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盈下午三点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银行对面的茶室,她要了个包间。茶室的包间和餐厅的包间不同,没那么隐蔽,只是用一幅山水画的屏风与大厅隔绝,再在四周摆两盆植物,相对安静一点。
她来得有些早,是故意的。匆匆忙忙中,她不太能控制情绪,她想先过来好好地静一静。

卓绍华要和她谈什么,她能猜出大半。诸盈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爸妈今天去超市买荠菜,诸航说想吃春卷。梓然接的电话,荠菜买回来了,外公还买了条大黄鱼,用油煎会非常香,小姨夫应该很喜欢。

诸盈又叹气。

她接着又拨了诸航的话,只是为打发时间,有人讲讲话,可以察觉不到时光流逝的缓慢。

诸航在街上,和莫小艾、宁檬一起逛街,她听见话筒里杂声很多,诸航讲句话都是直着脖子吼,她听着都累,没讲几句就挂了。

“先生,这边请!”屏风外面,服务小姐小黄鹂般的嗓音脆脆地送了过来。

诸盈站起身,以为卓绍华到了。进来的人是晏南飞。

“我去你办公室,你同事说你在这边。诸盈,求你,给我半个小时,我有话要说。”晏南飞看着诸盈眸间冰冷的面容,仿佛在四周竖起了万丈栅栏。

“我没有义务要听。”诸盈转过身,不想多看一眼晏南飞憔悴不堪的脸。

晏南飞并不放弃,他又上前几步,“你怎样恨我都可以,但放过航航好吗?”

诸盈愤怒地扭过头来。

“我已经错过了她的出生,错过了她的成长,没有尽过一丝做父亲的义务,我没有资格也不配拥有她。我发誓我会把这个秘密咽到肚子里,然后带去另一个世界,在那里继续接受良心的煎熬。但求你不要因为我夺去航航的幸福。我没有想过上天会这样安排我遇到航航,我非常非常憎恶自己。你不要有任何担心,我已经决定和卓阳出国定居,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再回国,这是我唯一能为航航做的。航航和绍华很相爱,别拆散他们!”他哀伤而又卑微地央求着。

“走开就代表不存在吗?”诸盈眼眶蓦地一热。

“不会,但可以掩埋。盈盈,虽然岁月已经流逝,无法再回到从前,我对你的伤害今生无法弥补。虽然我不值得,但我还是想说,谢谢谢谢你爱过我这样一个没有担当而又自私的男人,谢谢你生下航航。即使听不到她唤我一声爸爸,可我还是骄傲,还是开心。”

晏南飞抖着双手,已是泣不成声。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她戏言是绍华的表妹,我接话,我怎不知有你这么大的女儿?那是上天敲在我头上的一棒,我没有懂。可是我真的喜欢她,见一次就喜欢多一点。血源是割不断的”

诸盈回过头,看着他那样,眼泪也止不住,“如果你永远不提这件事,永远不回国。好,我会接受绍华。”其实,她也没有信心坚持下去,绍华是那么珍惜航航,还有一个小帆帆呀!

屏风外,突然响起一声冷笑,“你同意接受绍华,那你有问卓家是否同意接受那只流着肮脏血液的蠢猪?”

诸盈和晏南飞瞬间没了血色。

“卓阳,我们回家再谈。”晏南飞冲上前堵住正要跨进包间的卓阳,用眼神示意诸盈快走。

诸盈两脚像被定住了,两膝发软,无法迈出一步。

这是她最最恐惧的,它来了。

卓阳眼睛重重一闭,抬起脚,狠狠向晏南飞抬去,接着,举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这个无耻的混蛋,别以为能骗得了我。你果真和这个老女人有一腿,竟然还生了个孽种。告诉你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她已近颠狂。

啪!又是一记巨大的耳光,不过,被打的人换成了卓阳。

卓阳瞪大了眼睛,“你敢打我?”

“你先冷静下来,这件事我们回家再谈。”用力过度,晏南飞手腕似乎闪住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卓阳跳起来,突然扑向诸盈,“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恨你们,我要揭穿你们的丑事!”

晏南飞从后面抱住她,她又是咬又是踢,死命挣扎。

“对不起,我们先回去,你自己多保重。”晏南飞看出诸盈的忐忑、惊慌,但他必须先安抚卓阳,不能让事态扩张。

“我不走哈,今天真是大团圆啊,需要我帮你们按铃点餐吗?”卓阳甩开头发,阴沉地看着从外面急急进来的诸航。

“姐小姑夫?”诸航手里拎了几个纸袋,她不太明白眼前的情形。

诸盈眼前一黑。

“小姑夫,哈哈,”卓阳讥讽地冷笑,“叫得真甜!委不委屈?不,不,是见不得光,没那个脸叫,对不对?你们这种人有脸吗?”

“卓阳,闭嘴!”晏南飞慌忙去捂卓阳的嘴。卓阳张口一咬,他吃痛地收回。

“姐,什么意思?”诸航的脸慢慢变白了。

“让服务生拿个碗来,再拿把刀,像电视里的,来个滴血认亲,然后你就知他是”

“不要说!”诸盈撕心裂肺地大叫。

“是什么?”

“你是你亲爱的姐姐和你亲爱的小姑夫偷情生的野种。”卓阳狰狞地咧开了嘴巴。

樱红的唇,雪白的齿,对比强烈得令诸航目眩。这就是漏掉的那一点?嗯,找到了,结打开了。

小时候,同一条街上的同学说:诸航,为什么我姐姐只比我大两岁,你姐姐却比你大十八岁?等于比我多了八个姐姐。她当时笑得很得意。

原来她是一棵蒲公英的种子,不知道来自哪里去向何方,她只能在天地间飘荡、飘荡

诸航转身离开。

晏南飞离她近点,松开卓阳,追上去拽住她的手臂。

她盯着那只手,仿佛那是瘟疫,“放开!”音量不大,却字字如刺般戳痛了晏南飞。

他缩回手,低声哀求:“航航”

诸盈也在喊,诸航拎来的几个纸袋也不知啥时滑落在地,她没提防,拌了一脚,只看到诸航的衣角一闪,人就没了。

晏南飞扶住她。

“晏南飞,你这个骗子,你这个人渣!”卓阳崩溃了,疯狂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对晏南飞扔去。

晏南飞听到杯子过来的呜呜声,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去挡。杯子偏离了方向,砸到了诸盈的脸颊,很快半张脸就肿了起来。

