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少有人知的洛林西北部小镇,诺曼军队以帝国皇室成员、东线总指挥官巴拉斯王子为首,联邦军队以游击先遣队指挥官龙-克伦伯-海森上校为首,经过一番激烈异常的谈判,终于达成了一项旨在交换战俘的秘密协议,协议即刻生效,停火时间一周。
协议生效后,魏斯令通讯兵给游击先遣队发回密语电报,让他们派一小队人马前来领受指令。在这队官兵抵达之前,他戴着随行军官以及通讯兵坐镇会议室,守着诺曼人的军医给暂时被限制了自由的阿尔维斯治疗眼睛——如其所料,这家伙的眼睛只是受创、没有报销。在此期间,诺曼人没有尝试以粗暴的方式将他救走,双方相安无事地捱过了最初两天。诺曼军队如约向指定地点运送联邦军战俘以及补给物资,联邦军游击先遣队亦分批分次将诺曼战俘移交给对方,就在一切进展顺利之时,联邦军在西线和北线发动攻势,北方的威塞克斯军队也遥相呼应。前线烽烟再起,诺曼人不可能视若无睹,他们的运输舰来来往往,从镇子周围撤走不少军队和装备,唯独那艘突击舰没有“挪窝”,它在这里继续等待了两天,直到战俘交换基本完成,魏斯一行人如约将阿尔维斯释放,这才匆匆离去。

看着诺曼人的突击舰载着阿尔维斯离开,魏斯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阿尔维斯-霍克-塞德林茨,或者说他背后的塞德林茨家族,对巴拉斯王子意义重大,不容有失。因此,在阿尔维斯被魏斯擒住之后,巴拉斯没有选择强行解救人质,而是果断做出让步,甚至主动提高了交换条件,从而保证了阿尔维斯的绝对安全。如果早一些看透这点,魏斯完全可以向巴拉斯索要更多——甚至可以要求诺曼人在较长的时限里不再踏足洛林西北部山林,游击先遣队则利用这一条件建立起规模更大、设施更好的秘密基地,进而将洛林抵抗运动重新推向高峰!

机会已失,懊恼也无济于事。魏斯很快回到了游击先遣队的临时宿营地,从李尔中校那里得知诺曼如约释放了800名联邦军战俘和200名抵抗人员,移交了数量可观的食品、药品以及联邦军的制式武器弹药,反倒是联邦军未能派出运输舰——前线战事激烈,他们就算能够抽出舰艇,也找不到穿过敌军战线的机会,然后载着伤员安全返回。两个因素叠加起来,导致营地“人满为患”,而且不具备或只有部分战斗力的伤员仍然占到了近一半。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武器弹药再多、食物药品再足,也没办法施展出游击作战的功力。

巴拉斯和阿尔维斯想来已经赶去前线了,魏斯不可能再找他们重新谈判。这个时候,他过去率领洛林游击战士跟诺曼人斗智斗勇的经验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一千多号伤员要找地方隐蔽起来休养?不是问题!他迅速选定了一处有天然水源的山谷,亲自带领500名战士前去挖坑。此外,根据双方约定,游击先遣队在停战结束前,应向诺曼人移交最后一批战俘,诺曼人则按之前的交换原则提供适量的物资,物资的种类由双方协商确定。于是,魏斯跟李尔中校商定了一份新的物资清单,除了食物补给以及医疗用品,还要求诺曼人提供帐篷、防雨布、工兵铲、煤油炉等辅助用品。

停战结束前的最后几个小时,除了少数后卫人员,游击先遣队和获救的被俘人员星夜兼程,向基础条件已大致晚辈的隐蔽营地移动。天亮后,护送伤员的大部队就地隐蔽,轻装上阵的战斗分队携带数日的口粮分散活动,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这一次,诺曼人没有因为约定的停站时间已过而大举反扑,即便是在天气晴好的条件下,他们的飞行舰艇也很少出现,飞机更是不见踪迹……

