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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气院。

罡风凌厉,如北国凛冬自高原刮来的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满目萧索。

裴朔身着单衣,挥舞双手长刀,几近一人之高的长刀被他拿起毫不费劲,劈砍扫撂有板有眼,院中无风却被他硬生生使出风来,丝毫不逊色于兵营的士卒。

给予敌人最后一击致命,他收势。额头汗水沁出,细密的汗珠凝聚成鱼眼大小的汗水,穿过浓密的眉峰,淌过深邃的眼窝,挂落在眼睫,胸膛起伏喘着气,裴朔朝爷爷抱拳,演示完毕。

“好!”裴随隐喝彩。“在南浔县也没有荒废武艺,这很好,但你循规蹈矩不懂变通,战场之上瞬息变化万千,空有招式浑身使劲却使不出来,憋屈不?武艺和文章都是一个道理,吃透了便自有领悟,当遇到相同的情况你也就会使,所以必须勤加练习。”

他们裴家跟随圣上征战天下,累下赫赫功名,将来裴朔无论是承爵还是成就一番建树,走得也必须是武将的路,为此裴随隐、裴正稳都对他寄予厚望,早早传下看家刀法。

爷爷的话,裴朔深有体会,空有招式,却使不出来,眼睁睁瞧着阿瑶受伤,反应还不如一个小丫头。

“多谢爷爷的教诲。”他认真道,“孙儿每日定多加练习,不辜负爷爷的期望。”

裴随隐乐了,裴朔从南浔县回来,人没变,但玩脱的心倒是收回来,人高了几分不止,看着也稳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给爷爷说说你在南浔县的事情。”

推开门,把人带到房间,热浪铺面,前胸后背冰火两重天。

裴随隐习惯凡事亲力亲为,不喜欢有丫鬟伺候,进了屋丢给裴朔一条汗巾让他擦汗。

擦干脸上的汗水,给裴随隐倒茶,梳理他在南浔县所发生的事情,捡一些重点的事来讲,裴随隐其实都听过,再听自家孙子阐述,没有太多出入,闭目断端坐不时的点头,当听见他说在吕家的时候,自伤肩膀给吕员外重创,忽地一掀眼皮,恨铁不成钢:“糊涂!要揭发那人的恶行有千万种方法,你却挑选最下等的杀敌一万,自伤八千,你前面的计谋用的不错,就后面怎的就这么糊涂,让裴穿还是裴步把衙役引到后院,留下挖坑的线索,后面的事情水到渠成。”

“偏偏你却脑抽,就当你堂而皇之的出现,你把其中一个小姑娘带去作证就行了,非得往自己肩头上戳一刀!疼不?”

裴朔抿唇,低声说道,带着几分讨好的撒娇:“疼……”

裴随隐脸色稍缓,起身到内室取来一盒药膏:“知道疼还往身上戳刀子,不过也算你小子聪明,没伤筋动骨,能提起大刀就说明伤口好的差不多,把它带回去抹伤口,还没上战场就先为女人挨刀!”

想起裴杨的传信,裴随隐对江瑶的印象一落三丈,连带又痛心疾首起来。他的孙子啊,未来前途光明正大,怎能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左右,这才十岁,就已经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以后可怎么办,要是敌人活捉他的妻妾,阵前要挟他自戕,照眼下这种反应不无可能。

裴随隐紧皱眉宇,额头川字紧蹙,裴朔心里一紧,当时他光顾着自己的想法,丝毫没有考虑到爷爷和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

这下糟了,阿瑶还没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的印象就大打折扣。

“是,孙儿知错。”当务之急,先平顺了老人家的气,他还有事情要跟爷爷商量,但现在不是提这个的好时机。

裴随隐挥挥手:“一路舟车劳顿,拜见完崔氏又到我这里耍了套刀法,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就该吃晚膳了。”

“是。”

