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科走了之后,张子安拿着档案袋来到楼下,半躺在躺椅上,翻阅档案里的文件。

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经过周末两天狂欢般的购物,这几天的顾客较少,有大把的闲暇时间。鲁怡云安静地于外间作画,从张子安这里可以看到她专注地沉迷于笔尖,脑袋越垂越低,都快碰到数码绘图板了——每当这时候,张子安就会拿起手机给她发条信息,提醒她把头抬起来。

他觉得这妹子以后肯定必成大器,凡是能痴迷于某种东西的人,一定会在相关的领域有所成就,只不过时间早晚和机遇的问题而已。

档案上,关彪的照片应该是几年前照的,比现在的他要年轻一些,脸上的肉还没这么多。

关彪是邻省人,现年39岁,未婚,最高学历是高中辍学。

他从小在某座矿山山脚下的村子里长大,村子里的壮年男子基本都是矿山的矿工,关彪的父亲和叔叔也是如此。后来,他父亲因为一次矿难去世,叔叔受伤致残,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关彪于是顶替父亲进了矿山,反正他不喜欢学校,学习成绩一直很差,偏科偏得厉害,所有科目里唯独化学不错,经常拿满分。

那时关彪应该还未成年,大概是改了年龄才子承父业进了矿山,不过在这乡下和偏远地区很常见,至今仍然如此。

进了矿山之后,他的高中辍学学历居然是矿山里的高材生,矿山领导没安排他下矿井,而是让他跟着矿里一位快退休的老师傅学习爆破作业。由于他化学底子好,几乎是一点就透,很快就把老师傅的本事学了个八成,甚至隐约有青出于蓝之势,毕竟老师傅全凭的是经验,没有理论方面的基础。不过,在学艺期间,他也把老师傅贪杯的毛病给学到了。

在矿山里,喝酒不算事,如果你不喝酒,那些粗犷的矿工汉子们反而会认为你不够爷们,没事还要灌他几杯。再说,老师傅为矿里工作多年,从来没在爆破方面出过事,凡是出事都是矿井坍塌、渗水或者瓦斯爆炸,跟老师傅没关系。

然而,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到鬼。

有一次,老师傅领着关彪去布置炮眼时,出事了。

关于这次事故的经过,矿山的记录里语焉不详,不过那个时代基本都这样,只知道似乎是炸药放多了,死了包括老师傅在内的三个人,关彪倒是安然无恙。

后来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冯轩带着剧组去矿山附近拍外景,剧组里的烟火师生了急病,围观看热闹的关彪自告奋勇,冯轩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让他做了个无人的爆破场景,大获成功,场面表现得很好。从那之后,关彪就离开了矿山,跟着冯轩拍了几部电影,慢慢地有了些名声,又流窜于其他剧组拍了些电影或者电视剧,从没出过事,起码没有出事的记载。

那时候根本没有烟火行业从业资格证,后来有了,关彪也凭着化学的底子成功地拿到了,所以他在烟火师行业里还算个香饽饽,每年差不多总能接上三四部戏,应该算是衣食无忧。

张子安翻了翻后面,后面都是关彪接的各种电影和电视剧,绝大部分都没有听过,甚至可能从未上映过,拍好之后就封存了,从网上连相关信息都找不到,毕竟中国每年大部分电影和电视剧都是类似的命运,不足为奇。说起来,像冯轩这样拍的电影从来没火过,但至少每部都能正常上映的,大概已经算是导演里的个中翘楚了。

张子安可能是看得太入神,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飞玛斯走到他的旁边,一同看着关彪的照片。

“这个人在说谎。”飞玛斯言简意赅地说道。

“哦?飞玛斯你是怎么知道的?”张子安一怔,从躺椅上坐起来,认真地问道。

飞玛斯在店里的时候,可以放心地吐着舌头,不用担心别人害怕自己。

它说:“因为他的语言是这么告诉我的。”

张子安更不明白了,去试镜的时候,他与飞玛斯时时刻刻在一起,关彪说过的话他全听到了,却没听出哪句话能证明他在撒谎。

听到“语言”两个字,百无聊赖的理查德精神一振,从横杆上飞下来,落到张子安的肩膀上,以嘲讽的语气说道:“嘎嘎!真没想到,居然敢在本大爷面前谈论语言,这不就是关刀面前耍大刀吗?来来来,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语言?”

