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绍华轻轻地推开房门,房间中央,母子俩像一对交颈的鸟儿,相依相偎,母鸟委屈而又责备地看着他。心咯噔一下,惊住,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帆帆不舒服。“帆帆怎么了?”他急步上前,探手摸帆帆的脑门。
“你回来得真晚。”一出口,诸航吓了一跳,难以置信自己会是这么娇嗔的口吻:“快接一把,我手酸死了。”

卓绍华看看诸航,小心翼翼地抱过帆帆。帆帆开始还身子扭呀扭的,撑着睁开眼睛,见是爸爸,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卸下了重担。他抿嘴笑了笑,乖巧地任卓绍华抱着,被放平在床上。

诸航甩着手臂,龇牙咧嘴:“坏家伙撒娇呢,要我抱着睡。”

卓绍华心疼地替她揉着手臂:“你太宠他了。”

诸航抬起下巴,眼睛瞪得溜圆,像个较真的小女孩:“我是他母亲大人,我不宠他谁宠他。”

卓绍华被她说乐了,揽过她的腰,贴向自己,声音很低很温柔:“慈母多败儿。”

诸航正要反驳,鼻子一嗅:“首长,你喝酒了!”

卓绍华微微一合眼:“味道很重吗?”仿佛要得到她的肯定,他俯下身,吻上她的唇,轻轻地触磨。

喝了酒的首长,神情、语气,不像平时那么收放都有分寸,难得一见的纵情放任,诸航情不自禁闭上眼。

酒的甜香,首长独有的清凉气息,无一不是诱惑。

她听到两人的心跳都是那么有力、欢跃。“我一晚上都在等你”她有如梦呓般,抚上他的浓眉、黑眸、英挺的鼻梁,指尖停留在唇瓣上,仿佛在回味刚才的美妙时刻。

“嗯!来!”牵着她的手到门口。他带了两只盒子回来,一只是鞋盒,一只是化妆盒:“下午买的,我告诉店员你平时爱穿休闲鞋和运动鞋,店员说那肯定穿不惯高跟,可以选择一双坡跟的,和裙子搭配,颜色选银色的,这个色百搭。你很少用化妆品,又爱在室外运动,化妆品用点补水的就可以了。喜欢吗?”

这不是喜欢的问题,而是不可思议。日理万机的首长,大白天的逛商场,而且逛的是女子专柜,诸航惊出一身冷汗,连吞几口口水:“首长你为什么不叫上我?”打打掩护也好呀!

“你有那个耐心一双双地挑,一双双地试?你都是完成任务,上街买个‘有’就好了。诸航,我也许不能给你最好的,但我要给你最合适的。”

宠溺的语气,羞惭得诸航想切腹。确实,她才不愿意花那个时间去做那些,那是宁檬那个花痴干的事。

“有我这样的妻子,是不是很没面子?”她过意不去地皱皱鼻子。

卓绍华郑重地握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心口,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诸航,娶到你,不止是面子,连里子,我都有了。”

哎哟,这样的话,怕是任何女人听了都会心如琴弦,飞出快乐的音符。

诸航呵呵地傻笑,羞涩地抓抓头:“首长从军衔上,是我高攀你了。”

“从年龄上,我离你太远。”

这是首长的心病吗:“于是,你一直叫我诸航?”

卓绍华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至少这样感觉扯近了点。”如果也叫小诸、航航或猪,他不敢想象,大概时时会有罪恶感吧!

画面无声地移动,空气流逝得很缓慢。诸航咬了咬唇,好吧,她知道她不擅长卖萌撒娇,可是真的很想做,哪怕是把脸丢到太平洋也不后悔,反正没第三个人看到。

“抱我!”上前半步,她依进了他的怀中。做起来也没那么难呀!

卓绍华心脏微微一颤,眼底似有强烈的情感泛了上来,嘴角的笑意一圈圈荡开,下一刻,他将她整个人抱起。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等我五分钟。”他身上不止有酒气,还有汗味。

“两分钟。”她攥着他的一根指头,不松手,仿佛分开一秒都难以忍受。

卓绍华听到自己的每个细胞都高声叫嚣了下,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某一点上。他都不知是怎么去的浴室,怎么打开花洒,又怎么回到了床边,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两分钟吗?

没人去计算的,夜已经被点燃了。

他好像是第一次面对她的身体,她细致光滑、年轻的肌肤,身体上的每一个起伏。他用指头抚遍它们,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唤醒它们,而诸航也前所未有地热情、接纳并迎合。

在融合的那个瞬间,他们不约而地同失声轻呼,睁开眼,相互凝视,他们知道,他们是彼此的全部快乐与忧愁。

接下去的一切,都是疯狂的。

诸航感觉她的脸上、背上、胸上,起了微微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似是昏迷了、无知觉了。突地又飘了起来,好像完全没有重量,越飞越高

半梦半醒中,她听到首长在唤自己的名字。

她缓缓落在地面,枕在首长的胸前。首长的目光亮得像是暗色中的明珠,熠熠生辉。他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慢慢地下滑,落在她光滑柔软的脊背上。

“首长,我有件事告诉你哦!”她咬着他的肩,用舌尖的舔舐和牙齿的轻啄回应他:“帆帆今天学会认数了,接受能力超快,从1到10。明天我准备往后教,再教他一些常识。”

“我不奇怪,有你这样的妈妈,儿子肯定是个天才。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诸航拉过他的手,掰着手指玩。

“我今天替你拒绝了去美国参加圆桌会议的安排。”

“呃?”这不像首长说的话,她的工作,首长都是尊重与支持。

卓绍华沉吟了下,薄唇抿起来:“因为周文瑾也会去。”他坦荡地看着她:“我不是怀疑你,是我自己私心作乱。那个会议不一定非你不可。我不想与你分离,小帆帆更不想。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失眠。”

诸航嘴巴半张,高高在上的首长会因她而没安全感?她想笑,却没成功。她的心胀胀的:“行,我哪也不去。”她哑着声音保证。

卓绍华吻吻她的眉梢,拥过她:“晚安,诸航!。”晚安,亲爱的。

诸航是被人踹醒的,睁开眼,小帆帆呈“大”字睡在旁边,白白的肉肉的小胖脚抵着她的腰。首长已经起床了。她悄悄地往外挪,把整张床留给帆帆。

帆帆依然睡得香香的,小嘴嚅来嚅去,不知梦到吃什么好吃的。

诸航对着他,无声地狠狠取笑一番,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

卓绍华在走廊上接电话。“是的,妈妈一切都顺利,向孟教授拜托过了嗯,住的地方也很好,我去看过,小区很不错妈妈放心吧,后面我会一直关心的。”

接完电话,卓绍华去了书房。

诸航拉开门出来,又是一个晴天,入目就是两只荷花缸,仿佛院里的花草树石,都是为了陪衬它才存在。晨光里,睡莲开了,一朵朵,清雅芬芳。

诸航向宁檬和小艾坦白自己已婚并生子的罪行时,两个人的反应是一致的,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异口同声道:你?讲笑话吧,很冷哎!诸航迫不得已,把小帆帆满月时拍的全家福拿了出来。

ps的?小艾半信半疑。

宁檬不出声,她见过卓绍华,当时也感觉到他对猪是不同的,但她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因为猪有周师兄。

信不信由你们,反正这是事实,我交代完毕。诸航一屁股坐下。

宁檬和小艾交换了下眼神,两堂会审:什么时候举行婚礼的?

