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安站在车驾前心潮澎湃,面对着已经近在咫尺的人,他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近乡情怯,大抵就是类似的境况吧。

“来者何人?”那守卫在车驾前的护卫第二次喊出这句话,整个人如临大敌,只因他已经察觉到,这个忽然闯出来的年轻人不简单,很不简单,“你可知这是……”

说到最后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因他忽然发现面前的年轻人,好像有些眼熟。

“阁下是……古月安……古大侠?”那护卫蓦然间想起了这些日子里天下轰传的大英雄古月安的画像还有关于他的描述,这些都是身为陈公府的护卫应该知道的重要消息。

不会错,眼前这人……就是古月安,大破边人的古英雄。

也是,陈公府名义上的,郡马爷。

难道说,这位是气不过当初不被公爷重视,还被公府里的人暗中追杀,现在居然是来公然抢人了?

护卫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那些大人物之间的错综复杂的事情他管不着,但是身为一个护卫,他的职责就是保护郡主,绝对不能让郡主出事。

可是面对面前这个年轻人,已经在江湖上成名了三十年的葛彬却是有些没有自信了起来,本来,作为陈公府里少有的先天化境高手,在陈公府里除了陈国公陈珙他也不需要太在意其他人了,平时他自己也自视甚高,自觉天下尽可去得。

但这个年轻人,这个叫古月安的年轻人,实在不一般,别说是先天化境高手了,据说他连宗师高手都已经可以力战了,这是何等的可怕。

葛彬不得不小心谨慎,乃至紧张。

“正是古某。”古月安也不客气拱了拱手,也算是打破了刚刚的尴尬。

“古大侠,在下乃是陈国公府护卫葛彬,人微言轻自不必讲,但我身后的乃是国公府的重要人物,还望古大侠看在公爷的面上,让出一条路来。”最终葛彬还是搬出了陈珙的名头,他自己实在没有把握,宁愿丢点份,也不愿意失了手栽了跟头,从此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

“我……葛先生误会,我只是,想要问车里的那位几句话,并非是要做什么。”古月安也看出来葛彬误会了什么,但其实,如果说,事实真的如古月安猜测的那样,说不得,哪怕误会了古月安也要把车里的那位抢走了。

“这……恐怕小人做不了主,还得问问我家主人……的意思。”葛彬听了古月安这句话,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要回身请示车里那位。

结果车里那位自己先开口了:“古先生,何故去而复返,又拦我车驾?落了什么东西吗?”

“的确落了点东西。”古月安虽然听着那清冷如月的声音,总觉得无法和风筝那温润如雨的声音结合起来,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哦?可是我这里并没有什么是古先生的东西,还是说,古先生怀疑我偷了你的东西?”车里的人的声音一直都好像没有感情波动,丝毫不为古月安的话语有任何异常。

“你的确偷了我的东西。”古月安点头。

“大胆狂徒,休要乱说,我们家小姐怎么可能会要你的臭东西!”里面的主人还没开口,倒是忠心的侍女已经喊了起来。

葛彬也是又变了脸色,再次如临大敌,他看出来了,古月安说是说不是来找事的,其实就是,郡主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偷别人的东西,四周围的护卫也是露出了愤慨的神色,哪怕这个古月安名震天下,是什么大英雄,也绝对不能就这么血口喷人。

“我可没有乱说,你家小姐的确偷了我的东西,还是很重要的东西,她偷了我的心,我说的对吗,风筝?”古月安倒是平静,他见过了恶风恶浪已经太多,现在这种小场面丝毫无法让他紧张起来。

“你!你究竟在乱说些什么,古月安,古大侠,就算是你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你也绝不能这样信口污蔑一位大陈的贵女,你可知我家小姐的郡主是皇帝陛下亲封的,陛下待我家小姐如同己出,至于说风筝,这里根本没有风筝。”车里的小侍女据理力争。

车外面的葛彬等一众护卫却是有些后知后觉起来,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老江湖了,风月也都见识了不少,男欢女爱之事自然比一个小侍女懂得多,一听古月安那句话,他们就有点明白了,这不是来找茬的,这是来找爱来了啊。

一时间,大家看着古月安的眼神都是有些古怪。

莫非说,当初虽然公爷表面上是不承认这位姑爷,实际上他早就和郡主暗通曲款了,只等这位姑爷一飞冲天了。

这么说起来,以古月安今时今日的地位,公爷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古先生,怕是你误会了什么,不过我也知道你对风筝用情已深,思念成疾也不奇怪,可风筝的确早在十日前就离开了,你莫要再想了,念在你一片痴情,走吧,大家也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陈郡主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还是平平淡淡,冷冷漠漠。

“风筝,我知道是你,别装了,你今夜找我去小桔馆就是为了要和我相认对吧?那首曲子,是《有所思》,是一首情歌,是说女子思念情郎又不肯说出来的情思,你弹给我听,就是想让我知道你的情意,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古月安顿了一下,又说,“还有几次三番出言挽留我,就是想让我认出你来,你最后一定要让我看你的容貌,就是因为你曾经答应我要给我看你的真容,所以你最后才会告诉我,你已经完成了风筝的托付,因为你就是风筝。”

