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绍华的电话是在诸航被禁足两天后打来的。她不是一个被关得住的人,正闷得发疯时,听到手机响,简直有如天籁之音,第一时间扑上去就接了,也没看来电人是谁。
激动莫名的狂喜把打电话的卓绍华吓了一跳,一时到忘了讲什么。

“喂,喂?难道是我的幻觉?”诸航大力拍着手机。

“诸航!”她没有记下他的电话号码,激动也不是为他,卓绍华胸口一堵。

“啊那个,是你呀!出差回来了?”诸航暗咒自己的不稳重,悻悻笑了两声。

“没有,还在兰州,两点半的飞机,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到达北京应该是下午五点。”

她不是机场控制台,干吗告诉她这些?

“你今天忙吗?”

一个无业游民说忙会把人笑到内伤,“不忙,闲得发慌。”

“那来机场接我!”

啥诸航咚咚跑到窗边。

初冬的太阳矜持地缀在天空,不远处的楼群被阳光笼罩着,像夸张的舞台灯光下错落有致的布景。

是白昼,不是梦中。

“我没有车。”她无比羞惭。不仅是没有车,她连那个合法开车的本本也没有。但是奇怪呀,首长可以坐军用飞机,就是坐民航客机,勤务兵也应早早在机场外等着了。

“机场到市区有地铁专线!”

诸航想问,莫非首长不会坐地铁?她怕打击到首长,只得保持缄默。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给触了下,拍拍额头,“我也有东西给你看。”

“好,五点机场见!”卓绍华干净俐落地挂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愣了愣,立马看时间,老天,已经两点一刻了,首长电话是在机场打的,他不知北京的交通非常可怕吗?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慌忙换衣、给姐姐留条,拿了包包,飞快地往站台冲去。

这么紧赶,到达机场就快五点了。

一下地铁,突然想起没有问首长在哪个航站楼,急出一鼻尖的汗。抬起头看路牌,首长高大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脑中砰地跳出一句话:一个人如果在意你,他绝不会让你为他受一点点的苦。

庆幸他没穿军装,不过这样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地铁口人来人往,都是过客,谁会看谁。但在经过首长面前时,都会情不自禁看他一眼。

他只看着她。“来啦!”不紧不慢。

紧绷绷的洗白的牛仔裤,超短的卡其色棉外套,头发随意地散在肩上,小脸稍微比以前有了点肉,白里透着红,如此青春,如此活力。这大概才是真正的诸航。

首长消瘦了,下巴发尖,只是气质依旧沉稳,眼神依旧锐利。

“行李呢?”她看到他手中只有一个电脑包。

“我没带行李。”这个时间,勤务兵应该早到军用机场了,他的行李会比他先到家。

广播报站声响起,列车轰轰地气势很猛地冲过来,诸航移动几步,往前去。

卓绍华拉住她:“坐下一趟。”她气息还没平。

诸航以为他累,退后几步,离开那圈半圆形的人群。列车哧哧地开门、关门,又轰轰地冲出站,站台安静了。

“看看。”卓绍华从袋中掏出票夹,展开,递给他。

哈,里面夹着那天帆帆满月时去照相馆拍的全家福。“瞧,我好像还蛮有点慈母风范。”帆帆动个不停,她怕他掉地上,全部注意力都给了他,没看镜头。首长从后面半揽着她的腰,原本刚硬的面容变得很柔和。

卓绍华默默地看着她,叹息、无语。

她没提一句帆帆,一点都不思念吗?她和帆帆一起快一年呢,他才认识她多久,分别几天,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临时起意坐民航,只是想找个理由能早点见到她。

见到她后,要干吗,他没有想下去。

又一班车进站了。

他们最后上的车,他自然地将手臂护在她身后,防止她与别人碰撞。车厢很拥挤,两人走了几节,在连接处站住。

列车开动,连接处晃得厉害,诸航的前额一下靠在卓绍华的胸前。

“对不起!”她羞窘地道歉。

一股男人清冽的气息夹着淡淡的烟草味,不由自主有点眩晕。

她接触的男生们,多数身上是几日不洗澡的汗臭味,还有令人想呕吐的臭袜子味。周文瑾倒是洁净的,喜欢用一种类似薄荷味的香皂,闻起来非常清新。他防火墙专利通过那天,和同学去喝酒狂欢,也叫上她。她酒量一般,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就埋头吃菜。男生们都喝醉了,周文瑾是唯一没倒下的,因为他要买单,她是这样想的。

他送她回宿舍。初夏的夜晚,星星很多,风还没那么燥热,他与她挨得很近,她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反到是清凉的薄荷味。她还深嗅了一口,以为是校园里什么花香。

在宿舍门前,他揉揉她的头发,和她说再见。周文瑾比她高半肩,她也这样抵在他胸口,她才知,那不是花香,而是他的气息。

她那天下午打了两场球,没换衣服,可想而知,一身的汗臭。

第一次知道羞涩可以让人有自杀的冲动。

列车停下,车厢又是猛烈的晃动。人那么多,她站立不住又栽进首长的怀中。

她无辜地抬起眼,声明自己真的不是借机吃他豆腐。

首长眼中有淡淡的宽容,她放下心来。“这什么歌?我听过的,真的,不过是不是电视出问题了,怎么只一个音?”她把视线转向车门边挂着的电视,没话找话说。

“这首歌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歌词吟唱版,另一个就是这样。”

她乖乖闭上嘴,沉默是安全的。

他们的站到了,走出地铁口,外面已是暮色浓郁。

霓虹斑斓中,首长说道:“我们吃晚饭去。”

诸航没反对。过红绿灯时,怔了下,这好像是她和首长第一次单独在外吃饭。上次喝粥,有小帆帆在。以前怀孕,他也没和她在外吃过饭。

“想吃什么?”这条街上的餐馆很多,首长停下脚步,问。

高档的餐厅要预订,肯德基和麦当劳那样的太挤,诸航挑了个雅致的快餐厅,没那么喧闹,音乐是首长笛曲,很悠扬。

两人各点了一种盖浇饭,颜色很漂亮,米粒晶莹剔透,覆盖着五颜六色的浇头,周边还有浓浓的汤汁往米饭深处渗透,让人很有食欲。配送的汤是榨菜肉丝汤,一看就非常清爽。

“吃吧!”诸航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到一半,她嘴里满含着食物,转过身从包里拿出驰骋的合同,含糊不清地说道:“差点忘了,你看看这个!”

眼神有点像等不及大人表扬的小孩子。

卓绍华放下筷子,深深看她一眼。

她手机来了条短信,是宁檬。这丫从莫小艾那儿知道她回北京,兴奋了。宁檬现在属于稳定的领薪者,接触it界的人士多,俨然是都市精英般,显摆地要带诸航见识帝都奢华的那一面。

卓绍华粗略看了下合同,他不是律师,但也看得出驰骋公司非常有诚意,表现出想与诸航长期合作的想法,合同没陷阱,给出的价码非常可观。

这确实是个很赚钱的工作,诸航没夸张。

她这么老实地给他看合同,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告诉他,她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不需要对她有责任。也可以这样讲,以后他不要再过问她、再管她、再联系她。

难怪当初她会拒绝他为她找工作。

她要飞了,他反倒成了她的牵绊。

把合同合上,拿起筷子,挑了几粒入口,饭有点凉,没刚才可口了。

“看完了?”诸航按下发送键,抬起头,“有没发现我现在也算有钱人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嗯,那这顿你买单。”卓绍华慢慢地咽下嘴中的饭。

“没问题,你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诸航很是豪气。

“可以要别的吗?”他不动声色地问。

她的头点得像小鸡吃米,“可以!”