婚礼?诸航“哈”地笑了一声,你们说那种像木偶似的被人牵来牵去表演的婚礼,我发疯才去做那事。我和首长有走法律程序,不是非法同居。

宁檬与小艾鄙夷万分:哼,没婚礼,还叫结婚?你见不得光吗,就领个证,哪天离了,别人都不知你们曾经婚过。

呸,两只黑乌鸦,谁会拿结婚当儿戏?脸发烫,这话讲得有点底气不足。

不是儿戏,还是正剧?宁檬和小艾齐声谴责,连好姐妹都瞒着,鬼才知道你在唱哪一出?

事实胜于雄辩!诸航得意地狞笑。

诸航真心对那种招摇的婚礼无感,新娘一套一套地换礼服,新郎被人拼命灌酒,昔日的哥们姐们,一会儿想一个花样整人,她看着都心戚戚的,这哪是婚礼,实在是卖力娱乐大众。

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必跳着唱着告诉别人?别人对这感兴趣才怪呢!

诸盈颇有微词,她觉着这多少是个遗憾,但小帆帆都大得可以做花童了,诸航和绍华两人都是军人,再举行婚礼,好像有点不妥。她看着诸航,有些自责。幸好绍华珍爱诸航,她说服自己,婚礼是个铺张的形式,不重要的。

周六是个大晴天,一早晨,太阳就像个大火球挂在东方,蒸得地面都明晃晃地刺眼。勤务兵一早给院子、花草洒水,吕姨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地做早餐,说气象员预报今天气温要达到三十八摄氏度,大家要做好防暑降温。

卓绍华换了件簇新的军装,他上午要去机场接英国军方代表团。

他有些内疚地看诸航与帆帆在抢着背九九歌。在诸航的嘻笑诱哄下,诸航领着背两遍,长长的儿歌,帆帆居然就能从头背到尾。不是不欣慰的,不是不窝心的。

诸航穿一件大大的t恤,下面是宽松的中裤,短发飞扬,他想着晚上她要穿上裙装、化上淡妆,脸上堆满笑,与一群衣香鬓影一起,听着她不熟悉的话与事,她会不会茫然无措呢?

她以卓绍华夫人的名义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他该陪着她、守护她,寸步不移。

可是——

“诸航,”他叫过她,她回过头来:“如果晚上有什么委屈或者别的,回家后双倍还给我。”虽然欧灿也会过去,但他清楚妈妈不是一个好的陪护者。

诸航纳闷:“我们家出礼金了吗?”

“出了。”这孩子不明白那种场合,是一个个的圈子,界线非常明显。

“出了礼金,那就不是白吃白喝,不怕的。”诸航满不在乎地笑,又忙着和小帆帆玩去。

他摸摸鼻子,失笑出声。也许是他多虑,在诸航的目光中,她看到的世界和他所看到的,是不同的。

卓绍华有点误会欧灿了。对于诸航参加婚礼这事,欧灿挺上心。下午就带了个化妆师过来了,指导诸航化妆、打扮。

她是卓夫人,诸航是小卓夫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卓”字,心里再不满,出了门,就是一张脸。

她要诸航先去泡个澡,她带了玫瑰精油过来,滴在浴缸里。她不赞成女人用香水,那种香太刻意,而且有些人对香水敏感,呛得别人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自己也难堪。精油溶进水里,渗透进肌肤,散发出来的就是天然的体香。

她掐着钟表看时间,诸航想敷衍都不行,直到诸航泡得真像只皱皮猪,才让她出来。诸航还洗了两次头,修了指甲和眉毛。

诸航的裙子和皮鞋,欧灿勉强接受。化妆前,欧灿让诸航稍微吃点东西,她说晚上是西式酒会,但绝不可以随便不顾形象地吃,一切只能点到为止。现在垫下肚,免得到时太饿会失态。

诸航心里嘀咕,这礼金出得真冤,连饭都不让人吃饱。她看着欧灿,怎么看都像乱世佳人里赫思佳家中那个胖得像只圆桶的黑人女佣。赫思佳去参加宴会,女佣就是瞪着眼睛在一边这样吆喝的。

帆帆对欧灿意见也很大。他想找妈妈玩,欧灿直着嗓子让唐嫂把他抱走,不要他打扰妈妈。

诸航在餐厅垫肚子时,帆帆才见着妈妈,他很认真地告诉妈妈:他不喜欢奶奶,很不喜欢。

诸航想附和,但想想这不厚道。她告诉帆帆,别人在做事时,其他人要尊重。帆帆不明白,小脸板着,饭都没吃。欧灿和诸航出门时,他伏在唐嫂的肩头上,假装看着屋檐上的一片瓦,没挥小手。

“帆帆真的要好好教育,一点礼貌都没有。”欧灿站在荷花缸边,她今天穿了件浅紫的礼服裙,比平时的正装轻松许多,但神情还是端得高高的。

“不会,我们教育很成功。”这点,诸航非常自信。

“是吗?”欧灿缓缓地侧目过来:“如果妈妈想成为孩子人生的启蒙老师,我认为她至少应该行为端庄、道德高尚。”

诸航笑了。

“我说错了?”

“特蕾纱修女和圣女贞德,全世界公认她们行为端庄、道德高尚,可惜她们不生孩子。”

欧灿脸立刻就青了,嘴唇抿得很紧。诸航没心没肺地看着她。

于是去酒店的一路,欧灿一直正襟端坐,正眼都不看诸航。诸航优哉游哉地看着街景,行人在路上流汗奔波,她在舒适的车中吹冷气,她非常感恩。

司机下来开门前,她朝诸航投来凛冽的一瞥:“记得我叮嘱你的吗?”