忍冬已经安排人烧了水,裴朔沐浴整饬,出来浑身利落,便瞧见金色的余晖透过西窗照在墙壁上,镀了一层金子似的。

崔梦章遣丫头过来请他到偏厅用饭。

到达的时候,三弟裴行宁安静的坐在桌边,爷爷还没到,丫鬟送上凉菜,崔梦章见裴朔到了,算时间公爹应该快到就让丫鬟起菜。

拍青瓜,拌了芥汁酱油和一小盘切成小瓣的皮蛋,裴新宁眼馋的不信,余光瞥见裴朔走来,怯懦的叫道:“大哥。”

裴朔应了一声,裴行宁今年9岁,比他小三年,由于裴行宁被冯姨娘带在身边,安静得与他的名字呼应,除了在饭桌见面,其他时间也不怎么在一起,两兄弟的关系平平。比起他,裴行宁似乎更爱黏在裴行知的身边,他又是跟行知交好,对庶弟没有投入多大的关注。

裴随隐踱步走来,入座。

菜也全部上好。

“老大不回来吃饭,老二家自己在院子共聚天伦,我们就自己吃,你们爱吃什么都自己夹,崔氏你不用忙活给我布菜,坐回去吧。”裴随隐拒绝了崔梦章布菜,让她坐回去吃饭。

裴家人丁单薄,姨娘不多,裴随隐还是粗人出生,他重视教育,培养好两个儿子,老大目光如炬跟对了人带着全家飞黄腾达,老大和老二家也重视培养下一代,尤其是老二家,知道裴行知走功勋之路不行,便往文官方向培养,即便不能考科举,也能通过家族荫庇谋求一文职。

但归根到底,裴家还不具备世家的底蕴。

男女分桌这套在裴家还没行得通。

用裴老爷子的话来讲,咱们家爷们比女多,弄两张桌子,然后大儿媳和二儿媳坐在一张桌,冷冷清清,而他们六个大老爷们挤在一张桌子哼哧哼哧的吃饭,那还不如干脆都把娘们都赶回去院子吃,多寒碜人呐。

食不言寝不语,饭已经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但见丫鬟端着造型奇特的铜锅上来。

“那是……”裴随隐不明其意,怎得现在还有菜上来。

“朔儿从南浔县赶回来,我怜惜他一路风尘,就做主让厨子给炖一锅羊肉汤。现在天气冷,喝羊肉汤暖身,爹,你待会多喝一碗,行宁,你年纪还小,不宜太补,只能喝一碗,不许贪多。”

依然没有多提裴朔一句。

裴随隐多看了崔梦章一眼,裴行宁糯糯地答应。

铜锅刚掀开锅盖,羊肉的味道让崔梦章胃部翻江倒海,一股莫名的恶心直冲喉咙,她奔了出去扶着柱子干呕。

“……”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崔梦章身上。

负责掀开盖的丫鬟愣在原地,几秒后忽然就跪了下来。

崔梦章掏出手绢捂着嘴,闻到羊肉的膻味她就头疼恶心,打心里厌恶,干呕也不见得吐出什么东西,她擦拭了嘴,回过头来就看到一大两小六双眼睛都盯着她,还有上菜的丫鬟瑟瑟发抖。

“爹,对不起。”崔梦章讪讪的道,说着就往回走。

燃烧发红的炭火烘着锅底,保持着铜炉上的羊肉汤的温度,若是冷了羊肉汤上飘着的油就会聚到一起,慢慢变成白色的油脂块将汤和羊肉覆盖起来。羊肉汤没冷,源源不断飘香,崔梦章稍微靠近一些,又被它熏得脑袋阵阵发晕。

再往前一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昏迷之前心里还想着,裴朔真的是她的克星,遇到他就没有好事发生。

“快把夫人扶起来!”

裴随隐喝道,建兰抢先一步把自己的小姐扶起来,掐着她的人中呼喊她,“夫人,夫人你醒醒!”

跪在地板的丫鬟连滚带爬起来,告罪也忘了说,急冲冲往外跑,“老太爷,奴婢去找大夫!”