他颔首。

吃完饭,他领她走了几条街,走进一个婴儿专卖柜。“天气冷了,帆帆该添几件棉衣。你说哪个牌子好呢?”

她没逛过婴儿专柜,看着货架上挂着的一件件粉嘟嘟的小衣服,好奇极了。“哪个牌子都好。”她毫不吝啬地夸道。

他向笑得非常温柔的店员描述了下帆帆的身高与年岁,店员哗地一下拿出一堆衣服。

“这些怎样?”他把诸航喊过来。

“好看,我都喜欢。”诸航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也变身回小孩。

“那你去结账,我让店员把衣服都包起来。”

诸航脸立即黑成了锅底,她偷偷瞟了下价格。抢钱啦,小小的衣服居然贵得没谱。

“不想买也可以。”首长非常非常通情达理。

“收银台在哪?”诸航捂着包包,咬牙切齿。

收银员轻飘飘的捏着卡,面无表情地一刷,把笔和签名纸扔出来,她握笔的手在抖,心在滴血。

白花花的银子,不是很好赚的,死多少脑细胞,熬多少夜,那个只会吃只会睡的小坏蛋,凭啥穿这么好的衣服。她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奢侈过。

伤心!

长记性了,以后话要斟酌再斟酌后,才能出口。

首长体贴地没让她拎纸袋,还绅士般地让她走在路的里端。“诸航,这几天我们都不在家,唐嫂一人带帆帆很辛苦,吕姨想着法子给帆帆补充营养,也该买两件衣服送她们,就当是新年礼物。怎样?”

她学乖了,紧闭着嘴,不接话。

“太贵重的衣服,她们也没机会穿,买两件羽绒服好了。”他把她拉进一家商场,找到羽绒服柜台,他负责请店员挑衣,她负责买单。

心疼得已经麻木了。

下电梯时,他的目光扫过下面的鄂尔多斯专柜,最显目的地方挂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

“诸航,那条围巾我围怎样?”

欲哭无泪,鄂尔多斯呀,动辙都是四位数的价码。“太老沉。”她坚定地回道。

“我的工作需要老沉一点。我和学生的年龄相差无几,我一直担心在他们眼中显得太年轻,从而质疑我的水平。”

他直奔鄂尔多斯柜台。

她一把拉住他,“那个毛毛多,围在脖子上会痒。”

“我忍忍好了。”

“你都穿军装没机会围!”

“像这样的时候,我可以围在大衣里面。难道你不愿送我?”

“不是,呵你喜欢就好!”笑得比哭还难看。

“诸航,我真的很喜欢。”他非常认真地保证。

那就买吧!

二千多的银子,再次随水飘走。

诸航觉得握在手中的卡像轻了许多。

终于什么都买全了,幸好他没要求给勤务兵买礼物。

“我们打车回家。”他看着茫茫的夜色。

“不要,坐公交。”一会,他要她付车资,她肉疼,现在能省一个是一个。

“东西多,坐公交不方便。车资我来付。”他和她商量道。

她没意见,跑得两条腿都酸了,何况心还在疼痛着。

打了辆车,他坐副驾驶座,她和一堆袋子坐在后座。一路上,只顾着默算这一天的损失,窗外的夜景都没细看。听到吕姨夸张的音量,才发觉到四合院了。

“夫人干吗这样破费,照顾你们是我的工作。”吕姨和唐嫂异口同声地道谢。

她默哀,她也不想破费,她是被算计的,好不好?

小帆帆激动得小肚子直挺,他最不势利,不是因为他的礼物,而是因为看见了她。

她小心地抱过他,阴了几小时的脸,绽开一丝阳光,响亮地亲了亲小帆帆的脸颊,“哦哦,小帆帆,想我没?”

“夫人,快进屋,你屋子我今天刚通过风,被子也晒过太阳。”吕姨笑着催道。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突然想到她干吗到这里来呀?

既然来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

唐嫂向诸航汇报小帆帆这些日子的进步与变化,包括大小便的次数。看着唐嫂那么敬业的份上,她想插句话都是亵渎,她只得不住点头,时不时发出“嗯,呵、啊、哦”这样的字眼。

吕姨勤快地去厨房做了夜宵,热气腾腾端上来,谦虚地说不知道夫人回来,不然应该丰盛点的,这样子太寒酸。她说哪里哪里!

小帆帆很有人来疯的潜质,十点过了,还没想睡的意思,赖在她怀里,她去下洗手间,哭得还满脸是泪。

她捂着耳朵,趴在马桶上向诸盈打电话。

又是一个谎言。“姐,我到小艾这边拿资料,晚上就睡这边。”

诸盈关照明日早点回来,她和骆佳良都忙,如果太晚回家,诸航要去学校接梓然。

手机合上,长吁一口气,她紧张得心口砰砰直跳。

刷好牙、洗好澡的首长,终于一身清爽地现身了,小帆帆看着他,就像看到床,打了个秀气的呵欠,乖乖地依进他的怀里。

“你也早点睡吧!”他从她头上把那只抓头发的手给拽下来,再抓,就成鸟窝了。

她委屈地瞪瞪他,一转身,也打了个呵欠,这么半天的奔波,她也倦了。

跌跌撞撞地出门,脚自觉地找方向。开关在哪边,睡衣搁在哪,不用开灯,也知走几步到马桶、洗脸台。

这里也算她半个家,太熟悉了。

眼一闭,往后一躺,连个小梦都没有,睡得很沉。

卓绍华看到客房的灯熄了,才转身进了卧室。小帆帆在他怀中就睡沉了,他轻轻地给他换了块尿布,盖好被子,自己慢慢躺下。

黑暗之中,想起诸航临走前恨恨的一瞥,他不禁莞尔失笑。

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会有恶作剧的潜能。说给成功听,成功肯定会觉得他在编故事。

他会厚着脸皮,敲诈小姑娘的钱,匪夷所思呀!

从哪一天起的呢?每一次看到诸航脸上闪耀着新鲜动人的神情,他的心脏就会猛地蹦了个高儿,他就会做出一些超脱常规的事。她的神情像一波潮水,他觉得他能听到她胸中水波拍岸的声音。被她吸引,是不受控制的事。

她是个异类,和他三十三年来所认识的人完全不一样。如果把他认识的人用物体来形容,他们都是方的,成功这样的,则是圆的,而她没有任何规则,想方则方,想圆则圆,甚至还可以是三角的。

在兰州的最后一夜,他梦见了她。在机场,他抱着帆帆,她拎着行李。帆帆哭得嗓子都哑了,她听见了,却不肯回头,提着行李越过安检线,一步步走远。

佳汐刚过世的那几晚,他都没这么悲伤过。醒来后,坐起来抽烟到天明,心情沉得如冬日铅灰的天空。他把手机拿起来,想听她的声音,最终又放下。

“咯咯”小帆帆做了什么开心的梦,笑得咯咯的。

他温柔地拍拍帆帆,低声问:“帆帆,想要妈妈,努力就可以了吗?”