“要不你再重复一遍?”欧灿紧张的样子,让诸航想笑,她忍不住逗她道。

欧灿心口泛上一股腥甜,她闭上眼,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

“夫人,李大使在门口呢!”司机提醒道。

欧灿慢慢睁开眼,从包里掏出化妆镜,检查了下仪容,这才高贵优雅地下车。诸航从另一侧下来,她好奇欧灿晚上上床时,在大首长面前,是不是也表现得这么完美无瑕?时时戴着个高帽子,不累吗?

“你还站在那干吗?”欧灿见诸航没动弹,压低音量催促。

善良的诸航不想再刺激欧灿的神经,她好心地说:“我们分开行动,假装不是一块来的。”

欧灿身子晃了晃,差点晕过去。她更想假装不认识这个眉眼飞舞的女子,可以吗?

诸航识相地走过来,鞋跟的高度正好,她走得挺自如。李大使与夫人正与宾客寒暄,抬眼看见了欧灿,忙迎过来。

李大使说道:“卓夫人,今天天气热,让您受累了,路上没堵车吧!”

欧灿淡笑:“挺好的。”她朝在花门下站着的新郎新娘看了看,礼节性地夸道:“新娘真漂亮!”

李夫人谦虚道:“再漂亮,也比不上佳汐呀!我记得绍华的婚礼,当沐教授挽着佳汐出来,我们都惊呆了,真的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和绍华如一对璧人。”

“咳,咳!”欧灿捂着嘴巴清咳。

“卓夫人不舒服?”

欧灿飞快地看了下诸航,诸航微笑地站着,不言不语,像个懂事的小姑娘。

“这是?”李夫人神情一僵,她似乎已猜到一半,但她不敢确定。

“绍华的爱人诸航。”欧灿无力地介绍。

李夫人笑容都扭曲了:“呵呵,欢迎真年轻呀!”她求救地看向李大使,李大使也是无地自容。

救场的是诸航:“天气这么热,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好,好!”三人意见一致。

“你玩得开心点。”李夫人说道。她有听说绍华为一个女人背了个处分,她们想那女子至少要胜过佳汐双倍,不然不值得。可诸航看上去刚出校门,还带着学生的稚气,不能算个成熟的女人,所以她刚才看到诸航时,都没往绍华那边想一下。

诸航不介意,她也认为佳汐是个大美人。首长现在都这么帅,几年前,应当更帅。两人站一块,必然赏心悦目。人要尊重事实,不要歪曲。那时的她,还像个假小子呢,情和爱,于她来讲,是非常遥远的事。她和佳汐是无法比较的,现在,她活着,佳汐已成灰,谁更快乐、幸福?

欧灿在大厅外遇到了熟人,停下打招呼。诸航自己先溜进了大厅。

大厅布置得华丽至极。新郎、新娘都在国外,婚礼非常西化。正中是个巨大、金碧辉煌的舞池,新郎与新娘要在这里跳第一支舞。围绕着舞池,白色的圆桌上都摆有插着白花的花饰,从天花板落下来的白纱仿佛一条条珍珠项链。在台子上,身着燕尾服的乐队正在检查乐器。两位蛋糕店的店员站在椅子上,替八尺高的蛋糕插上最后几株糖衣制成的玫瑰。到处都有花朵的香味,到处都是人。

诸航偷笑了,布置这一切得多长时间,计划单得写几页,她和首长逃掉了这个痛苦的过程。

每个宾客的位子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名单的礼帖就搁在桌上。诸航一张张找着。

“小姐,你需要帮助吗?”侍者看她东张西望的,忙跑过来。已有其他宾客看向诸航了,低声发问这张新出现的面孔是谁。

“不需要,我会替她领位。”一个低沉的男声插了进来,用英文。跟着,诸航的腰间多了只手臂。

“别动,亲爱的。目标已出现,向左转,九点钟的方向。”带有古龙香水的温热气息朝诸航的颈间拂来,诸航怕痒地把头往后仰去:“别闹了,西蒙。”

西蒙碧蓝的眼眸定住,眼角徐徐上挑:“亲爱的,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没趣。”

“你怎会在这儿?”诸航不着痕迹地把西蒙搁在腰间的手挪开,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西蒙是美国籍,却是一副典型的欧洲贵族样,金发碧眼,迷人的微笑,风度翩翩的举止。谁知道这副皮囊下包裹的是颗“腐烂”的心。他的梦想是买一座全世界最大的酒庄,酿出最醇的美酒,和各国的美女纵情狂欢。诸航和他共事几个月,由于年纪相当,比其他人稍微熟稔些。但诸航有点嫌弃他轻浮,也许是东西方文化不同,西方人肢体语言丰富,东方人内敛含蓄。工作完毕,无论他什么邀约,诸航一律拒绝,哪怕是去健身。诸航与他的金钱观也有差别。西蒙是完全的利益主义者,一切用钱说话。

西蒙反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来参加婚礼。”

“我也是。”

诸航吃惊了,她记得西蒙从没来过中国,才会追着她打听神秘的东方有多神秘。“你是哪边的客人?”

西蒙碧蓝的双眸泛出潋滟的光泽:“哦,我是女方二姨妈的三姑姑的四舅舅的五表弟的朋友。”

“你挺入乡随俗呢!”诸航扑哧笑出声。

“那当然,我一向随和。”西蒙自恋地挑挑眉梢:“老实交代,我是看见你才进来的,反正没人查问,我蹭一顿,别出卖我。”

“那你是来中国旅游?”诸航察觉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忙拉着西蒙到角落坐下。那里有一张附加的餐桌,以防客人多出来才设的,没有名单,也很隐蔽。

西蒙摊开双手,委屈道:“算是吧,也想过来看你。你离开莫斯科时,都没和我打招呼。”

“任务紧急,来不及!你在维和小组的工作也结束了?”

“彻底结束,我和美国政府说了再见。现在我是自由人,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诸航才不信他的话,必然是哪家出的价高于美国政府,打动了他。她皱皱鼻子:“准备在中国待多久?”

“听你安排。”

“呃?”

“不是讲中国人好客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个洋鬼子,功课还真做得不错。诸航爽朗地说:“那我明天带你四处转转,后面我就没空了。”

西蒙点头,竖起手指:“ok!你的少将呢?”

“他今晚有事。”

西蒙遗憾地耸耸肩:“挺想和他打声招呼的啊,”他的眼睛陡地晶亮:“美女!”