诸盈顾不上理会,拂开晏南飞的手臂,踉跄着往外跑去。

“卓阳,你疯啦!”晏南飞嘶吼着。

“舍不得么?舍不得你就追过去,我倒要看你敢不敢?”卓阳冷笑。

晏南飞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卓阳,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是我对不起诸盈。你想怎样,悉听尊便。”

说完,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卓阳愤怒地把桌上所有的器皿全扫到了地上,放声大哭。

马路边,诸盈六神无主地张望着,脸上挂满了泪水。

“盈盈,你不要慌乱,先给航航打电话。”晏南飞说道。

诸盈看向他,眼神绝望、呆滞,“晏南飞,这是我家的事,你走开,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跟踪。”晏南飞忧伤地低下眼帘。

“二十三年前,你不知道我会怀孕,二十三年后,你同样还是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珍视的人。对不起有用吗?航航是什么样的孩子你知道吗?”诸盈说不下去了,“你去抚慰你的夫人吧,不要因小失大。”

“如果嘲讽能让你舒服点,你可以尽情。但现在还是先找回航航要紧。”

“不要你管。”诸盈冲进车流,想走到对面去。

晏南飞看着突然亮起的红灯,惊出一身汗。他伸臂抓住诸盈。

“大姐!”拉扯间,一辆黑色的吉普在路边停下,卓绍华推开车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

当他看到诸盈脸上的红肿,愣住了。

诸盈看到卓绍华,眼泪更是忍不住,“快去找航航,航航不见了。”

“出了什么事?”卓绍华并没有慌乱,他询问地看向晏南飞。

晏南飞难堪地低下了头,其实已经瞒不住了,可是怎么说得出口。

诸盈只是哭。

“小姑夫,如果这事和诸航有关。诸航是我的妻子,那么我有知道的权利。”卓绍华的口吻不容人拒绝。

晏南飞看看诸盈,诸盈都像站立不住了。

“绍华,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却是真的。诸航她事实上是我和诸盈的女儿。”晏南飞都不敢正视卓绍华的眼睛,“诸航也是刚刚才知道。”

卓绍华的思绪有一秒的堵塞,但很快便恢复镇定。“大姐,我先送你回去,航航的事我会处理。”

“不用,不用,我们分头去找航航。”诸盈说道。

卓绍华微笑,“大姐,你的脸需要去医院涂点药,我现在不能一心二用,只能先把你送回去。”

“我来送吧。”晏南飞叹息。

“小姑夫,我是晚辈,我送比较合适。”他揽住诸盈的腰,打开车门。

有的故事,说个开头,说下结尾,中间的情节就不能猜了。

后视镜里晏南飞孤单单地站着,卓阳出现了,小姑姑今天形象不太好,妆花掉了,头发也乱了。

卓绍华收回视线,专注地看前方。他的精力有限,过问不了太多的事。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下车时,诸盈哭得已经嗓子沙哑。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等航航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诸盈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在这团乱麻中,他依然淡定若水,她的心奇异安定下来,“好!”

“我一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绍华,我”

“大姐。”卓绍华突然张开双臂抱了抱她,“不会有任何事,有我呢!”

诸航站在十字路口。绿灯亮了,她继续向前,没有目的地,就这么不停地走,脑中一片空白。

前面聚集了许多人。商家为了搞促销,在露天里搞活动,还有表演。天寒地冻的,演出的艺人只着单衣,个个冻得脸青嘴紫。

有个穿蒙古袍子的女子在拉二胡,是那首赛马。很专业,也很投入,在表现骏马纵横驰骋时,头点得像小鸡吃米。

围观的人掌声如潮。女子欠身致谢,换主持人上来继续宣传产品。

围观的人不依,嚷嚷着要女子再来一曲。女子回眸一笑,朝众人摆摆手。

那笑意可人、温婉,不似蒙古女子的豪情,而似江南女子的风韵。

诸航无来由地多看了那女子几眼,看着,看着,她觉得那女子有几分面熟。

突地,血液直冲头顶。

她拂开人流向后挤去。

商家租了辆面包车做休息间,有几个身穿军大衣的堵在车门边。女子呵着手过来,直说冻死了。有个男子拿了件军大衣上前包住她,她仰起脸,亲亲男人的脸,笑道:“谢谢!”

“快进去暖和暖和!”男子拉开车门,推女子上车。

女子的手臂被追过来的诸航抓住。

“干吗?”女子皱起眉头。

“你不认识我吗?”诸航盯着她的眼睛。

女子眨了眨眼,“你认错人了。”

诸航笑了笑,“你不仅没礼貌,而且记性很差,一年前,你不辞而别”

女子一怔,随即捂住诸航的嘴,对身后的男子笑道,“以前的校友,一时没认出来,我们去喝点热饮。”

她将诸航拖到一个阴暗的角落,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告诉你,那件事和我们无关,都是你朋友一手安排的。”

诸航朝面包车方向看了看,“你朋友呀,怕他知道你为别人代孕过?”

女子跺脚,“美女,我真没骗你。我根本不是那公司的,他们请我来演个戏而已,只要让你信以为真就行。”

诸航攥住她的手臂,太过用力,女子痛得直叫唤,“你给我从头说起,少一个字,我现在就去你男友面前揭穿你。”

女子哭丧着脸,“我在大学就是学的表演,二胡是我副修的。有天我同学说有个活,问我接不接,耗时有点长,但人家给钱多。我大四了,课业不重,有的是时间,于是就接了。那家公司确实是代孕公司,我同学卖过卵子,才和他们熟悉的。我到那的时候,你朋友已经到了。那应该是你和她来过之后的第二天。我以为要我代孕,当时就拒绝了。你朋友说只要我装个代理孕母,越逼真越好,具体情节按照她写的做就行。她走后,我问那个公司的经理,她为啥要走这个弯路,直接找那女孩不就行了。经理说,那女孩是她朋友,智商高、体质好、模样端正,她不好开口。只有顺着那女孩的性子,对症下药。不久,你和她一起来了,签订合同,什么订金、手术呀,都是假的,你朋友真正付的钱只有十万,我得二万,公司得八万。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女子怯怯地看向诸航。

大概是站的位置朝着风向,诸航感到从里到外都像站在冰河中,牙齿打着颤,嘴巴张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替她代孕了?”女子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该生了吧,男孩还是女孩?”

嘴巴终于正常了,“生了一对龙凤胎。”

“哇,她付你多少钱?”

“一百万!”六十多万的存款加三十二万的手表,这个账没算错吧?