小帆帆笑得更欢了。

诸航睡得真香,像有微风吹来,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她的脸,痒酥酥的

呃,眼睛慢慢撕开一条缝,眼前一张流着口水的小脸,那微风是他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好奇地在她脸上摸来摸去。

“小帆帆,是你呀!”她跃起身,与他额头对额头,像小时候玩的斗牛角。

刚开始,小帆帆挺开心,她力度没把握好,撞疼了他,他瘪瘪嘴,眼泪在眼中直转。

“哦哦,猪不好啦!坚强点,咱们不哭。”她忙把他抱进怀里哄着。

小坏蛋穿新衣喽,钱好衣服也好,是比平时帅多了,“告诉你,这是我买的哎!”过了一夜,肉还疼,“谁抱你进来的?”

“夫人醒啦!”唐嫂从洗衣间出来,“卓将一早就出门了,让你等他回来。”意思就是,今天不要出院门了。

她皱皱眉,继续和小帆帆玩。眼角的余光扫到桌上的电脑和书本,再拉开衣柜,看见里面叠得整齐的衣服,“这些是吕姨整理的吗?”她问唐嫂。

“卓将没让我们弄,他说夫人培训忙。”

像城墙一般厚的脸皮也红成了烤虾。

这奇怪吗?奇怪的,突然有了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股热流在心中荡漾开来,一圈一圈,诸航在热流中轻摆。

应该是羞窘。

唐嫂要给帆帆洗衣服,让帆帆和妈妈玩。帆帆笑眯眯地窝在被窝中,小腿翘在诸航的肚子上,很是逍遥。诸航也不急于起床,就这样由他去。玩着玩着,小帆帆睡回笼觉了。

诸航一动也不敢动,唐嫂又不进来,她只得和他并排躺着,然后,她也睡着了。

“到底是娘俩,割不断的血亲,瞧和妈妈睡,他多乖啊!”吕姨和唐嫂轻手轻脚走进来,对视一笑,把门关上了。

诸航是被小帆帆的哼哼声叫醒的,他胀红着一张脸。

她大声叫唐嫂。

“小帆帆准干坏事喽!”唐嫂熟悉这表情。

解开尿片,果真是满裤子“黄金”。诸航捏着鼻子,笑帆帆丑疯了。

那家伙嘴巴歪歪,坏坏地一笑。

诸航跟着起床,外面,已是日上中天。她依着门怔怔地站着,院中晾着的小衣衫、一株株修剪得茁壮的盆景,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小帆帆呀呀的学语声这多像一个温馨的幸福之家呀!

当她的目光掠过对面的画室时,她轻轻一叹,转身回房。

吃完午饭,她接到马帅的电话,问她合同看好没有,没什么意见,今天把合同签了,公司好马上立项,着手下一步的工作。

“我没意见,那我现在就过去。”她正在找理由开溜呢!

电脑和书是眼前用得上的,先带走。刚装了袋,院子里有汽车声,首长回来了。

“出门?”简明扼要的问话。

“今天签合同。”她诚实地汇报,手里的袋袋是顺便带走的。

“等我五分钟。”首长接过袋袋,放进车中,又拿过勤务兵手中的钥匙。

“不要!”驰骋财务应该是把钱汇到她的卡上,似乎不需要保镖护送。何况他在,她更担心资金的安全。

“这是件大事。”首长的口气不容拒绝。

她愤懑地哼了声,以示反抗,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咬紧牙关,别乱说话。

卓绍华驼色的齐膝大衣,烟灰色的长裤,脖子里围着那条黑白相间的围巾。

哎哟,三分长相,七分打扮,首长本来就七分长相,这下子简直是公子温润如玉,不对,这个词太娘,首长是俊逸卓尔、冷峻不凡。

她真是道德风尚楷模,帅了别人,自己光着脖子站在寒风中,搓手取暖。

车倒出车库,她向小帆帆挥手,打开车门上车。

当车驶出院子的那一刻,视线内不见小帆帆,心情突地坏了。

“合同之前都谈好了,今天就签个字而已。”她温婉含蓄地提示,他去很多余。

“你听说奇虎360和腾讯qq之间的网络大战了吗?”他今早匆匆赶去工信部,这件事越演越烈,已惊动了上边。

她若无其事的一挑眉,“江湖只有一个,谁不想做武林盟主?”

腾讯创业十多年,枝枝蔓蔓伸向网络各个角落,它已不再是个聊天工具,现在涉及到游戏、空间、电视、输入方式、杀毒软件等等,很快就要侵占整个江湖。360奇虎是后来者,它一出现扮演的是大侠的角色,免费替用户维护电脑安全、清理电脑垃圾、查杀木马,渐渐获得用户的信任,但这并不是它的终级目标。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于是,江湖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360与qq不能相互兼容,你只可选择其一,偏偏太多的用户已深深依赖上它们,二者缺一不可。

现在两家开始推出相关的促销活动,仿佛舍去谁都是可以的。

悲催的是用户,电脑罢工。

“难道就这样坐山观虎斗?”他给她逗笑了。其实这件事本和他无关,但部里考虑在这场大战中,怕有心人正好渔翁得利。上边已让工信部和公安部出面调解这件事。

“我讨厌他们这种流氓行为,用户有自己的选择权,如果你真的好,用户会选择你的,你偏要牵着人家鼻子走,太鸭霸。哪里是观虎,是看他们耍猴。不过,有竞争也好,这样子江湖故事才多。国家不会坐视不管,肯定是一块大饼分n块,这样也给以后的大侠们给个警示,想做盟主没门,还是接受三国鼎立的现实。你若想做盟主,除非你真的好到无人可超越。长江后浪推前浪,可能吗?微软那么牛,还不是时时发布补丁修补漏洞。”

握着方向盘情不自禁用上力气,不然不足以压制心中澎湃的涌动。

她对网络的分析是如此的犀利、独到,他承认他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从来,心中不管如何纠结,他要么沉默,要么说出来就是结论。他很少聊自己的工作,在她面前,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而她的想法,和他完全一致,只是他可能会说得一本正经,她却在谈笑声中,挥剑如虹。

他屏住呼吸,听到心在胸腔中用力地冲撞着。

似乎,他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玉。

“你在这等我,还是去别的地方转会?”到了驰骋公司门口,诸航问卓绍华。她这样问是非常体贴的,军中的少将有如高松劲柏,一身凛然的正义,而商人多少有点市侩,她怕他被这市侩气给玷污了。

卓绍华拉上手刹,打开车门。他仰起头看了看驰骋公司显目的门牌,又四下张望附近的建筑。这地段在北京的中关村谈不上是一级,但也算很不错了。

他拾级而上。

“你真要上去?”诸航追上去。

“不然我干嘛来?”他反问道。

不是押运资金么?

“那个那个你上去我该怎么介绍你?”诸航急了,这气质这形像,说是出租车司机或送外卖的,没人相信。

“你想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大你十岁,说是你大叔也可以。”不再理她,冲总台小姐轻轻颌首,向电梯走去。

诸航漆黑的长睫忽闪几下,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大叔?哼,韩剧看多了吧,为啥不说是哥哥呢?