诸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世间,真的有种女子,哪怕蓬头拓面,哪怕素衣简履,往那一站,就能使星光黯淡。地摊上几十元一件的t恤,套她身上,就是华服。

一件剪裁极普通的淡蓝齐膝裙,没有一件首饰,甚至连头发都剪成了极方便梳洗的短发,神情疏离清冷。对于别人的招呼,淡淡回应。即使这样,谁都无法忽视她如画的眉目、绝丽的容颜。

诸航记忆里能翻出来与之匹敌的,就是佳汐了。

西蒙看得两眼发直,诸航打趣道:“要不要去搭个讪?”

西蒙摇头:“我讨厌这一类的冷美人,逗半天,都不露个齿,累!还是火辣热情的美眉可爱。”

宾客来得差不多了,乐队开始演奏。理查德的梦中的婚礼,旋律虽然简单,却非常应景。司仪出来让大家入座,婚礼马上就要开始。

欧灿和几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被安排在最中间的圆桌,众星捧月般。欧灿看了看周围,没有找到诸航,她看到了那位美女。

诸航似乎看到两人轻轻点了下头。

音乐继续演奏,电影睡美人的主题曲,大厅内侧的大门打开,伴娘们开始往前走,新郎与证婚人已站在了台上。

新娘出来了,拖着长长的婚纱,胸前的捧花洁白鲜艳。

诸航倏地一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实在受不了这么隆重而又神圣的场合,不知道小艾结婚时会不会这样。她祈祷千万不要,她怕笑场。

西蒙也不是个能够严肃的人,两个人就在角落里闲聊,看着证婚人证婚,新郎新娘立下誓言,然后共舞,然后宴席开始。看来大家都在家里垫了肚,真正动筷子的人很少。大家一个劲地喝酒、敬酒。

欧灿这桌,无疑是敬酒最多的。欧灿端起酒杯,透过红色的汁液,看着舞池中跳舞的人,心里面微微发涩。绍华与佳汐婚礼那天,也是宾客如云,军界的、学术界的、艺术界的名流都到了,晏南飞喝了不少的酒,卓阳还唱了歌。她与卓明领着佳汐与绍华向宾客敬酒,每个人看向他们都是羡慕的。她是那么开心,心想着要是佳汐早点给卓家生个孙子,那人生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唉!谁又能猜测到上天的安排!欧灿闭上眼睛,咽下一口涩涩的干红。

又一支舞曲响起,西蒙按捺不住,站起来,对着诸航,风度翩翩地做了个邀舞的动作。诸航压着音量警告:“我会把你脚踩烂的。”

“被你踩,我是幸福的!”西蒙不肯收回手,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诸航。同桌的人都鼓励地看过来,有一个说:“去跳吧,又不是比赛,如此良宵,开心就好。”

诸航的小眼神都要杀人了。她领教过西蒙的赖皮,现在又是这样的场合,她是那么不情愿地把手重重地甩向西蒙。西蒙温柔地握住:“亲爱的,相信我!”

两人步下舞池,柔情款款的慢三,会不会跳,都没什么,随着节奏慢慢移动就可以。

“我很怀念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西蒙说道。

诸航僵硬地弯弯嘴角:“我只珍惜当下,从不留恋过去。”

“你冷情得不配做个女人。”西蒙蓝眸泛着幽怨的波浪,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大海。搁在诸航腰间的手一使劲,诸航栽进了他的怀中。他俯身过去,似乎要亲吻诸航。

诸航抬脚欲踢人,音乐戛地停了。西蒙温柔地揽着诸航,诸航挣脱开:“抱歉,我要去和婆婆打个招呼。”

“婆婆”西蒙念叨着这两个字,意味深长。

欧灿脸上飘荡着和煦的春风,眼中却已冰天雪地。她看到诸航了,当然也看到那个像只花狐狸的外国男人。不知道绍华看到这一幕,还会怎样维护诸航。

“阿姨!”

欧灿抬起头,假装没看到一米外的诸航,她全部的目光都给了端着酒杯走过来的漂亮女子。

“啊,小晖!”

诸航讶异地发现冷美人也会笑的。只是诸航看到美人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手指隐隐地颤抖。她是太紧张还是害怕欧灿?

其实欧灿笑得很慈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和新娘是高中同学。”

“哦,我都忘了李大使在浙江待过几年。那今晚你们要好好地闹一闹了。”

“嗯。阿姨,应该去您家向您道声谢的,姐夫替我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的。”

“应该的,一家人呀!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给阿姨打电话。”

“好的,阿姨。我敬你!”冷美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是令人嫉妒,连喝酒的姿势都那么美,仿佛一曲李清照的小令。美人轻声道谢,转身回桌。她看到了诸航,淡然颔首。

欧灿没有介绍诸航认识美人的意思,只是把诸航向同桌的人介绍了下,诸航乖巧地叫了一遍,敬了一圈酒。然后,欧灿打发诸航回桌,她也只字未提西蒙。

西蒙已经不知踪影,在诸航的餐巾上画了个电话、一个吻痕。

直到席散,诸航都在观察冷美人。她并不与同桌的人交流,偶尔抬头看看新娘,其他时间便安静地坐着,从不动筷。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

欧灿将她送回四合院,没有停留,直接回去了。

唐嫂和吕姨继续在追婆媳剧,孤单的小帆帆抱着个变形金刚坐在沙发上自己玩。诸航没敢惊动他,悄悄回卧室先洗澡。洗好出来,她打了通电话给宁檬,八卦兮兮地告诉她,自己今天看见了一位超级大美女。

宁檬懒懒地“哦”了一声:“美女又怎样,也会有黄脸婆的那一天。”

“你被啥虐了,苟喘残吟的!”

“没。你给我打电话就这事?”宁檬似乎想挂电话了。

“还有件事,我俩给小艾买张床吧!”这事,诸航想了好几天。

“有人送了。”

“谁呀?”

“小艾不肯说,贵着呢,四万多。”

诸航吓了一跳,四万多的床谁敢睡,那不得供着:“真的假的?”

“你来看看不就知了,挂了哦!”

诸航对着手机嘀咕着,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夫人真的回家啦,帆帆没有说错!”唐嫂抱着帆帆走了进来。

帆帆指指灯:“妈妈开灯了!”

“坏家伙,你原来一直在监视着妈妈呀!”诸航抱过帆帆,埋在他脖间蹭了蹭,又胳肢了他几下。

帆帆咯咯笑着,头直甩:“妈妈,不弄,不弄。”

“就弄!”

两人闹了一会儿,诸航让唐嫂去休息,把帆帆抱上了床。“帆帆,妈妈今天不做事,我们一起睡觉觉,不理爸爸。”她很内疚把帆帆一人留在家。

“妈妈最好!”帆帆乐得眼都成了一条线,连忙滚到床最里侧:“妈妈睡!”他一跃身,拉过被单,给两人都盖上。“妈妈,香香哦!”他扑进诸航的怀中。

诸航乐了,只有在帆帆眼中,自己才是世间最好最美的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妈妈,唱歌!”

