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突然之间就生了想喝酒的念头,以前听老道士说的江湖事,江湖人,只觉得是杜撰的,倒没有太多想法,只觉过瘾。后来得知原来这些故事都是江湖真人真事的时候,满腔震撼,少不得空咽一番口水,而老道士则坐在一旁握着青瓷酒壶牛饮。后来觉得少点东西,瞎琢磨了半天劲,想到了点道道。偷了先生的杏花,杏花入肚,倒是满口醇香,只是后劲上来,晕晕沉沉,竟然拖着个男子唤陈烟雨的名字,被小烟雨惊讶看到,眼眸如月牙,笑了半旬之久。
如今却是实打实心里阴郁,也想验证验证“胸有不平气,唯用酒来消”的正确与否。

徐江南又不是个扭捏女子,想喝酒,便学着往年在酒肆看到的酒客,提坛豪饮。

竹青芷酒劲上来,满脸红晕,瞧见徐江南的作态,正想抚掌夸赞,却惊异看到年轻书生扶着路旁树干,剧烈咳嗽起来。她先是惊愕,随后捧腹大笑,眼泪又快出来了。

“小书生,原来你也不会喝酒!”她在“也”这个字眼上顿了顿,不知想起了谁。

徐江南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她却全然不顾,换了副凄然面色,低声问道:“小书生,你叫啥?”

徐江南平静说道:“卫澈。”

竹青芷默念几声,想必自己是记住了,又胡乱抹了抹眼眶,面颊瞬间沾染上灰尘,黄白一片,她也不知,只是俯身,精致如画的锁骨质感十足,柔情万分道:“卫澈,我想喝酒了。”

徐江南哀怨一声,伸出手,她见状欢喜着将剑匣抛下。接过之后,递给她酒坛。破天荒的温柔说道:“慢点喝,不然等会我杀人的时候就没了。”

她只是痴痴点头,犹似梦呓。

……

清月寨大堂。

刘余跪在大厅中央,面前两位中年男子,一人年纪稍大,江湖装扮,浓眉大眼,可能是勤于练武的原因,有一份盛气凌人的气质,坐在中央的虎皮椅上不怒自威,另外一人看起来年纪稍小,一身广大白袍,生的眉目端正,手拿折扇气质熨帖的坐在侧旁。

刘余面目悲恸,大声哭哀道:“丁大当家,你得替我那二位兄弟做主啊!”

坐在中央的男子阴沉着脸,下意识看了眼身着白袍的吴姓男子,像他这种落草为寇的江湖龙蛇并不少见,但大多都是做着剪径的苟活勾当。也只有这清月寨聚结了在一块,真正的占山为王。

这身旁的吴白袍是他偶然救下的,倒不是他心善,只是当天他带着歃血为盟的兄弟劫了批货物归山,听到落水声,还以为是财物落水,心焦地跳水,救上来才发现是位细皮嫩肉的书生。只觉得晦气的丁洪,正想一脚再将他踹回江里,却心思活络间又将他带回山里。

丁洪原本没上山的时候,听了几场女儿情长的评书,觉得书生肠子歪歪绕绕的很。像他们在这种平素只懂得砍杀抢掠的哪里会经营寨子,不是都说读书人能治国平天下,倒不求他能出谋划策,是不是来个点子似乎也不错。寻常的草寇山头,潇洒是潇洒,来去如风,但头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彼此之间又仿佛势同水火,有点文人相轻的意味。

又加上官府张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有些人会眼红,彼此内斗抢个好地盘也是常有的事。歃血为盟的生死手足走一个少一个,当然也有威逼利 诱之下同流合污的良善村民,只不过这些壮汉,分财分女人都是粗着脖子抢,要他们提刀杀人,一个个都煞白了脸色。

而这救上来的读书人只跟他说姓吴,其余来历只字不提,他也不急,演足了戏里礼贤下士的功夫做派。每日茶水饭菜羹汤供养,还特意抓了个良家闺女好心侍奉,连手底下兄弟都见不过,私底下聚众冷嘲热讽,还给那读书人取了个吴白袍的外号。他见状也是怒目呵斥开来。

可能是觉得事已至此,又或许是觉得天命所致。最为可笑的是,他全家是被一伙贼人给杀了个干干净净,他又被另一伙山盗所救。隔了半旬之后,一天夜里,他拉过丁洪,给他支了一招,丁洪听得茅塞顿开,眉开眼笑觉得戏里说的还是没错,读书人就是他娘的主意多。当天夜里,三四箱财物入了清月镇官吏手里。