马帅已在办公室等着了,还叮嘱秘书订了张桌子,晚上请诸航吃饭。秘书问什么样的餐厅,马帅说小姑娘喜欢精致点的,韩国菜或日本菜。

“马总好!”诸航第三次来驰骋了,熟门熟路,进门先打招呼。

马帅抬起头,发觉诸航带了个伴。“这是?”

诸航干笑两声,“呵我首长啦!”她想破头,才想出这个模棱两可的称呼。

马帅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伸出手,“诸小姐你确实需要找个首长给管管。首长好!”他把“首长”这个词理解成情人之间的昵称,心中大赞,诸小姐游戏设计新颖,眼光也不错。

卓绍华淡淡地点头,也不解释。

诸航一头黑线,马总这话听着真别扭。她看上去像社会边缘人?

马帅把两人领到沙发上坐下,秘书送上茶。可能是卓绍华的气质太过凛然不可侵犯的样,他不由自主多了几份敬意。“合同看过了吧?”他问首长。

诸航嘴巴半张,喧宾夺主么?

卓绍华微笑地看向诸航,“你有没有别的看法?”

她对他很有看法,这个项目是她的好不好?

“诸小姐刚刚在电话里讲过了,她没看法。”马帅是询问首长的看法。

“哦,”卓绍华摊开双手,“那你们继续!”

马帅这才把笑脸转向诸航,“诸小姐,那我们签合同!”合同一式两份,他从诸航那边拿过一份来,先签上自已的名字,盖上公司印章,“我已经和财务讲过了,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合同签好,今天就把款项汇到诸小姐的账户上。”

诸航抿着嘴,一言不发。

“怎么了?”马帅看看诸航,又看看卓绍华。

“如果今天不想签,那我们改日再来。”卓绍华对诸航说道。

诸航抓起桌上的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下搞得马帅有点难堪,诸航似乎极不情愿。“诸小姐,你如有什么其他要求,咱们好商量。”

“马总多虑了。”卓绍华笑笑,手臂自然地搭在诸航身后的沙发上,“她可能嫌我管得太多。”

“哈,这样啊!”马帅大笑,“诸小姐,你不知哦,有人管是幸福的,像我就是个妻管炎,我是乐在其中呢!”

诸航默,她觉得她和这两个人不是同一个星球的,沟通实在很困难。

马帅盛情邀请两人留下吃晚餐,诸航看看卓绍华,她想他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她也不好拒绝,不敢再对诸盈撒谎了,只得打电话给骆佳良。骆佳良今晚没有应酬,会早早去接梓然回家做饭。

马帅大喜,急忙让秘书改地点,到听涛苑订房间。这家餐厅环境优雅,海鲜和野味都做得很地道。

席间,马帅问:“请问首长在哪高就?”

“在大学教书。”首长避重就轻。

“诸小姐不会是你的学生吧?”马帅也八卦,师生恋可是很让人兴奋的。

“我的水平做她的老师还欠缺些。”

“你太谦虚!来,喝酒。”

卓绍华要开车,以果汁代替酒,马帅倒是喝得微醺。

诸航专心吃菜,话不投机半句多。

吃好出来,各自上车。马帅突地又跳下车,喊住诸航。

“诸小姐,我已经和俪人妆的老总打过招呼了,让他给咱们做个专访。这个杂志专门给时尚淑女们看的,非常高雅。呵呵,咱们叫俪人行,和他们差一个字,真是缘份呀!这是我们宣传打响的第一炮,你要好好地把你的构思描述出来。”

“他们有没采访提纲?”诸航问。

“应该会有的,采访前,我再和你联系。”

“我没接触过记者,不知道怎么对付。”

“他们主编亲自操刀,你就像跳三步呀,跟着转好了。”

诸航哦了声,灯光下发觉卓绍华黑眸深了又深,像口深不可测的潭水,此时,有阵风吹过,潭水微波轻荡。

北京的冬夜真冷,寒风瑟瑟,诸航紧紧身上的衣衫,看看夜空,寒夜让满月更远更皎。

“我自己打车回去。”她转身,想拿下车上的包包。

“一会把车钱给我。”卓绍华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诸航摸摸冻得通红的鼻子,啥也不说,乖乖上车。

诸盈家离餐馆并不远,半小时的路程。中途要穿过一个商场密集的地段,到底是都城,夜晚,依然人流如潮。

车开得很慢。诸航看到一家商场前巨大的广告牌上是一款手表。那款表非常特别,在表盘的中央,一个方形微小的轨迹突出了一轮满月。广告标语上写“腕间看星月变幻,自然最浪漫,月亮最诗情宝珀全历月相表”。

“啥叫月相表?”她自言自语。

“古老的月相,是星象观测者最浪漫、最具象征意义的时间表达。钟表商们把月相盈亏的运动规律也自然纳入钟表当中,这种表就叫月相表。那表好看?”卓绍华瞟了一眼。

诸航不接话,按紧包包。

卓绍华不禁莞尔,“那款是女表。”

一群乌鸦哇哇从夜空飞过。

车离诸盈家还有半站路,诸航就嚷着要下车。要是给姐姐、姐夫碰上,怕是一句“首长”介绍不了的。

卓绍华没有坚持,这一带算是老城区,居民很多,治安应该非常好。

诸航拎着袋袋走了几步,回头看首长的车还停在那,忙掉过身,“你快回去呀,小帆帆在家呢!”

“好!”卓绍华眨了下眼睛,没有发动引擎。

他不走,诸航也不好走。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路上,视线绞缠在一起。

卓绍华手在方向盘上叩了两下,像是无限艰难,终于发动了车。“那我走啦,再见!”

“再见!”她拎袋子的手都冻麻木了。

“诸航”他打开车窗,欲言又止。

她凑过去。

路灯撒下一地的光辉,其实并不明亮。她分明在首长的眼中看到一缕孤单,再细看,又是一如往昔的从容不迫。

“没什么,你也回吧!”淡淡轻笑。

她愣愣的,首长那神情好像不是要讲这句话的。

车远了,她呼出一口白气,跺跺脚,走进小区大门。

梓然开的门。

“姐姐在家吗?”她悄声问。

“航航回来啦!你打下你姐姐的手机,我打了几通,都没人接,不会出啥事吧!”骆佳良担心地从阳台走过来。

诸航暗暗地吁了口气,掏出手机,发现有一通短信。

她眼睛瞪得溜圆,是首长的短信。

“诸航,周一到周五住你姐姐那边,周六周日回家吧!帆帆会想你,唐嫂和吕姨会牵挂你。”

她人缘这么好?诸航飘飘然了。

晏南飞端着一杯麝香猫咖啡,来到露台。杯子刚凑到嘴边,麝香猫咖啡独有的浓郁气息便扑鼻而来。

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咖啡的口感,但卓阳喜欢。

夜里落了霜,楼下的几株绿色的植物上面像盖了层薄雪,泥土冻得硬梆梆的。北京的冬天从来不含糊,一冷起来便变本加厉。

露台四周装了落地的玻璃窗,屋中有地热,加湿器二十四小时开着,外面再天寒地冻,家中仍暖如三月。

他回头望了一眼,卓阳在厨房里做早餐,身上的睡衣是刚从香港买来的,紫色的睡袍曳地,裹住她窈窕的身躯。

卓老爷子对待儿子和女儿是两种教育方式,儿子是严苛的,女儿则是娇溺的。卓阳在国内读小学,然后中学和大学都在英国读的。卓明除了工作,几乎没有任何爱好,最多下几盘棋。卓阳则太会享受了,旅游、运动、唱歌跳舞、甚至攀岩。