啊,唱歌呀,诸航苦了个脸。“坏家伙你尽挑妈妈的命门捏。”

帆帆张大嘴巴,已唱开了。咿咿呀呀的,勉强听出有一点虫儿飞的痕迹。于是,母子俩便开始了大合唱。

好不容易把帆帆哄睡,诸航也有了点睡意。睡之前,很顺便地想到了那位冷美人,她叫欧灿“阿姨”,是欧灿老家的亲戚吗?

卓绍华的手机号码簿分两大类:工作与个人。工作的那一类里,有上级、同事、下属,甚至包括一些只有代码不显示真实姓名的网络奇兵人员。个人里又分两个小类,朋友、同学及其他一类,成功就在这里面,然后便是家人。家人里的第一位是卓明。卓明很少用手机,打过去,接的人大部分是秘书。欧灿在第二位,四合院的手机在第三位,第四位原来是佳汐,后来删除了。再后面就是卓阳、晏南飞、佳汐的爸妈诸航的号码,他放在最后一位。如果查找键往上翻,那么诸航就是所有号码里的第一位。

不过,在这里,显示的名字不是诸航,而是——妻。

有一次,他和成功一块吃饭,诸航来了电话,恰巧被成功看到。成功直接鄙视:你就是个伪君子、假学道,诸——航,硬邦邦的两个字,你真当她是你学生,或者当她是邻居——床上的。昵称这个词发明了干吗的,就是为了用在特别的人身上。如果诸航是我老婆,我要叫她爱妻、娇妻,哼!

他森冷地瞪着成功,如果你再不闭嘴,以后别想去我家蹭一口饭。

成功立刻噤声。他很稀罕吕姨的手艺,还稀罕经常看到小帆帆和猪。这是他小小的幸福,千万要珍惜。

晚上回到家,灯光下,凝视着诸航恬静的睡容,卓绍华拿起手机,把诸航的名字先改成娇妻,摇摇头,再改成爱妻,待了会儿,最后改成妻。他会在心中千次万次地唤她航航、娇妻、爱妻,以最深情的口吻。但在人前,他真的做不到。

现在,他的妻在哪儿呢?卓绍华看了下手表,十一点多了,正午时刻,一天中的温度最高的时刻。北京的热,和北京爷们的性格一样,利落爽朗的,很干脆,说热,那就是炽烤,火辣辣的。

诸航今天陪西蒙去故宫和长城。

昨晚,诸航向他请假。今天,她有课。这就是诸航,答应了别人的事,千难万阻都要去完成。

做诸航的老师,不是个轻松活。她坐在下面,瞪大两只眼睛俏皮地看着你。真的无法做到平静如水。两小时前,她还在他怀里,咕哝着不肯起床。吃早饭时,和小帆帆扮鬼脸、耍宝。他尽量不与她对视,而这孩子,还故意揶揄他,你越不看,她的问题越多。她一问问题,下面那帮年轻军官就笑得很暧昧,严重影响到他的威信。他在课堂上不住地清咳,她还关心地问:首长,你要不要喝水?

他非常佩服鲁迅先生和沈从文先生,他俩是师生恋的先锋者。当他们在课堂上,对着喜爱的人,是如何做到镇定自若呢?

一堂课下来,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他们很少同时回家。他在学院待的时间不长,她的课多。偶尔一同回去,她能一路笑到家。小喻纳闷地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他叹息,她是在笑他在课堂上的不自然。

他准了诸航的假,让小喻也一同过去。

诸航和小喻很早就出门了,说是和西蒙去人民大会堂前看升旗。中国人对于这升旗有种自豪感,外国人就看个热闹。八点时,他给诸航打了电话,他们已吃过早饭,准备进故宫!十点,他又打了通电话,提醒诸航买水喝。十点半,他让诸航挑树荫下走。诸航回道:故宫里没有树。他说那去北海公园,那儿树多花多。

卓绍华走到窗边,眯着眼看看太阳,诸航一定没戴遮阳帽,他得让她在店里买一顶。不然晒成小黑炭,帆帆会不认识。

通话键还没按下,秘书从外面进来了。秘书盯着卓绍华手中的手机,愣了愣。

“哪儿的文件?”卓绍华问。

“工信部刚送来的。”秘书把文件放在桌上,还盯着手机。

卓绍华坐下来,文件下面还有份资料。这份资料令他倒吸了口冷气。韩国被黑客攻击的历史上,出现了一件里程碑式的事件。韩国是个互联网普及度非常高的国家,总人口不过4900万,但就在前几天,有近3500万的用户信息被盗取。这些信息非常详尽,包括电话号码、身份证号、生日、电子邮箱地址、甚至是血型。杀伤面积如此之大,凶手却没留下任何痕迹。韩国官方只能呼吁各家公司不要让客户们提供过多的个人信息。

文件是工信部的秘密要件,有几位计算机专家称发现国内著名的互联网软件、服务公司超恒,以帮助用户免费拦截病毒、维护机器为借口,窃取用户隐私,并将矛头对准同类的其他公司,给网络安全带来巨大威胁。工信部恳请网络奇兵相助,秘密调查该公司,以防出现韩国那样的事件。

“这份文件还有谁看过?”卓绍华问秘书。

“成书记。”

“我去下成书记办公室,那个如果有电话过来,你帮我接听下。”卓绍华走到门口,又回头把手机放桌上:“如果是诸航,你说我一会儿给她回过去哦,你要问她在哪儿。”

成书记神情沉重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卓绍华进来,成书记起身,与他一同坐到沙发上。

“看了?”成书记瞟了下文件。

卓绍华点点头:“我一直以为几次事件下来,他们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事态愈演愈烈了。”

成书记一拍桌子:“同行竞争,光明正大地来,胜者为头,输者心服口服。最厌恶这种小人行径,龌龊!你准备让谁去,一定要挑个水平顶尖的,一下就将他们拿下。这帮狂妄之徒,真以为制不了他们吗?”

卓绍华沉吟了下:“有几位要去参加美国的圆桌会议,我考虑下,明天给你答复。必须技术要全面,无论是防守、进攻还是解密。”

“考虑什么,你家里就有现成的一位。你舍不得她出国,还舍不得她接这个任务?”