熬过了最初几天的危险过渡期,魏斯重新收拢部队,针对现有兵员组成和武器弹药情况进行整编。从诺曼人那里接受的800名联邦军战俘和200名抵抗人员,有近400人适合重新投入战斗,鉴于他们中可能混有敌人的眼线,魏斯抽调游击先遣队的数十名士官和老兵,会同这些人组成了新的战斗纵队,其余部队则精简为三个规模相近的战斗纵队和一个两百人规模的辎重队。在此期间,位于大后方的游击作战指挥部仿佛已经集体转岗,对派往洛林的游击先遣队不闻不问。为免暴露新的隐蔽位置,魏斯的指挥部也始终保持无线电静默,仅仅是通过情报网络传递了一份消息出去:游击先遣队自有伤员以及解救被俘人员伤号近2000人,目前食品药品尚足,若有恰当机会,应设法将他们转移到后方去。

在这远离前线的茫茫山林之中,魏斯和他的战友们听不到战场上的隆隆炮声,看不到残酷血腥的战斗场面,只能从无形无影的电波中揣测战火的毒辣与炙热——显然是出于保密的需要,联邦军队在战役开始前更换了密码本,游击先遣队的电台接收到大量电码,却无法解译其内容。正面战场激战正酣,东线的诺曼军队指挥层也有理由将重心放在前线而“忽视”地广人稀的洛林西北部山林——游击先遣队将警戒哨位部署到了营地以外一百多里,依然没有发现诺曼军队的踪迹。

这里仿佛成了遗落之地,而他们也成了一群被遗忘的人。

休整,训练,切磋,操演……游击先遣队日复一日地整军备战,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月。对于这些深入敌后执行作战任务的联邦军人而言,这是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轻伤员陆续康复归队,对部队是有力的补充,对于军心士气的提升也有很大的帮助。

这种奇异的平静,终于随着两名情报人员的到来而被打破。他们其中一人是布鲁克斯的手下,自称“奥德洛少尉”,另一人则是从大后方辗转来到这里,自称“若昂上尉”,前者算是领航员,领着后者来到这里,给游击先遣队带来新的通讯密码本——给魏斯和李尔中校带来了庞德将军的口信:关键一战已经打响,敌后游击部队务必倾尽全力配合正面作战,此间各项事务可由指挥官自行裁决,其余一切都可以放到战后再作计较。

庞德将军是搞情报出身,事情说一半、藏一半似乎已成职业习惯,魏斯和李尔中校都感到他是话外有话,一时半会又难以说清楚背后的深意。不管怎么说,有了新的密码本,他们又重新打开那扇通往后方的信息之窗,只需要在常规的通讯频率接收电码、解译电码,就能够了解到前线战况,并在必要时候跟己方部队取得联系,配合作战。

两名情报员送了该送的东西、传了该传的话,任务却还没有结束。待众人将注意力放到电台那边,由奥德洛少尉出面,要求魏斯找个地方单独谈谈。说是谈谈,这个时候魏斯已经隐隐感觉到他们“来者不善”,从巴斯顿军校的训练弹爆炸案调查起,他对联邦军情报部门执行反间谍、反破坏审查时的做派便非常反感,可是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他避不开也躲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小“窝棚”里。勤务兵刚好用煤油炉烧了一壶茶,若昂上尉瞧了瞧炉子,不怀好意地问:“这个是从诺曼人那里缴获的战利品?”

魏斯不想扯谎,便如实回答:“是用诺曼战俘换来的。”

这人追着问道:“是跟你那位失散多年的哥哥做的交易?”

“不是。”魏斯秒答,“他已经在之前的一场战斗中阵亡了,关于这一点,你们可以向李尔中校求证,他是亲历者,对事情的经过比较了解。”

若昂上尉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抱歉”,接着又问:“那你们是怎么跟诺曼人联系上的?”

魏斯将诺曼人派出联络小队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并特意补充说,这些都是发生在泽阵亡之后。顺带的,他告诉两名情报员,当时如果不跟诺曼人交换战俘,游击先遣队所剩的补给最多只够三天之用,而大后方的物资又迟迟运不上来,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就两条:要么跟诺曼人交易,要么坐等弹尽粮绝。

“你们当时的处境很不好,这一点游击作战指挥部是知晓的,他们表示可以为此作证,而我们在洛林的情报部门也能够提供一些对你们有利的证据。”

这话听起来还算顺耳,可若昂上尉接下来的“但是”,让魏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但是,据我们所知,关押在洛林各处战俘营里的联邦军官兵多达万人,你们没有一对一的进行战俘交换,而是以接近1600名敌军战俘交换了800名我军被俘人员、200名无军籍的所谓抵抗者,以及你们认为生存所必须的补给品……”