“真的?”女子露出羡慕之色。

诸航耸肩,转身而去。她特别想笑,但肌肉冻僵了,不听她使唤。

下午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结晶。此刻,她知道自己还是一件质量上等的工具。

父母是假的,姐姐是假的,朋友也是假的。

为佳汐代孕,她真的满怀道义,不然也不会在成功面前那么理直气壮。她当佳汐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作为朋友,她舍不得佳汐流泪,舍不得佳汐消瘦,舍不得佳汐失落。得知佳汐过世,她心痛如割。和首长结婚,为小帆帆尽职,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佳汐。

只是后来

她也是假的,是首长的假妻子,是帆帆的假妈妈。

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她在街上疯狂地奔跑,仿佛后面有恶魔在追赶。她想摆脱这一切,她要忘记这一切,她还做从前那只快乐的猪。

当她再也跑不动时,她发现自己已站在了北航的校门前,保安室里透出灯光。

“找谁?”保安探出一个头。

她居然还能想出导师的名字。

“都放假了,不知在不在里面。”保安看看她,嘀咕道。

“可以借个电话打一下吗?”

保安点头,把座机推给她,扭过头又看电视去了。

拨号的手指有点颤抖。

“喂?”接电话的是个女声。

诸航闭上眼,屏住呼吸。

“为什么不说话?”

“你干吗接我电话?”男声出现了。

“响了很多遍,我顺手接听了,是个座机号。”

“以后请尊重我的隐私,不管是什么号,不管响多少遍,和你没关系!喂?”

诸航默默挂上电话。

她忘了,周师兄已是过去式。

黑暗像一只巨大的血盆大口,把整个世界一点点吞没进去,再抿上,所有痛楚只留下无助。

诸航在校园中走走停停,徘徊不已。每一处熟悉的景物都使许多往事扑面而来,然后当她看着路灯拖长的孤影,情绪又黯然了下来。

走了一圈,诸航累了,她倚着一棵树,疲倦地闭上眼睛。

诸航睁开眼,球场方向飘过来一点声音。

她穿过小树林,看见有几个男生正在脱衣,显然刚到。大概是职工子女,球场四周的灯亮了几盏,足够进行一场比赛了。

“算我一个。”诸航哗地拉下外套的拉链。

几个男生被冒出来的诸航吓了一跳,再看是个女的,都笑开了。

“姐姐,一边看着,这不是你玩的东东。”一个男生笑道。

诸航默不作声地看看他,扯下外套,抢过他手中的球,运到球筐下,突地手臂一扳,球从背后投进了筐中,诸航再稳稳接住,“带不带?”

几个小男生你看我我看你,姐姐很有范儿呀!

“行,算你一个。”

才跑了几个来回,诸航已汗湿衣衫。她很久没有这种痛快流汗的感觉了,虽然体力有点吃不消,但她不想放弃。比赛中的她,一切烦恼全跑了,她所有的人生就是那只球,把它抢到手,放进筐中,就是圆满。

“姐姐,你是不是校队的?”和诸航分在一组的男生问道。

“专心打球。”诸航抹去脸上的汗。

不知哪个男生的手机响了,非常执著。男生骂骂咧咧跑去接,是女友找人。

“妈的,打个球都不放心,都快赶上我姥姥了。”男生不太情愿地捡起衣服,“下次再约吧,我要是不去,她会没完没了。”

时间也不早了,其他几个男生打趣着也纷纷捡起衣服,不想再继续。

诸航运着球,从这个球筐下跑到那个球筐下,没有停下的意思。

“姐姐,你把球扔保安那里,早点回去哦!”

终于一点气力都没有了,诸航抱着球,整个人湿得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她慢慢走向场边的观众席。

一道黑色的身影向她靠近。她眨眨眼,抬头。

“来啦!”她气喘吁吁。

“这次要罚什么?”周文瑾掏出手帕递给她。从前,两人约好见面,谁迟到谁主动受罚,一场电影或一碗牛肉拉面。

诸航摇头,寒风吹过来,汗收得很快。她胡乱用衣袖擦了擦,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是我早到了。”

周文瑾低头看了看,也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球,拍了玩。

“在这里,你可没少输给我。”他用下巴朝球场挪了挪。

“我也有赢的时候。”诸航骄傲地抬抬眉。

“嗯,赢一次就把尾巴翘上天,嚷得满校都知。”

“因为不容易呀!”不管怎样,男女体力是有差别的。

“猪,”周文瑾扭过头看她,“为什么今天约我来这?”

她沉吟了下,“周师兄,你后悔过吗?”

“男人的世界里没有后悔这个词。即使是错的,也要承担错的后果。”他捡起地上的外套,替她披上,“你呢?”

“我也不后悔,药店里没有后悔药卖。”

“猪,”周文瑾的声音放低,低得风一吹,很快就散了,“回到我身边来。”

诸航眼睛刺痛,她低头把鞋带解开又重新系好,“怎么回?”让时光倒流,回到大二的时候,然后重新理牌?

“你离婚,我和姚远分手。我可以辞掉现在的工作,我们两个出国或者去上海、广州,找一份工作很容易。”

诸航按住胸口,心跳已经恢复平静,“周师兄,我不做小六的。”

“小六?”周文瑾蹙起眉。

“两次小三,不就是个小六。”诸航自嘲地笑。而且部队不比地方,大概不是想辞就能辞的,周师兄昏头了。

“你在意?”

“我在意的。”

“你嫁他是因为你爱他吗?”

诸航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周师兄,陪我打场球吧,最后一次,让我们师兄妹在这里划个句号。”

“猪,你找我来其实还是为蓝色鸢尾那件事?”周文瑾有点动怒了,“你在害怕?”

“打不打?”诸航抢过球。

周文瑾突地双手扳过她的肩,“猪,你不明白我那样做的意思吗?我不在意你是不是黑客,我都会张开双臂等你。但别人做不到。我就是要证明给你看,谁更爱你!”

“姚远呢?”

“我从没爱过她。”

“不爱她却和她在一起?”

“那只是”

“你们同学三年,总有一点情义的,你也清楚她对你的感情,所以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姚远。姚远是特别的。”

“你从来就不相信我对你的心,三年前是,三年后还是。猪,我做得有你过分吗?”