卓绍华笑:“那倒不会,诸航擅长进攻,防守也可以,但在解密上稍逊一筹。”

成书记一挥手:“这个好办,我给孟教授打电话,她可是密码学家。”

“不,不,解密的事,我亲自来。”

成书记脸上写着“我就等你这句话”:“你出马,我就高枕无忧了。绍华,最近和成功碰面没?”成书记坐回沙发,眉头微蹙。

“他从上海回来后,只通过一次电话。”

成书记忧心忡忡地说道:“他好像有心事,平时总把他妈妈逗得直乐,现在脸整天拉着,像谁欠了他似的。我家俩孩子咋这么让人操心呢,也老大不小的,还当是十八在耍性子。我羡慕你爸,那天他向我显摆你孩子的照片,真是个小机灵呀,和你一个模子铸的,但是眼神、表情像他妈妈。”

卓绍华笑笑:“是的,他对诸航很崇拜、很依赖,有时候,简直是无视我的存在。”

“哈哈!”成书记大笑:“这个有意思,你吃醋了吧?”

卓绍华老实承认:“是有一点,想和诸航说句话,都得看他的小眼神。不然,他就一直插嘴,一直转移诸航的注意力。”

成书记听得真是又羡慕又感慨:“成功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我得想办法让他住家里,多热闹多充实呀!”

卓绍华笑了笑,便告辞了。

路过小会议室,他朝里面看了下,烟雾缭绕,几杆烟枪在里面对着抽。韦政委坐在正中,周文瑾坐在最里端,埋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韦政委大概在布置圆桌会议的任务。周文瑾是参会人员里资历最浅的,这次特地让他过去,其实是部里为了提拨他做个铺垫。周文瑾的表现越来越可圈可点,技术也日渐成熟。

卓绍华想起卓明提到的那个名单,不知为何,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有没有有电话?”一进办公室的门,卓绍华忙不迭地发问。

秘书回道:“我一步都没离开办公室,它很安静。”

卓绍华似乎不相信,拿起手机看了又看。

“卓将,我给你把午饭带到办公室来?”秘书问道。

“不了,你去吃吧,我一会儿也去餐厅。”

等秘书走后,卓绍华又给“妻”打了通电话。

“首长?”诸航的声音是怀疑的、不太相信的。

“在哪儿?”

“在去长城的路上。”

“吃过饭没有?”

“没,一直在喝水,热得吃不下。”外面的温度能把人蒸熟,谁都没胃口。

“那回家吧,别中暑了。”

“不行,不到长城非好汉。”

卓绍华沉默。电话那端传来西蒙低沉的笑声,难听的美式英语腔,开口闭口都是亲爱的。

“首长?”诸航以为手机信号不好。

“小喻和你在一块吗?”

“在的呀,寸步不移,我去洗手间他都跟着。”

“诸中校”小喻弱弱抗议的声音传来。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卓绍华嘴角抽了下,这孩子啊,能把人吓出心脏病。多少有些无奈地挂了电话,他也没胃口吃午餐了。

诸航心里微微地泛着波澜,首长今天给她来了n次电话,打破他们认识以来的通话记录。仿佛首长随时在确定她所在的方位,她是否安好。

有小喻在,她好得不能再好。

温度这么高,长城今天的游客奇少,诸航只爬了两个烽火台就气接不上来,眼前金星直冒。西蒙体力却好得很,他健步如飞。诸航似乎就缓了口气,他就成了她眼中的一个小黑点。回来时,一件t恤汗湿得能拧出水,神态却恍若闲庭信步。

“你是不是经常训练?”诸航不禁有点羡慕。

西蒙拿了瓶水,对准头顶倒下,一边甩着头发一边回道:“亲爱的,你退步太多了。”

诸航呵呵一笑。在国外执行任务时,小组里每天都有体能训练。现在,她上上课,和帆帆玩玩,自动降低了自我要求。

三人从长城下来,经过一家茶餐厅,小喻说这家环境看上去很清爽,我们去吃点东西再回市区。这一说,诸航和西蒙也觉着饿了。

三人进去,找了张挨着空调的桌子。从热到冷,汗毛倏地根根倒竖,诸航打了个冷战。

西蒙透过窗,眺望了眼长城,说:“中国不过尔尔,几堵破城墙,几幢旧宅,就敢称泱泱大国。我还是喜欢欧洲,无论是历史,还是环境、文明、礼仪都那么优雅。”

诸航鄙视道:“自己不懂欣赏,还敢信口雌黄。中国的历史上下五千年,世界上最著名的文明古国之一,岂是欧可以攀比?现在的中国是前进中的发展中国家,欧洲已经停滞不前了。”

邻座一位客人的手机响了,那人一看号码,音量突地拨高了八度:“王总,你好,你好”

西蒙收回视线,朝诸航一挑眉,勾勾嘴角:“中国人随地吐痰,公众场合高声讲话,这就叫文明?”

“欧洲人吸毒、裸奔,那叫优雅?”诸航突然笑了:“西蒙,你好像是美国人吧,美国是没有童年的,所以美国人才那么羡慕其他国家,处处掠夺。”

西蒙没有立即回击,而是深不可测地凝视着诸航:“亲爱的,我没想到你是爱国人士。”

诸航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我是汉奸?”

西蒙耸耸肩,不再说话。

小喻点了壶凉茶,两笼点心。茶喝光了,点心就西蒙吃了几只。“好吃,好吃!”西蒙竖起大拇指。

诸航失笑,这个坏小子一边在贬低中国,一边又这么贪恋,真是矛盾。“小喻,请厨房再帮我们做两笼点心,各个品种,给西蒙带回酒店。”

小喻刚走开,手机响了,首长的又一通来电。

“首长”让首长这么操心,诸航很过意不去。

“妈妈”

“呃,坏家伙呀,爸爸到家了?”诸航看了下手表,夏日白昼长,外面这么明亮,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了。

“妈妈,黄瓜茄子萝卜鱼,红的,黑的”小帆帆猛咽口水。

诸航纳闷,一日不见,她和坏家伙有代沟了,一句都听不懂。

“鱼,有尾巴,在这在那妈妈回来诸航!”手机回到了首长手中,诸航急忙发问:“帆帆在讲什么?”

“唐嫂今天带他去农贸市场,他认识了几种蔬菜和水果,回来时,唐嫂给他买了几条金鱼,放在荷花缸里,他兴奋的心情迫不及待地要想与你分享,催着我找妈妈。”

诸航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必须要和妈妈分享。”

“那你马上到家?天一黑,鱼躲在睡莲下,就看不清了。”

首长又在咳了,可能气候太干燥。“我现在就回,希望路上不要太堵。”诸航着急起来。

“让小喻注意安全。实在看不到鱼,我再想办法,不过,只怕帆帆不满意。”

“我知道,我知道。一会儿见!”

“等你吃晚饭!”