半个月后,清月山的那伙贼人便被官府剿灭,他冷眼旁观,在砍下清月寨当家首级来替自家手足报仇的时候。见到原本的清月寨当家牙齿都咬碎了,满嘴血液咒骂道:“丁洪,你竟然勾结官府,你他娘的不得好死。”

估摸着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姓吴的读书人呆久了,他也酝酿出了点城府,虽然恼怒,也不是不动声色。

吴白袍倒是见状离开,而这次周涌的手下几近面露恭敬神色的自觉让出道路,原本私底下嘲讽过的更是低下头颅,生怕被这读书人看见。这读书人心狠啊,他们这群只知道在娘们和百姓身上作威作福的,被这清月寨都快紧逼到了死胡同,这读书人不声不张的将人家寨子给连锅端了。

像那清月寨当家的狠辣言语到不在意,做他们这行的,谁能有个善终的?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日有忧他日愁的。

只是此后,丁洪对这吴书生更为信任,事无大小都喜欢到他这里来取经一番,像个朝奉的信徒一般,总想得到点一针见血的启发,毕竟寨子大了,兄弟多了,怎么着野心也大了起来,原本生死一线的时候也没摸过女人,胆子大的便溜进风月场所,胆子小的随意找了个隐蔽场所,草草了事。现如今这样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偏安一隅,总觉得头上始终有把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活的不痛快。

这次依然。

吴书生闭上眼,手上折扇极有规律的敲打手心,悄然摇摇头。

丁洪见状起身,带着义愤填膺的面色将刘余扶起,拍了拍他的肩。“刘兄弟,你先下去,这个仇老丁给你记着,我倒看看哪个大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清月寨的人。”

刘余神情不定朝吴书生作了揖,唉了一声,躬身下去。

等到刘余离开,丁洪转身,山上如今这样的鼎盛局面几乎是面前男子一人之功,方圆百里一副家独大的繁盛气象,周边山头愿意做兄弟的基本都过来歃血为盟,拜了拜大堂外的杏黄旗,一起喝酒吃肉。不愿意的,比如林依莲那伙人,也没想着赶尽杀绝,只是听从这书生意见赶到别处,倒不是心慈手软,大发慈悲。而是想用这些人牵制官府的眼线,狡兔三窟,哪怕眼下和睦相处,刀头舔血的人总归不会把后背让人。

丁洪姿态低下,笑着问道:“吴先生?”

吴白袍闻言,睁开眼。山下客栈的掌柜竹青芷他自然知道,当年便是被掳上山与丁洪有过几个月的露水姻缘,倒是后来丁洪有了新欢之后,他便安排她做了山下掌柜,通风报信,时不时还能捡些野味。

他将折扇收回腰间,顿了顿说道:“当家的认为刘余说的有几分真假?”

丁洪疑惑问道:“感情他还敢说谎?”

吴白袍笑着摇头。“那倒不是,那个书生是真,竹掌柜也是真,只不过他说的奋战百招死里逃生是假。倘若真的激战百招逃走,两人武功自然不分上下,再加上那两位,那书生怎么也下黄泉了。”

丁洪思索一下,不解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吴白袍平静说道:“听说过些月份卫家老祖宗古稀大寿。”

丁洪点点头,回应道:“众人皆知。”

吴白袍又笑着说:“又听说卫家长子数载未归?”

丁洪总算是想到什么,面色一变,试探问道:“先生是说这书生是卫家长子?”随即又强作镇定说道:“先生多虑了吧,哪有这么巧合?”

吴白袍叹息一声:“当家的,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官府俨然不满清月寨如今的势大,还是少生非的好。再者听刘余的口气,这人的剑法显然高超,年纪却不大,又是个书生打扮,西蜀道谁不知道卫家如今的家主是个写的一手好笔墨。他的儿子前些年头不也是有些子承父业的苗头,去过几次清谈酒宴,那些锦绣文章前几年还脍炙人口,在这清月镇也出了阵不小的风头。”

丁洪点点头,这些年头下来,似乎这位当年被自己救下的读书人说啥中啥,而抢上山的珠宝女子他不要,瞧都瞧不上一眼,更谈不上兴致,他是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毕竟像这种文弱书生,倘若有点异动,捏死他就如捏死蚂蚁一般。

丁洪继续问道:“那这件事就此揭过去?”

“能揭过去自然是最好,只怕是那书生不甘心。”吴先生望了望大堂外随风飘扬的旗帜。

“过些时日,便杀了山下那位用来祭旗吧。”

丁洪狰狞一笑。也不在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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