她的工作在美院,但她更喜欢呆在国外。

他们在希腊相遇。美院去希腊办画展,他负责接待。画展中有一幅卓阳的画,放在首位。

他以为画者是位男性,画的线条豪迈粗犷,意境苍茫,没想到是位时尚的都市女郎。

爱情的发生只是一个瞬间。

过了四十岁,他陡生出对故土的眷恋,向上级提出回国任职。卓阳因为他,现在才经常住在国内。

他大口喝着咖啡,咖啡里有点土腥气,怎么也压不住心中泛滥的苦涩。

他在工信部分管大型固定资定投资项目的审核,这个工作,在北京市找一个人并不难。

公安部门任要职的里面有他的朋友,不到两日,资料就放在了他的桌上。

诸盈

他颤巍巍地抚摸着这两个字,心中默默呼唤。她四十一岁了,照片上的她头发在脑后盘起,光洁的额头,温婉的笑容,那眼眸还是那般清澈娴静,如湘西山中的溪流。

她现在是银行营业部经理,工作压力非常大。

几张照片中,她都是笑容淡淡,像远山、像静水,瞧不出真实。

他没让朋友调查她的家庭,他不敢知道她是否过得幸福。任何一个结果,他心中都不太好受。

从来都不知,她与他是这般的近。也许曾一次次擦肩而过,可是他都没看到过她。

他们已经二十三年不见了。

第一次见到她,她十八岁,她的秀丽让他震惊,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皮肤白皙,一双天然细长的清眸,眉毛像画出来一般,穿件水蓝的无袖裙,站在一家蜡染店门前,向游人介绍。

那是他大三的暑假,几个同学约了去凤凰古城玩。

他买了一幅蜡染画,画上是位背着竹篓的苗族女子。几次搬家,那幅画不知丢哪了。

她和他只说了两句话,他却像已经认识她许多年,或者是等待了她很多年。

“老公,吃早餐了。”卓阳端着大托盘,敲了敲玻璃门。

他把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咽下,叹了一声,拉回思绪。

餐桌上,色彩丰富,麦片粥,火腿煎蛋,烤得焦黄的土司,鲜榨的果汁。

卓阳递给他一碗粥,看看外面,皱着眉头,“真受不了这天气,又干又冷。老公,我想去泰国玩几天。”

“有人陪你去吗?”泰国最近的局势不太稳,几个党派斗得很厉害。

“我想你陪我。”

“我要工作。”

“就知道你会这样讲。”卓阳嘟嘟嘴,“就算我想去,现在也去不了。大哥家里的事,我不能不管。大嫂又给我打电话了。”

“说什么?”晏南飞抬起头。

“上次拍的那个带子送过去后,大哥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没事就让勤务兵把录像机打开来看。大嫂想让我把小帆帆抱回去,让她和大哥也抱抱。”

“那诸航呢?”晏南飞语气不由加重,眉头蹙着。

卓阳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这关她什么事。”

“笑话,帆帆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想要孩子,却不要孩子妈妈,天下有这样的事吗?”晏南飞砰地把汤匙扔在桌上。

卓阳一愣,“你怎么回事?那个丑丫头害绍华背了那么大个处分,把大哥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你还替她打抱不平?”

“绍华是个成熟的男人,做出什么事,还要别人替他承担责任?”

“绍华是我家的孩子,我了解他,他肯定是被她算计了。”

“绍华是个军人,算计有那么简单吗?”

“不管这些了,反正我就看那个鬼丫头不顺眼。到底有没有父母教,一点也不知羞耻老公?”卓阳吃惊地看着晏南飞脸都青了。

“我换衣服去部里了。”晏南飞拉开椅子站起来。

“你没吃早饭呢!”卓阳指着还满碗的麦片粥。

“凉了!”

“外面零下四度,不吃早饭会冷的。”

晏南飞没应声,换上上班的衣服,临出门时,对卓阳说:“帆帆的事,你最好征求绍华和诸航的意见,他们才是帆帆的父母。如果大哥大嫂真的想念帆帆,跟绍华讲一声,绍华知道怎么做。”

“干吗呢,口气这么硬?”卓阳纳闷了。

晏南飞不理,咚地带上门走了。

到了部里,上电梯时,恰好遇到卓绍华,他今天来听对腾讯和奇虎两家公司网络大战的处理汇报。

他先出声招呼,晏南飞点了下头。

电梯里有其他人,两人没什么交谈。出电梯时,晏南飞把卓绍华叫到了办公室。

“诸航和帆帆都好吗?”晏南飞把门掩上。

“挺好的。”卓绍华笑了笑。

晏南飞沉吟了下,问道:“绍华,帆帆都这么大了,似乎他外公外婆都没来过?”

“他们比较远,天气又冷。”

“这倒也是。诸航是独生子女吗?”晏南飞在卓绍华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不是,还有个姐姐。”

“你见过?”晏南飞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

“姑夫,我该上去了。会议是九点开始。”卓绍华低头看了下手表。

晏南飞无奈地笑,拍拍他的肩,“对小诸包容点,她还小。”

卓绍华定定看他一眼,拉开门。

秘书进来,告诉晏南飞今天陕西省和山东省的四个投资方案部里要会办,会议由他主持。

这四个方案已经会办过一次,有一个涉及到军工产业,部里特别重视。

秘书把四个文件夹放在他桌上,泡上他每天必喝的乌龙茶。冬天喝乌龙茶,才是他的最爱。

拉开抽屉,诸盈的照片又跃入了眼帘,刚刚悬着的心又摔了下来,疼得十指颤栗。

诸航和她有点相似,却不像她这般恬静,眉宇间多了点英气和俏皮。

当她知道诸航和绍华相恋、生下小帆帆,她有没心累?有没流过泪?

他闭上眼,想象那张清丽的面容。

凤凰古城很小,步行即可。他和同学在沱江吊脚楼参观时,面对着秀丽的沱江山水,有一个同学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不要在寨子里吹口哨。”一扇小木窗里探出她的身影,竖起手指,要他们噤声,“苗家人传说在屋子里吹口哨,会招鬼。”

“哈,这么唯心。”同学满不在乎地说道。

“入乡随俗呀!”她文静地笑笑,缩回身子。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跑过去喊住她,“请问你是导游吗?”

