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枪机的往复运动,滚烫的弹壳不断飞出,火药燃烧的苦涩气味充塞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响亮的枪声拨动心弦,震颤的枪托刺激伤口……再度置身这战场,而且是跟尼古拉并肩,魏斯把所有的顾虑和忧惧都丢到一旁,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哪怕疼痛难忍,依然斗志昂扬,心潮澎湃!
战场上可以热血沸腾,但不能头脑发热。面对尼古拉好不容易争来的机会,魏斯先是以三五发子弹的点射进行校正,然后打了两个十余发子弹的短射。这两次短射,第一次虽然没有击中驾驶舱,却把敌机螺旋桨给打飞了半片,第二次则扫中了敌机驾驶舱玻璃,可惜这一击没能毙杀敌方飞行员,进而斩获秒杀敌机的荣耀,但这两次短射犹如两记重拳,招招索命,惊得那架敌机连忙放弃追击,调头溜走了。

“我打中了它的座舱玻璃,居然没射穿!这家伙的防御也太强了!”魏斯一边艰难地给机枪换弹匣,一边大声对前座的尼古拉说。

“它们可是会飞的铁乌龟!”尼古拉这般表述。

费力地装好弹匣,魏斯迅速观察四周。先前的两架敌机跑了一架,还有一架不依不挠地守在附近,而诺曼人的飞行船那边又追过来两架。若是陷入跟敌人的缠斗,那可就双拳难敌四手了。

“接下来怎么办?”

魏斯的问题,尼古拉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在充分加速且配置、载荷无劣势的情况下,他们只需要径直往东飞,单凭后面那些敌机是没办法追上来加以阻截的。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魏斯的视野里出现了有趣的一幕:追击的敌机从三架增加到五架,然后数量不增不减,间隔距离也始终处于火力射程之外。照此下去,魏斯和尼古拉可以安然进入联邦军队的控制区域。

“我们这样回联邦,会被误认为是敌人。没被敌人击落,却被自己人揍下来,那可就太悲催啦!”魏斯突然想起这茬,连忙提醒尼古拉。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尼古拉大声回答说。

魏斯松了口气,这精神上稍有懈怠,一阵沉重的倦意随之袭来,若不是尼古拉喊了一嗓子,他便就此昏睡过去了。

“前方有敌机,数量不少!”

魏斯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许多。可惜人肉雷达不具备地理功能,从诺曼人的飞行船下来,也不知是在什么位置,距离前线还有多远。按照逻辑分析,作为移动研究基地的飞行船,离前线应该不会太近,同时考虑到实战检验的需要,又不至于处在大后方。先前交火之后,这架“铁鸟”向东飞行了二十多分钟,以600里左右的飞行时速计算,大概飞出了200里。他挣扎着想要转过头看看是不是联邦军的飞行部队,但座椅上扣带以及身上的伤势成功阻止了他。

“会不会是我们的飞行部队?”他只好口头提醒尼古拉。

尼古拉没有立即回答,貌似又仔细观察和辨认了一下,这才应道:“是敌人的飞机!普通飞机!”

言下之意,那些不是难缠的“铁鸟”,而是完全依靠空气动力实现飞行的飞机,速度一般、火力一般,防御聊胜于无。

直接冲过去得了!

魏斯在心里嘀咕,但他没跟尼古拉说。论飞行和空战技巧,她是一等一的高手,哪怕在诺曼人这里蹉跎许久,按理说也不会对她的判断造成太过严重的削弱。于是,思量道:“我这子弹还有不少,要怎么打,尽管吩咐!”

尼古拉侧过头给了他一个从容的微笑:“保护好自己!”

在诺曼人的飞行船上,魏斯扮演的可是个大杀八方的狠角色,掩护尼古拉离开之后的纵身一跳,更是尽显英雄胆识。现在,他俨然成了受保护的对象,角色转变之快,难免让人应接不暇。

没过几分钟,空中战火重燃。迎头飞来的诺曼战机抢先开火,尼古拉也不甘示弱地进行还击。双方你来我往,机枪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铁鸟”全身披挂战甲,就连驾驶舱玻璃也具备一定的防弹能力,背靠机头方向,魏斯不必担心自己在迎面交锋中受伤,等到敌机交错飞过,他强忍住肆意扫射的冲动,耐心等待着合适的开火时机。

视线中的诺曼战机,依然是深色帆布、黑色螺旋桨,乍看上去像是一群凶横的黑鸦。正面拦截未果,它们纷纷转向,试图从后方发动攻击,然而经过充分加速并且直线飞行的“铁鸟”,绝对速度可不比它们慢,结果就出现了一群黑鸦和五只“铁鸟”在后面拼命追赶却追不上的场景。

不必开火,也就不必忍受后坐力,不必咬牙更换弹匣,魏斯“乐得其所”。就这样飞了约莫一刻钟,他注意到视线中的诺曼战机开始向上爬升,原本散乱的队形也有所归整,当即意识到情况有所变化——果不其然,尼古拉很快对他说:“我们正从战场上空飞过,前面肯定是联邦军队控制区域!”