“如果我们交换的是1600名联邦军人,你们现在看到的就不是这营地里的三千多人,而是满地的饿殍!”魏斯有些恼火。

见对方一脸愠色,若昂上尉既不诧异也不退怯,而是以质疑的眼光看着他:“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想说,你们可以交换1500,或是1200,或是1000——联邦军人。在战争中,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军人,比起稍有军事素质的平民更有价值。”

碰到情报部门的督察官找上门,普通官兵会觉得忐忑紧张,当魏斯还是个军校的菜鸟时,也是这般惴惴不安,但经历过战场熔炉的锤炼,他已经有了一颗强大的心脏,足以藐视各种威逼利诱,只是,那种被质疑、被误解甚至被冤枉的憋屈感,犹如鱼刺在喉,让人难以忍受。

“你的这种观点,恕我不能认同。”他大声辩驳道,“在敌后游击战当中,意志坚定、熟悉环境的平民抵抗者,跟没有游击作战经验的普通军人,我觉得并没有价值上的差别,有些时候作用甚至更大。”

见交谈的气氛有些失控,布鲁克斯麾下的奥德洛少尉连忙打圆场道:“根据联邦宪法,每个公民都是自由平等的,所以我们没必要再去争论谁更有价值。我想,若昂上尉只是觉得好奇,你们当时是诺曼人是怎么谈的,如何确定交换比例。作为联邦军情报部门的督察官员,无论平时还是战时,都有义务和责任了解本国公民,特别是军政人员与他国人员的接触情况。”

“原来如此!”魏斯故作了然之态,接着,他却不客气地反讽道:“那真是抱歉啊!我们克伦伯-海森家族这种状况,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都要劳烦你们多加关注,让你们费心了!这样吧!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进行深入的、单独的,甚至是隔离性的审查,我个人绝对配合,部队指挥权可以暂时交由李尔中校代管,或者你们觉得李尔中校也需要跟我一并审查,我个人表示理解,你们要怎么干,我完全配合!”

两位情报官见多识广,一下就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奥德洛少尉面露尴尬,若昂上尉则不以为然,他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我们只是谨遵上级指令行事,这次,上级让我们留驻游击先遣队,观察、了解、掌握一些他们关注的事情,这其中并不包括对克伦伯-海森游击上校您的监视、管控,更不会妨碍你指挥部队跟诺曼人作战,希望你不要对我们此行的目的和任务产生误解。”

魏斯亦公事公办地回应说:“你们想观察什么,想了解什么,想掌握什么,尽管对我或李尔中校说,我们责无旁贷,全力配合。不过,我们身处敌后,一旦给敌人发生交战,大多数情况都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不论是突前侦察、拖后扫尾还是跟着大部队在中间,随时有可能跟敌人近距离接触。对你们来说,这应该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当然了,建议你们尽量保护好自己,这几个月下来,我们的部队几乎每个人都受过伤,也包括我。”

说到这里,魏斯撩起衣服,给他们看自己受过伤、此时仍缠着绷带的腹部,然后继续道:“我这运气还算不错,只是被敌人的子弹‘咬’了个缺,要是敌人瞄的再正一点,你们来这里跟李尔中校喝杯茶就能交差了。”

若昂上尉低头朝魏斯的伤口瞟了两眼,没吭声,奥德洛少尉倒是好奇地刨问了他受伤的情况,得知这家伙在敌阵中杀了N个来回,眼神里顿时增添了不少仰慕之情。搁在战争初期,特别是北方战役,诺曼军队兵锋极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击垮了参战总兵力占优的威塞克斯和联邦军,在大多数参战和绝大多数没有参战的人眼里,这支诺曼军队比他们的前辈更加强大,也更难对付。在战争的第一个年头,威塞克斯王室和军队不得不蜷缩在四季冰封之地躲避诺曼人的锋芒,联邦军队则是以倍数于敌人的损失勉强止住了颓势,稳住了战线。此后第二年、第三年,威塞克斯军队扛线的北方战线只进行了一些中小规模的战斗,抗击诺曼人的重担基本上落在了联邦军的肩头,虽然不同的战役出现了不同的战损比,但总体上仍是损失多于战果。

面对奥德洛少尉客气的恭维,魏斯昂起了头:“死亡如风,常伴吾身……这种感觉,我想有很多人是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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