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长期混迹于各大军事论坛的“老司机”,魏斯当然知道,远距离射击除了要注意三点一线的基本准则和标尺设定的正确性,还得综合考虑弹速、风向、风速以及目标的运动趋势,计算出恰当的提前量,从而实现一击即中。
但是,这个提前量的计算过程,可不是理科学得好就能够搞定的,还取决于空间感官的准确性、视力条件、射击经验、把握能力等等。这些方面,魏斯尚不“知己”,也不“知彼”,当屋子里的军人开始向外射击的时候,他没有冒冒失失地加入战斗,而是静静的察看,静静的学习。

之前突遭袭击,狼狈撤回木屋,这伙阿尔斯特自由联邦战士没机会展现他们的战斗素养。现在依托木屋实施防御,对围逼过来的敌人展开自由射击,他们的冷静心态,他们的熟练技巧,他们的默契配合,便淋漓尽致地显现出来。

卢克操着从敌人手里缴来的专用狙击步枪,几乎是每发必中,帅到无与伦比。魏斯端着“格鲁曼烧火棍”,自然将注意力放在那些使用同款武器的战士身上。这种大口径栓式步枪,枪身重、后座大,而且弹仓最多只能容纳4发子弹,射速和灵活度都不咋地,在对付远距离目标时,弹头飞行轨迹下坠明显,从而增加了精准射击的难度。纵然如此,战士们对数百米外的敌兵仍能达到两发一中或三发一中的射击效果,这样的精湛射术,非长年累月的刻苦训练不能得!

魏斯正琢磨着,突然听到卢克对自己说话:“龙,怎么不开枪?”

扭头一看,只见黑发黄肤的卢克单膝跪地,一边四下察看战况,一边往那支昂贵而精致的狙击步枪里装填子弹。

魏斯灵机一动,答道:“我平时打的多是固定靶,刚刚还在摸索窍门呢!”

“这不难,你记好了:这里刮西风,风速五节,在东边窗户射击,如果敌人跟准星一样高,不动的打他身后一个身位,快跑的打他身前两个身位,慢跑的打他身前一个身位;如果敌人只有半个准星高,刚刚的身位全部加倍;如果敌人有两个准星高,刚刚的身位全部减半。”卢克语速飞快地向他传授此刻此地的射击要领。

得此诀窍,魏斯毫不迟疑地挑了个朝东的射击位置,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上身前倾,专注瞄准,照方抓药。扣动扳机的刹那,只觉枪托狠狠后挫,耳朵嗡地发鸣,眼前一团白色发硝烟,心中荡开圈圈涟漪……

“哈,你打中那家伙了!”卢克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魏斯不禁瞪大了眼睛:“真的么?”

卢克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拽住他的衣后领用力一拉。魏斯猝不及防,旋即向后摔了个大屁墩,但他心里不仅没有半点抱怨,反而惶恐地看着前方。

说时迟那时快,魏斯正面所对的木质墙板轰地炸开了一个口子。

因为敌人狙击手的威胁时刻存在,战士们不敢靠窗户太近,一般打两三枪就得换个位置,魏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盘算着再来一发就挪到旁边去,没想到才开一枪就被盯上了。

刚刚若不是卢克出手,此刻在空中飞散的可就不只是木头碎屑了!

“大家小心,敌人的狙击手很厉害,千万别被他们逮着机会!”虽然大高个还没完全失去战斗力,这会儿却是卢克在高声提醒众人。

可是,卢克话音落下没几秒,木屋里便响起了一声哀嚎。定睛看去,一名战士倒在了离窗户不远的地方,而击中他的子弹,应该就是从窗户射入的。

所幸没有伤及要害,还有救治的机会,旁边的战士连忙给他止血包扎。

“这样不行啊,卢克!”大高个唤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得想办法干掉敌人的狙击手,才有可能坚持到巡防舰前来!”