她脸一红,点了下头,“我只是业余的,不很专业。”

“没关系,我们不需要专业的,你只要带我们吃好玩好就行了。是不是?”他回头朝同学挤了下眼。

他们是群背包客,向来反感导游的指手画脚。同学会意地抿嘴乐,“是啊,但是收费不能太贵。”

“嗯!”她认真点头。

她自我介绍,她叫诸盈,家就住在凤凰镇,是高二学生,下学期读高三了。

说话时,天空飘来一片乌云,一串串雨珠把沱江溅起圈圈涟漪。她撑开一把碎花的雨伞,踮起脚替他遮着雨。他比她高足足一个头。

她带他们在沱江泛舟,参观沈从文故居,去看奇梁洞,在西门峡漂流,去吃娃娃鱼,喝土家擂茶。

他们住的是民宿,早晨推开窗,便会看到她站在院中,和房东说着凤凰方言,美丽而又快乐的时光就从那一天开始。

他们一起呆了四天,下一站是张家界。

她顶着烈日,去车站给他们买票。太阳把她的脸烤得通红,她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

他站在她身后,突然结巴地说道:“少买一张票,我不走。”

“呃?”她讶然地回过头,看到了他眼中比阳光还灼热的情意,慌乱地把脸别向另一边。

他找了个非常非常蹩脚的理由,让同学好好地取笑了一通,不过,也没太为难他。

他留下了。从民宿搬去了她的家,她成了他一个人的导游。

她妈妈身体不好,爸爸陪着去省城看病,她一个人在家。

有天晚上,两人在沱江放灯,她说对着灯许愿非常灵验。他问她许的什么愿,她说我希望能去南京读大学。

他心中一动,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姑夫,我走了。”会议结束,卓绍华过来道别。

“现在就回家?”他问。

“不,我回部里。”

“周末,我去看帆帆。几天不见,变化肯定又多了。”他没有孩子,但见到粉嘟嘟的婴儿,心就软了。

诸航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帆帆可爱吗?

心口疼得发胀。

“周末帆帆要去打预防针的。”说起帆帆,卓绍华俊朗的面容泛起了笑意。

“那挺疼的,小帆帆要哭了。”

“他很少哭。”只有诸航在时,才会耍赖、撒娇,哭得泪水纵横。

“像你!”

卓绍华笑笑,走了。

晏南飞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走到窗外。

怎么会下雪呢?下霜的隔天,应该放晴的。天气怪了,天空阴沉着,大片的雪花席卷着整个都城,视野内,一切都模糊了。

汽车出了大门,下意识地他打了下方向盘,车向回家的相反方向驶去。

收到资料的第二天,他就来过了。

临近年末,她经常加班。他看过她和同事一同出来,向地铁口走去。

他没有惊动她,只远远地看着。

心不规则地狂跳,说不清是悸动还是忐忑。当她经过他的车前,他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有种爱像指甲,剪掉了还能重生,无关痛痒。

有种爱像牙齿,失去之后永远有个疼痛的伤口无法弥补。

他于她,是指甲还是牙齿?

“雪这么大呀!”同事轻呼,忙竖起衣领。

诸盈畏寒地抿上嘴,拉上风帽。这一天都呆在行里,不知道天气变化这么大。北京今年的冬天,雪密了点,瞧着漫天肆扬的雪花,明天温度不知降几度呢!

“瞧,雷克萨斯。”同事碰了下诸盈的手臂。

“哪里?”诸盈四下张望。

“晕了,你不会不认识吧?”同事朝路边一辆黑色的车努了下嘴。

诸盈笑了,同事大惊小呼的,她倒没觉着那辆车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只认识轿车、公共汽车还有地铁。”

“你太落伍了。诸盈,你们家又不是没有钱,该添辆车了。要是有车,这种天气你就不会在外面冻得像块冰。”

诸盈捂着鼻子,两人迎着风走,风冷得真像刀子般,吹在脸上生生地痛。“我要让妹妹出国留学,暂时不考虑这事。”

“你可真是个好姐姐。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你妹读中学时,你带她到处参加编程比赛。那时学编程,培训费可不低。少说也花了五六万吧!”

“钱赚就是花的,只要她有出息,我愿意。”

迎面驶来一辆车,对着两人响了几声喇叭。

同事激动得直挥手,“我老公来接我了,我让他不要来的,他还是来了。诸盈,那我先走啦!”

诸盈摆摆手,眨去眼睫上的雪花,听到手机在口袋里响着,呵了呵手,掏了出来。

“姐,晚上又开会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接。姐夫今天也加班。”诸航的声音像脆豆子般,一串地往外跳。

“那你和梓然吃饭了吗?”诸盈停下脚,张望两边的店铺,想着能买点什么吃的带回家。

“我们叫了外卖。呵呵,我还煮了点粥,给姐姐当夜宵。你现在哪,我去接你?”

诸盈窝心得浑身都暧融融了,航航真是懂事,“姐在行里吃过盒饭,不饿。马上就到地铁口,天冷,不要乱跑。”

“嗯,那我在家等姐姐。”

诸盈拿下手机,屏幕上沾了点水汽,她爱惜地用围巾拭了拭。

“诸盈?”风中送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让同事羡慕不已的雷克萨斯车门边,站着一个男人。漫飞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脸。

“诸盈!”见她站住,男人向前走了几步。

她看见他落满雪花的双肩、茂密的头发、溢满羞愧与心疼的双眼。心口像中了一枪,一时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手掌攥紧手机,仿佛要把它捏碎般。

她不知道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你认错人了。

其实,他的变化不太大。不然那天在火车站,她也不会在相隔二十三年后还能一眼认出他来。只是从前那张青涩的俊容如今多了岁月的痕迹,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儒雅,而曾经单薄的肩,现在宽厚如伟岸的山脉。仿佛依过去,就足以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流水年华。

“诸盈,雪太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可以吗?”晏南飞恳求地看着她。

她回过神,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又转过身去。家中航航和梓然在等她,那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所谓的故人,早已是过去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诸盈!”晏南飞挡住了她的去路,“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坐坐,那么让我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送我?”诸盈冷冷地问。

“天气很冷,我也想和你说说话。”晏南飞不敢直视诸盈清冽的眸光。

“这不是北京历史上第一场雪,这个温度也不是北京的最低温度,这条路,我走了近十年,我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今天要因你而改变呢?”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说的?

二十三年,能有什么掩埋不了?

“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晏南飞急得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你想什么,我需要知道吗?”诸盈缓缓闭了下眼睛,越过他,径直向前。

晏南飞默默地跟上。

她也没有厉声让他走开,自顾自走着,当他如街上同行的路人。走下地铁口,她刷卡进站。

他显然在北京是从不坐地铁的,被挡在了关卡前。慌乱的他竟然像个少年般一跃跳了进去,追上她。

站台上稀稀疏疏的人流,多数有人同行,头挨着头,低声轻语。她目不斜视地站着,专心等车进站。

“对不起,那一年我没有遵守承诺。”他不自然地低下头,脸和脖子都涨红了。

诸盈侧过身来,看他的眼神像看着天外来客。

“我不为自己辩护,我负你是事实,也不敢乞求你原谅。”

“那你现在在干吗?”诸盈觉得好笑至极。

“我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在她轻蔑的注视下,他已经完全无地自容了。如果可以,他想尽他所能弥补她。

“和你有关系吗?”