诸航合上手机,抬起眼,西蒙笑得贼贼的。“这趟中国之行,我很有收获。”说时,眼角的余光瞟了下吧台的方向,小喻背对着他们。

诸航坐下:“说来听听!”

西蒙凑过来,汗臭和古龙水混合的味道,诸航连忙捂住鼻。

“不必真和你有什么,让你的少将这么紧张,就非常有成就感。他的心眼就这么小!”西蒙竖起小指,嘲讽地直摇头。

诸航笔直地盯着西蒙,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你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满足?”

西蒙弯起嘴角:“你在讲什么,亲爱的?”

诸航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笑靥如微风,习习飘荡:“韩国的黑客袭击事件,很像你的风格,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西蒙像受了多大的冤枉,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从不赚那种小钱。”

“那件案子,一个人做不了,得团队作战。这样子平分下来,确实是小钱。那么你是在单独执行某任务?”

西蒙笑得迷人:“想与我合作还是想告发我?”

诸航站起身,小喻朝这边走过来了,她飞快地说道:“我再重复一遍,我很珍惜现在。”每个人的幸福观不同,她不想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西蒙。她很安分地做一个学生、努力地做一个称职的妈妈,但不代表她对外面的世界很陌生。

西蒙被黑客组织招募,不意外。投其所好,西蒙必然心动。

“你的愿望很美好,但是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你不知他们对你有多爱,我很妒忌!”西蒙挑逗地挤了下眼,仿佛他们正在聊风花雪月,而非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诸航轻笑:“你太夸张了。哦,点心来了,我们回市区吧!”

劳烦西蒙亲自来华,于她,真的是重量级的礼遇。是的,他们确实“爱”她,而她不解风情。

蜻蜓点水,浅浅涟漪。无须多说,点到为止。

“再陪我一个晚上。”西蒙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

诸航瞪他:“有孩子的妈伤不起。”

西蒙摊开双手,作无奈状,向小喻抱怨:“她对我真不怜香惜玉。”

诸航和小喻差点没笑趴下。

傍晚的北京交通怎会不堵呢,再把西蒙送回酒店,诸航到家,都八点多了。暮色四合,朝荷花缸里看看,隐隐有水声,却漆黑一团。诸航心虚地放轻脚步,听着帆帆和首长在书房讲话,她把门推开一条缝,两人在电脑上看纪录片,碧蓝的海洋里,五彩的鱼群如花束,一串串气泡沽沽地蹿向海面,突地,一条大鲸鱼出现了,一张嘴,鱼群不见了。

“鱼”帆帆大叫,着急地扭头看卓绍华。

“大鱼吃小鱼,帆帆想做大鱼还是小鱼?”诸航推开了房门。

父子俩一同回头,一模一样的震惊表情,似乎她走错了门。

诸航指指门,委屈地问:“你们是不是要我出去再敲下门?”

诸航晒伤了。

除了有衣服遮挡的部位,从脸到脚,先是红,然后褪皮。每一寸肌肤,诸航说像是蜜蜂在蛰。夜里翻个身,她咬着牙不发出声,却还是逸出一两声呻吟。

卓绍华怕碰着她,和帆帆去挤了一床。帆帆巴巴地看着诸航那样,没敢提什么条件,早早上床躺着。卓绍华一夜起来几次为诸航抹药,诸航过意不去,说自己来就可以,卓绍华沉着脸,拍开她的手。

诸航那个疼,嘴巴都咧到了耳跟。

这一夜,都没睡好。天刚亮,帆帆揉着眼睛站在诸航床前。

“坏家伙,别看!”诸航脸埋在枕头里,她现在不是猪,是蛇,正蜕壳呢!

帆帆扁扁嘴,眼里尽是不合年纪的担忧。诸航撑坐起来,向帆帆保证,再过一会儿,妈妈不疼了,然后就出去看鱼。

“没有然后,你被禁足了!”卓绍华蹲下来,抱起帆帆:“这几天你不可以晒一点太阳,就待在屋里,看资料。帆帆,你帮爸爸看着妈妈,她一点都不听话。

帆帆嘴抿得紧紧的,神情很严肃。“帆帆可以看鱼吗?”他朝外面看了看,问道。

“帆帆可以,妈妈不可以。”

帆帆把头扭回来,同情地看看妈妈:“嗯!”应得很大声。

“首长”诸航哀号,没这么严重吧,让坏家伙看着她,他很顶真的。

卓绍华面无表情地进里屋换衣服,瞪着那俊伟的背影,诸航明白,军令如山。

她俨然成了位病人,早饭是吕姨送进来的,资料首长放在床头柜上。帆帆是个非常尽职的看守,亦步亦趋。中途休息时间,帆帆才让唐嫂抱着出去看了下鱼。

她就朝外探了半个头,帆帆就高声斥责:妈妈,你一点也不乖,不可爱。

她认命地把头缩回来。

看完鱼回来,帆帆绘声绘色地告诉诸航,鱼的头怎么动、尾巴怎么摇,妈妈,我帮你看了,你要懂事哦!

去趟洗手间,坏家伙也在面前站着。诸航那个窘,洗手间就一个方形的小窗子,她能从那儿飞出去?

午饭时,首长查岗,帆帆汇报。奶声奶气的,有些句子还说不完整。首长大体意思懂的,诸航是个配合的犯人,一直在看资料,没接电话,没见人。

“妈妈,爸爸说妈妈乖,晚上带妈妈出去散步。”帆帆转达首长的问候。

诸航捧着头,散什么步呀,那是放风,不是释放。

帆帆捧着叮叮咚咚响的手机过来,是诸盈。

诸盈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过来,和帆帆说上几句话。帆帆也会一一告诉大姨,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家里有什么事。鱼的事,帆帆没忘记显摆。

诸盈一听,心揪起来了,忙拨诸航的手机。

“那个缸搁在院里不是个事,帆帆现在有腿,有力气,哪天摆个凳子垫着,头朝下一栽”诸盈倒抽一口凉气:“航航,你得把那个缸挪开,我越想越怕。”

“姐,那是首长朋友千里迢迢送来的,得尊重人家。你不要担心,帆帆不会干这种傻事。”诸航说道。

“你这么大了,还时不时干傻事,何况帆帆。不行,航航,我买个小鱼缸过去,把鱼捞出来,搁里面,这样安全点。”

诸航瞅着外面那团烈日,忙拦阻:“姐你别跑,天热,我今天没事,我去买个。”

“今天就要买哦!”诸盈叮嘱。

趁着帆帆午睡,诸航理直气壮地告诉吕姨,她要上街。吕姨和唐嫂只是帮工,不好讲什么,苦笑笑,说夫人早点回。

诸航回道,我肯定会在首长下班前到家的,替我保密哦!她俏皮地眨眨眼。

现在离首长到家还有六个小时,买只鱼缸十分钟,诸航决定先去看小艾的那张华贵的床。电话一联系,巧了,宁檬和小艾正在外面吃饭。小艾邀请宁檬做伴娘,两人商量礼服的事。

三人约在小艾的新家见面。

小艾瘦了,为了做美美的新娘,她正在减肥。宁檬也瘦了,她说没找到人嫁前,哪个女人敢吃饱。诸航没这方面的隐忧,但她看上去比这两人还惨。

“猪,你不会真以为一嫁人就万事足吧!”宁檬被诸航残破的样子给打倒了。

诸航呵呵笑:“差不多。最近有没有有找成功玩?”她挤兑宁檬,就爱搬出成功来。

宁檬恨恨地瞪着诸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外面男人死光了,我为什么偏偏找他玩?”