这“巡防舰”究竟是某种陆上车辆,还是飞艇、飞机这类飞行器,魏斯这会儿已经无心纠结了。自己刚才观察了那么久,只见好几十个白衣人迅速从几个方向包抄上来,压根分辨不出哪些是普通士兵、哪些是专业狙击手。从敌人手里缴获的狙击枪固然让卢克如虎添翼,可要他对付敌人的狙击王牌,实在是强人所难啊!

卢克皱着眉,咬着牙,一副无计可施的纠结表情,但是紧接着,他抬起头看看屋顶,顿时有了主意。

“我得上去试试。”他对大高个说,“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麾下战士早已伤亡过半,任务眼看就要失败,大高个即便于心不忍,也只能让卢克冒险一搏。

幸存的战士们或在进行射击,或在救助同伴,魏斯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告奋勇道:“我来帮你!”

看得出来,卢克是想拒绝的,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与Z博士随行的中年男子被贯穿木墙板的子弹击中,女士们本就惊恐不已,见状更是边叫边哭,几近崩溃。

卢克背起狙击枪,原地起跳,然后手抱梁、足蹬墙,嗖地爬了上去,踩着木梁纵向移动,很快就来到了壁炉的烟囱位置。只见他抽出匕首,在烟囱与屋顶的接合部位周边左捣捣、右凿凿,似乎在确认它们的具体结构和坚固程度。片刻过后,他低头对魏斯道:“把‘烧火棍’给我!”

魏斯连忙把手里的步枪给递了上去。

接过枪,卢克先是将枪膛和弹仓里的子弹全数退出,调转枪口,用枪托猛砸烟囱和屋顶,三两下便将它们砸松,再像土拨鼠挖洞一样,将两者接合部位的石块和木头扒拉下来,捣开屋顶上的冰雪,搞出了一个钢盔大小的射击口。

把“格鲁曼烧火棍”丢给魏斯,卢克自己操起“猎鹰”,透过狙击镜搜寻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突然摘下头盔抛给魏斯:“龙!钓鱼战术!懂?”

魏斯本来是不懂的,但拿着卢克的头盔,想着眼下急需解决的是敌方狙击手,便瞬间顿悟了。他走近窗户,转身躺下,用“格鲁曼烧火棍”顶着头盔,在离窗户一米左右的位置慢慢往上升,等到盔沿大致跟窗户下沿平行,便放缓了动作。

不出两秒,只听“嘭”的一声炸响,顶在枪口的钢盔被瞬间轰飞。

转瞬过后,卢克手里的猎鹰也发声了。“咚”的声响,听起来要比“格鲁曼烧火棍”的枪声干脆利落。

魏斯依然躺在地上,以一种舒服得有些皮痒的姿势问道:“打中了?”

观察片刻,卢克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干掉了!”

“哈,什么‘黑死神’,还不是傻蛋一个!”魏斯故意说得很大声,好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大高个应声道:“干掉这边的狙击手了?”

“干掉了!”卢克再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大高个遂高声下令:“托马索!安涅洛!加强东侧的火力,先把这边的敌人击退!”

两名军人应声而来,虽然东边的窗户只有一扇,但这木屋的墙壁已经被子弹轰出了许多小如桃李、大若碗口的孔洞,训练有素且经验丰富的战士正好透过这些孔洞朝外射击。

咚!唰-啦!咚!唰-啦!咚!唰-啦!

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卢克一口气打光了弹仓里余下的三发子弹,手上的动作快得竟然让人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只见他两脚各踩一根梁,左手牢牢托住枪,右手一气儿从斜挎肩上的子弹带取下四发子弹,麻利地将它们塞入弹仓,接着又是举枪、瞄准、开火,拉栓、抛壳、复位,举枪、瞄准、开火……在此期间,敌人打来的子弹不时地钻透屋顶,轰开的碎木屑在卢克周围横飞,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俨然一挺骁勇神武的人肉小机枪!

恍惚间,魏斯仿佛看到了战神下凡,等他回过头来准备帮忙收拾那些臭鱼烂虾时,却发现从东边进攻的敌人正拖着伤号仓惶后撤。之前三四十号人有如猛虎下山,这会儿只剩下不到二十个残兵败将,如此大的反差,绝大部分功劳都要归于卢克之手?