诸航把球朝空中抛去,夜色很浓,看不太清楚,球没回到手中,滚远了,她跑过去追。

拿着球回来时,周文瑾把解下的钮扣又一粒粒扣上。

诸航的心重重地一紧,像绞住的绳,疼得不能呼吸。

“如果你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就不要随便给我打电话。我在这里再讲一句,蓝色鸢尾的事,我不会罢休,绝不。”

“周师兄,你已经输了,再下去,你会输得体无完肤。”

周文瑾冷笑,“是吗?那就走着瞧。”他转身而去。

诸航运着球,脚步加快,然后跳起,投篮,非常漂亮的三分球。

当下一个来回时,她再跳起,不知是力度没掌控得好,还是双膝发软,一个前倾,整个人啪的一声摔了下去。

嘴巴最先感觉到一股甜腥溢了出来,接着是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鼻子里有液体在往外流,身体好像脱壳而去,在太空中漫无边际地飘荡,一会儿急促,一会儿舒缓。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双颊抽搐。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对着遥远的星空,笑声不停。

匆忙而又凌乱的脚步声在球场外响起,是谁呢?保安还是周师兄?

“诸航?”小心翼翼的声音,像抑制了太多的情绪。

她的眼前多了一张脸,是首长。怎么回事,他也打球了吗?一头的汗,嘴唇在哆嗦,胸口起伏不平,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凌乱像蓬乱草,军装上的风纪扣也解开了。

“自己爬起来。”他用手背拭了下她的嘴角和鼻梁,没有扶她。

“我想再歇一会。”她拂开他的手。

“如果你爬不起来,那么我来抱你。”他拽住她的手臂。

她笑了,指着卓绍华,“首长,你真是个好老师,这样激励的方式很有效。”

她曲起腿,双肘撑地。疼,每一处都似针刺,都似锉刀在锉。

她咧咧嘴,但还是爬起来了,篮球和树林、远处的体育馆都在摇晃,她闭上眼睛。

“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要么是抬下去,要么是背下去,你选哪一种?”他克制地咬了咬唇,不去看她被血污脏的小脸。

她是识时务者的俊杰,双臂一举,卓绍华转过身,让她搁在肩上。

当他背起她时,才悄悄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他感到有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滑进了他的脖颈,和着他的汗水无声地一起滚落。

他托着她的双腿往上抬了抬,没有吱声,让她哭个畅快。

车就停在保安室外,她进去时,哽咽地让他去告诉保安,球忘在球扬了,要去捡过来。

她对任何人都不食言。

他叹口气,把她搁在座位上,又在后面垫了个垫子,关上车门,跑去向保安打了声招呼。

路上,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来北航,她也没有问他是怎么找来的。他专心开车,她尽情哭泣。

大院里宁静如昔。

他把她抱进客房,没有打开顶灯,只拧了盏光线微弱的台灯。

书房里就有医药箱,他拿过来,让她躺下。鼻子和嘴角的血已经止住了,但红肿得厉害,手掌也慑人。

他摸摸她的头,从浴室里打来一盆热水,先替她洗净了脸,又细心地替她擦了擦手。

她非常安静,也非常配合。当他上药时,听到她在嘶嘶地抽气。

“很疼?”他抬眼。

她把头偏开,“首长,我们现在算什么辈份?”

他对着掌心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应该还是平辈。”

“曹雪芹地下有知,一定要告咱们抄袭。”虽然是强扭的表兄妹,呵

“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他端详血迹斑斑的长裤,不知膝盖伤成什么样。

他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上,托起她的腰,解开裤扣。

掌心刚涂好药,她只得用手背来制止。

俊眸幽深,“乖,不会太痛。”

她缓缓摇头,“首长,随它去。”

他沉默。她苦涩地咬了咬唇,尔后莞尔轻笑,“首长,我们没办法再继续了。”

卓绍华缓缓看她一眼,眉心微拧,像是在琢磨她这句话的深意。

在这样的目光下,诸航做不到坦荡回视,眸光一缩,偏向了别处。

“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听到卓绍华在问。她艰难地摇头。

“当长辈们认识的时候,我还年幼,你还未出世。他们之间的纠结由他们处理,你不可以用这些来怪罪于我。我何故失去妻子?帆帆何故失去妈妈?”他用前所未有的严峻语气咄咄逼问。

“我们婚姻的起源并不是因为相爱,帆帆也不是我的”眼泪止不住,她拼命地用手背拭,“你希望他有一天也像我吗,突然发现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妈妈是假的这很残忍,你懂不懂?”

俊眸陡然幽深如沉默的海洋,他扶她坐起,“是的,我们结婚当时确实是无奈,可现在你能否认我们没有相爱?”

她不能,所以想到和首长分开,心就疼成一团。可是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呢?她那复杂的身世呀,怎么面对?

“而帆帆,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告诉你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是我和你,没有第三人。”缓慢地闭了下眼,他觉得真有点难以启口。他当时知道实情时,也是大吃一惊。

诸航一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我明明是替你们代孕。”

“佳汐不仅仅是不易怀孕,而且她的卵子和我的精子根本无法结合。但她太想要个孩子,总存有侥幸心理。第一次手术,确实是用了她的卵子,还是失败了。她接受现实,退而求其次,要一个我的孩子就行。她瞒着你,取了你的卵子。”

哦,怪不得要求孕母质量高。

“你出于仗义帮她代孕,但是你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卵子,她不敢对你直言。”

诸航目光呆滞,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是不是很恨她?”卓绍华苦笑。要不是佳汐,这孩子的人生会更加灿烂。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机械地问。

“我不敢笃定你会爱上我,如果告诉你事实,会绊住你的。你若对我没有感情,把自己只定位于代孕,一旦离开,你肯定不想与我们有任何关系。又何必说呢?”

“你会放我走?”眼水在眼睫上颤抖。

“一开始也许忍着痛会放手,现在我做不到。”黑眸柔情四溢。

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诸航,你不要想谁是你的父亲、母亲,只要记得卓绍华是你丈夫,帆帆是你儿子,所有所有的事都扔给我就好。”

“可是我错过了很多!”这一天,太多太多的真相,她不太能消化。月子里,她没抱过帆帆,没给他喝过一口奶,后来还离开过不止一次。帆帆只喊她猪猪,却不是妈妈。

“没有,你什么都没错过,你绝对是个称职的妈妈。”他窝心地在她小小的脸颊落下一枚亲吻,“帆帆的名字是你取的;满月后的全家福,你抱着他,笑得那么甜;帆帆第一次打预防针,你在的;帆帆发热,是你整夜陪着他,吃药也是你用口喂;你陪他洗澡,陪他玩,教他打球,教他人生你说哪一点做得不好?”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依偎向卓绍华的怀中:“到处都是欺骗”

他不舍地抱紧她,“我爱你,诸航。”他生怕她听不明白,又一次重申。他爱她是真的,帆帆也真真切切是她的孩子。

她的身子抖如风中的烛火,她的心情也是摇晃不定。她抬起眼看着他,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但眸中却透着浓浓的痛楚。她用手背抚摸着卓绍华的脸颊,缓慢地,轻柔地。

“为我、为帆帆,坚强一点可以吗?”

