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曲江,自汉时起便为皇家胜地。
至隋唐到达了顶峰,无数脍炙人口的文坛佳话在此诞生。

也留下了不计其数璀璨如星辰的诗词文赋……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南苑,便是在皇城东南向的皇家园林,曲江池。

只是之后千百年来,几经烽火摧残,风流不再。

到了本朝,国朝再度定都长安,经数十年之修缮,方再现了此文华胜地。

只是,到底不比古人……

“当年隋文帝嫌曲字不美,便令宰相高颖更名。高颖因见曲江池中莲花盛开,颇为美艳,而莲花又雅称芙蓉,故而得名芙蓉园。

芙蓉园本与曲江一体,只是到了本朝,因历代先帝皆勤俭贤明,不大兴土木,所以只将皇城一角圈起,重修了紫云楼,蓬莱山,复名芙蓉园。

至于皇城外的大部曲江,则开放与民同乐。”

贾琮与宋华二人乘车同行,一路上宋华与贾琮介绍着曲江池的兴衰毁灭,以及重生。

如今的曲江池,已不再是皇家禁苑,而是一个开放性的园林。

当然,所谓的开放,也只是对官员或者有功名的儒生而言。

寻常百姓,只有节日之时,方能来此游顽一番。

平常时日里却是难进。

而今日,莫说是寻常百姓,纵是朝廷官员,若无琼林函,亦难入内。

“那位芙蓉公子到底何许人也?连官员都不能入内,朝野中,就没弹劾她者?

就算她是太后娘家人,也不能只手遮天吧?”

听闻此等奇事,贾琮诧异问道。

宋华笑着摇头,道:“不是小师叔想的那般,芙蓉公子从不霸道行事,向来以理服人。

因而在京中官家子弟当中,颇有威望。

莫说我等,就连勋贵一脉的将门虎子,都极给她颜面。

有一回开国公府世子李虎与宣国公之子赵昊,在朱雀门外金水桥畔相遇,带着各自部曲打出了真火来。

御林军出面都几乎压不住。

还是芙蓉公子正巧路过,出面才将两人劝开。

自那时起,其威望在年轻一辈中,达到了顶峰。

也是她素日里行事周到,方有此能。

至于她为何能如此……

我曾听祖父说过,太后一族林氏,当年在太上皇登基亲政时,出过大力。

然而却也因此,险些害得绝亡一族。

如今太后娘家,也只剩一个侄儿在鸿胪寺做一个五品官。

而这位叶大人,生性淡薄,不好名利富贵,朝野之中风评极好,且又只有一女。”

贾琮闻言,登时明白了,摇头笑道:“原来如此,果然惹不起,惹不起……”

宋华也跟着笑道:“因为那位叶少卿颇重情义,发妻亡后,莫说再娶,就连妾室都不再纳,太后为此不知落过多少泪,却只是无用。

没办法,只能将万千宠爱,都寄于这位芙蓉公子身上。

太后曾亲自向太上皇和圣上讨过一柄如意,赠与芙蓉公子,要保她一生如意。

所以……朝野上下,无论勋贵大臣,还是宗室王公,鲜有敢招惹她者。”

贾琮闻言,抽了抽嘴角,这样的人设,岂不是开了无敌光环吗?

还让别人怎么顽耍?

人和人,果然不能比。

只是,别又是个太平公主……

宋华似看出贾琮所想,又笑道:“太后何等贤名,怎会一味的纵容?早早给芙蓉公子定好规矩,绝不许干涉朝政分毫。

芙蓉公子为人处事极公道,也从不沾染半分朝政。

所以愈得天家宠爱,倒将满朝的公主郡主都比了下去。”

贾琮愈发啧啧出声:“太后真真了得啊!这才是真真的无敌金身。”

宋华点了点头,笑道:“还有一点,不知是真是假。

据说日后芙蓉公子的婚事,虽由她意见为重,但必须要请人入赘才行,绝不能断了叶家的香火。”

说着,还很有深意的看了贾琮一眼。

贾琮被他看的无语,道:“子厚,你看我作甚?我像是攀龙附凤的登徒子吗?”

宋华尴尬一笑,道:“小师叔多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小师叔相貌太过俊秀,万一……”

“胡说八道!”

贾琮笑骂道:“我是断不可能入赘的,再者,人家金枝玉叶,何等贵女,什么样的俊杰没见过,又怎会如此肤浅?”

宋华闻言,不知该说什么。

但他认为贾琮说错了……

一来,贾琮这样的相貌,真是少见。

若只是清秀周正也罢,偏身上还有一股气质。

不卑不亢,知礼自如,隐隐飘逸出尘。

这样的人,哪里又是寻常能见着的?

宋华以为,若非如此,衍圣公孔传祯并其祖父宋岩等当代文坛大儒们,也不会如此厚爱贾琮。

这是个看脸的时代……

再者,天家贵女,其实未必就见过多少人。

深藏闺阁中的女子,又能见过几人?

没有阅人无数的阅历,岂不就是肤浅?

见到了贾琮这样的少年,怕是……

见宋华当真担忧起来,贾琮哭笑不得,道:“子厚,你是不是糊涂了?

琼林宴分两处,她们在芙蓉园内,我们在曲江池,连面都见不着,担心这些没来由的,岂不可笑?”