魏斯还没来得及献上赞美,就看到卢克重新背起“猎鹰”,向自己索要“格鲁曼烧火棍”。他二话不说,把手里的步枪交给卢克,心里却在感叹:敌人的狙击枪牛得像神器,己方的步枪只适合干粗活,这阿尔斯特自由联邦的军火工业也忒丢人了吧!

无敌烧火棍在手,卢克三两下把射击孔拓成了一米见方的大口子。

“龙!上来!掩护我!”丢下这句话,卢克便带着两支枪钻了出去。

这唱的是哪出?

魏斯边爬边想,等他跟着爬到了外面屋顶上,也就搞清楚了卢克的意图:木屋的烟囱立在东侧的屋顶上,从烟囱位置凿开的射击口只能对付东边的敌人,以他们现有的工具,要在另外三面的屋顶上凿开射击口,既费时又费力,索性以强火力击退东面之敌,爬上屋顶,以屋脊为掩护,居高临下射击另外三面之敌。

好计谋!好胆量!好身手!

卢克可没空关注魏斯那崇拜的小眼神,而是把“格鲁曼烧火棍”塞回给他:“我对付北面,你盯着南面,趴着射击,压低头,懂?”

“懂!”魏斯连忙点头。

于是,两人分头协作,一个朝南,一个向北,匍匐在这人字形屋顶上,狙击从这两面合围过来的敌兵。

从北边过来的敌人,数量跟东边差不多,但这一侧地形开阔,缺少射击掩蔽物,不利于步兵突进,卢克的两轮急促射击,便将这一侧的敌人顺利逐退。魏斯“坐镇”的南侧,是他们自己的撤退方向,追击至此的诺曼兵要绕到木屋南侧,需要走很远一段距离,所以这一边没看到几个诺曼兵,压根连开火的机会都没有。

卢克转过来看了看南面的情况:“好了,现在我们可以专心对付西面的敌人了!”

说罢,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小块镜片,捏着镜角慢慢往上举,利用镜面折射观察西面的情况。片刻过后,他对魏斯道:“嘿,龙,再来钓一次鱼!”

没有了钢盔,魏斯只好做点牺牲,把外套脱下来,反过来用枪托顶着外套,挪到旁边,慢慢将它伸出去。

时间一秒秒过去了,子弹嗖嗖地飞过,时不时打在西面的屋顶发出嘭嘭的闷响声,可就是没有出现狙击手的精准一击。

“情况不太妙!”卢克低语道,“‘黑死神’肯定是在这边!他是经历过上一场大战的老手,射杀的人比我们猎杀的野兽还要多,钓鱼战术对他没什么用。”

“豁出去了!”魏斯咬了咬牙,猛地爬起身、探出头,用自己的脑袋充当鱼饵。

西面的林地跟木屋之间有百十米的开阔地带,魏斯看到穿着白色披风的敌兵已经抵达林地边缘,或倚靠树木,或匍匐在地,交相掩护,步步推进,只要形势有利,一个冲锋就能冲过来。

“快趴下!”

卢克发声之时,魏斯已经在把脑袋往下低了,转瞬之间,只觉发梢被什么东西撩起,一个破空而过的短啸,让他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透出寒意:要是动作再慢那么零点几秒,脑袋瓜肯定会被轰成无数碎块,红的白的洒满屋顶!

靠你了,卢克!千万别让我白白冒险啊!魏斯在心中呐喊。

透过眼角余光,瞥见卢克犹如眼镜蛇攻击目标那般,脑袋和半个上身突然探起,狙击枪便是他见血封喉的毒牙。片刻过后,枪声响起。魏斯的紧张情绪瞬间释放了大半,心底甚至已经开始憧憬这场低开高走的战斗会成为自己改变命运的绝佳契机,眨眼之间,却看到比梦魇还要糟糕的一幕:卢克整个人突然一颤,无数血色碎末从他那充满英气的脸庞迸射开来,黄色的面部肌肤不见踪影,只剩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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