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她只能沉默。

他再次解开了裤扣,打来热水,替她细细地擦洗了身子,膝盖也上了药。找来内衣,轻柔地替她换上,“乖,睡吧!”他掀开被子,和她一同躺下。

“等你醒来,会发现明天并没有那么可怕。”

她闭上眼睛,以为脑中会激烈地盘旋,没想到很快就倦了。搁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他好像和谁在通电话。

“是的,大姐,航航在家,一切都很好。”

卓绍华却没有睡好,他的手一遍遍地从诸航的锁骨摸到腰间,不带有任何激情,似乎是不敢置信,她真的在他怀中?他甚至还去探了探她的呼吸,很匀称,和帆帆一样,有点小鼾声。

从下午到现在,这六七个小时,他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站在茫茫的人潮中,找寻不到她的身影,他简直想对天怒吼。如果不是有理智,真想向父亲求救,请求出动北京军区的驻军,他很害怕,晚一刻,他会与这孩子失之交臂。

他来过北航,天傍黑时,绕遍了整个校园。北航附近的网吧,他一家家地排查,搞得老板们一头紧张,以为是突击检查。

他还去了深蓝色西餐厅,这孩子在那打过工。

也不知是什么信念,他最后又来了趟北航。夜色里,他看见周文瑾阴着脸匆匆离去,他的心奇特地镇定了下来。

诸航睡得不安稳,伤口受了暖,有点痒,她不住地在被中蹭来蹭去。他忙抓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动弹,免得碰到伤口。

诸航嫌姿势不舒服,腾地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他吻吻她发心,由着她用胳膊肘儿挤他,用脚蹬他。

“首长”她突地发出一声嘤咛。

“嗯。”他柔声轻答。

许久都没有回声,原来是梦呓。

诸航,在你梦中我是什么样?他的心不觉一荡,噙着她的唇瓣,轻咬了下。

“首长”这次,她是真的醒了,一对长睫刷过他赤裸的胸膛,痒酥酥的。

他叹息,才睡了一会呢。“别说话,好好睡。”他对着她耳朵轻语。

诸航在黑夜中大睁着眼,在刚才那一会,她居然做了个梦。站在沱江边上,暮色越来越重,她看看前方,又回首张望,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惊,醒了。

他低哑的嗓音让她平静,“我不是不能接受姐姐是我妈妈,如果是,那么我希望父亲是姐夫,而不是那个人。我读高中的时候,有次去天津参加编程比赛。姐姐部门培训,没空陪我,让姐夫陪我去。初赛刚结束,我半夜肚子疼得在房间里打滚,姐夫背着我,一路跑到医院。那是初夏,天气已经很热了,姐夫差点中暑。我得了急性阑尾炎,当天晚上就做了手术,没有能参加决赛。我姐夫对那个拿金奖的男生说,你这个奖是我家航航借给你的,不然哪有你的份。当时觉得姐夫好丢人,连话都不会说,可事后又觉得特别自豪。一年之中,我有大半时间都是在姐姐家度过,姐姐像严母,姐夫却是慈父。我想多点零花钱,买点小玩意,就悄悄向姐夫要。闯了祸,也先向姐夫报备,这样姐姐发火时,才有处躲。为什么事与愿违呢?我不是姐夫生的,我的生命有一半是那个人。那个人于我又是什么?”

她微微地颤栗,像头惊恐不安的小兽。

“你只听到了结果,却不知过程。也许得知了过程,你就能体谅他们了。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幸福的男人、像帆帆那样幸福的孩子并不多。”

“真的吗?”诸航咬唇,苦涩地笑。一笑,扯动了嘴角,便嘶嘶抽气。

“我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首长,你不困扰吗?”她疑惑地问。晏南飞可是他的亲姑夫,这件事不亚于一颗鱼雷发射到他们家中。

“困扰什么?我的妻子还是诸航,儿子还是卓逸帆,我没升职也没降职,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她闭上嘴,什么也不说了。

窗外,有簌簌的响动,枝叶咯吱咯吱的,卓绍华侧着耳说大概下雪了。下雪的夜晚,听着首长的心跳,整个身子裹在他怀中,诸航又一次沉沉入睡。

再次睁开眼,发觉房间里一片通明,卓绍华已不在身边。她适应了下房间的亮度,然后又闭上了眼。

“航航醒了么?”门外有人压低嗓音在说话。

“凌晨时刚睡着,这会还在睡。”

“绍华,你把门开下,我就看她一眼。”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一股冷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诸航打了个寒噤,忙缩进被窝,背朝里。

“航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

她不回头,不愿面对她最最敬爱的姐姐。

“你醒着,是不是?”诸盈眨去眼中的热雾,“昨晚,爸妈,我和佳良,都一夜没睡。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不该瞒着你,在你成年的那一天,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姐夫也知道?她的寒毛竖了起来。

“让你突然面对,你怨我恨我都可以,但千万不能伤害自己。航航,姐姐想告诉你,那时,姐姐不是个失足少女,没有被奸人所骗。在那个时刻,我和他也真心相爱。因为相爱,才有了你。勇敢地生下你,还是因为爱,不是无奈,我有选择的。我想要我们爱情的结晶。错误的是我没想到我们都太年轻,还没有力量来扛起生活的重任。姐姐可以自豪地向每一个人说航航是我的女儿,但是世俗太可怕,人言很可畏。让你做爸妈的女儿,是爸妈对我们两个人的保护,这样子,姐姐能继续求学,航航能快乐长大。你应该知道,爸妈为了我们,双双被单位开除,我们连家都没有。可是这些年,我们都过来了,过得很好。航航,爸妈爱你,我爱你。你不能因为一点迷惑就怀疑所有的一切,这不公平。”

诸盈捂着脸哭了。

诸航也是泪流满面,把嘴唇咬出了血印,才没有哭出声来。

“航航,你回过头,让姐姐看看。”诸盈哀求道。

诸航摇头。

“姐姐不勉强你,知道你心中有结。当你想通了,给姐姐打个电话,姐姐过来接你回家。爸妈那边不要担心,姐姐会宽慰他们的。至于其他事,不用害怕,总有办法解决的。”

诸航哭得气都接不上来。

诸盈不忍再看,扭过头出去。

她没有来过大院,不知怎么找来的,回去是坐公交还是坐地铁,街上人那么多,她会怎么走?诸航用拳头堵住嘴巴,抑制住回头的冲动。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她在抽泣。

外面,唐嫂和吕姨在说话,讨论的内容是除夕那天的菜单。她们这个春节都待在北京,等春暖花开,再回家乡休假,因为帆帆太小。

小喻也留在院中,偶尔发出一两声憨厚的笑声。

似乎这真的是个平常的日子,和往常没有两样。

诸航好不容易止住泪,她慢慢翻过身,鼻涕和眼泪都没来得及拭去,她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朝着她转动着。

谁把小帆帆抱进来的?

