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一阵振聋发聩的巨大声响,那艘急速坠落的联邦装甲舰竟以滑行着陆的方式安全落地了——所谓“安全”,只不过是指飞行舰艇在紧急迫降过程中没有坠毁。实质上,它那残破不堪、主体结构变形严重的舰体,跟坠毁也所差无几。
夜空中,占据胜势的诺曼舰队尾随联邦舰队而来。遭到挫败的联邦舰队看起来已经没什么还手之力了,幸好联邦国境防线拥有较为完备的防空体系,各处防空阵地及时开启了防御模式。大功率探照灯将一根根强光柱射向夜空,在这云朵稀少的晴朗天气里,双方飞行战舰无所遁形。地面上的各型防空火炮昂起炮口,朝导航灯未按约定节拍闪烁的飞行战舰猛烈开火,用以校正射击诸元的曳光弹在夜空中编织出了一张气势逼人的火网,装配延时引信的高射炮弹即便没有击中目标,也会在空中炸裂开来,将那夜幕映成姹紫嫣红……

在联邦地面防空炮火的干扰下,诺曼舰队明显放缓了对联邦舰队的追击,但他们看起来并不打算放过这艘紧急迫降地面的联邦战舰,破空袭来的炮弹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它周围。这艘装甲舰的舰体本就残缺不全,若是再挨上一两记重击,舰上的幸存人员是否还有生还的机会?

“肯定还有人被困在舰上。1连跟我上,2、3连准备接应,4连坚守阵地!”

巴斯顿学生团第1战斗营的营部掩体里,萨尔格特少校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出手救援受困舰员的决定,而且亲自带队上。那艘联邦装甲舰的迫降位置处于第139后备师的防区边缘,紧挨着巴斯顿学生团防区。

这些年来,联邦航空部队的建设发展一直优先于联邦陆军,久而久之,航空部队的官兵们对陆军同僚们有了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在军事联席会议以及军种联合演习中经常让陆军官兵们感到尴尬甚至是恼火,可即便如此,一旦上了战场,大多数人都将这些成见或偏见抛之脑后,心里只有国家安危与军人荣誉。

萨尔格特少校带着1连上去了。作为营副,魏斯暂时接管了余下三个连的指挥权,但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他完全没有心情去体验在真正的战争中担任指挥官的感觉,而是紧张关注着地面部队解救幸存舰员的行动。

出于种种顾虑,得胜的诺曼舰队终究没有越界侵入联邦领空。它们在距国境线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边调整队形,一边搜寻有价值的目标并予以攻击。从空中俯瞰,迫降后仍在燃火冒烟的联邦装甲舰无疑是个醒目而又固定的目标,那些部署了探照灯和防空炮的防空阵地也给自己拉了不少仇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反复锤击着联邦官兵的精神防线。人们藏身掩体尚且感到心悸,暴露在外所经受的冲击和震撼更甚。

透过望远镜,魏斯焦急忐忑地观望着萨尔格特少校和他率领的1连官兵。这百多号人是第1战斗营的精锐,地面战力毋庸置疑,可是在诺曼舰队的炮击面前,他们却又是无比脆弱,随随便便一发炮弹就有可能报销大半甚至全军覆没。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焦急等待,留守阵地的官兵们终于等回了萨尔格特少校和1连官兵,与之一同返回的还有六十多名舰员——约占一艘安古烈级装甲舰编员的十分之一。

魏斯将水壶递给一脸污渍的少校:“情况怎么样?只有这么点人生还?”

少校接过水壶,仰起头,咕咚咕咚,一气儿喝掉了大半壶,缓了缓,回答说:“情况很不好!虽然还有一些人被139后备师救走了,但存活下来的估计不到200人,其余的都阵亡了。”

“他们是隶属于蒙斯特卫戍舰队的吗?有没有凯撒-莱博尔德的消息?”魏斯追问。

萨尔格特好奇地瞥了他一眼:“凯撒-莱博尔德,莱博尔德总统的长子,你认识?”

