画架、新的画笔、新的画纸,谁送的礼物?

欧灿也来了,定型发胶用得太多,头发和她的表情一样是僵硬的。

那是谁,正在指点帆帆画画的眼花了吗,沐佳晖!!吕姨今天做杏仁豆腐还是做寿司了?

帆帆作好了一幅画,激动地展示给欧灿看。欧灿摸摸他的头,这是她最奢侈的奖赏。

沐佳晖弯腰吻了吻帆帆的左脸颊,帆帆羞羞的,把右脸颊贴向卓绍华,要爸爸也亲一下。

卓绍华含笑看向沐佳晖,既短又长的对视,深邃、悠远。

黑暗将诸航笼罩住,她站着,呆呆地看着这幅画面,雨水洗涤了她的神智,她仿佛有点儿恍然,身上涌起一阵一阵莫名的寒意。她终于知道,这是佳汐回来了,她曾经从佳汐那里夺走的,包括首长,包括帆帆,包括这所院子,所有的所有,佳汐要拿回去了。

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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