诸航的模样有点惨,嘴巴和鼻梁是肿的,眼睛红红的,脸湿湿的,小帆帆很严肃地看了又看,确定她真的是猪猪,小手激动地挥起来。

诸航没有伸手抱。他真的是她的吗?

他努力想扑过来,只是衣服太多,根本翻不过来,急得两条腿朝天蹬着,脸都胀红了,叫声把云霄都穿透了。

诸航叹了口气,坐起来,把他抱进怀中。

他讨好地笑着。诸航嘴角那块红肿,他不知是什么玩意,好奇地用手指一戳,诸航疼得叫唤。

哈哈,帆帆开心了,再戳,诸航叫得更响。他又戳,诸航板着脸避开,但他还是戳到了。

是的,他肯定是她的。因为无比确定,才这么肆无忌惮索取她的爱、黏她。

“坏家伙,再调皮,我不理你啦!”诸航发狠。

他张大嘴巴,露出粉粉的小舌头,任口水涂满诸航的衣服。虽然不会讲话,但他已经发觉猪猪是纸老虎。

他把嘴嘟起,呼呼地吹气,眼睛弯成了小月牙。诸航不知他要干吗,看了半天,心中突地一动。

“是都都么?”都都猪猪。

小帆帆显摆地在她怀中直跳。

“坏家伙,你会喊我名字了?”诸航欣喜得抱起他,又是亲又是搂。小帆帆趁机又用手去碰碰那个红红的地方,咯咯地笑。

“坏家伙,以后要叫我妈妈,嗯?”诸航抓住动个不停的小手。帆帆却撅起嘴,要她亲。

她失笑,捏捏小鼻子,“我有一点小小讨厌你!”

“我可不止一点呢,哼!”卓绍华推开门进来。

诸航看到院中白皑皑一片,风里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都昏暗了。

卓绍华在床沿坐下,抱过小帆帆,侧过头,深深地吻了下诸航,“起来洗漱下,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

“去哪里?”

“带上坏家伙去度我们迟来的蜜月。”

诸航愣了愣,没有拒绝。

没有去远,是北京近郊的一家温泉山庄。可能首长也知她尚在工信部的监督中,不能出京。

但这儿已经够好,至少暂时不需要面对令她心烦意乱的人和事。

行走在山庄中,根本想象不出此时是严冬,植物郁郁葱葱,各种花木开得正艳。楼梯口的一株山茶,粉红娇白,密密麻麻地缀满枝头。

卓绍华要了个套间,酒店体贴地送来了一辆婴儿车。

小帆帆可能知道婴儿车是他的,欢喜地要诸航抱过去。推着他在屋里转了两圈,他又不耐烦了,小手一张,还是诸航抱着舒服。

卓绍华脱下大衣,把小帆帆接过来,对诸航说:“你收拾下行李,我打几个电话。”

行李收拾起来简单,洗漱用品送进洗手间,外衣挂进衣橱就行了。

“爸妈,大姐,我们到了。嗯,路上非常顺利。帆帆很开心,航航和他一样开心我知道,好的!”

“怎么不给大首长打电话?”诸航没漏过他所有的电话内容。有她家人的,有他工作上的,有他朋友的,甚至还给晏南飞也打了个电话,就是没有大首长的。

卓绍华把小帆帆挪到另一条腿上,拍拍,“来,坐下。”

诸航差点扑倒在地,首长这种亲昵的行为,活像三流言情剧中多情的男主角。

“我站着听”

卓绍华一挑眉,伸手一拉,她直接跌进他的怀中。

小帆帆被她的狼狈逗得直傻笑。

“我们家是没有除夕团圆一说,这个时候,爸爸都要到各个军区慰问官兵,要和战士们过年,我妈妈也有各种各样的公益活动。以前,我也会待在部队。”

诸航瞪大眼,首长的意思是这是他第一次和家人过大年?那佳汐呢?

卓绍华看出她的疑惑,淡淡地自嘲,“佳汐呆在她爸妈家,年初五,我去他们家吃饭。我并不是个体贴的老公。”

她习惯和爸妈、姐姐一起过年,只是

“诸航,我说过我们来干吗的?”卓绍华可不允许她心不在焉,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一凛。

“度蜜月!”她记性很好。

他笑了,奖励地一吻,“我知道我很笨,要给我学习的机会,嗯?既然是蜜月,那就应蜜里调糖。”

她想,那样会腻死的。

来温泉山庄,当然要泡温泉。她手上和膝盖上的伤还没结疤,不能碰水。于是,卓绍华让帆帆陪同,她就在一边做个使唤丫头。

浴池是一块块石子砌成的,热气腾腾,可供两三个人一同泡澡。在浴池边上的一个小茶几上,放着一瓶香槟,还有一篮新鲜的草莓。

诸航不得不承认,这儿确实是适合度蜜月的地方。

对着两个裸男,不一会,诸航就觉得空气稀少、呼吸艰难。

帆帆仗着小鸭子游泳圈,游得可欢畅了,不时地拍拍卓绍华的大腿、胸脯,得意忘形中,还抽空向她索吻,让她肯定他的表现。首长呢,半躺着,毫无遮拦地裸露他结实的肌肉。那双俊眸,定定地将她锁在视线内,里面的火焰不加掩饰。

她一颗草莓,捏了几次,才塞进嘴里。

“怎么可以这样自私?”他突地探过身,拉过她,用舌卷走了她口中只嚼了一半的草莓。

她羞赧的表情悬在半空中,气息立刻就乱了。

帆帆在一边眼馋地也张大了嘴巴。卓绍华扔过去一只肥皂盒,把帆帆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记住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吗?”