面色如土,他黯然地低下眼帘,“我确实没有资格问我想问那一年你”

“晏南飞,也许你曾想象过我们应抱头痛哭,或者我对你漫骂指责。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看见你,是让我意外,但我真的挤不出别的情绪。请不要再翻从前的日记本,我们都已人到中年。年少的时候,做过一些傻事,都可以理解,没有人会去当真。理解不代表想去重温,我们不再是任性的年纪了,所以你刚才怎么来,现在就怎么走。”

诸盈话音刚落,列车卷起强大的气流,呼啸着进站。她随着人流进入车厢,车门在他面前咣地合上。

他看见诸盈的影子映在车门上,然后越来越远,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人像垮掉的堤岸,立都立不住,不得不扶着旁边的灯柱。

她表现得多么镇定,没有恨没有怨。她说她没有把他的誓言当过真,没有等过他,她含蓄地暗示,让他不要破坏她现在的生活,不要再在她面前出现。

他,狼狈得像个粗劣的笑话。



可是他的心现在已经无法保持平静了,他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让他还怎么走开?

诸盈提前一站下了车,外面虽然很冷,但她还是想吹吹风。

在地铁上,她的腿一直在抖。挨着她的小姑娘好心地问她是不是冻了?也许受冻的是心吧!

年少的时候,做傻事可以理解。但聪明的人很快就能更正,而笨拙的人会站在原地久久地不知所措。

他是聪明的。

她是笨拙的。

誓言于他来讲,是热血翻涌时助兴的呓语,她却信以为山无棱、天地合才可改变的重诺。

那年的爱,纯真质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与他为敌,她仍能坚定不移相信他是世上最值得爱的那个人。

她沿着他走过的踪迹,一步步寻来。

他上过课的教室,温习的图书馆、踢球的球场、吃饭的餐厅、买日用品的小超市、走过的林中小径,她一遍遍地走。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头发被风吹得杂乱,她不觉得孤单,因为他在她的心中。

找到他的导师,和导师谈读书时的他。笑容挂在她的嘴角,眸子如星辰般晶亮。

十二年后,导师告诉她,他早已成家,她才觉醒,有些人是不必等的。

二十三年,以为痊愈的疤痕,蓦地揭开,伤口依然血淋淋的。

痛,灭顶般的痛,痛得手脚都已麻木。

落雪的路面走起来有点打滑,诸盈滑倒了两次,好不容易爬起来。滑倒的时候弄湿了头发,发梢竟然结了冰,结了冰的还有从眼角流个不停的泪水,她冷得直打哆嗦。

不远处,也有个人滑倒,连同他手中的车。他爬起来的姿势像只笨拙的熊。

她定定地看着,加快步伐,帮着他一同扶起车。

“谢谢!啊,盈盈,你干吗没坐车?”骆佳良不顾双膝疼痛,着急地大叫。

“我下错站了。车坏了?”她掸去坐垫上的雪渍。

“车胎爆了。”

“那找个地方寄存下好了,干吗推回家?”

“我不放心,推车正好不冷。”骆佳良嘿嘿地笑着。

她推着后座。爆胎的摩托车如同失去四肢的大象,似有千斤重。

“不用,你先回去,我慢慢推。”

“两个人推省力点,我也暖和暖和。”

骆佳良幸福地咧开了嘴,“还是老婆体贴。”

诸盈无声地叹息。

到家时,梓然已睡下了,诸航在电脑前和宁檬聊天。听到开门声,欢喜地跑出来。一见两人满身是泥的样子,忙把两人推去浴室洗洗,快手快脚地端上温在保温瓶里的粥。

那粥熬得并不稠,甚至米和水分得很清。诸航抓抓头,“我和梓然研究了好一会,还上网查了资料,什么米几克,水几克的,家里没有天平,我就约莫弄了下,结果就成了这样。”

“挺好的,我正好渴,现在喝这个最舒服了。”骆佳良鼓励道。

诸盈默默咽着暖暖的米汤,米还没熬烂,她咀嚼了好一会,才咽下。抬头看着诸航白里透红的粉颊、灵慧的双瞳,心中一时千回百转。

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她哪怕豁出所有,也要替航航留住。

“航航,你上次说想跟同学合住。那个同学叫什么?”诸盈问道。

诸航一愣,眨眨眼,“就是小艾呀!”

“她那里方便两个人住吗?”

“方便的。”

“那你搬过去!”

诸航傻眼了。小艾有男友哎,她原先是想租房的。这几天在姐姐家住得舒适,这念头给打消了。

骆佳良急了,“航航在这不是住得好好的吗,干吗要搬?”

“搬过去能专注看书,在这总和梓然打闹,会影响航航的。和我们离得不远,想去看也方便。”

诸盈的话在这家掷地有声,无人可反驳。

诸航耷拉着头,慌忙冲到电脑前,点开宁檬的q,“美女,想要人同居么?”

“如果是杰伦兄或者周师兄,我会考虑!”宁檬流着口水。

“切。告诉你,你不从也得从。”

“凭啥我娇滴滴的大美女要屈身一只猪?”

“你个酸溜溜的果子有人要就偷笑吧!”

“咦,你要来强的?”

“完全正确,小妞,等着吧!”

周五,宁檬开车来接诸航。

果绿色的小qq,里面挂满了布偶,看着有点幼稚,也算挤身有车一族,这女纸混得不错。

诸盈特地请假回来与宁檬打声招呼。她去过诸航的宿舍,认识其余的二宝。宁檬如今又是一身职业正装,很精干俐落的样子,比小艾成熟,她放下心来。叮嘱诸航房租要分摊一半,不可以揩人家的油。

宁檬笑得高深莫测,“大姐,放心吧,她想揩也揩不了。”啪地一爪子直向诸航袭来,“上车!”

诸盈抿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原先平静的家如今有点波涛起伏,她不想航航受到波及。希望航航能静下心来好好温书,过了年把试考了,然后出国。那时,就是惊滔骇浪,她也无惧。

租处在十楼,公寓半新,电梯里挺整洁,诸航已有了几分喜欢。

宁檬开了门,从左侧房间里探出个头,一双冷漠的眸子牢牢地锁住诸航,“就是她?”这句话是问宁檬的。

宁檬让过身子,把诸航推到前面,“满意吧!”

“我无所谓,但我有两个要求,一,我喜欢安静,绝对的安静;二,不要带男人回来。”说完,冷漠的眸子缩了回去,门关上,轻轻地,不是用力地摔。

“变态!”宁檬对着房门吐了下舌,回头看着诸航唇语。

诸航对北京的租房的市场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么好的公寓,宁檬说的那个价格,她就估计要与人合租。

她是合群的人,没什么可担心。

推开相邻的一个房间,诸航懵住了。房间里有桌有椅,还挨着个袖珍的小阳台,阳台上砌了水池,水池边放着小电锅,这么个温馨得不像样的房间独独少了床。

宁檬理直气壮地接下她的询问:“我认床,所以我把床给带走了。”

“你不住这?”

“我住这你会恐慌,为了你,我搬了,把这儿挪给你。”

“什么叫我会恐慌?”

宁檬贼笑着摸摸她的头,向外指指,“第一手的消息,周师兄也租在这个小区。”

见她那样,诸航忍不住语重心长和她说了句人生:“宁小姐,花开易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如果我和师兄欲发展奸情,又何须等到分别时呢?”

“两情若在久长时,不在意那一朝半夕。你俩境界高呗!”

“去你的。”诸航翻了个白眼,“送我去买床,钱你出一半。”

“凭啥?”宁檬母老虎似的跳起来。

“安静!”诸航嘘了一声,小心看了看外面,“我走后,这床带不走,留给你,行了吧!”