“把人扶回去。”裴随隐看她的反应,心里有了猜测,先让建兰还有附近伺候的丫鬟把人左右搀扶回房间。

饭吃到一半就被中途打断,裴朔和裴行宁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裴行宁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把目光投到裴朔身上,“大哥,我们现在应该怎办……我,还没吃饱。”

“那就接着吃,我们现在过去也是帮不上忙,先填饱肚子再过去,不能浪费夫人给我们准备的汤。”裴朔坐下,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果然很暖胃。

裴行宁却坐立不安,才吃了几口就没了吃饭的心思,他和冯姨娘都要依仗崔梦章过活,要是她出了三长两短,指不定再换一个新的大娘?于是就对裴朔说:“大哥,我们吃好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崔梦章晕倒,弄得裴府人仰马翻。

冯姨娘得知立刻赶过去,她跟裴行宁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要是崔氏忽病,裴府的中馈说不定就落到二房李氏的手上,人都是有私心的,李氏一直都看不起她,到时候,哪里还有她的好日子过,希望不是什么大病。

冯姨娘提起裙子跑去,心里暗暗祈祷。

二房共聚天伦之乐,裴正善、李氏和裴行知围成一桌,四菜一汤,都是大菜,烤羊腿、烤鹿肉、上汤白菜丸子还有红烧鲤鱼,以及一鼎羊肉汤。

一家人聊得正欢,丫鬟匆匆来报,说是大夫人不好了,昏迷不醒。

李氏搁下筷子:“好好的人怎么就不好,莫要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二夫人饶命,听说是羊肉汤刚端上桌没多久,大夫人就晕过去了。”来报信的奴婢并不是在现场的人,当时在偏厅的人都聚在崔梦章的院子,只是以讹传讹,这才生出了误会。

听是羊肉汤,三人不约而同把视线放在那鼎尚未揭盖的羊肉汤。

“先放这吧,说不定大哥仇敌做的事,厨子抓起来了没有?”裴正善询问,那丫鬟也是一问三不知,有点风吹到动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报信,除了崔梦章晕倒,其他也没有细听。

裴正善指着丫鬟,恨恨地道:“你呀!我应该如何说你!”

李氏搁下筷子:“我过去一趟,看看崔氏的情况。”

“也好,你赶紧过去。”

崔梦章悠悠醒来,先看到的的是自己的红幔帐帘,她瞥过头去,见到个面向敦厚的女人,这人她认识,城东何济堂的医女何娘,自幼熟读医书,医术高超,对妇人的病症了如指掌,时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后院。

她的手腕被放在软布垫子,何娘三指按在她的脉上,轻轻挪动。

很快她就收了手,安慰的崔梦章说道:“恭喜夫人,您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

“……”

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

她的肚子里面已经有了裴正稳的孩子?

崔梦章的脑海一片空白,手却已经搭上自己的肚皮,来回反复抚摸。

何娘跨出门,裴随隐问道:“我儿媳她如何了?”

何娘一脸喜色,对裴随隐福了福身:“恭喜老太爷,您府上即将要添丁了,夫人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接下来的饮食还有各方面都得要注意。”

裴朔面无表情,与裴随隐脸上乍现出喜悦的神采形成强烈的对比,裴随隐一拍大腿:“太好了!来人,赏!”

屋内的崔梦章听见外头传来的对话声,远远的,好像缥缈在空中的仙乐,找不到真实感。“建兰,建兰,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做梦了?”

建兰喜极而泣,搀扶崔梦章坐起来:“夫人,我们没有做梦,您已经是双身子的人了,您的肚子揣着小少爷呢!”

崔梦章反复抚摸自己平坦的腹部,如何都不能相信,里面已经藏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正在她的肚子里面孕育,再有七个月,他就会和这个世界见面。

李双玉赶来的时候,就听见崔梦章怀孕的消息,仿佛被雷劈了,久久不能回神,木然折返。

次日,裴正稳从军营赶回来,崔梦章含笑的给他换下衣服,俏皮地给他报喜。

“夫君,你喜欢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可以。”等了半天,却得到裴正稳的回答,崔梦章难免失望,很快就调整自己的心态,“我希望是女孩,咱家里男孩挺多的或皮或安静,生个女儿还能得到几个哥哥的疼爱,你说呢?”

“嗯。”

崔梦章不开心了,说了半天,他到底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还是不喜欢她怀了身孕?(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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