热雾腾地窜上了天花板,她绵软无力依在他怀中,记住只有如此相爱,才会做出这般亲密的事。因为她和首长在感情上都是低调的人。

晚饭是湘菜,搁在碟子里的辣油被灯光映得晶亮亮的。

“明天除夕,我们吃北京菜。你是北京媳妇,必须入乡随俗。”卓绍华不喜辣,挑清淡点的菜伸筷子。

诸航埋头吃饭,想起姐夫为了过年准备了许多食物。这个年,没有她,他们会不会觉得少了许多?

诸航生生咽下一大口辣子,辣得泪水满眶。

房间里的床是家庭式的,目测下可能有二米,三人睡足够大。

卓绍华没看资料,诸航没碰电脑,小帆帆没调皮,三个人对着电视,任时光缓慢而又寂静地流过。电视里是什么内容,没人去在意。

小帆帆先睡的。十点的时候,卓绍华下床关电视,挑开窗帘,告诉诸航外面还在下雪。

“晚安!”他探过身,替诸航掖掖被角,啄吻下唇。

这一夜,诸航没有做梦。醒来时,被角还是卓绍华掖好的样子。

除夕,雪后放晴,阳光、雪光,刺得人不敢远眺。

霜前冷雪后寒,诸航没有出门,抱着小帆帆站在玻璃门前,看两个外国小孩堆雪人。小孩找了根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帽子是个贝雷帽,憨嘟嘟的模样,特别可爱。

小帆帆也激动,不上一次用头去撞那玻璃窗,恨不得也加入其中。

帆帆午睡的时候,卓绍华说去游个泳,诸航留在屋里陪帆帆,顺便上了一会儿网。

奇了,网上关于蓝色鸢尾花的贴子全没了。她曾经玩过的那个论坛,也无人提起这件事。

诸航蹙着眉,向一网友问咋回事。

“几大银行的官网都澄清了,是不法份子造谣,已捉捕归案。都啥时候了,谁还去耿耿于怀这种事?”

周文瑾前晚的话还历历在耳,诸航心中泛起了嘀咕。

帆帆一醒,就不肯在屋里待着,嘟嘟哝哝地朝房门直挥手。

“好吧,去看爸爸有没泡mm!”

诸航只是随嘴开个玩笑,没想到,到了泳池,竟然真的看到一身材火辣的mm凑在首长面前,笑得像朵花似的。

首长的脸冷得如岩石,那mm勇敢,无所畏惧。不知说什么,还舒展了胳膊,裸露艳美的腋窝,身上的泳装真的是三点式,从后面看,只是两根丝丝的带子。诸航挺担心水会冲掉那两根带子,不过也许人家巴不得呢!

傲人的双峰啊!

mm双臂在空中优雅地一挥,恰巧就落在了卓绍华的双肩上。卓绍华几乎是无礼地拂开她,表情已是愤怒。瞟到泳池边立着的纤影,他横过水池,迅速游了过来。

“这么开心?”这孩子乐得鼻子眼睛全挤到一块了。

当然开心啊,难得看到首长被调戏,向来,都是他调戏她的。

卓绍华正义凛然地给了她一个冷眼,突然招了招手。她蹲下,他一跃身,索了个吻,同样,也没忘记和小帆帆分享下。

“我去换衣,马上就过来。”

诸航只点头,察觉mm一直看着这边,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果真,mm向这边游来了。

小帆帆在怀里蠕来蠕去,这是要尿尿的预警。诸航四下看看,解开帆帆的尿片,对着池水,“嘘”

温水泳池上方都是雾气蒙蒙,远距离是看不清楚什么的。

mm一口气游过来,摘下泳镜,正正好好接住了帆帆那泡尿。

“啊,对不起,我没看见有人。”诸航忙让小帆帆夹紧双腿,不让色女偷窥。

小帆帆双腿立马绷得笔直。

mm哭笑不得,朝外吐了几口口水,呸个不停,“你看不见人,也不能随地大小便。”

“这个我知道,可是对于小娃娃无法要求。帆帆,向阿姨说对不起。”诸航嘿嘿地笑,道歉得并不诚意。

帆帆抿紧唇,倔强地认为他没做错。

“什么阿姨,我刚过二十三周岁。”mm火药味十足。

“那叫大姑?”诸航眨眨眼。

mm羞恼地把水花拍得四溅,有几滴呛进了口中。她突地想起这水中有尿,不禁放声尖叫。

“诸航,我们走吧。”换好衣服的卓绍华顶着一头湿发温柔地唤道。

mm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她刚刚想问什么来着,完全忘记了。

天刚黑,山庄便开始燃放烟火。因地处郊野,山林空旷,灿烂的花火在白雪映衬下分外撩人,一朵一朵,在半空中绽放。千姿百态,五彩缤纷。

餐厅里,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见了面纷纷道过年好。有几个嬉戏的孩子,还送给帆帆一只大大的红气球。小帆帆一晚上就没注意别的,那双眼睛尽追着气球。

卓绍华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看了看号码,大概是嫌吵,越过餐桌,去走廊上接了。

服务生送上北京烤鸭,邻桌的妇人好心地要替诸航抱下帆帆,让她吃菜。小帆帆挺绅士,毫不扭捏地投进人家的怀抱。

诸航夹了筷大葱,正要卷饼皮,卓绍华在餐厅门口向她招招手。

她走过去。

“诸航,”卓绍华捂着话筒,“不管心里是什么感觉,但今晚不可任性。不然,以后定会后悔,那时,时光是不会回流的。”

诸航被他讲得毛毛的,“谁的电话?”

卓绍华对着手机恭敬地说道:“妈,航航来了。”他把手机贴上诸航的耳朵。

“航航,”是诸妈妈的声音,似乎努力抑制着情绪,音调微微颤抖,“冷不冷?”

诸航心猛地一紧,然后酸酸的。“不冷,”她想张口喊声妈,不知怎么,那个字却挤不出来,“这里很暖和,还有烟火,帆帆现在在看。”

“年夜饭吃了吗?”电话被诸爸爸抢了过去。

“正在吃。”

“几时回来?你姐夫包了饺子,速冻在冰箱,是你爱吃的馅。”

“嗯,你你们吃年夜饭了吗?”

诸爸爸还没回答,梓然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小姨,妈妈说你其实不是小姨,而是我姐姐。哈,我好得意,这下子,那个小帆帆就得叫我舅舅,我比他辈份大,以后我可以教训他的,是不是?”

