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床边戛然而止。
旋即,馨香和淡香混合的气味涌进了鼻腔。

我的心脏“咚咚”乱跳,不敢动弹,拼命假寐。

盼着林姐能赶快醒过来,发现病床边的两个男人,惊呼求救或者干脆赶他们出去。

然,没能等到林姐苏醒,那个轻快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渐行渐远,直至出门离开。

而掺杂在一起的两种香味也逐步析离,只剩下了淡香。

病房里很安静,林姐在昏睡,连鼾声都没有。

恍然想起,让“不该听、不该看的人”沉睡,是某人擅用的伎俩。

或许,林姐不是睡着,而是着了某人的道吧!

但是有一点,我怎么都想不通。

明明是一同前来,为什么侄子走了,单单留下了叔叔呢?

而我名义上的丈夫,杵在病床边良久,什么都没有做。

俄而,他的呼吸沉重起来,似乎隐忍着什么东西,蛮痛苦的感觉。

好一会,终于稍微平静。

我的脑海里闪过他的身影,背头,浓眉,高鼻,厚唇,蓄须,典型的中年帅大叔模样。

此刻,或许他正满目深情地凝望着我。

只可惜,就算我睁开眼睛,也看不见他的样子。

过了很久,床垫在此起彼伏。

他可能是把双臂撑在了床上,或许想弯腰做点什么。

果然,温润的呼吸扑上了我的脸颊,热热的。

我的心,开始狂跳如擂鼓。

蓦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额头。

软软的,润润的,炙热,滚烫。

是他的嘴唇罢!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已经好久不见。

我以为他会像平素喜欢的那样、沿着眉眼一路吻啄下去,结果并没有。

只亲了额头,他便轻叹着,直起了身子。

似乎已经很满足!

可既然是满足的,为什么还要叹息呢?

不懂!

他的双臂离开了病床,整个人静立在床边,无声无息。

好一阵儿,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悄然离去。

可是,偶尔的粗喘却在提醒我,他还站在距我几十公分远的地方。

这么被凝视,很别扭。

捱了好久,我终于忍无可忍,假装翻身,把后背给了他。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轻快的脚步声来至床边。

“走吧。”是侄子的声音,罕有的低柔。

“再站一会儿。”叔叔的嗓子有点哑。

侄子不再坚持要走,也没有顾自离去。

两根有型有款的骨肉杆子,就这么杵在我身后的床边。

我忍受着倏然起身、大声吵嚷的冲动,不停地给自己催眠,“是在做梦,在做梦,做梦呢”

没想到还挺管用,竟然把自己给默念睡了。

醒来之后,摁了一下报时表,已经六点四十分。

也不知道那叔侄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或许,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吃了点早餐,凌老大、凌老二、钟冶和滕子便陆续进了病房。

有点兴师动众的意味,我想,多少能帮我壮壮行色。

做完术前准备,自横哥和思昂哥代表家属去签了字。

大约快十点的时候,我才被推往手术室。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我以为这几个男人能帮我壮胆,哪想到,他们一个个的,为我鼓劲儿的言辞简直怂到爆。

“初玖,加油”

——我又不开车,加个毛油!

“初玖啊,哥在外面等你啊”

——废话,不然你还能跟我一起进去等?

“玖儿,玖儿”

——嘁!平时就数你最张狂,到头来除了会喊名字,啥都没说出来!

“玖儿姐,哦!”

——哦你奶奶个爪儿,哄孩子呐?

这四个没用的东西,净特么给我添堵!

还得是姑奶奶自己给自己站脚助威!

“初玖,你行的!别怕!瞎的进去,亮的出来!”我扯着嗓门大吼。

走廊里寂静了两秒钟,掌声此起彼伏,“好!”“好!”“好!”“好!”

倏地,一个尖嗓儿护士泰山压顶般咆哮着,“这里是医院,严禁喧哗!”

四个男人立马又怂了!

真的,此时此刻,我特别瞧不起他们,——虽然我自己也有了尿意。

算了,大不了还是瞎的呗,能咋?

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被推进手术室。

因为是半麻,所以整个手术过程都是神志清醒的。

听见医生们气定神闲地在聊天,我也跟着不那么紧张了。

期间,他们谈及捐献者,一个劲儿地慨叹人性的光辉,令我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那就是,等我痊愈了,必须去看看捐赠者的家人,亲口向他们道谢。

差不多两个小时,就做完了双眼的角膜移植手术。

被推出手术室,呼啦啦围上来的男人们七嘴八舌地问我感觉怎么样。

没等我开口,一个护士尖酸地贬损道,“现在知道心疼自己妹妹了?当初眼睛受伤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

这两句话很管用,立刻鸦雀无声。

稍后,回了病房,被抬到自己的病床上。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一直蒙眼。

每天换药的时候,发觉光感比之前强烈许多。

可是没等细看,就又被护士给遮住了眼睛。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能让我重见这个世界,哪怕戴上望远镜那么厚的镜片,也是值得欢欣雀跃的。

三天后,一大早,四个男人又挤进了我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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