飞玛斯看了它一眼,说道:“肢体语言。”

理查德:“……”

张子安幸灾乐祸地说道:“理查德,你不是号称解语鸟吗?肢体语言想必你也懂?”

“真是无聊!能用嘴说明白的东西,干嘛要用肢体语言来说?完全是多此一举!”理查德不满地叫嚣道。

飞玛斯的脾气很好,它摇头说道:“肢体语言并不是用来说的,而是用来表达的,当用语言无法交流的时候,肢体语言就能起到代替的作用。”

“嘎?什么时候语言无法交流?”理查德不服气地说。

飞玛斯望了望老茶,问道:“这个时代的电影,都是有声音的么?”

这个问题好生奇怪,张子安答道:“当然了,电影当然都是有声的。曾经有过无声电影,不过早就被淘汰了。”

“哦。”飞玛斯有些失望地说,“那肢体语言大概确实没用了……”

“不,不对!”张子安被飞玛斯激发了灵感,想了一会儿,说道:“肢体语言当然是有用的。我以前看过一部美国电视剧,叫《别对我撒谎》,里面那个男主角就是通过对人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的观察,来判断对方是否在撒谎。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内,但这部电视剧并不是空中楼阁,是有相关的理论基础的,叫做‘微表情’——好像是说,人类有七种基础表情,惊讶、轻蔑、厌恶、恐惧、愤怒、悲伤、喜悦,这是全人类所共有的,甚至能超越语言和国界,无论是亚马逊雨林的食人生番还是美国总统,全都要遵循这七种基础表情。通过解读这些表情的排列组合,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否在说谎,我想飞玛斯你的判断原理大概就跟这个如出一辙。”

说起来,这部电视剧张子安还津津有味地追过,可惜后来因为收视率不佳被万恶的美帝电视台给取消续订了……听起来虽然似乎很简单,但微表情实际上十分复杂,是一门专业性很强的知识,需要大量研究案例才能通晓一二,专门研究微表情的学者甚至会被FBI聘请来成为破案的顾问。有经验的老警察往往能一眼看出嫌犯是否在撒谎,部分也是这个原因。

飞玛斯点头,“也许,不过我不知道什么原理,只是一看就知道那个人在撒谎,就像是本能一样——作为演员来说,他的演技不合格。”

张子安哭笑不得,“那个人不是演员,只是个烟火师,负责在片场里制作爆炸相关的特效的,无论是飞机狂轰乱炸还是有人中弹飙血,都是烟火师的工作。”

他又想了想,决定把今天盛科说的话对精灵们和盘托出,反正他只答应不告诉外人,精灵们又不是外人,当然也不是内人……

张子安一边注意着鲁怡云在外间的动向,一边将昨天试镜和今天盛科的叙述按照时间顺序重新组织语言,讲给在场的精灵们听。

“为什么你总喜欢多管闲事?”

讲完之后,似乎一直在打盹的菲娜率先发难,语气不善地责怪道,“有你参与的电影肯定会是烂片,比那部《埃及艳后》还要烂!趁早滚回来伺候本宫才是你的本分!”

张子安无力吐槽,你就不能举个别的例子吗?要知道,99.9%的电影都比《埃及艳后》烂得多啊……

“子安,听起来似乎有些危险啊。”老茶也关切地说道。

他赶忙澄清道:“我没有危险,就算有危险也是飞玛斯有危险。”

飞玛斯平静地说道:“没关系,如果我不参加拍摄,赤龙和王子,还有其他的狗,就可能遭遇危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受伤甚至死亡,那我一定会后悔莫及。当我真正死去的时候,一定会留下遗憾。”

它仰起头,仿佛注视着一位并不存在于店内,却冲它笑靥如花的女子。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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