诸航本来心戚戚的,梓然这一问,她揉揉额头,失语了。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对事情的看法竟然是如此南辕北辙。

“航航,”最后讲话的是骆佳良,“盈盈在旁边准备红包,你做妈妈了,今年没你的份,帆帆拿双份,另一份是梓然让出来的,他难得升级做长辈,长辈就有长辈的样。”

通话太久,手机都握得烫烫的,诸航慢慢合上话机。她想听到姐姐的声音,但诸盈一直没有出声。

诸航向卓绍华弯了下嘴角,“烤鸭都凉了,进去吧。”

这孩子这几天像长大了,心思不那么外露,学会藏在心中了。卓绍华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遗憾。

“要不要向大首长拜个年?”诸航佯装不经意地问。

她家这边的动静,她清清楚楚,但是卓家那边似乎太安静了,有点异常。

“爸爸现在兰州,中午和他秘书通过电话。妈妈在四川慰问。他们应该初六左右回京,到时我们一起过去。”

诸航回头看他,他温柔地抬眸,似乎回答完毕。

晏南飞呢?卓阳呢?他只字未提。

外面,烟花一簇簇、一束束,人群一声声欢呼。

大年初一早晨,卓绍华竟然赖床了。

“我们再躺一会,行吗?”其实赖床的不是他一个,帆帆两条腿蹬着被子,小手挥动着,就躺在他旁边。

诸航瞪大双眼,大脑不太听指挥,有点意外首长居然也会赖皮,似乎还有点在向她撒娇。

“那早饭呢?”

“帆帆说,让妈妈去餐厅取。年初一,不要叫客房服务。”

“为什么是我?”诸航低下眼帘,这样的首长会电人。

“你是家庭主妇。”说完,卓绍华光明正大地躺下了,和小帆帆头挨着头。

诸航看看那两人,摸摸鼻子,认命地下楼。

餐厅里的客人很少,昨晚都守岁了,这会可能刚睡。诸航拿着餐盘,正在挑点心时,听到有拉杆箱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了下头,愣了。

成功也是怔了一下,随即大笑,扔开行李箱,张大双臂,“猪,来,给你个友情的拥抱!”

诸航毫不客气地黑了脸,“你来干什么?”

成功捧着心,一脸受伤,“你就这么对我吗?我除夕夜做了两台手术,眼都没合上,一大早,为了你,又千里迢迢赶到这。”

“千米迢迢差不多!”北京离这才多远,诸航翻了个白眼,却把餐盘放下了,给他盛了碗稠稠的米粥,还挑了一碟点心。

“不管多远,反正我是为你来的。”成功拉过椅子,也不怕烫,海喝了一大口粥。那双会放电的眼眸布满了血丝,神情疲倦,看上去不像是说谎。

诸航端着杯牛奶在他对面坐下,索性自己也吃好上楼,让首长和坏家伙多睡一会。

她当然不相信成功说的话,只是纳闷这大过年的,成功为啥不回家和家人待一起。再一想,成功的父亲也是大领导,搞不好和首长爸妈一样,国家才是大家。

她同情地替成功夹了一筷小菜,可怜的高干子弟,表面光鲜,背地里也有不能言的酸楚。

成功盛第二碗粥了,发觉那只猪眸光柔柔的、水水的,打量他像打量一只在街头冻得发抖的流浪狗。

他怵了,眉头微蹙,“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

诸航呵呵地倾倾嘴角,收回目光,起身,“你慢用,楼上还有一大一小嗷嗷待哺呢!”

“怎么个哺法?”成功暧昧地扫了下诸航的胸,撇嘴,不以为然。

“你个成流氓!”诸航想斯文些的,但某些人实在不配。

她头也不回地端着餐盘转身而去,听到成功在后面大笑,那笑却不像是得意,反而有几分失落。

卓绍华懒懒地倚着床背假眠,小帆帆穿戴整齐坐在他膝上玩他新冒出来的胡渣。

两人就在床上吃早餐。

“成医生在楼下。”诸航抱过小帆帆,让卓绍华安静地吃早餐。

“嗯!”卓绍华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之色。

“你们以前经常来这过年?”

卓绍华抬眼,微笑摇头,“哪敢这样败家,这儿房价可不菲。下一次,咱们就放在结婚十周年。平时就节俭点。”

诸航耸耸鼻子,跳跃得也太快了。十周年?她没想过那么远,甚至明天、后天的事,她都不去想。

成功在午餐时又出现了,面貌一新,羊毛衬衣敞着两粒钮扣,诱得邻座的mm朝他秋波频频。

“卓逸帆,给叔叔笑一个。我告诉你,你来到这世界,第一个看到的人可是我。”成功捏捏帆帆,逗弄着。小帆帆那淡如远水般的眉头打成了个结,他不舒服地把头别向一边,扑进卓绍华怀中。

“和某人一样,忘恩负义。”成功意味深长地瞟了诸航一眼。“吃完饭就回京吗?”

正在吃菜的诸航抬起头。

“嗯!”回答的人是卓绍华,眼睛却紧盯着诸航。“有些急事要回去处理,处理完毕,就过来接你。”

诸航点头,首长所谓的急事肯定是军事秘密,不可多问,无条件服从。

“放心,你不会寂寞的,你还有我。”成功举手欲拍诸航,看到卓绍华眯起的眼,嘿嘿干笑两声,手落在桌面。

“我没有引狼入室吧?”卓绍华慢悠悠地问。

成功认真地回道:“没有,绝对没有。”

小喻的车午餐一结束就到了。卓绍华什么也没拿,直接上了车。小帆帆看着汽车在雪地上成了一个小点,急得对着诸航直叫。

诸航怕他冻着,忙进大厅。

成功指着玻璃幕墙边的沙发,外面有几个孩子在打雪仗,可以帮小帆帆打发时间。

“不要担心,绍华对付他妈妈有的是办法。”

“他妈妈在北京?”诸航脱口问道。

成功一愣,随即拍拍嘴巴,“完了,我出卖绍华了。呵呵,不过猪你要往好处想,绍华这样瞒着你,就是不想让你烦。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个事,他家人会解决的。”

“你也是他拉过来的?”诸航突然茅塞顿开。

成功瞪着她,“仅仅是他,拉不过来的,主要是我想你。”

诸航回给他一个白眼,“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晓得一点点,绍华姑姑除夕中午吞了不知多少粒安眠药,幸好他姑夫发现得早,抢救过来了。欧女士大发雷霆,又不敢惊扰卓大首长,命令绍华回去。于是绍华就请我过来陪你几天,等事情平息,你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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