车驾四周围的护卫,包括葛彬都已经呆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但听起来的确就是外面这位和里面那位已经暗通曲款了没错。

他们看着古月安的眼神已经无比暧昧,握刀的手也放下了。

“无耻!无耻狂徒,你!”车里的小侍女似乎是已经被气疯了。

但很快就被车里的郡主打断了,郡主还是平静,说:“古先生,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风筝,你一定要这样吗?”古月安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要豁出去了。

本来应该如临大敌的葛彬一众护卫,现在却有点不知道该警戒还是该让开,毕竟这种小两口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搀和。

“古月安!我警告你,哪怕你现在是什么救国大侠,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都会禀告老爷夫人的,我劝你还是快快退去,否则……”车里的小侍女也不知道是难以接受自家小姐忽然多了一个心上人,还是实在不是很喜欢古月安这个傻子,异常激动。

“曾经……”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古月安要硬闯马车的时候,古月安忽然跪在了地上,表情无比认真深情伤感地说道,“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最后一句话落地,一颗眼泪也成功从古月安的眼角滑落。

葛彬他们已经不是呆住了,他们简直就想要痛哭流涕,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深情的男人,他们已经一点都不想拔刀了,如果可以他们只想把这个男人送上马车,帮他和自己的爱人团聚。

马车里,小侍女风月满脸通红地看着自家小姐艰难地说道:“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肉麻……哎呀,羞死个人了!”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通红的脸。

“看吧,我就说,他这个人虽然是傻了一点,但是好在很会讲故事,情话也说的很好听。”小姐自然知道这段话是出自《大话西游》,这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外面的男人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小姐……”小侍女现在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全身发软,又有点想哭。

“好了,你下去吧,然后把他带上来。”小姐还是无比平静地说道。

“啊?”小侍女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下车了。

一下车,她就看到了还跪在地上,脸上眼泪还没干的古月安,她又愣了一下,然后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不情愿地说:“喂,别哭了,小姐让你上去。”

“啊?哦。”古月安连忙擦了眼泪兴冲冲地朝马车上走去。

以葛彬为首的护卫都是露出了一脸欣慰的表情,他们还打算继续看好戏,却是被小侍女一声娇喝:“喂,你们几个都跟我过来,别想偷听什么!”

护卫和小侍女不情不愿地走了,古月安则是终于得偿所愿,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车帘,却是只看到了一个娇柔的背影在车里的灯光下显得朦朦胧胧。

“我……我上来了啊。”古月安吞了口口水,有些忐忑不安。

“上来吧,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刚刚跪在地上说假话的勇气去哪了?”倒是车里的人依旧大方得体。

“哦……”古月安哦了一声,慢慢上了车,发现风筝是背对着他坐着的,好像还在生气,于是他越发不敢发出声音,过了一会才说,“我刚刚……没说假话。”

“可那不就是一段假情假意的骗人的话吗?”背坐着的郡主说道,在《大话西游》的故事里,说这段话的时候的至尊宝的确还是假情假意。

“话是假的,心是真的。”古月安急了起来,“风筝,你跟我走吧!”

“我不跟。”风筝很坚决。

“为什么啊?”古月安更着急了,这不都让上车了,怎么还不行啊。

“你自己说的啊,我们虽然有些牵连,但大家都清楚,那不过就是一些巧合和意外,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的事,我不愿意,你也不想惹一身骚啊?”风筝一字一句,几乎将古月安之前在小桔馆里说得话复述了一遍。

“那……那是对陈郡主说的。”古月安讪讪。

“我就是陈郡主。”风筝毫不客气。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还记仇啊!”古月安简直气死了。

“我就记仇了怎么了?”风筝理直气壮地反问。

“没……什么。”古月安小声**。

然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万军丛中杀个七进七出,于无数人中斩杀边人大君力抗边人最强骑兵也不过等闲事的大英雄古月安,此刻在陈郡主的马车里,一筹莫展。

“噗哧——”就在古月安无计可施的时候,风筝自己先破颜笑了起来。

“风筝,你原谅我了!”古月安心神振奋。

“没有。”风筝立刻又不笑了。

“可你刚刚明明笑了。”古月安很委屈。

“我是被你气笑的。”风筝顿了一下,又说,“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傻,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居然想了半个月都没有想明白。”

“是,我傻……”古月安还能怎么样。

“不仅傻,还不学无术,你说《有所思》这种基础曲目,是个人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风筝再次批判。

“对,我不学无术,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学习。”古月安心里是开心的,肯说话就是好事。

“还没有风度,人家一个女孩子三番两次挽留你,还给你看了多少人想看都看不到的真容,你居然冷言冷语。”风筝说到这里就更生气。

“对,我根本没有风度。”古月安咬牙切齿,简直恨不得杀了自己。

“你还幼稚。”风筝批了古月安第四罪。

“啊?”前面几项古月安都认了,这幼稚,难道不是说您自己吗……

“你说我的侍女多惹人怜爱,说你两句怎么了?你还跟人家斗嘴!”