“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他的兄弟尼古拉-莱博尔德是我们的同窗好友。”魏斯简要地给出了解释。

萨尔格特点了点头:“我刚才问过了,这艘坠落的战舰是‘卡什’号,安古烈级的三号舰,隶属于蒙斯特卫戍舰队,舰长是奥法滕上校。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凯撒-莱博尔德上校应该是‘安古烈’号的指挥官,暂时还没有跟那艘装甲舰有关的消息。”

魏斯“哦”了一声。一般来说,战场上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今晚这一战,蒙斯特卫戍舰队在诺曼人手里吃了大亏,包括这艘‘卡什’号在内,他们损失了至少七艘战舰,舰队基本上被打残了,而他们的对手,仅仅是一支分舰队级别的战力。”萨尔格特叹道,“正如一些人所担心的,打赢这场战争的难度,远远超过了军队高层的预计,也就是说,我们的战备情况远不足以应付眼前这支诺曼军队。”

昔日的担心成为现实,魏斯心情沉重,但还不至于感到绝望。

掩体外面,诺曼舰队的炮击仍在持续。这些家伙像是在庆贺今晚的胜利,把炮弹当成礼花弹来用,劳师远征的疲惫和谨慎似乎跟他们无关。那响彻天际的隆隆炮声,宛如夏日的雷雨又急又猛,而换上高爆弹之后,每一轮炮火都造成了地动山摇的场面。

不知过了多久,炮击终于渐渐停息,而后万籁俱静,仿佛整个世界已被那狂烈的炮火所摧毁。待到天色渐亮,魏斯走出掩体,爬到高处。只见田野里弥漫着白色的雾气,到处是焦灼酸涩的气息。在阵地前方几百尺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足以装下两三辆卡车的弹坑,昨晚那几乎震破耳膜的爆炸声,想必来自于这弹坑的制造者。那些飞行战舰虽是钢铁之躯,被这般威力的炮弹咬上一口也够呛。

“嘿,克伦伯-海森!来,给你布置个任务!”

循声望去,魏斯看到萨尔格特少校披着毯子,捧着一杯热腾腾的茶,站在营部掩体门口。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对方跟前:“少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少校扭头望着白雾深处,一脸忧郁地说:“‘卡什’号在我们东北方大约4000尺的位置,往北是K9雷区,往东是31号前哨站,你现在带2连过去,第一是看看舰上还有没有幸存者,我估计这种可能性极小,第二是找找看有没有还能用上的武器和物资——经过昨晚这一仗,估计我们很快就要跟诺曼军队交手了,我们得尽可能多做准备。”

“遵命!”魏斯毫不迟疑地回应道。他唤来通讯兵,以最快的速度将2连官兵集结起来,向全连传达了任务指令,然后戴上钢盔,领着他们走进了依然飘荡在田野中的白雾当中。

离目标越近,地上的弹坑越密集,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绕过去,到了后面,直接从弹坑里走要比绕路更加省事。走了十来分钟,一个朦胧的黑影出现在了前方。走近之后,魏斯突然有种梦魇重现的窒息感,当初在莫纳莫林山脉死里逃生,站在雪地上看着“游骑兵德尔隆格”号焦黑的残骸,而今站在这寸草无存的野地里,看到同样焦黑、同样残破而且体形更加庞大的战舰残骸,心中的震撼和迷茫难以言喻。

2连的连长是巴斯顿军校的战术教官罗森-洛萨蒂,他是学员们的老学长,当年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毕业,曾被视为前途无量的未来之星,一毕业就直接进入第1军团参谋部,后来还有幸进入戴勒菲格高级参谋学院深造,却因人际关系不睦而申请调回巴斯顿军校任职。以他的资历和心气,编入巴斯顿学生团竟要“屈居”于几个还没毕业的新手之下,虽然没有用言语表达不满,但各种轻蔑和不屑的情绪却是流露在外。见魏斯愣在那里,他冷哼一声,挥手示意一连的学员和预备兵们继续前进,并且大声指示:“1分队前往战舰艏部,2分队在中段,3分队在尾部,4分队在周围搜索。大家不要轻易进入内舱,不要搬动不明物件,不要碰触阵亡者尸体,有情况立即报告!”

洛萨蒂教官的声音,让魏斯从恍惚走神的状态回到现实。眼前这艘联邦战舰就像是一条在海滩上搁浅多日的鲸鱼,身体高度腐烂,许多部分都露出了森森骨架,大大小小的部件和碎片散落一地。很显然,它昨晚迫降之后还受到了二次伤害——诺曼舰队的炮火以及失控的火势,造成了它这般惨淡模样。别说是拖回去大修,就算是废钢铁回收,也不晓得还有没有价值……

魏斯默默站在这巨大的残骸前,看着2连的同伴们如拾荒者一般四处搜寻,结果不但收获聊聊,还被触目惊心、骇人惊悚的罹难者遗骸吓得够呛。过了不多久,天空中传来了一阵沉闷的机械轰鸣声,这种声响由远及近、由轻渐重,卷动的气流驱淡了雾气,拂动着发梢,而后,一艘灰色涂装的飞行战舰缓缓降临,从它的轮廓形态来看,应该是一艘一级巡防舰。

很快的,头顶上方传来了经过扩音喇叭放大的声音:“下面的伙计,注意避让,我们是蒙斯特卫戍舰队,我们要降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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