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近清明。
草色新,多雨水。

一大早便下了一场淅沥的春雨,冲散了多日以来因为春闱而起的喧闹之气,但依旧冲不散人们的热情。

因为这一天是殿试,将会点出前三甲,虽然结局早已经注定,但大家还是蜂拥至皇宫前,想要亲耳听到那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古月安为新科状元。

不知不觉里,古月安似乎依旧变成了京城人的心头寄托,仿佛古月安登科了,他们也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

结果,卯时初一刻,却是一个坏消息先来了,状元没到。

或者说,古月安没到。

入了殿试的武科新人都已经群集金銮殿之中,就等着皇帝钦点了,结果点人的时候,吏部的官员却是发现武试第一名古月安没到场。

这可急坏了吏部的官员和皇宫外的京城民众,吏部官员派了快马去顺天大街的古府请古月安,也有心急的民众一道跟了去。

到了古府,却是闭门不见,敲了好久的门,才有古府的管家出来说是主人还未起身。

到的卯时初三刻,皇帝上朝了,古月安还是没有到,这次不是吏部官员出马了,是皇帝亲自下旨,让古月安去殿试。

有过天子呼来不上船前科的古月安,大家都怕他再来一次,于是这一次跟着去的人更多了,想着是不是跟着劝一劝。

结果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古月安还真的就是要再来一次。

时间到了巳时初一刻,皇帝下了最后一道旨,古月安没有回应,殿试开始了。

雨在这时也下得疾了起来,人们在大雨里等的身心冰冷。

一直到中午,皇城外都已经放榜了,民众都没有离去。

因为没有状元,皇榜上,前三甲,榜眼是越子离,探花是张落尘,没有状元,状元的位置是空悬的,这可能是有武科以来,最古怪的一次殿试了。

状元的位置,本来应该是古月安的。

人们失望地离开,不明白古月安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

古月安在午时才算是起身了,或者说,是出了院子了,迎面就看到了满脸愁容的王麟。

“怎么,我们院子已经被重兵包围了吗?”

“那倒没有。”王麟看到古月安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武状元这种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古月安愣是拒之门外,他实在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主人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古月安做什么事,必然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只是今后我们在京城,怕是有些难过了。”

也是,给皇帝难堪的人,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但古月安不在乎了,因为……

“怕什么,反正我们就要走了。”古月安很是云淡风轻地说道。

“走……走去哪?”王麟一下子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去天下。”古月安负手而立,已经很有些高人风范。

“可是……”王麟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说道,“本来已经约了那几个之前说好了要加入我们的人,准备下午见面的,他们已经在侧院候着了。”

“哦,那真是抱歉了,你去给他们些盘缠,辛苦他们白跑一趟了。”古月安对王麟歉意地笑笑,“顺便准备一下,我们下午就走吧。”

“恩。”王麟似乎有些不愿,但也只能答应。

只是他才前脚刚走,后脚就又回来了。

“怎么?”古月安皱眉,因为他发现王麟的脸色不大对。

“安……安哥,有人要见你。”王麟有些战战兢兢地说着,却是已经不自觉地让开了路,因为他身后已经有人抢了出来。

这人古月安也认识,白面无须,胖大有神,名号似乎唤作安闲。

而真正让王麟紧张到战战兢兢的,当然不是这一位,而是这一位身后紧跟而来的那个人。

这个人,古月安曾经在醉仙楼看他吃过一碗蛋炒饭,还喝过他一杯苦酒,今天,似乎是送第二杯苦酒来了。

“王麟,你先下去吧。”古月安对着已经紧张到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的王麟说道。

“好……好。”王麟如蒙大赦,连忙跑走了。

于是院子里一下子只剩下了三个人。

古月安站在阶下,安闲站在台阶之中,那个人,站在台阶之上,正在凝视着古月安。

在那一刻,古月安感觉到了一股骤然磅礴的压力,就如同是整个世界都在挤压着他的存在。

这时,古月安才想起来,大陈每一代的皇帝,也必然都是绝世的武者。

如果台阶上的那个人现在要杀他,这么近的距离,也许古月安武灵尽出,也难逃一劫。

可他还是站的笔直,仿佛没有感觉到四周围滔天的压力。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很久以后,台阶上的人说话了。

“在下……”古月安强顶着压力,一字一字道,“为陛下办事,虽然,结局不算太圆满,但总是做到了的,陛下是念旧的人,是仁君,想来……必定不会为难在下的。”

“哼。”台阶上的人冷哼一声,似是愤怒。

但四周围的空气,却是一瞬间轻松了下来。

古月安长出了一口气,道:“谢陛下。”

“谢什么?谢你让朕在群臣面前丢脸吗?”皇帝恨声说道,“你这小猴子,前面九十九步都走了,怎么最后就差那么一哆嗦,就是不肯了?你是天生要跟朕过不去是吧?”

皇帝是真恨,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恨。

但也是在这种恨里,让古月安居然感受到了,少有的,长辈对于子侄辈的那种关爱,于是他很诚挚地道:“是小安让陛下丢脸了,小安有罪。”

“知道有罪就好了,明天早上背着荆条来,在宫门前跪一个时辰,就说自己想当状元,听到了没?”皇帝还是恨恨,但气似乎是消了一些了。

“那……恐怕在下恕难从命。”结果古月安一句话,台阶上的人又怒气勃发了。

“古月安!”皇帝大喝。

“草民在!”

“你今早为何不上殿面圣?!”

“因为……草民,不想做官!”

“你……”皇帝说了个你字,半晌之后,他骤然大笑,怒极反笑的大笑道,“好,好一个不想做官,你可知道这天下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拼了命,就是为了一件事?”

“哪件事?”

“拼、命、做、官。”

“哈。”古月安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何发笑?”皇帝更怒,“你是在笑朕不知廉耻,几次三番,屈尊降贵,就是为了逼你做官,逼你富贵?”

“草民不敢。”古月安认真道,“草民只是觉得,世间之事真是奇妙非常,有人拼命做官,有人拼命不想做官,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朕需要一个理由。”皇帝不怒了,很平静地说道。

“草民是草莽之人,自由散漫惯了,受不得规矩束缚,实在请陛下恕罪。”古月安这么说着。

但其实,关于理由的对话,在早上的时候已经进行过了。

早在第一道圣旨来的时候,古月安就和丁蓬讨论过了。

“真的不去吗?”丁蓬觉得古月安实在矫情。

“不去。”古月安很坚决。

“踏出这道门,就是鱼跃龙门,以后你也许有机会握有整个天下,这样的机会,不可惜吗?”

“不可惜。”

“那……你千辛万苦,做了这一切,明明唾手可得,却前功尽弃,不可惜吗?”

“不可惜。”古月安知道,他说的是解锁侠客,明明他踏出门,去了金銮殿,点了状元,就能一步登天,还能顺便解锁了新侠客。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可他就是,忽然不愿意了。

“为什么呢?”丁蓬问,他显然不想听到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真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我不喜欢。”古月安指着那扇门,说,“这扇门,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一扇龙门,可是对我来说,这是牢笼,京城是个很地方,可我更想去天下。”

“傻子。”

“那我可能真的是个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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