“我没……”古月安差点说漏嘴,“对,真的很幼稚。”

等了一会儿,古月安还在低头准备接受教育,但是久久没有了,他忍不住抬头说:“还有呢?”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风筝那张宜喜宜嗔的脸。

“你……原谅我了?”古月安这一次不敢这么自信了。

“没有。”果然。

“还有件事情你没说清楚。”她虽然说没有,眼神却是已经如同秋水一样晕开来了。

“什么?”古月安不记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清楚了,难道说,是跟顾长安的事……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对,那个荷包,回去就放起来,千万不能再带在身上了。

“你之前说如果我们还能遇见,就怎么样?”这是大风暴他们分开前的话,她居然还记得。

“啊?哦,那件事情啊。”古月安想了一下,眼珠一转,却不打算立刻说出口了,他想到刚刚被批判的那么惨,打算也反击一下。

“我是想说,如果我们还能遇见,我就……”他特意拉长了语调。

风筝面上虽然平静,可是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她很在意,甚至有些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她就听到古月安说:“我就让你高攀不起!”

“你……!!!”本来风筝已经做好了要说出那个字的打算,可是古月安这句话让她气的恨不得真的打死他。

“既然如此,好,你走吧。”风筝冷声道。

“好啊,再见,别送了。”古月安做出了一个急不可耐要下车的动作。

时间,有那么一刻停滞。

下一刻,风筝正气的头晕的时候,猛地古月安忽然回身,直接朝着她扑了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风筝惊恐。

“嘿嘿嘿,小娘子,你说我要干什么呢?”古月安整个人压了上去。

明明武功已经接近宗师的陈郡主,身为白玉京这一代的凤楼龙女,旱蛟都可力战,此刻却身若无骨,像只孱弱的小绵羊一样无助可怜。

下一刻的下一刻,唇齿相交。

又是忘情的时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剩下两颗心在跳动。

一直到,两个人的出色的耳力都听到了外面不远处的小声议论声。

“哎,这么久啊,小姐在里面和那个臭男人干嘛呢,不会……出事吧?葛叔,要不你去看看吧?”小侍女担心地道。

“不不不,小月姐,你葛叔我可不去,这肯定出不了事,不会出事,哪怕出事,那也肯定是喜事,喜事。”葛彬连忙推脱,说道后来却又是暧昧十足。

下一刻,其他的护卫也是心照不宣地低笑了起来。

“喂,你们都乱笑什么呢,小姐还在里面生死未卜呢!”小月姐很生气。

“这个,小月姐,你年纪还小,以后就明白了,啊,天色不早了,诸位兄弟,我看我们还是扎个营休息吧。”葛彬说了几句,连忙转移了话题。

“是极是极,葛大兄高瞻远瞩。”其他人都是复议,然后真的准备扎营去了。

“诶,你们……”小月姐简直要气死了。

然后古月安就发现自己被推开了。

不过不是很强硬的那种,只是绵柔柔的,不着力。

事实上,现在的风筝也的确绵柔柔的像团云一样,又像团水一样瘫倒在她怀里。

“好了吧,放开我。”哪怕是功力精深如她,也是微微喘息,面色如桃花一般鲜艳。

“我不放,你看你都病了。”古月安说着装模作样地还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再不放,我要叫了。”风筝没好气。

“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没有人会理你的。”古月安嘿嘿笑着,又凑了上去。

风筝却是好像认命了一样,不动也不挣扎,结果忽然,她就听到古月安在她耳边说:“其实我是想说,如果我们下一次遇见,你就嫁给我吧。”

“不行。”风筝愣了一下,很坚决地说道。

“为什么。”古月安真急了。

“至少……现在不行。”风筝还是摇头。

古月安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看着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太仓促了。”风筝被古月安看的有些慌了。

“嗨,早说啊,我还以为你真不肯,你放心,我肯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去姑苏娶你的。”古月安拍了拍胸口说道。

“嗯。”风筝点了点头,却总是好像有了一点心事。

“对了,你干嘛要取个假名骗我啊,风筝,骗的我好惨……”

“不骗你,难道我跟你说我就是陈郡主吗?你傻我不傻。”风筝翻了个白眼,“不过其实也不算是骗你,风筝也算是我的名字,因为我陈名鸢,小名就叫风筝。”

“哦……这样啊,小风筝。”

“是风筝,没有小。”

“好吧,小风筝。”

“你……”

“小风筝,嘻嘻。”

“随你吧。”

“喂,大傻子,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我要回姑苏,因为……”

“行了,我明白,结婚前两个人不能见面的,你等着我吧,我会尽快去姑苏提亲的。”

“嗯……”

……

那一夜很长,两个人却只是在车里说了一夜的话,什么也没做。

等到天亮的时候,陈鸢坐着马车南下了。

古月安却并没有再去追赶,因为风筝虽然飞远了,可是他知道,那根线却已经被他紧紧握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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