宋华讪笑了声,却道:“琼林宴上,惯例要选出三鼎甲,去芙蓉园取花来赏。

到时候,就可与群芳一见……

自然,是她们在玻璃插屏后瞧咱们,咱们瞧不着她们。”

“哦……”

贾琮颇有深意的啧啧一声,让宋华老脸一红,想来当初他便是夺得三鼎甲后,得到了鸿胪寺谷家千金的青睐。

贾琮哈哈笑道:“子厚放心,以我文章之火候,连举人都还差些,哪有资格问鼎三甲。今日来,只是见识见识我大乾年轻一辈的俊杰。

再说,我今年才多大点,哪里有这种心思?”

宋华笑着点点头后,不再提这茬,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三老爷,大少爷,曲江池到了!”

……

秦时离苑,唐朝旧馆。

时历千载,重现其妍。

有青石铺路,步廊桥迂回。

松柏弥翠。

自正门持函而入,一路行来,宋华不时与贾琮介绍曲江盛景。

开国百余年来,经多时修缮,虽缓慢,但此处景色愈发复现古时韵意。

只可惜,虽绿池荡漾,非复虢国照影之水……

“子厚兄!!”

二人正于廊桥上行走,听闻后面有人呼唤。

贾琮与宋华驻足,回头看去,就见三位身着进士服的新科进士,从后面匆匆赶来。

宋华生性醇和,丝毫看不出高门子弟,因而交友颇广。

待来人进前,一一见礼后,见三位好友目光都落在贾琮身上,眼神惊叹,宋华笑着介绍道:“小师叔,这是我旧时的三位好友,今科与我同登皇榜。

舒敬,舒元直。

刘玘,刘仲荣。

卢璇,卢国华。”

贾琮揖礼罢,见三位面色为难,便笑道:“诸位前辈,还是各自相交吧,不必与子厚一般。”

三人与宋华是好友,按礼,宋华的长辈,他们亦当敬之。

可贾琮看起来顶多十五六的模样,虽然风华玉貌,可初见面就喊人师叔,实在不适。

见贾琮如此知情知趣,彼此间的陌生感瞬间消除大半,也不用贾琮喊前辈了,大家平辈论交……

舒敬笑道:“清臣兄如此年纪,便被松禅公收为关门弟子,果然一表人才。”

宋华忙道:“元直,家祖收小师叔为弟子,可不止因为小师叔一表人才。先前谈都中趣事,你们不是一直好奇,近来风靡都中的清臣体是何人所书吗?

正是小师叔所为。”

“……”

舒敬、刘玘、卢璇三人闻言,眼睛登时睁圆,好似听错了般看着宋华。

宋华苦笑道:“若非如此,小师叔何以得牖民先生与家祖等人一致称赞?”

卢璇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贾琮称奇道:“吾今日始知世有天才矣!”

贾琮摇头笑道:“国华兄过奖了……”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岔开道:“方才见三位仁兄似颇有激动之色,不知发生了何事?”

“哦,是这样……”

卢璇笑道:“我们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往日里只在话本中听说过宰相榜下捉婿,没想到我们这一科竟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

宋华都燃起了八卦之火,忙问道:“不知是哪一位?”

一直没出声的刘玘冷笑一声,道:“还能是哪一位?不外是那位靠着吹捧大魁天下的福建仔。福建仔最是狡诈,多奸邪!”

宋华无语的看着刘玘道:“仲荣,难不成我记错了?”

刘玘面无表情道:“没记错,我也是一名福建仔,所以最知内情。”

“哈哈哈!”

众人实在觉得好笑,一起大笑起来。

贾琮却只微微一笑,道:“却不知,这位状元郎入了哪位内阁阁老的眼,成了东床快婿?”

刘玘眼中闪过一抹不知是嫉还是羡的神色,道:“是宁次辅。”

贾琮闻言,面色微变,他自然知道宁次辅是哪一个。

内阁如今共七位阁臣,除却葛致诚、孙敬轩、陈西延三位旧党党魁外,还有四名新党魁首,分别是宁则臣,赵青山,林清河,以及吴琦川。

其中,葛致诚虽为首辅,却因老迈守旧不得圣心,实际上早已成了泥塑首辅。

真正执掌朝中大权的,便是次辅宁则臣!

也正是这位年不过四旬的当朝次辅,一手勾勒出新法蓝图,并与崇康皇帝君臣相得,一致推动新法大行。

连宋岩都不得不称赞这位当朝次辅,腹有乾坤,且手腕惊天。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太过急躁刚愎了些……

但不管如何,在眼见旧党奄奄一息,葛致诚下台之日指日可待时,能成为宁则臣的东床快婿,这位状元郎的前程之路上,基本上已经铺满了鲜花和美誉!

对于曹子昂和新党乃至天下人而言,这不可谓不是一桩美谈。

可是对贾琮而言,却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藏在背后的敌人,一步登天,走向几乎不可匹敌的强大。

至少在新法大行于世时,难以抗衡。

贾琮能想到的,宋华自然亦能想到。

他于第一时间,看向了贾琮,目光隐隐担忧……

他方才就已经知道,曹子昂向贾琮下过黑手的。

那时候,曹子昂甚至还没中状元呢!

要是他成了当今天下权势最大的大臣的乘龙快婿,那……

贾琮该如何是好?

然而,贾琮似什么都没感觉到一半,只是静静站立,目光望远。

此时天上碧云卷舒,似秋波潋滟。

西风乍起……

两只春燕惊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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