诸航怔住,看看小艾:“成功欺负你啦!”

小艾没见过成功,纳闷地直眨眼。她见过一次卓绍华,是诸航坦白自己婚史后,邀请她们去四合院做客。坦白说,那天的菜很丰盛,卓绍华对她们照顾得很妥帖,但她们食不知味。她和宁檬一样,莫名地怕卓绍华。还有那军区大院的氛围,无形地让她们不敢自由呼吸。后来,不管诸航再怎么热情,她俩坚决地说no。

宁檬不舒服地摆了下手,像拂开面前的一团灰尘:“猪,你穿丁字裤吗?”

诸航愣住,这是啥问题?

“和成功那样的人交往,就像穿着条丁字裤。可以让你变得性感、时尚,但是经常穿,不仅不舒服,还会引起各种炎症。这种滋味只有自己体会,无法对人言说。我很珍惜自己,舍不得自虐。”宁檬深吸两口气,似在抑制内心的波动:“是的,你们都有主了,但我相信我也会遇到属于我的那个对的人。如果遇不着,我一个人也要过得光辉灿烂。”

不是不失意,不是很甘心,但只能如此宽慰。宁檬想着。

张爱玲同时代的另一位女作家苏青说过:这屋中的每一件物品,包括钉子,都是我自己买回来的。可是又怎样呢?女人再强,还是想靠一副坚实的肩膀。

“肯定会遇到的,最后的总是最好的。”小艾缓和着气氛:“不是要看床吗,我们去卧室。”

她拖了宁檬进去,诸航怔怔地跟在后面。诸航从来没想到宁檬会对成功动心。这两个人情史都灿烂,彼此对对方都熟悉。真的在一起,谁会相信对方能做到真的清白。带着猜疑的感情,像座山,压都得把人压死。

宁檬聪明又漂亮,不会干这样的傻事。诸航如此希望。

真是物有所值,那张床是全樱桃木的,四根华丽的床柱,床身上雕刻着朵朵风姿卓越的玫瑰,再加上镶着金线的全套床饰。整张床布置下来,竟然是一张热烈浓郁的玫瑰花床。这样的床,似乎应该在欧洲的城堡或宫殿里出现,放在小艾的公寓里,有点很奇怪。

小艾却不在意:“我知道不太合适,但是我喜欢。快乐最重要,是不是?”

宁檬也给诱惑了,围着床,情不自禁地赞叹:真美。

诸航最务实,把小艾拖到阳台上:“老实交代,谁送的?”

小艾绞着十指,从眼帘下面怯生生地看诸航,期期艾艾半天,没敢瞒:“是马总奖给我的。”

驰骋的马帅!诸航两眼圆睁:“这是驰骋的福利吗,员工结婚都送这个?”

小艾薄薄的耳朵烧得通红,不说话,身子扭来扭去,神情却是娇娇的。

“你告诉师兄了?”

“没有,不过也称了他的心,我没买水床。”

诸航双手发抖,她也说不出话来,气的。小艾很单纯,自小爸妈保护得好,大学里有她和宁檬护着,早早地又有师兄珍爱,一直以来,人生之路都是平坦大道。世界在小艾的眼中很简单,人就是好与坏两种。马帅现在应该是个大好人了。但是世界能有无缘无故的好吗!

小艾被诸航凝重的神情吓住了:“猪,你别乱想,马总是个正人君子。他和妻子的恩爱,是驰骋的佳话。我也很爱师兄。他是因为我表现杰出才奖给我的。”

“我想啥了?”诸航让自己平静,商人无商不奸,四万元的礼金,好大方。如果小艾真的表现杰出,直接给钱,不好吗?这个问题,她会亲自向马帅要答案。

小艾笑得小心翼翼的。

小艾和宁檬还要去各自己的公司,诸航要去超市。三人匆匆分开了,等公车时,诸航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的号码。

“诸中校,我是海南卫星发射基地筹建指挥部的通讯员,如果你在外面,不必讲话,听我讲完,直接把电话挂了。总指挥让你在半小时内赶到国防大学学x系的顶楼会议室,参加筹建处的第一次会议。”

诸航傻了,她穿着便装呢!回去换衣服已来不及,幸好身上还带着证件。急急地打了车过去,向岗哨出示证件时,小士兵打量了她足足有五秒,然后敬礼放行。

半小时已过了。

诸航硬着头皮进了电梯,随着电梯的上升,心也跟着悬在半空中。

一出来,便听到会议室里谈笑风生。原来总指挥是卓明,除了军人,穿便装的也有几个,其中有两位女士,一位已过中年,一位是李大使儿子婚礼上的那位冷美人。

“诸中校这是咋了?”诸航的出现,让会议室内陡地一静,主持会议的刘大校起身迎接。

“晒的”诸航向众人颔首,整张会议桌就中间空着一个位子,那是她的吗?真汗颜,左右两位都是少将呢!

“你这是晒吗,明显是烤的。”卓明面色一沉,语气里尽是责备。

诸航没敢吭声,忙低下头。

刘大校看了看卓明,说道:“人员都到齐了,我们海南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的第一次会议就开始吧!我先为大家介绍几位客人,这位是我国著名的密码学家孟教授。”

中年女士微笑点头。

刘大校继续说道:“坐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助手沐佳晖助教,沐助教刚从俄罗斯留学回国。”

“一回国,就成为孟教授的助手,必定是非常优秀的。印象中,孟教授就没收过徒。”诸航左手边的少将插了句话。

孟教授欣然地说道:“我个性挑剔,不投缘的不要。这事还得要感激卓绍华少将,没有他的推荐,我还不知国内密码学界有佳晖这样的后起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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