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跟着萧陨一行人,宁求安,不求快,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不觉得风尘仆仆,反而是惬意,如果到了夜间,赶到镇子,便休息在客栈,如果还在郊野,便生了几处篝火,天当被,地当床,裹衣而睡。
萧陨对徐江南的印象不错,一个可能是年纪比较小的缘故,又算是半个老乡,另外一个就是徐江南的宠辱不惊,先前身后那两个大侠的倨傲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而徐江南则是表现了一副与年纪不合的心平气和,不娇不横的气态他瞧着也是暗自点头,是个老道的走江湖,只是他依旧不认为徐江南会有多大的本事,尤其是秦破没有半点跃跃欲试的姿态。

秦破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老江湖,从凉州那块一道过来的,后来门庭冷若,日久见人心,秦破并没有跟那些个白眼狼同流合污,反戈一击,而是背着枪默默离开。

直到后来萧陨做起了皮毛生意,第一次遇险,说来可笑,劫掠他的不是那些个山贼,而是在他家吃喝了数年的门卿草莽,俗话怎么说来着?穷人在十字街头舞十把钢钩,钩不到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朋宾。

萧陨赫然就是如此,平白无故的养了数年,到最后还养出了个深仇大恨,当时瞧着那些个面相丑陋的所谓江湖侠士,他是满口黄连,冷暖自知。不过幸好,也有些个有情有义的,秦破就在之中,还有几个眼熟的侠士,这心才没凉到底,有些回暖。

几番缠斗下来,各有伤亡,那伙白眼狼眼见没了机会,也都渐次退匿在周边树林里面,秦破等人也没去追,萧陨嘴唇嗫嚅,最后还是说出了挽留的话,只是最后,只留下秦破一人,其余的侠士都是抱个拳,说了几通感谢这些年收留的套话,裹好伤口,第二日便离开了。

萧陨自觉没有那个脸再提,毕竟是自己将这伙人扫地出门,五大三粗的汉子红着脸给了每人一笔不大不小的银钱。

给秦破的时候,秦破没有接,也没给萧陨太多尴尬的时间,僵着脸说了句管够饭就行。

后来萧陨才知道,这秦破是喜欢与人切磋较量,有时候见到比拼的校武台,也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姿态。

郭年也是,穷酸落魄,提着刀,但丢下了些许脸面,早些年抛头露脸的在各个校武台上为那些黑心赌坊出过力,赚些钱财,也闯出过不大不小的名声。

前些个日子遇见秦破,针尖对麦芒,对拼百招之后,力有不逮,稍逊一筹,不过场外的萧陨却是看的既是胆战心惊,又是酣畅淋漓。

最让郭年生气的是秦破挑飞他的刀之后,一枪立在他面门上,一句兄台好身手的客套话都没有,径直说了句你输了。然后收枪归了商队,干净利落。

郭年原先是以为这个持枪汉子瞧不起他,怒火中烧,捡起刀转而再求战,秦破蹙了下眉,说了句,累了。然后闭上眼老僧坐定,拒绝了。

郭年是真的生气,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般,脾气上来了,也是一副老大爷的样子,不走了,就是跟着要较劲。

萧陨也是喜不自禁,不就是再加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他本就喜欢这些个能飞檐走壁的大侠气派,也想着做个快意恩仇的游侠儿,就是可惜了,一直不得其门而入,不知道散了多少财,请了多少棍棒刀剑的师父,一个个说他骨骼清奇,必是练武奇才,可能是三人成虎吧,他也真信了。练到最后上了校武台,十个回合不到,便被踹了下去,自此之后也就没有耍过那些泛着寒光的东西。

不过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梦还在,喜欢那些个兵器枪剑,各式各样的都有收集,他也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都不是真的宝贝,像模像样的仿制品,后来可惜了啊,辽金南下,全扔在了凉州,心痛的一塌涂地。

后来在西蜀道娶了个清倌人,听说有个穷书生是她恩客,但他不计较过往,一眼就看中了,就此落户心安,刀剑什物也不收集了,她说见着心慌。

这几载下来,安定是安定了,钱财也多了起来,接济天下做不到,但是像郭年,秦破这种还是愿意花些身外之物。

秦破原本也就喜欢切磋武技,郭年跟在队伍里,在他休息的时候,时不时讨教一二,他也不藏拙,随便挑个空地什么,就能切磋起来。一商队的门外汉,见着天花乱坠的招式,自然是满堂彩,秦破不善言辞,每次赢了之后,瞧着满商队的奉迎话,也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今日夜间,还没赶到前面的镇子,一干人等在路旁找了块空地,各自为营,起了篝火,像个圆圈。

萧陨往其他几处篝火处打了个招呼,押着货物的马车在众人中间的位置,

郭年随意吃了点东西,在李安城呆了几天,手痒难耐,如今一出城门,便按捺不住,找上了坐在徐江南对面的秦破,扛着刀,一个蛤蟆蹲的姿势呆在那里,也许是不打不相识,这几次三番的架打下来,倒也熟络了几分,同秦破交谈的时候,也是趁机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徐江南,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徐江南像是没看到一般置若罔闻,低着头,看着噼里啪啦真燃着的篝火,将身上的干粮拿了出来,随意折了根树枝,串着架放在火上。倒不是徐江南自作清高,这样的情景,若是贸然上前开口,指不定会贴个多大的冷屁股。

而秦破则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沉默寡言的性子跟长相很是搭配,自顾自地吃着手上的饼,也是慢吞吞,细嚼慢咽。好一会总算是吃完之后,拍了拍双手,又在大腿处袍子上摸了两把,这才起身,提着放在身边的枪,跟着郭年往道路中央去,道路还好,夜间也有月亮,倒不至于黑灯瞎火。

徐江南约莫是觉得可以了,将树枝撤了回来,也就是这时候,萧陨巡视安排好之后回来,也是一提衣袖,就在徐江南旁边坐下,兴致勃勃,瞧不出半点最初的沉稳样子。

徐江南笑了笑,将干粮捏成两半,给萧陨递过去一些。萧陨也没看是什么,只顾瞧着相约到街道的两人,伸手接过干粮,随意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用肩膀耸了耸徐江南,笑道:“徐老弟,你不去耍耍?”