宁檬想了下,觉得合理,“行!买了床我带你去做瑜伽。”

两个人去了“宜家宜居”买床。

按照购物指南,两人直奔房区。明明买的是大件,诸航还推了辆购物车。她扶着车,快跑两步,身子吊在滑动的购物车上,溜出去一截,车停下,再欢喜地快跑两步,吊上去。

宁檬受不了地与她保持五米的距离,假装与那只猪不是一伙的。

只是临时睡睡,挑最便宜的就好。诸航订了一张木质的单人床。一转身,诸航看见了一张特别漂亮的童床,四周带栏杆,原木花纹,极天然,极安全。

她不由想到小帆帆睡在上面的样子,先是平姿,然后翻身趴着,后颈朝上,过了一会换成侧着的姿势,小脸枕着松软的枕头,闭上眼睛,嘴巴像吸奶瓶般,嘟呀嘟的。

她笑出声来。

“猪,你不会想买这张?”宁檬刷好卡,走了过来。

“这是汉克斯的童床,新年期间,我们有活动优惠的。买张送给宝宝!”店员热情地向宁檬介绍。

宁檬脸哗就绿了,如受了奇耻大辱般吼道:“我看上去像已婚妇女吗?”

店员脸一红,“不是的,我的意思是现在买很划算。”

“划算就要买?你没毛病吧!”

“女士,你不买可以,请不要骂人。”店员急了。

宁檬指着她的鼻子,“请叫我小姐,我不是女士。”

她的音量太过尖税,四周不明所以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诸航拉着她跑出大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宁檬没好气地瞪瞪她,尔后也笑了,“猪,你倒说说看,我只比你大一岁,看上去比你显老很多?”

“不是显老,是你太过女人,浑身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害人家误会了。”

“切,和你没共同语言。”宁檬一脚把诸航踢进车。

诸航回头又看了看,想着新年真有优惠,可以把那床买了送给小帆帆。小帆帆是男人,要早早独立,不能总霸占首长的床。

首长的床以后有一半是要留给

手指叩着下巴,她歪着头,想象那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一定要美如月光般,才配得上首长那颗璀璨的星辰。

到了瑜伽房,换了衣服进去,已有三四个女人在里面。

“第一次来不要钱,让你感受下,以后你喜欢上,就办张会员卡。”宁檬拿了个垫子扔给诸航。

“我办会员卡,你有提成?”几个学员跟着音乐晃动肩膀,把腰扭动一下,算是热身。

“俗气!”宁檬翻了个白眼。

“你热心过度,我不得不往这边想。”诸航笑起来。除了打球,她对其他运动兴趣一般。她又不要上街讨饭,要把个腿举到头顶干吗?

音乐开始了,大家进入很安静的状态,诸航深吸一口气,跟着音乐放松,然后吸气、收腹,想象自己站在蔚蓝的大海边、青绿的山涧旁,沐浴阳光,接受风的洗礼。空气新鲜、山花芬芳

煞风景的手机铃声把众人从梦境中惊醒。

教练的脸板着,学员嘀咕着。

诸航赔着笑脸,跳起来,来不及掏手机,拿了包包就往外冲。

走到楼梯口,朝后看了看,确定里面听不到声音,这才把手机拿出来。“喂。”音量压了又压,像耳语。

“诸航?”卓绍华不确定地问。

“是我,是我,那个找我有事?”诸航蹲下来,紧紧捂着话筒。

“你在哪?”

“瑜伽馆。你害我刚刚差点被万箭穿身。”

卓绍华眼底泛出笑意,“那真对不起。今天是周末。”

“嗯。”她知道!

“明天周六。”一个星期不见了。

诸航等着,首长下句话会不会是“后天是周日”。

“帆帆周六打预防针,在儿童医院。”那条短信她没看到?

“嗯!”楼梯口没有暖气,不知打哪来的风,阴森森的,她冷得环住双臂。等了会,首长没再说话,仿佛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在上班么?”她只得礼貌地反问。

“我在射击场。”

“射击场?你会打枪?”诸航激动了。

“每个周五,我都会来射击场射击。”

“你用什么样的枪?”

“我用半自动手枪,9毫米的口径,六发子弹,枪身较轻,便于携带,可以对付五十米内身穿防弹衣的对手。”

“哇我觉得我有点崇拜你了。”诸航情不自禁叹道。

“你喜欢射击?”北京有几家民营射击场,西山脚下的北京射击场,是中国射击队、射箭队的基地,也对外开放。

“我不知道,我没碰过枪,不过感觉很酷。你是神枪手吗?”

“不是。”他在军中是主攻专业领域,算是文职。

“那你要多练。神枪手多帅啊!如果”

“我等会再打给你。”

卓绍华突然挂上了电话,诸航沉醉在自己的遐想中,没听清楚他讲什么。

卓绍华摘下墨镜,立正敬礼。

卓明严肃地点了下头。三军马上准备一次军事演习,他到射击场巡视,恰巧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墨镜都没摘下,站在场外给谁打电话,笑得那么愉悦。

同行的人识趣地先进了场,各自拿了枪打了起来。

没有外人在场,卓明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

“爸爸和妈妈最近好吗?”卓绍华仍保持军人笔直的站姿。

“老样子。”淡漠的语气,多了点抱怨。这小子犟,两个多月没回家了,电话也很少打。

“帆帆两个月零五天了,比出生时重了三斤,现在穿的衣服多,唐嫂抱着他说很吃力。”

“哦!”和这小子小时候一样。

“妈妈工作顺利吗?”

“还是在为几座古庙、几棵古树忙活,也是老样子。网络奇兵开展得如何?”

“前期工作已经快结束,人员基本到位。有几次黑客攻击军方网站,都被成功击退。上次越南政府被黑事件,也已查获。目前就是这样。”

“上面非常重视这块,你要努力点。”

“是!”卓绍华再次敬礼。

卓明斜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越过他,进了射击场。

卓绍华回过头,浅浅的落日中,父亲头发似乎又白了不少。

射击场边就是淋浴室,他冲了个澡出来,再打诸航的电话,关机了。

汽车刚出射击场的大门,成功打电话过来了。

“绍华,晚上忙不忙?不忙的话,一起去打室内网球?”

他沉吟了下,好像已很久没和成功聚会了。今天虽然运动过,体力消耗不大,去就去吧。

“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去找你。”

“ok!”

他和成功都是健身会馆的会员,里面有自己的柜子放运动装和球拍。穿着军装进入会馆,感觉很引人注目。他是不爱张扬的人。

他换了件深青色的大衣,赶到会馆,成功已经到了,远远地向他招手。

会馆内温暖如春,配有餐厅和茶室,还有休息的房间,是一条龙服务式的。

两人边寒喧边往里走,网球馆在最里端,经过游泳馆时,他听到成功连着啧了两声。

“绍华,你带人来了?”成功玩味地倾倾嘴角。

他看看成功,顺着成功的视线看过去。

游泳池内人不多,正在游泳的是京城声名远播的富二代,他们游个来回,就跳出来喝点饮料。

不远处搁着的两把躺椅上,坐着两个女子,均裹着毛巾,四只眼睛灼灼地追着几个富二代,毫不掩饰地猛吃豆腐。

卓绍华脸蓦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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