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安第二天早上是被吵醒的。
他住的小院的门被敲响了,王麟在他的门外喊他。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绝对不是一个好受的事情,古月安又是一个喜欢睡觉的人,如果是换做其他人,那么他必然是要发脾气的,哪怕他的脾气其实不算太坏,但任何一个被无端吵醒的人都会有脾气。

不过他不会对王麟发脾气,因为王麟很忙,他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吵醒别人睡觉。

王麟也是一个极其懂得分寸的人,如果是不够重要的事,他自己就解决了,他要花时间,并且冒着可能被古月安责怪的可能来在一大清早吵醒古月安,那么这件事情,一定已经很严重。

所以古月安是皱着眉头开门的。

“发生了什么?”古月安看向王麟。

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王麟,喜怒已经不形于色了,但他此刻也是一脸的焦躁,他叹了口气说:“安哥,大麻烦。”

所谓的大麻烦是,就在今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距离京城大约五十里的一个小村落里,一个村民在打井的过程中,从地下深处挖出了一块极其古老的龟甲,龟甲虽然已经因为年代久远破损厉害,却依稀还能看到上面刻有几个字,村民找到了村落里唯一识字的据说是从翰林院退下来的老先生看了,老先生研究了多时,分辨出了那张龟甲上刻的是古老的龟甲文,写的是一句话:古可代天。

然后,这张龟甲就不知道怎么的,巧合的被一个刚好路过住宿在村落里的古董商人收下了,并且在不到一个时辰以后,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现在已经是巳时一刻了,太阳升起已经快两个时辰,整个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那张古旧龟甲的事情,而且丝毫不用怀疑,这个消息将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天下。

很简单,就因为龟甲上的那句话,古可代天。

四个字,足以杀人。

杀古月安。

如果说这张龟甲是出现在一年多以前,那么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人们根本就无法理解这张龟甲上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那个时候古月安哪怕有名,也只是薄名,就算是拿了春闱状元,人们也不会想到他身上去,可是,现在已经不同,现在的古月安,名满天下,没有人没有听过古月安的名字,也没有人不知道古月安的功绩,他是大英雄,他是立国已经两百年,暮气渐生的大陈帝国的光,圣光。

所以当人们听到这件事,知道这四个字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能明白,古可代天是什么意思。

古月安,可以取代,天。

天是什么,不用多言。

毫无疑问,这是冲着古月安来的。

而且是彻底的杀机必露。

跟之前那些冒着古月安的名头四处作恶的势力相比,那些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才是真正的凶狠一刀。

但也可以说,那些都是铺垫,如果没有那些,那么这句话,这四个字的杀伤力远没有那么大。

的确是,大麻烦。

“这些人……总算是按捺不住出手了。”古月安听了沉默了一会,然后反而笑了起来。

王麟愣了一下,似乎是不明白古月安为什么要笑,在这种时候。

“你去忙吧,做好安抚,别人家还没真的打过来,我们自己家里已经乱了。”古月安示意王麟不用担心。

因为相比起一直以来,都是藏在暗处的敌人,终于露了头的敌人,哪怕爪牙凶狠一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王麟知道古月安有大心脏,于是也安心了下来,自去了。

古月安也没有急着做什么,反而是先洗了个澡,换了身最新订做的衣服,又叫下人送了碗熬了好几个时辰的白粥配上京城皮蛋巷子里出的京城最好吃的皮蛋连吃了三大碗,才洗了洗手准备出门。

“你倒是悠闲,天塌下来当被子盖?”正要出门,顾长安却是来了,她自然也已经知道那个大麻烦了,却也没有太过焦躁的意思。

“正好,吃了吗?我这还有一碗粥,熬了好久的,稠的很。”古月安指了指桌上还剩下的一碗粥,说道。

“不必了,早上吃的福聚楼的小笼,饱得很,所以出来散步消消食,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吓得尿裤子。”顾长安不客气地端起了本来是泡给古月安喝的茶,啜了一口,说,“不错,你这大红袍还算对口。”

“你是对口了,我就很不对他们的口了。”古月安用绢擦了擦手,自嘲地笑了笑说。

“那你可就妄自菲薄了,你这哪是不对他们的口,你这是太对他们的口了,人家这是抢着想要你啊。”顾长安并不同意古月安的观点。

“你也觉得是他们两家都出了手?”古月安当然不会觉得顾长安看不懂局势。

所谓的他们,自然就是宁王和太子。

这一年来,古月安和他们是形同陌路,连半点接触的机会都不给,唯一一次算是相遇,还是前几天在醉仙楼意外遇到了。

用一个词来形容古月安就是油盐不进。

怎么示好都没用的情况下,那么只好先礼后兵了。

无论是谁出的这最后一下重手,古月安都不得不承认,这个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

古月安此时家大业大,陈鸢又来了京城,马上他们就要成亲了,他根本不可能放弃现在的一切。

所以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也同样是英雄的坟墓。

从前古月安,无论世人如何谤他、辱他、轻他、笑他、欺他、贱他,他大不了长刀一开,砍了再说,然后就远走天涯,你有种你就来追我,我一刀砍死你。

现在就不行啦,古月安是走不了,也放不下了,刀在手,也要想一想再砍了。

“如果说最后一定得选一个,你选谁?”顾长安叹了口气,似乎也在叹息古月安的身不由己。

但她又何尝不是在叹息自己呢?

“宁王吧,好歹小风筝和他还亲一点。”古月安无奈。

“会不会是皇帝?”顾长安又问。

皇帝……

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表面上来说,皇帝对古月安真的是好到不能再好了,以至于民间三天两头传出古月安其实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出来。

但是帝王心事,谁又能真的明白呢?

更何况,古月安边地一行,功高盖天,在这一年里又是肆意扩张,皇帝嘴上说不在意,心里是不是又想到了那四个字呢。

功高盖主,古来帝王最忌之事。

哪怕古月安只是一介平民。

“所以我现在就打算去见一见皇帝。”古月安笑着说。

“你不该去。”顾长安摇头。

的确不该去,这种事,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无论怎么解释,哪怕皇帝知道这是有人嫁祸给古月安的,也根本说不清楚。

更何况,这本就是皇帝的手段。

那么古月安入宫,等于是自投罗网。

“我必须去。”古月安摇头,“风筝在宫里,线在我手里。”

“我现在该说句孽缘吗?”顾长安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只是像是在笑,又像是要叹息。

“放心,哪怕是最坏的情况,我手里还有一样东西可以救我。”古月安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家里就交给你了,要是我午饭前回不来,你就带小染走吧,到了长安,天高皇帝远,你是顾家家主,皇帝要动你,也要思量三分的。”

“去吧,等你回来吃午饭。”顾长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喝了一口茶。

“那个荷包……在我枕头底下。”古月安临出门前,忽然说。

顾长安端茶的手差点捏不稳,过了半晌,她忽然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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