徐江南也是咬了口干粮,然后摇摇头苦笑道:“萧大哥,瞧着这两人的样子怎么也要比我厉害的多,这话可是有些为难小弟了。”

萧陨听言哈哈大笑,在徐江南肩膀上拍了几下,然后将声调放了下来说道:“别丧气,你哥哥我像你这么大那会,差不多也就摸个枪杆。”说完也是一脸羡慕神色的看着缓缓走向道路中央的两人,继续说道:“可惜了,到现在连枪杆都不敢摸了。”

落寞神色一闪而过,萧陨转头看向徐江南,愈加轻声,生怕那道路上的两个人听见一般,“徐老弟,你看好谁?”

徐江南不解风情的摇摇头。

萧陨还道是徐江南不敢说,怕得罪人,想到此处的时候。萧陨自己也是一笑,刚才自己的作态分明也是怕得罪人,也没再提,反而说了这一路上的结果,“最开始遇见郭大,郭少侠的时候,他跟秦破切磋了一番,稍逊一筹。”萧陨似乎是觉得大侠的大字跟郭年的身材有些不符,再加上萧陨比郭年又痴长几岁,便改了口,然后带着有些欣赏的口吻说道:“不过这半载以来,他们时不时也交手,到如今,各有胜负吧。”

徐江南听着这么一说也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旗鼓相当的两个人,若要取胜,自然会有一个人有妙招,这是他有所期待的。徐江南正想着开口。

萧陨抢先兴奋说道:“正戏来了。”

徐江南闻言也是看望路中二人,只见二人站定之后,郭年提刀先上,有些气势,不过在领教过平王府霍统领的那如岳如山的刀势之后,这个难免就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

刀枪相接,郭年刀势有些疾,沾枪而下。

秦破见状松开一只手,变成单手提枪,再顺势一转,另一只手一松,等刀势一过,侧身握在枪身五尺处,再顺手往前一送,直呼郭年的命门。郭年侧头躲避,收刀之时,手腕一转,刀身嗡鸣,荡开长枪,躲开秦破的攻势。

这一系列的攻守转换也就是在一个呼吸之间,场中的两个人面色平静,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场外这些汉子,却是已经凑上前来,一个个手心捏紧,皆握了把汗。

萧陨更是目不转睛,也不知道是篝火的缘故还是这一番惊险的交手屏气的原因,脸上红了一片。

不过徐江南瞧着场中已经开始第二次激斗的二人,也是觉得有些可惜,瞧着身手,估计也都有五品的样子。不过像这等人,江湖里太多,要上六品这是个坎,就同师父领进门一般,要找到这个门不容易,等入了门,体内衍生真气之后,便是修行看个人了,再到九品,更是谁都帮不了的登天路了。

秦破持枪而守,本就有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郭年提刀而攻,百招之后没有进展,估计是有些心急,刀势更为迅猛凌冽,但急于求成,章法套路上就难免顾此失彼。

在周边汉子眼里,估计是觉得如今郭年占据上风,是想着乘胜追击。

只有徐江南见了此状微叹了口气,知道此招过后,这郭年后力未绝,新力未生,怕是要落下风了。

果不其然,一刀掠空,秦破趁他收刀之际,旋转枪杆,红缨似血,就像攻城拔寨一般枪枪直取险地。

郭年心知不妙,身影急撤。

秦破这会没有盲目保守,一脚重踏,徐江南都能见到他脚边灰尘扬起的状况。只见秦破单手握住枪尾,枪尖却没有丝毫紊乱,手风一震,枪影顿时凌乱。

徐江南又是一叹,这郭年怕是要败了,只是才一会,徐江南便眼前一亮。

只见郭年将刀身竖起,枪尖瞬至,铿锵声清脆如铃,秦破指尖一旋,骤然发力,竟然将刀身倾顶弯曲,可见霸道。

也是这时,郭年握刀的手陡然一松,全然不顾性命一般。

秦破一愣,但也没停留太久,力道倾泻,大刀飞出,他骤然收力,枪尖抵着郭年额头,郭年的刘海向后倒飞,露出并不整洁的额头。

也是收力的同时,利物划破衣物的刺耳声响起,秦破觉得胸前一凉。

原来郭年松手之后立即握住了系在刀柄上的红绸,借着秦破的力道,再回旋折回,划破了秦破胸前的衣衫,不过还好,见着他握丝绸的位置,怕也是收了手,不然可得见了红。

徐江南都觉得最后一刀冒险到了极致,更别说那些个门外汉,一个个目光呆滞,等到郭年和秦破各自回到篝火堆旁,才回过神来,一脸惊叹神色。

秦破提着枪回到篝火堆之后,面容平静,面色有些红润。

而郭年侧身走过的时候,则是面带些许得意神色,显然最后急中生智的一刀让他很是满意。

徐江南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是有些惊叹意味,最后这一刀是真正的神来之笔,必输的局,到最后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局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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