“我们的飞机来了吗?”魏斯急忙问道。

“暂时没有看到!后面的敌机还跟着啊?”

“在爬高,整队,像是准备跟联邦军飞行部队交手。”魏斯回应,“看来我们已经成功脱险了!”

“找条白布,或者白手绢。”尼古拉说。

两人分隔多时,昔日的默契并没有完全消失。尼古拉这一说,魏斯便领会了她的用意,但他掏来掏去,也只掏出了一条被沾满血污泥污、已经看不出白色的白帕。思量之下,索性解开扣带,强忍着剧痛,解开外套,从破口处撕下白衬衫的一片。

待魏斯重新扣好扣带,听得尼古拉很是激动地喊道:“我们的飞行部队来了!准备白旗,挥舞白旗!”

魏斯用左手推开座舱盖,凛冽的冷风让他顷刻间无比精神,他攥紧染血的衬衫布片,让它在风中飞舞……

……

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在联邦军队的后方医院,魏斯满意地躺足了两个星期。这奥伦斯星球的人形智慧生物,生命力都格外的顽强,伤筋动骨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是很重的内伤,恢复起来通常很快,这或许就是进化的奥妙之处吧。

病榻上的生活,安逸却不清闲。除了刚开始两天状况不好,此后每日基本上有七八个钟头处于工作状态:头一个星期,围在病榻前的是联邦方面的材料专家,他们一边不分昼夜地研究黑色“铁鸟”上的实物,一边从魏斯这里获取与之相关的各种信息,以便尽快解析并掌握诺曼人的人造星源石技术;后一个星期,魏斯面对的是联邦的航空工程师团队,他们一边拆解诺曼人的“铁鸟”,一边通过魏斯剖析这种新型飞行器的构造与性能,汲其长、寻其短,以便于做好应对。好在这次尼古拉也回来了,不然的话,想必还会有一帮飞行部队的军官来找他研习战场上的克敌之道。

说到尼古拉,自打回到联邦之后,她很快又穿上了联邦军飞行部队的制服,只是不像从前那样肆意自在,走到哪里都有警卫随行。两个星期,她来探望魏斯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除了协助军方解决技战术层面的问题,她似乎在为更加重要、更有分量的事情奔走。

“在我们的老校长指挥下,南线军团在弗洛卡打了一场大胜仗,战线向西推进了一百多里,洛林联邦州最东部的几个城镇已经回到我们手里了。”

明媚的夕阳下,魏斯撑着拐杖,在草地上悠然踱步。身旁说话这位,是巴斯顿军校所剩不多的几位同窗之一,在军械部门供职的莱恩-瓦克-法尔德斯。这位老兄战争初期也在野战部队,后来在战场上失去了左臂,伤愈后转入非战斗部门,工作地点离魏斯所在的医院不远,只要无事,时常前来探视叙旧。遥想当年,同学少年,意气风发,也各有性格,经历了连年征战杀戮,昔日的熟悉面孔已有一多半再也无法相见,便衬托出同学情谊的可贵之处。

前方的胜利消息,自是大快人心,可佩戴上尉领肩章的法尔德斯,语气却很平淡。过去的一年多,战场上的攻守之势几度反复,联邦军队和诺曼军队“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数月,然后锐气衰竭,由攻转守。这样的拉锯战,对人力物力消耗极大,连场恶战,再加上不断攀升的伤亡,双方将士都不复有前期的自信和憧憬。早日摆脱这战争的泥潭,已然成为大多数人的共同愿景。

闻此消息,魏斯的反应亦是波澜不惊。洛林是故乡,是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他为之倾注了心血,挥洒了青春,感情不可谓不深,然而当下的形势,解放洛林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目标。以诺曼人的布局,这片山峦叠嶂的贫瘠之地,很有可能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要殒命于此。

两人腿脚不便,慢吞吞地走了一段路,法尔德斯道:“等你伤好了,申请调去老校长的参谋部如何?现在的军团参谋长莫拉尔将军,是我们前五届的学长,我跟他打过交道,感觉他能力非常强,为人也很正。以你的经历和资历,完全可以在那里立足。”

自战争爆发以来,老校长梵洛两起两落,终究还是成为了联邦军队的中流砥柱,巴斯顿军校的学子们,也都在各个部队、各条战线上发光发热,不断打破旧日的军职年龄记录。

“今后的路怎么走,我还没想好,也许再回洛林打游击也不一定。”魏斯半开玩笑的回应说。

法尔德斯的第一反应,大概觉得魏斯是疯了,可等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也不是完全不靠谱——虽然洛林游击战转入低潮,在联邦军队的影响减弱了不少,但魏斯这敌后游击指挥官的名头,在联邦军界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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